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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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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中国警探隔着船舷之间的空隙,手枪瞄准了秦北洋的后背心。
  枪声响起。
  秦北洋虚弱地摔倒在甲板上,九色疯狂地踩着他的胸口。一只海鸥从天而降,喷着鲜血扑腾翅膀。
  警探的枪口却朝着天空,原来在开枪的刹那,叶克难抬起了警探的胳膊。子弹虽射出枪膛,却击中了掠过头顶的大海鸥。
  “狗日的!”叶克难当场给这警探缴了械,又劈头抽了他两个耳光子,“你眼睛瞎啦?对面那艘船挂着法国国旗,你要是打死了法国人,那得闹出多大的篓子?我们三个的饭碗儿得一块儿砸!”
  警探还想要跳船过去检查,叶克难踹了他一脚说:“妈了个巴子!我们是中国警察,能检查法国船吗?我们连上海和天津的租界都进不去,东交民巷碰到法国士兵还得点头哈腰,谁借你的豹子胆了?”
  就在名侦探教训手下之际,法国船的汽笛长鸣几声,烟囱喷出滚滚黑烟,船尾螺旋桨转动,卷起滚滚的波涛浊浪。乘客们纷纷向着码头挥手,毫发无伤的秦北洋,悄然向对面的叶克难双手抱拳,就差下跪感谢救命大恩了。
  这是叶克难第五次救了他的命。
  秦北洋和九色穿过人群,一口气逃到船头位置,这样才能避开北洋政府的警探。这艘船可真大啊,秦北洋小时候在天津的德国学校做过船模,估摸着有上万吨的排水量。
  轮船渐渐开出神户港,他这才望见码头送别的人群里,远远站着几个人影——高大而年轻的齐远山、戴着眼镜的羽田大树,抱着一对幼子的海女,还有个穿着学生服的小女孩。
  光。
  十二岁的嵯峨光。
  他们带着九色与唐刀来给秦北洋送行,或者说,是让九色来救他性命的。秦北洋的眼眶有些湿润。
  光在对他唱歌,充满樱花气味的海风中,依稀卷来日语的歌词——
  更け行く秋の夜(よ) 旅の空の
  わびしき思いに 一人悩む
  恋しや故郷(ふるさと) 懐かし父母(ちちはは)
  夢路にたどるは 故郷(さと)の家路
  更け行く秋の夜 旅の空の
  わびしき思いに 一人悩む


第170章 海上
  光的歌。
  离开神户的轮船上,秦北洋觉得这首歌好生耳熟啊,仿佛远行送别必备的风景,竟也暗暗哼出旋律。
  十个月前,当他在天津大沽口,逃上开往日本的轮船,欧阳安娜唱过同样一首歌,只是完全不同的歌词。
  其实这首歌,既非中国也非日本,而是美国老歌《梦见家和母亲》。明治时代,这首歌传入日本,被犬童球溪填词为《旅愁》。而在日本留学的李叔同,又用汉语填词,成了后世脍炙人口的《送别》。
  旅愁渐行渐远。他再也看不清他的光,似与漫山遍野的樱花混为一体,熠熠发光,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法国轮船航行在大阪湾,两岸是淡路岛与大阪府,即将进入太平洋。秦北洋还穿着日本拘留所的囚服,就差在额头写上“逃犯”两个字。
  他带着九色潜入船舱,误打误撞到了洗衣房,天助我也!他挑了一件亚麻衬衫,配上背带西裤,既不惹人注目,也不显得穷困潦倒,大体属于普通乘客。幸好他身材高大,穿欧洲人尺码也不显大,胸前两条黑色背带,更有机械师的范儿。
  秦北洋想要回到上层甲板,刚转身就撞见一个法国人。
  充满煤炭气味的走廊,灯光照亮一张中年男人的脸。山羊胡修剪齐整,金丝边眼镜背后,一双灰色眸子。狭路相逢,对方从喉咙里挤出法语“对不起”,便从秦北洋身边绕过,却多看了九色两眼。这条大狗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
  好像哪里见过?
