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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爷请自重-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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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心透过车窗远远的看出去,幸好付江沅赶来的及时,那一伙人并未触及到王修文援兵便已经到了,他们得以继续上路。他看着那个人身姿挺拔的立在那里,衣衫飘渺,仿佛是纵横天地间的一匹狼。她指给王修文道:“修文,一定要记得我们的安逸是三少给的。”
    王修文乌溜溜的眼睛以一个同样绚丽的弧度弯起来,望着那渐渐缩小的一团微茫,那个付三少立于风沙之间,碧草青青,他是那样的顶天立地。不由想起巧云说过的话,便在心里觉得付江沅也是个大英雄。他听了素心的话点一点头道:“我会记得的。”却见那尊雕像轰然倒塌下去。就仿佛骤然间的天塌地陷,而他孤身立于天地,只手为他撑起一片天的时候,最后终于不堪负重,不可遏制的向后倒去。
    张孝全痛苦的爆发出一声呼喝:“三少,不……”
    付江沅定定的注视着远方,看那汽车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被越掏越空。如果有可能,他也想看一看那个女人的脸,捧于指掌间告诉她,他虽是负她良多,却在最后将他们的儿子安然无恙的送走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那天付译派重兵将他拦在南山别墅里,如果他想,一定有办法挣脱任何的束缚。是他自己放弃了,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是他后悔了,再不想跟她浪迹天涯。他分明知道,自己什么都给不了她。等到再留她孤身一人的时候,那痛苦只会是现在的十倍百倍。她那样孤勇决绝的一个人,又岂会独活?
    与其让她带着他给的爱痛不欲生的活着,不如让她咬牙切齿的恨起他来,哪怕铁石心肠诅咒他。付江沅知道,终有一天那恨渐渐消靡之后,她会忘记他,开始新的生活。到时候天下会重新回到她的手中,或许还会有一个人对她至死不渝,她的人生终会回到原点上……没有他,她一样可以生活得很好。
    只是,命运终结,他对她还有那样多的留恋。何其不舍,却再没有办法。他想执着她的手,谢谢她为他生了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知道他的心里有多欢喜。可是,通通没有机会了。付江沅像一片落叶般飘然坠落,不长不短的一生尽数浮现眼前。除却那些痛苦支离的,也有宁静安好的。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你想回到哪一年?
    二十岁。
    付江沅想,就回到二十岁。遇到她,便紧紧的抓住,不再蹉跎任何的一点好时光。
    那样美好的年华,这一刻又仿佛是回去了。脸上浮现灿若夏花的微笑,这个惊艳八省的一军统帅,依稀又是昨天的模样,纵马驰骋,玉树无边,连唇齿间邪气的笑都是风流倜傥的。如果有生之年你遇到这样一个男子,他的名字就叫付江沅。
    张孝全的心跳停止了,肺腑中一阵窒息,他喘不过气来,几步奔过去接住他。
    高声唤着:“三少,三少……你醒一醒啊三少……”
    付江沅的神色迷离涣散,望着他,也在望着整片长空,即便有风,天却很蓝,云亦很轻。这一刻当真是好,他终于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那样好,仿佛是十全十美,一颦一笑皆能动他心弦。让他想起天际的一轮皓洁明月,眉眼疏淡,神情倔强,却有着桃花般的嫣然脸庞。那个时候他看着她,就在心里想,估摸着是对这个丫头一见钟情了。
    果然,爱上了就是一辈子。
    他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却见她也是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他的……人面桃花相映红,牵着的手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张孝全声音沙哑,终是一个字也发不出了。那眼泪溢出眼眶,良久,嗓音凄楚:“三少……”他跟随了一把年头的统帅,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岁,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却倒在他的怀里再也醒不来了。
    那边对峙的枪声渐渐止息,对方见势不妙逃开了。
    张孝全抱着付江沅坐在那里,整个人痴了一样。他的眼眶红得厉害,时不时的唤他一声:“三少,你醒一醒……”
    如何能再醒得来?
