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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_沁纸花青-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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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妖早嗅到血腥气、也没心思理会他。看都懒得看,急吼吼地从崖上直接跳下去了。
  李云心这才又道:“好歹我也是个地府公务员。没福利没薪水——这一次算是以权谋私。不如你网开一面,事情办妥了我再把他送给你,好不好?”
  白阎君才不吃他这一套,一瞪眼——两个黑眼珠一瞬间占据了半张面孔,简直如同怪物一般:“本君爱你的才华才一再容忍你,莫得寸进尺!现在将他拿来、即刻拿来!”
  李云心无奈地说:“但我还有用处的。我也是个阳世判官,他如今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暂借我用几天,到底哪里有问题了?”
  “嘿!你懂得些什么?!”白阎君冷笑,“玄境的魂魄,且能被收走的——你当是年年有的么?!非但不是年年有,几百年都不见得有!你这小儿将他拿在手里,哼,到时候倘若是……是……是……”
  白阎君说到此处却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便不说话了。不但不说话,就连脸上的冷笑和怒意都收敛起来。再盯着李云心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嘻嘻一笑:“这样办吧。”
  他绕着李云心转了两三圈:“暂且借给你吧。但本君卖了你这个人情,可要回报的。”
  李云心便也看他。看了一会儿道:“说来听听。”
  白阎君耸一耸肩:“你这小儿是个聪明人。当初野原林外的路边……你同那老道睡死过去的时候就该死了,但本君饶了你。而后到渭城里与那白云心、龙九儿争斗也该死的,也是本君给了你夺舍的法子你才活下来。”
  “更不要说你做了阳世判官、本君借百万阴魂之类的事。林林种种,你该晓得都不是因为本君见你生得好看才一再出手帮你的。”
  李云心想了想,微微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是你想要帮我,是有人叫你帮我——你不得不照办。”
  白阎君略咳了一声:“这个……哼,你懂什么的。且不说这个,便说这些事都已经做完了——你数月之前还只是一个化境的野道士罢了。到如今已成真境的大妖魔——天底下没几人能遇到这样的好事。那么你该知道,我这样扶持你,是因为有事要你做的。”
  李云心便沉默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懂。都是套路。你说吧,到底要我做什么。”
  白阎君便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慢慢说道:“本君要你,叫道统、剑宗和妖魔,轰轰烈烈地打起来。”
  李云心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再沉思一会儿,抬头道:“但现在已经快要打起来了。而且要说从中搅混水、煽风点火的话——你应该知道共济会。他们做得时间比我久、套路比我深、成绩比我好。”
  白阎君盯着他看:“噫,既然你也知道那些东西……事情也就好办了。那么不但要你叫道统剑宗与妖魔争斗起来,还要你叫共济会也牵连进去。叫他们三个一起打……嘿嘿,闹得越大越好。最好是呀……”
  他想了想:“都死个精光。”
  李云心的脸上不动声色。最敏锐的人大概也觉察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他站在原地思考白阎君方才的话,想了很久很久才皱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从前告诉我,你和黑阎君的工作是维护世界稳定繁荣、叫人间人繁衍生息。但是你该知道这三方发生了全面战争意味着什么——没人能逃得过战火波及,会死掉很多很多的人。你叫我做这种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阎君挑了挑眉毛:“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本君这许多天没有来找你,你不想知道是为什么么?”
  李云心想了想:“不想。”
  白阎君眨了眨眼,似乎已习惯李云心这种不留情面的回答与反应,仍自顾自地说:“咱们又不是那些只知道进食、生养的蠢物畜类。咱们要牧养天下万民、叫他们繁殖生息——自然也是有所图的。只是说从前用不着,现在倒是要用着了。这种事呀……唉,本君也是不情愿的。”
  李云心叹口气:“听你说话,真是负能量爆棚。每一次都把我仅有的一点对世界的希望和憧憬消磨掉。那么你告诉我倒是因为什么事……所以你们要搞事?你们好歹也是什么天人、神仙……究竟是一群什么东西?我简直太奇怪了。”
  白阎君并不在意他出言讥讽,只继续说下去:“因为什么事倒不好同你说。你不晓得的也实在太多了。但又要你做事,总不好叫你毫无头绪。那么如今便问你,你只知道这世上有天人。觉得天人高高在上、仙福永享。又觉得这世界一派繁华、有条不紊。可想过……天人也是有烦恼事的么?”