  秦北洋脑中细细扫描搜索见过的所有欧洲人,像一台永无止境的打字机……
  记忆定格在上海,海上达摩山,弥额尔天主教堂。
  侨居上海的法国古董商人——皮埃尔·高更。
  这张面孔曾来求购幼麒麟镇墓兽,他怎会在这艘船上?也许刚从中国启航,路经日本神户,下一站是哪里?香港还是新加坡?但愿不是天津或上海,否则还是自投罗网。
  看着高更的背影,九色弓背悄然前进,循着法国人的气味追击。这里基本没有乘客,只有底层船员与司炉工,古董商高更在此有些蹊跷。
  七拐八弯到了货舱区,摆满邮政包裹、大宗货物。黑暗尽头有皮鞋与地板的碰撞声。
  高更在说话。暗影中还有三个男人:一个是法属阿尔及利亚的阿拉伯人,一个是法属非洲的黑人,还有一个是法属印度支那的越南人,最后一种人在上海法租界有不少是做巡捕的。他们腰上都插着卡宾枪,护卫一个巨大的木头箱子。
  秦北洋听不懂法语,从皮埃尔·高更的语气和肢体动作来看,无非是好好看护之类。
  等到高更离去,三个看守松懈下来。阿尔及利亚人抽起水烟,非洲人和越南人打扑克赌钱。秦北洋耐心等待,直到两个打牌的哈欠连天,晃晃悠悠去舱室睡觉。只有高大的阿尔及利亚人的水烟越抽越精神,双眼在黑暗中瞪得如同野猫。
  忽然,有个黑影窜过阿尔及利亚人背后。秦北洋看得真切,那人握着手电筒观察木箱。是个年轻的中国人,不超过二十岁。
  钱科。
  秦北洋认出了这张脸——上海赛先生机器铁工厂的少东家,北大教授钱玄同的嫡亲侄儿,湖州钱氏,放弃继承家业的机会,转而去北京南苑航校学开飞机。
  阿尔及利亚人察觉身后异样,刚一转身,后脑勺遭到沉重一击,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秦北洋无需抽出唐刀,仅用环首刀柄就解决了问题。
  钱科惊讶地看着他,“秦北洋”三个字呼之欲出,却被布满老茧的手封住嘴巴。
  “小心!别把另外两个家伙惊醒了!”
  九色也蹭了蹭钱科的裤腿,这是幼兽表达友善的方式。
  钱科来不及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同样发出气声:“我想看看这里装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
  大木头箱犹如一座小房子,或者说像一具硕大的棺椁。秦北洋产生不祥的预感。暖血玉坠子又发热了。绕到箱子另一面,发现有扇上锁的小门。秦北洋返回昏迷的阿尔及利亚人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个钥匙串,分别塞进锁眼尝试,如阿里巴巴打开藏宝洞。
  刚才高更消失的片刻,就是通过这扇门,进入了木头箱子。秦北洋接过手电筒,照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乍看像佝偻的畸形人,后背似乎有翅膀,更像硕大无朋的蝙蝠。
  不,箱子里的怪物长着两对翅膀。
  手电光束扫过它强壮的胸肌,一双蜷曲的爪子,狰狞可怖的兽头,犹如被钉在十字架上被剥了皮的猎犬。
  四翼天使。
  秦北洋与钱科同时认出了这头镇墓兽。最后一次看到四翼天使,是把它送还到景教大墓。当时它已经严重损毁,只差四分五裂肠穿肚烂。可眼前的镇墓兽,已恢复到秦北洋第一次所见的模样,兽头、胸腹以及野兽的四肢,虽然还有修补痕迹,却都坚固完整。尤其背后两双翅膀,收缩自如的翼膜,精巧复杂,即便现代工业技术也未必能达到。
  修复四翼天使之人,必定亲眼见过它自坟墓出土的原始状态,才能如此高度还原。
  而有哪些人见过它呢?除了秦北洋,便是欧阳安娜、齐远山、鄂尔多斯多罗小郡王、阿幽、王家维教授、法国汉学家伯希和。
  但他又回头,盯着钱科的眼睛:“难道是你?”