    医生早已下了死亡判决书,说付江沅的时间不多了。他的病生得古怪,时好时坏,却找不到根治的法子。
    付译心中一直惴惴,只怕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病发。这一回千般阻挠,就是担心他的身子骨吃不消,闹出什么事来。不想率大军这一走,竟是有去无回。
    付江沅病逝的消息传到江城去,整个付府一片悲啼声,连带三军将士一起,噩耗传遍清州八省。
    付译当时便昏倒了,下人叫来医生抢救。
    许婉婷亦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下坐到椅子上,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一滴一滴砸到旗袍的下摆上,那衣料并不吸水,圆润的一颗一颗的滚下去。她一双手紧紧抓着沙发沿,目光僵直的盯着某一处,瑟瑟发了很久的呆,吸着鼻子轻音讷讷:“你这样是在报复我么?是你把他带走了是不是?你在报复我对不对……”
    一缕散发垂下来,摭住她一双含泪眼。只见露在外面的脸色煞白,如鬼魅一般。她那样的惶恐。
    下人痛心的看着,并不敢上前说一句劝慰的话。
    因为清军的撤离,辛店城的封锁解除了。
    寂寥的日落时分,城中街道热闹起来,小商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从深巷中传出来,也是忽远忽近。路上行人步伐散漫,余辉里来了又去。坐在车上看着他们就仿佛做梦一样。实则这一切都好似一场梦,没有哪一样是真的。好的,坏的,只要一觉醒来就通通忘却了。
    可是,付东倾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即便是那样恨着一个人,却也从未想着亲眼目睹他在自己面前倒下去。他觉得两个人的对决不过刚刚开始,仿佛一阵风过,付江沅就在他面前轰然倒下去了,他的心口猝不及防的像被人狠狠的拧了一计。
    一起长大的光景就那样不可遏制的跳脱出脑海,也有拳脚相向的时候,男孩子没有不打仗的,却是好的时候居多。
    曾几何时他们无话不谈,一起上战场抵御外敌。那时候只以为会勾住膀子一辈子,朝着一条路一直不回头的走下去,没想到走着走着便散了,终有分道扬镳的那一天。
    付东倾靠在椅背上,默然望着窗外,较量不等开始就结束了,比起这样,他还是希望他能站起来,哪怕最后争得头破血流。
    汽车缓缓驶出辛店城,像是一场浩劫,这次战争不仅改变了许多东西,也带走了许多东西。
    当真是输了,而且一败涂地。
    各大报纸纷纷刊登了付江沅的死讯,这一颗星辰的陨落,俨然惊涛骇浪。就连几个知名的外国评论家说些此事时,都惋惜不已。说付江沅是最令人痛心的一个青年才俊,亦是清军最大的损失。
    那一天林君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不能嗜辣,店员上菜的时候却发现里面错放了辣椒。她吃了一口,没有偿出任何的味道,眼泪哗啦啦的流出来,肺腑中火烧火燎的,太辣了,她觉得难过,心里也疼得厉害。
    即便吸紧了鼻子,那眼泪还是一滴一滴的淌下来,而她低着头,眼泪积到桌面上,映着她伤心欲绝的一张脸,竟是那样的狼狈不堪。
    忽然胃里一阵翻腾,扔下手中的筷子,跑到外面搜肠刮肚的吐起来。干瘦的手指紧紧按着,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了,胃里,还是心里?
    那样难过,像是要死掉了。
    只是不太相信报纸上说的话,即便她曾经恶狠狠的诅咒过他不得好死,却没想过这一天到来的时候她是何种滋味。原是如此,没她料想中的半点儿欢愉。
    林君含吐到最后,眼泪流得更加汹涌。而她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慢慢连呼吸都要没有办法了。
    你有没有如斯难过过?不知道这一天该怎么过,亦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来……
    付江沅一走,整个付府刹那间崩塌了一般,几日来阴云笼罩,就连下人都个个沮丧得唉声叹气。
    昔日那个顽劣却待下人友善的付三少,年纪轻轻说没就没有了。
    付俊仲整个人像魔怔了一样,得到付江沅去世的消息,瞬间崩溃掉了。他没想到自己一次的失误,竟让他的三弟连命都失去了。
    ------题外话------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012)她怀孕了

那种悔恨是痛不欲生的,杀死自己的念头都有了。
    便整日借酒消愁,大都昏昏沉沉,连军中要务都耽误了。
    付东倾岂会不了解他的心思,付俊仲是家中的长子,而付江沅却是最小的,付江沅小的时候便聪明伶俐,格外惹人怜爱,付俊仲这个大哥自是对他疼爱有佳。如今代自己上前线后一去不复返,连性命都丢掉了,他心中的愧疚可想而知。
    喉咙微微发紧,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劝阻道:“大哥,别再喝了。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可事以至此,难过也没有用,不是你的错……”
    付俊仲撑着头,喝了太多的酒,脑袋似有千金重。
    迷迷糊糊的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口齿不清道:“你不会懂……如果不是我临时……出了差子去不了……江沅也不会代我去,又岂会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中丧了命……”
    他的身体本来已如风中残烛,羸弱不堪,在家修养尚且朝不保夕,怎么能让他到前线去?