  “天人这烦恼事,便有两者。”
  “一名古魔,一名真魔。”
  李云心花了一会的功夫才意识到这两个词儿不是“骨膜”和“榛蘑”。
  倒不是说他有意扯皮,而是因为……从未听过这两个词儿。无论民间传说还是道经典籍,甚至修行者当中口耳相传的典故,都从没有这两个词儿的存在。
  唯一和这两个词挨点边的,大概就是说前代画圣“入魔”。
  这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啊——就连自诩为掌握这世间绝大多数秘密的修士们都对这两个词语如此陌生!
  这倒是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皱起眉,问:“古魔和真魔。什么意思?入了魔道的修行者?还是入了魔道的天人?是两个种类还是单指两个人?”
  白阎君便郑重地对他说:“这些你暂且不必问。总之,你要晓得这世道可不像你看起来这么太平。而你要做好这件事。”
  李云心想了想:“为什么是我。”
  “因为此前试探你、考验你,已知道你最合适的。”白阎君不再笑,变得一本正经,“说你是人,可你又没多少人性。说你是妖,但你偏又不仅仅是凶狠残暴。况且……你又不很在意这世界、不很在意这些人。用来做这种事最适合不过了。”
  他口中提到的某些词儿令李云心略略心惊。他再认认真真地思索一番,道:“那么在你这里,我只是一件工具。做成了呢?”
  白阎君看他:“这要看你的造化。连本君都不晓得以后会发生些什么。”
  “……这么一听像是无良老板打白条啊……”李云心叹口气,“我如果不做呢?既然你说只有我最合适、又在我身上花了这么许多的力气……我可不可以讲讲条件。”
  白阎君看着他。然后慢慢凑近他,在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小人儿。你该晓得一件事。本君宠爱你的时候,大可以由着你任性调皮。但在另一些事情上……你敢任性调皮,本君便不宠爱你了。”
  他又慢慢地飘,飘到李云心的耳边、紧贴着他,如同耳语一般道:“你以为你很特别么?哦,你倒是特别的。但像你一样特别的人,当从前没有出现过么?”
  “你若是不听话……本君就再等上个几百上千年,再等到像你一样的人好了。”
  他说完了这话陡然退去,回到空中的黑暗里。盯着李云心、惨惨地一笑:“好好做事。本君不催你,但你要好好做事。本君看着你。”
  随后便消失了。
  而李云心站在原地,无意识地飞快眨了几下眼睛。
  应该……不是理解错误吧?他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理解能力产生怀疑。他在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白阎君之后的几句话,试图从其他角度去解析它们。但试了几次意识到……
  应该就是自己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是……
  穿越者。
  等他慢慢回过神的时候,才觉得脊背略有些发凉——刚才他出了汗,而今被风吹了。
  李云心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他走到一侧、靠岩壁站着、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想一些事。
  白阎君今日一反常态,竟然以如此强横的态度威胁自己。他以为自己会屈服……
  当然要屈服了。
  开什么玩笑,那是阎君。
  倘若不说态度之类的没什么营养的因素的话,他要自己做的事情倒也正是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是路子要稍微变一变、手段再调整一下子、视野再放开一些。至少现阶段如此。
  大概那阎君也晓得这是一件无比复杂又艰难的事情,所以才说“不催你”……依照他们那些天人、神仙的时间观念来说,那将会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期吧。
  只是李云心这人一向好奇。因此他非常强烈地想要知道,那些他连皮毛都不曾听说过的大事件、古魔、真魔之流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况且人都很喜欢说“掌控自己命运”之类的屁话——他来到这世界,知道了有可以逆天修行的法门,这种念头当然更强烈。
  但如今却又变得很不爽——他知道这世界“搞不好要发生些什么”……然而却不晓得“究竟要发生什么”。
  这令他产生了随波逐流的无力感。就个人而言,这种感觉实在太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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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多投点嘛!