    付俊仲每每思及至此,心中对自己的恨意就不可遏制的滋长出。一寸一寸,直至长成擎苍之势,仿佛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付东倾将之前夺过的酒微一颌首饮尽,他心里的滋味并不比别人好受。付江沅是在他眼前倒下去的,他透过车窗看出去,就见他以一个绝然的姿态轰然倒地,那一刻他心中只是万念俱灰的想……他的三弟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可是,他哪里敢同人说。那一队劫持王修文的人手是他派去的,他看穿了付江沅对王修文的看重,以为虏获那个孩子日后或许可以做为取胜的筹码,却不想竟亲见了付江沅的离去。如同一盆冷水兜头灌下,有那么一个瞬间惊得一个激灵,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付东倾紧紧攥着手里的杯子,虎口清析的一道象牙白。发怔的想着心事,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的心里只比付俊仲的还要复杂,那样一种不欲言说的痛楚,几日来折磨得他,撕心裂肺。
    付俊仲侧首唤了他一声,喝多了,醉眼迷离,隐约有稀薄的笑意,是想起了往事所致。
    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小的时候顶属江沅最调皮?”
    付东倾顺着付俊仲的目光望过去,窗外那一丛夏花开得正好。而他的眼中亦是郁郁葱葱的,那样的生机勃勃,直看得人心口发酸。他喉结微微滚动,轻声道:“记得……”
    又怎么会不记得,付江沅小的时候简直胆大包天。瘦弱的小身板却时常和人打架,却从不肯服输,也不喜欢让哥哥们帮着出气。反倒是两个哥哥闯了下祸,因为年纪稍长,付译责罚起来难免重一些,付江沅便常常挺着小胸膛替两个人将坏事扛下来。虽然结果是少打几鸡毛掸子,可是抽在身上一样是疼的,付江沅咬着牙,额头上生了汗仍旧一声不吭。如若不是那样,日后付俊仲和付东倾也不会如斯疼宠自己的三弟。可就是那个年小时患难与共的兄弟,长大后反倒有了各自的算计。
    付东倾苦涩得说不出话来。
    付俊仲只在一旁静静道:“江沅是个好孩子……”
    在他看来付江沅就是个孩子,可就是那个孩子却早早的命丧黄泉。有的时候想起来,命运实是种可怕的东西,反复无常。
    他只一杯一杯的喝着酒,这样的往事不堪回首。
    吴素这些日子都是失魂落魄的,由其付江沅身亡之后,她的天彻底塌下来了。只是没想到一时争风吃醋竟闹出这样多的事来,付俊仲因此受军法处置已经让他们的感情陷入危机,现在付江沅又没了,她隐隐觉得,自己和付俊仲怕是走到尽头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恐惧不已,再去付府连许婉婷都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吴素再是怎么胡闹,却没哪一回像这次一样失了体统。叫人心寒不已,此时更是将责任一股恼算到她的头上去了。
    吴素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哪里都不敢去了。怕别人责备厌恶的目光,像箭一样射在她的身上。
    昔日在付府风风光光的女人,眨眼间就成了丧家之犬,她这些年的努力通通白费了。
    下人端着点心上来,提高了嗓门同她讲话:“大少奶奶,吃点儿东西吧,我看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吴素抬眸看她,只见下人唇齿开合,她怔怔的问:“大少爷还在喝酒?”
    那下人道:“二少过来了,和大少在书房里说话。”
    吴素点了点头,靠到软榻上将披肩拢紧。她有些发困,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也知道付俊仲不会来屋里睡了,就道:“把东西端下去吧,我没有胃口,想睡一会儿。”
    下人无奈,只得端着托盘下去。
    清军为付江沅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忙碌几日之后,昔日的付三公子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亦是无声无息。
    岁月像个巨大的齿轮,转着转着,再多的人和事都可被轰隆隆的碾压过去。
    倒是付译,这一病多日爬不起来。许婉婷也在精神上受到重创,整个付家的光景堪称惨淡。想要恢复元气,怕要花费极为漫长的时间。
    林君含几日来食不下咽,吐得一日比一日厉害,时间久了,胃里一阵抽搐。不得请来医生,检查之后说她怀孕了。
    她整个人怔在那里,石化了一般。温软的情话响彻耳边,男子嗓音低沉沙哑,动情之时道:“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那缠绵的日夜只如流水一般悄然于指缝间,完全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就像她从他那里什么都没有得到,到了后来更加的不再指望。以为两人早已泾渭分明,即便迎头撞上也如陌生人一般,不想自己却有了他的孩子,从此扯也扯不清的牵连……林君含是很少这样脆弱的,这一会儿忽然泪如雨下,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却留给她一个孩子。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的男人,他分明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她抬手捶打自己的肚子,急得喉咙生疼:“你真是混蛋……混蛋……”
    医生唏嘘着拉住她,只道:“孩子虽然才几个月,但是这样捶打还是会有生命危险。”见她脸色发白,哭得很是伤心。心想,许是这个孩子来的心不甘情不愿,便道:“如果你不想要这个孩子,也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去医院是可以安全滑胎的……”
    林君含侧首看他,长睫上雾气蒙蒙,那白皙到透明的一张脸,这样看着不是不可怜。
    她吸紧鼻子,问他:“真的可以拿掉这个孩子么?”
    医生点点头:“如果你真的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林君含想,她没有必要留着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
    他都不要她了,她还留着他的孩子做什么?
    “是的,我要拿掉这个孩子。”
    是一家英国人开的医院,设施先进,这样的手术也不是做过一次两次,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林君含约好时间后,只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听闻女人怀孕的时候不要胡言乱语,腹中的胎儿也会恐惧会焦燥。那一日她说要拿掉他的话,他一定是听到了。这两日林君含的反应越发强烈,呕吐不止,时而还会腹痛,她缩在床上紧紧按着自己的肚子。知道是腹中的孩子在惩罚她,她就要拿掉他了,他怎么会不伤心难过,不反抗呢?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静静滑落,无助像洪水一般铺天盖地的侵蚀她。
    她咬着唇,一字一句的慢慢说:“孩子,妈妈对不起你。你来的不是时候……他的孩子我是不想要的,你从不知道他是怎么样子伤害我的……”
    短短几日,林君含出现了失眠的毛病,夜晚大都睡不着,有的时候即便闭上眼睛,也是恍惚一下便醒来了。身体便在短暂的时间里极度消瘦,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去医院的时候状态十分不好,那眼皮很重,勉强打起精神看人。医生问她是否想好了,她也仅是点点头。
    医护人员带她下去做准备,听闻做这个手术是很痛的。林君含想,痛一痛也好,记得了一些痛,便不会再重复一条满是荆棘的路。有的时候我们只是太不长记性了。
    她躺在病床上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和花白的灯光,眼睛便一阵一阵的发晕,盯得时间久了便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仿佛眼前是一片皑皑白雪,被刺目的阳光一照,便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下意识闭上,一阵灼热的刺痛之后那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很快医生拿着冰冷的仪器走进来。
    再度问她:“你真的想好了?”
    林君含慢慢的睁开眼,想着昔日付江沅给她的那些疼……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想好了。”
    张孝全听到线人的报告,找到这里时林君含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纸似的,气奄奄的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痛苦,瞳孔涣散的盯着某一处。他唤了她一声:“五小姐……”
    林君含迟缓的转过头来,慢慢的将来人看清楚,淡淡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张孝全走近两步道:“我代三少谢谢五小姐。”
    “谢我什么呢?”林君含无不心酸的问他,那一抹淡薄的日光洒到她的脸上很是清冷。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也如一缕幽魂一般,仿佛重重的喘一口气,就能魂归西天。
    张孝全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只道:“谢谢五小姐将三少的骨肉留了下来。”他一听到线人的报告便急速赶过来,这里不是清州地界,并未同这家医院打过交道,便担心误了此事……张孝全想,如果付江沅地下有知,一定希望她能将孩子生下来。赶过来时却听说林君含在最后一秒钟改变了主意,从手术室中走了出来。
    这世上的母亲大抵如此,即便被一个男人伤得遍体鳞伤,却不忍真将他的骨血怎样。那小小的一团肉是长在她的肚子里,而她想,既然是伤她至深的男人,又如何可以这样一了百了?