  我好去吹牛。


第二百五十四章 邪王七子
  因而他在这妖魔的洞窟之中,人肉的血宴之畔……闭目沉思。
  他从前****苦思冥想所得出的谋略规划需要改变。但这改变却非一朝一夕之功。事情来得突然,他非得争分夺秒不可。李云心知道自己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横贯悬崖的钢丝上。这钢丝一边是道统剑宗,另一边则是妖魔左道。在钢丝上的时候可见蓝天白云。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岔子再加上一点点的坏运气,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从前或多或少寄希望于白阎君对他的特殊关照。而今却更加真切地意识到对方的关照必然有所求。
  且他眼下知道自己并非唯一人选。白阎君对他说过的话意味着曾经也有人做过此类事、得到此类关照,然而失败了。他并非“唯一”者。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如此才能换得更大的价值。
  ……吗的。
  李云心叹了一口气,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在长长的洞窟当中回荡,比较轻。当然这个“比较轻”是相对于寻常的妖王而言——他自己的脚步声也在“比较轻”的行列。妖王们大多身形魁梧。哪怕不魁梧,也会努力吃成一个胖子。这或许是野兽们的原始本能作祟——体型大的,威慑力总要大一些。
  而他在这里迟迟不肯走下去、一直等,便是在等待这样的人。
  妖王们可不会在意什么“内在”、“才学”。自己与他们相比生得小,便很难有亲近感。他至少需要一个体型类似的家伙做伙伴——这样的家伙进场必然遭到嘲笑。而此类嘲笑可以在短时间里拉近两人的距离感。
  ——他才好坑人。
  因而抬眼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形与自己相当的家伙。
  这世界的人身材普遍短小。依着他的眼光,渭城中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在一百六十五厘米上下,女子则在一百五十五厘米上下。这还是因为渭城乃是当世的大城,生活水平要好很多。
  这倒实实在在是最正常不过的现象——这时候的人缺衣少食,生育又早。当真发育得好才是见了鬼。
  便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他就更显得鹤立鸡群、“长身玉立”。走在渭城的街上,总有人瞩目他。但他这样的身形在妖魔当中去却并不算出奇,在道统与剑宗的修士当中也只能算“高挑挺拔”而已。妖魔们由兽类化形、总是追求身材高大。而修士们锦衣玉食、又常年修身锻体,发育得不好也是见了鬼。
  但眼下走来的这位妖王虽同他仿佛,却要更宽一些。
  他身上有虬结的肌肉。此妖王穿紫衣,但上身只笼住了胸背,却露出一双青筋暴露的臂膀。下身裆部用粉绸遮了,再下则是一条短小的紫裤。也不晓得他从哪里得了人的绸缎织锦,便不计较什么颜色、形制,都套在自己身上了。
  但这妖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倒是生得大。走路时左顾右盼,像个孩童。
  李云心在暗地里关注着他。便看到这妖王走到洞口悬崖的尽头停住脚步,先往下看了看。
  一看到大厅中的场景、闻到厅中的血腥气……便皱了皱眉。
  ——他不喜欢这景象。也不喜欢这味道。
  这倒叫李云心略略吃惊了——竟有妖魔不爱血食的么?
  因而他挺起身,从阴影当中走出来:“我也不喜欢这味道。”
  紫衣的妖王显然并不常被搭讪。听了这话似乎略惊一惊。先看李云心,再往左右看一看。见四下里无人才晓得对方的确在与自己说话……
  于是眨起了眼、略微张开嘴,“啊”了一声。
  这反应倒叫李云心也在心中微微一愣。是个世俗人这样子倒正常——不常见世面,为人胆小腼腆。忽见陌生人同自己说话紧张得直眨眼。略微张开嘴无意识地流露出自己紧张又惊讶的情绪,略拉长的人中更意味着这家伙平日里就是个胆小怕事的性子。
  但问题是……
  这他吗是个妖王。
  但他仍不动声色,再往前走三步,微笑着拱手道:“在下风流玉面小银龙,自洞庭来赴会。不知道这位妖王如何称呼?”
  这位妖王仍不说话。瞪大眼睛盯着李云心看,紧张地鼻孔都微微张开,脸色一片潮红。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我是老七。”
  李云心微微眯起眼,想了想,再笑:“老七……阁下可是——这邪王义子当中的七子?”
  李云心的语气温和,表情也温和,模样更温和。因而这自称老七的妖王慢慢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之后说话也流畅许多,只是仍腼腆:“啊……正是。是义子,我是老七,我义父是邪王。我还有六个哥哥……都在里面了呀。哎呀,我来得晚了,要被哥哥们骂的……”
  他说了这话就急着走,似乎真的很怕挨骂。
  李云心眼珠一转,忙上前一步拦住他:“兄贵慢走啊。你既是来得晚了,这样子去必然要被责备。倒不如与我同去,就说路上见了我、相谈甚欢——他们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骂人的。来来来,说说哪个是你六位哥哥。我正好也仰慕七位的英名有意结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可不就是好日子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上前拉住老七的手,再在他强而有力的臂膀上抹了一把——嚯!当真是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肌肉了。老七这一身肉硬得不像话,说是“如同钢铁一般”也绝不是什么形容词儿。李云心身为龙族肉身强横,指甲稍一用力便可在大石上留下刻痕。但拂过这老七的臂膀……却是一点白印儿都没留下。
  老七被李云心抓住手,登时大窘,就要甩开。李云心便随他了。但刚才抹了几把……已晓得这老七的修为并不低,至少不在化境之下。又不知真身是什么东西,竟然耐得住自己的一抓。
  只是老七虽然窘迫,却似乎因为方才的肢体接触、同李云心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
  李云心松开手叹口气、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黯然不语。
  而这老七原本甩开他是要走的。然而再扭头瞧了瞧他这样子竟是于心不忍了。眨了一会眼睛、又扭捏局促一阵子、一皱一双浓眉,道:“你……你不要气。你来……我给你看个宝贝。”
  说完了便伸手在腰间一抹,眼巴巴地看着他。
  不知道怎的李云心被他瞧得有点儿发毛。可仍慢慢走过去——才看清楚这位老七从腰间取出来的东西。
  然后李云心便皱起眉,愣住了。
  老七一双粗壮的大手当中,竟然握着……一只葫芦。
  老七见他发愣,还以为是自己的宝贝吸引了他。终于不再皱眉并且嘿嘿笑起来:“不气、不气嘛。你看我这个宝贝,是能将你吸进去的。噫,你叫风流玉面小银龙——小银龙,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李云心答应了才有鬼。他不但没有答应,脸上的神情反而变得古怪起来。
  他略后退一步再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老七一番……然后神情变得更加古怪、忽然问:“我说老七,你大哥……是不是力气很大?你二哥……是不是看得远、听得远?你三哥……是不是铜头铁臂?你四哥……是不是会喷火?”
  这老七听了他的问话并不以为意,只稍愣了愣:“咦,你怎么晓得这事的?”
  然后想了想、乐呵呵地点头:“难不成你是我哪位哥哥的朋友么?!”
  妖魔们大多有天生的本领。这本领在很多时候可以做杀手锏,轻易不向外显露。但邪王的七位义子也是一方大妖,个把人知晓其中内情也不足为奇。毕竟他们可能要时常争斗,总会被人瞧了去。因而李云心这般说,老七便觉得他或者从前与自己的哥哥们相交。
  但说罢了却发现李云心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起来——这位自称老七的妖王可从未在谁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的神情。
  过了好一会儿李云心才轻轻出了口气:“哪有这样的荣幸呢。只是从前听一位朋友提起过。我说……老七,再多嘴问一句——你可知道从前那位是什么人?”
  老七若是个玲珑心,大概便晓得李云心问的是什么。但他偏偏看起来是个肌肉虬结、实则脑筋单纯的妖。因而李云心的这几句话令他一脸茫然,只张着嘴:“啊?”
  李云心便在心中叹口气,打算暂时揭过这话题。但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阁下口中的‘从前那位’,问的可是被我义父击败杀死的大妖么?”