    轻轻的叹了口气:“你不用谢我什么,我是为了我自己。”
    她撑着椅背站起身,转身向医院大门走去。
    张孝全静静的注视着她,只见她轻盈的身姿晃了一晃,朝地面摔倒下去。
    他叫了一声:“五小姐……”
    林君含做了一个梦,依稀是年岁尚小的时候,在一座富丽堂皇的花楼里,四处歌舞升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她仿佛是喝多了酒,步伐漂浮。就要摔倒的时候,就有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一下扶住了她的手臂。她一脸献媚的说:“姑娘,你的好运气来了。”
    她便在心里想,是怎样的好运气?那一扇门打开,她被人在身后轻轻的推了一把,便撞到一个人的怀里。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来,看到赏心悦目的画面,男子轻轻眯起眼来微笑,不可思议竟有这般的华彩,而那一刻的时间仿佛在她的生命里凝固了,她亦是在心中想,当真是这样的好运气,那一刹那她是微微欢喜的……
    林君含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思绪仍旧陷在深邃的梦魇中,心有余悸,却又想不明白,那梦竟跟真的似的。
    医生唤了她几声,见她眼望过来,问她:“你现在怎么样了?”
    林君含方想起自己晕倒了,眼前忽然一阵黑,接着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身体虚软无力,脑袋仍旧嗡嗡的响。却又说不出俱体是哪里不舒服,很想快点儿离开这里,消毒水的味道令她阵阵的反胃。勉强撑起身道:“我没有怎么样,哪里都好。”
    张孝全只在一边不放心,劝她道:“五小姐,医生说你现在身子骨很弱,不防好好让医生检查一下。”
    林君含看了他一眼:“不需要,我的身体我自己很知道。”
    医生拿她没有办法,最后只是嘱咐她注意饮食和营养,身体太为虚弱,对孩子也是有影响的。
    其实那一时林君含是想听从天意的,天让她留她便留,若是真的没有缘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绥军暗中的那一股势力逐渐在壮大,短时间内就有大量的军火和物资注入,解了绥军的许多燃眉之急。
    王思敬见着这样势头良好的发展,只觉得心安。如果四小姐在天之灵,得知绥军有望重新壮大,该也欣慰了吧。
    只是一早听说老家发起了战事,硝烟四起,百姓纷纷逃难去了,他在心里记挂着王修文和素心,却不能脱出身来回去看一看,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心烦气燥的时候就不停的抽烟。
    这一生身不由已,愧对的人实在太多太多,却深知许多事情不能两全,便只得将眼下的事情做好。相信四小姐在天之灵会保佑自己的孩子相安无事,王思敬便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等这一股势力真正壮大,可以同扶桑人相抗衡的时候,凯旋归来后,他定第一时间去寻他们。
    只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这股势力的发起人是谁,即便庐山不知,也能猜到实力相当雄厚,短短时间可以筹集这样多的物资和军火是一般人远远做不到的。王思敬心生敬畏,亦是因为这人是林君含的拥护者,即便东山再起,服从认可的也只有四小姐一人。这样的认知可谓根深蒂固,即便在王四敬看来四小姐已经不在了,却依旧有人记得她的功德无量,在他看来着实是件令人无比感动的事。就算为了这一点,他也毅然决然的想要留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
    只等着血洗前仇那一天的到来。
    张孝全并不敢在此逗留太长的时间,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将目光引到林君含的身上,对她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他深知,付江沅此一生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女人了。生逢乱世,本该被小心的收藏安放,却如浮萍般无根飘荡。
    如今见她又怀了付江沅的孩子,却仍旧记忆全失。到底心中不忍,将信交给她的同时,亦将林家人的地址一并告诉了她。其实林家现居何处,他是一早就知道的。本就是付江沅安排他做的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家人的下落。是付江沅私心里想和这个女人长相厮守,又怕告诉她后,她便早早的离开他而去。便以查找为借口,直等她爱上他。最后不遂人愿,不得让她百转千回恨起他,便将一切都隐匿了。