  这是一个粗壮浑厚的男低音。令人在第一时间想起宽阔的肩膀、铁青的下巴、岩石般的筋肉等等雄性荷尔蒙爆表的元素。李云心当即转头,身边却并没有人。因而晓得这是对方使用了什么“传音入密”之类的神通。
  这老七说话做事看着像是个寻常世俗人。眼下出现在耳边的声音听着也正经,没有寻常妖魔的戾气或者残暴气。再和上他话里的“义父”,李云心便知道应当是……这老七的某位哥哥。
  传音入密的法子在妖魔中或许罕见,但对于修行者来说却并不难。
  李云心笑了笑,嘴唇轻启动,无声道:“听起来这位便是老七的二哥了。在下风流玉面小银龙,今日来赴会,有意同诸位结交。”
  他略停顿一会儿,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从脑海中闪出来。他再用一秒钟的时间考虑了前因后果,便又加上一句话:“想与七位哥哥共商大事。”
  对方没有立即回他。李云心便转头再往大厅中看。
  厅里人来人往、光影交错。李云心用了两三秒钟的时间才看到他要找的人——六位妖王坐在厅中偏北的方向。
  妖魔们虽不是很喜欢人间礼仪,但总也要讲尊卑。于是化人形之后也要学一些人间的习俗、等级。譬如这厅中的座次便有讲究。那些不入流的小妖王是随地盘坐着,稍有实力的便有一方石台。本领再高强些又有石凳,再上一些便正经起来——是大石几、高高的石质靠背椅。
  眼下李云心看到的六位妖王便坐在由一整块巨大石材劈砍出来的椅中。他们身量虽没有其他的妖魔高大,但各个如同老七一样肌肉发达,看着也有威风凛凛之势。
  他的目光寻到了他们,便发现六位妖王早就在往这方向看。眼眸在火光中灼灼地亮,相隔这样远仍可感受到其中的精气。
  李云心看到了他们的装扮。这六位哥哥的衣着形制与老七类似,只是颜色不同罢了。大哥红衣,二哥橙衣。三哥黄衣,四哥绿衣。五哥青衣,六个蓝衣。合上这位老七,正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李云心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然后在崖上朝他们遥遥拱一拱手,转头对老七道:“七哥,已见过六位哥哥了。帮我引荐一遭吧!”
  看着呆头呆脑又腼腆的老七当然不晓得李云心在计较什么。但他很喜欢这个“新朋友”。妖魔当中到哪里去找这样温和漂亮会说话的人呢?
  况且他们七兄弟又与这厅中绝大多数的妖魔不同。譬如那些妖魔喜爱血食,但他们兄弟七人却偏厌恶那东西。如今那六位在这样的厅中坐着也只饮清水,就连陷空山的小妖们都不大上前——奉了饮食便溜溜地跑走,似乎生怕身上的血腥气冲了那六位的鼻子。
  因而这老七一口应了,拉着李云心的手便下了崖。
  再说他一进场,厅中的喧闹中便立即弱了三分。老七看起来扭捏腼腆,此刻到了人多处便更紧张。一紧张就绷起脸——他生得五大三粗,又有铁青的下巴和浓密的眉毛以及满脸的横肉。不论是因着什么绷起脸看着都怕人……且他可是邪王的义子之一。
  厅中的妖魔们便为他让开道路,看看李云心、又看看老七腰间的那只葫芦,大抵是都晓得那也是一件罕见的法宝。
  两人如此直往大厅北面去。待他们走开了,妖魔们便又自顾自地快活起来——他们的心思总是比人来得少些。
  等李云心与老七走近了,便看见那橙衣的妖王站起身、紧抿着嘴死盯着李云心观瞧。老七因为哥哥这样的目光而略显惶恐,只怕挨骂。李云心倒晓得那不是针对他的。便拍了拍他的肩,径自走过去。
  他从六哥的身前走,一直走到二哥的面前。只是脸上换了一种神色。
  倘若是一个经历过许多世事的世俗人便不难理解李云心的这种神情意味着什么——他微微皱眉、眯起眼睛,嘴巴微张。目光依次在几位妖王的身上掠过,但又的的确确将每一位都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
  他缓缓走过去的时候,甚至会以难以觉察的幅度轻轻摇头、并且叹几口气。
  等走到了二哥面前、目光从大哥身上收回的时候,胸膛又急速地起伏了一下子、闭一下眼睛……才“恢复平静”。
  然后他用怜爱的目光盯着二哥看、叹息一声道:“……这样壮实了啊。”
  这二哥本是号称有千里眼、顺风耳的本领。先前听到李云心在崖上与自己的七弟交谈心中就起疑,因而才“请”了他来。见了他又觉得面生、看着很古怪。因而警惕之心大盛。
  可哪里知道这家伙忽然做出这样的表现、用这样的表情站在自己面前、又说了这句话——
  二哥便愣了愣——六位妖王下意识地互相看了看。
  用人间的话来说便是……面面相觑了。
  因为这“风流玉面小银龙”的作态看着……就好比人间一个老翁同自己的儿孙分离许久。多年之后回了家见儿孙都长成了却不认得自己——心中既痛且怜惜,但又有三分的宽慰。
  再合着那句“……这样壮实了”——这六位便都有些发懵。不晓得这“小银龙”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这二哥愣了一会便皱起眉,知道这人或许不寻常——他此前可是问到了“那一位”的事。
  七弟年少不懂事不明白,他们六位却是晓得。这小银龙口中的“那一位”便是……很久之前被邪王击败的那位大妖魔。而他们七个,从前则是那位大妖魔的麾下。至于如今怎的成了邪王的义子、又为何甘愿做他的义子,其中故事便要曲折得多了。
  因此他看了看李云心,略一犹豫,沉声道:“阁下究竟是何人呢?阁下问的事情,可不好在这里问的。”
  说罢抬头四下看了看,补充道:“我义父可不愿意听到这些话。”
  但这位“小银龙”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什么邪王。他轻轻摇摇头:“你们七个孩子,可还记得他的名号了?如今在这里,连他的名号也不敢提了么?”
  妖王被称作“孩子”,本该勃然大怒。换做其他的妖魔更会勃然大怒——他们的脑筋才懒得多转几道弯儿。
  可这六位似乎偏是李云心爱惨了的那种罕见的“聪明人”。先是再愣,然后沉默。再接着那二哥脸上的神情愈发的缓和。然而缓和之中却又带着在李云心看来相当明显的、故意装扮出来的“怒意”与“不在乎”——冷哼一声道:“有甚么不敢提的?咱们七兄弟从前的主家乃是那玄境的大妖,字号‘福禄老魔’的——说了又能怎地?!”


第二百五十五章 攻心计
  李云心的表情在脸上略停留了一会儿。换句话说,便是“呆滞”。
  然而……这倒不是伪装的。
  这样的神情落在那位二哥眼中便是“这小银龙未料到自己当真敢说出来”。然而在李云心这里究竟是为何,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片刻的呆滞之后他轻轻出了口气、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
  “果然如此啊……”他以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
  在洞口见到那“老七”便觉得眼熟。再同他交谈一会儿,就已经得出一个结论了。而眼下说了这些也只是为了证明——
  吗的。这当真是……葫芦七兄弟的。
  在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恶趣味。也只有一个人会同他的许许多多认知高度重合——画圣。
  那家伙……在这个世界上到底搞出了多少事情来的?
  李云心可不相信是因为“某种巧合”这个世界上才正巧有了个邪王——他觉得这是蝎王才对。
  还有这七位义子——明明是葫芦娃。
  刚才又逼问出了另一位关键人物——福禄老魔。
  实在不晓得如何评价两千年前那位的恶趣味,那明明是……葫芦老爷爷吧。
  李云心几乎断定这几位都是被那位画圣“创造”出来的——就如同他创造了三花所附身的龙女。但问题是……那一位干嘛这么干?
  那位画圣兴之所至留下些怪话儿、怪画儿都属平常。然而即便是画圣,要搞出这么多的大妖魔也得花上不少的力气吧?当日他李云心为三花娘娘造那龙女身子出来,几乎跌落了一个境界——还只是造出一个虚境的身体。
  那画圣搞了这么一个大手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但实际上还有另一个解释。
  李云心很多时候会说一些荒诞不经的话。他从前在渭城琼华楼给一群野道士传授人生经验的时候说“古娜拉黑魔仙”。他后来又自称唐三藏,再往后说自己是什么风流玉面小淫龙。他还常常毫不避讳地说些这个世界的人都不懂得的话语……除了“他的心理防御机制不想他将自己内心全然袒露给这个世界”这样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在释放讯息。
  这好比野兽发情时候释放的气味在十几公里之外都会被异性嗅到然后千军万马来相见——他也如此。
  他晓得这世界上有同类的。
  倘若这世界上真有同类、听到了任何一句他说的这些“怪话儿”,便会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想要找出他们来。
  或许某些人落到与他同样的境地,会将自己牢牢隐藏。自己与敌人都在暗处,等待时机慢慢叫对方或者自己暴露,再做出决定。
  但问题是这世界上并非人人都喜欢这样的调调。对于李云心而言,他更喜欢看双方都暴露獠牙与利爪——然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他不想要等,他想要找到朋友或者敌人,他想要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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