    此刻,张孝全道:“五小姐,这是三少留给你的东西……”他的声音微微一滞,须臾,接着道:“实则三少走得急,并未来得及嘱咐什么,是我在收拾他的遗物时看到是留给五小姐的。还有五小姐家人的地址,也一并被我放在了信封里,五小姐自己慢慢看吧。日后五小姐要多加保重,好生照顾自己和孩子。只愿不要再那样记恨我们三少,他或许并非五小姐所想的那样薄情寡义,这样的乱世,有太多的身不由已,望四小姐体谅。”
    他多想将心中的话语说出来,他们三少待她实则情深意重。从她离开洛阳城开始,一路都有人暗中护她周全,付江沅对她的关爱一刻都没有真正的离开过。

☆、(013)他的情深

可是,又岂会不知晓付江沅的良苦用心。恨一个人,总比爱而不得要好的多。此生她恨着他,即便他离开了,她也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正因张孝全知道付江沅心中所想,才默默吞咽肺腑中的话,看她怔怔的握住那封信,说过嘱咐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个他们三少用生命去爱着的女人,此去经年,便要他们这些做手下人的好好守护。
    张孝全出门时叹了口气,微微的扬起头来看天,觉得此时此刻付江沅正在看着他。
    于是,他在心里默默说:“三少,你放心吧,属下定会护四小姐和孩子周全。不让你的骨肉有半点儿闪失……”
    林君含攥着信的手指一直使不上力气,事实上她的全身都是虚软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想昏昏沉沉的睡去。此刻听闻是付江沅留给她的,只觉得发怔。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才想着将信封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林家人现在的地址,她瞄了一眼放到一边去。这个不肖别人提醒,她是知道的。
    接着便是另一个小信封,是没有被拆开过的。上面“林君含”三个字写得甚是洒脱飘逸,龙飞凤舞,是付江沅的笔记。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是林君含,而不是林君梦?
    当时张孝全在付江沅的抽屉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却没有多想,下意识以为是惯性使然,毕竟在他们看来“林君梦”就是林君含,于是想也不想的将信拿来给她。
    林君含望着那三个字,却狠狠的怔了下,顿时呼吸变得困难起来。胸膛微微起伏,先前的无力感更加汹涌且铺天盖地。仿佛是预感到了什么,连脸色都变得惨白。
    最后颤抖着撕开信封,大脑“嗡”的一声炸开了,心中止不住的喃喃:“他果然是知道的……”
    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付江沅看不明白的?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她是假失忆的?
    那手指终是用不上半点儿力气,纸张骤然松脱,翩然落地。本来她在一条复仇的道路走得甚是稳妥,总以为是人不知鬼不觉的,不想他什么都知道了……
    付江沅知道她失忆是假,恨着他和付东倾乃至整个清军是真。当她醒来,看到整个绥军危在旦夕,已无力回天的时候,她便发誓,总有一天要向那些罪魁祸首们讨回来。
    而在林君含看来,绥州大地的沦陷与付江沅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就算付江沅不让她爱上他,她自己也会制造出这样的假象来给他看。她也并非不了解他,那样的男子终归算是至情至性之人。当他爱上她,却有负于她的时候,林君含想,总会为她所用。事实证明,这一回她赌对了。当付江沅有一天发现自己不得不辜负她的时候,果然倾尽所有来补偿对她的亏欠。他要替她将天下夺回来,有生之年不遗余力。她自己办不到的事情,他一定有办法做到!林君含从不怀疑他的实力。
    所以,临走前的那个早晨,是林君含找人给付译报的信。从那一刻她就笃定付江沅是来不了了的。而她也从未真的想跟他浪迹天涯……那是她的仇人啊,又怎么会?
    最后她如愿以偿转身离开,却成功激发了付江沅和付东倾两人之间的矛盾。直到辛店城的那起纵火事件,将清军紧俏的物资损毁之后,林君含知道即便是多年的好兄弟,这一回还是免不了被离间。
    而付江沅就是在那时忽然想明白,原来林君含并没有失忆。她爱上他,连他“背信弃义”后的伤心欲绝,都是演给他看的一出戏……
    那个青烟四起,天际泛着鱼肚白的早晨。付江沅顿时周身泛起麻痹,再想明白这些许的事情之后,他的血液一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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