  突然,钱科开始颤抖,嘴唇哆嗦着后退,仿佛见到难以描述的东西,九色也用力撞击秦北洋的腰眼……
  木箱深处,四翼天使镇墓兽,已经睁开双眼,放射出赤色火焰般的光芒。
  两对翅膀底下的身体里,发出蒸汽机般的轰鸣巨响,呼之欲出……
  秦北洋关上小门,重新把铜锁插紧。他把钥匙还给倒地昏迷的阿尔及利亚护卫,看着木头箱子缓慢平息下来。
  也许是九色,或者秦北洋自己,才触发这尊四翼天使镇墓兽几乎复活。
  他们潜出底层货舱,连爬几十格楼梯,来到轮船甲板。太平洋的落日,如一团坠入沸汤的金黄煎蛋,黑色与红色交替的晚霞,正在海面上拉开漫长的夜幕。
  “不是我改造了这头镇墓兽。”
  钱科惊魂未定地趴在栏杆上,回答了秦北洋的问题。
  “你怎会在这艘船上?”
  “北洋,我在南苑航校已学会了驾驶飞机。这些日子,国内流行去法国勤工俭学,恰好我考上了巴黎工业大学,要去学习航空器设计专业。”
  “造飞机?”
  钱科的双眼在夕阳余晖下闪光:“我从小的梦想,设计出第一款中国人自己的飞机,第一款齐柏林飞艇。”
  “我正羡慕你!你向着自己的梦想而去,那么我的梦想呢?”
  他搂着九色,尴尬地搔搔头,简短叙述了自己为何上船。
  “北洋,一年前,我听说你成了绑架小徐将军的通缉犯。但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我确实绑架了那个人,为拯救镇墓兽,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对了,这艘船的下一站是哪里?”
  “巴拿马。”
  “纳……”
  说了大半年日本话,差点脱口而出“纳尼?”
  “这艘法国轮船从天津港启航,经过神户横渡太平洋,从巴拿马运河到大西洋,再到纽约停靠,最后横渡大西洋去法国。”
  “那要走大半个地球!”秦北洋爱看世界地图,对五大洲四大洋了然于胸,“从中国去欧洲,不是马六甲海峡与苏伊士运河最近吗?何必舍近求远?”
  “这艘船要在纽约停靠一个星期,我想顺路去拜访美国的航空学教授,观看最新的飞机表演,索性就选择走远路了。”
  “你又是如何发现货仓的四翼天使?”
  “上船时,我注意到有法国公使馆的人员,还有个巨大的木箱被吊运上船。京城有传言,四翼天使在法国人手中。我又发现货物主人是皮埃尔·高更,而他恰好是上海的古董商。”
  果然是伯希和!这个大汉学家,也是法国驻中国公使馆的武官次官,他既能盗窃出六千卷敦煌遗书到巴黎,自然也能将四翼天使镇墓兽偷运出中国。
  这片星辰大海上,已有两头镇墓兽,一个飞的,一个跑的,犹如大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
  钱科住在二等客舱,邀请秦北洋同睡一床。他谢绝这番好意,决定和九色在一起,不想再分开哪怕一分钟。
  走下楼梯,令人窒息的狭窄转角,秦北洋撞上个披散长发的女人。栗色头发打结,飘来油腻气味,阿尔卑斯山般高挺的鼻子,淌下两行发黄浓稠的鼻涕。多半是法国人,二十多岁,面色苍白如死尸,眼里发红,脸颊几块淡淡黑斑。如果她身体健康,再好好打扮,也是个冰肌玉肤的美女子。她开始剧烈咳嗽,秦北洋以为是被他撞的,很快感觉不对劲。九色也预感到了什么,咬着他的裤腿闪开。她趴在地上呕吐,差点吐到秦北洋一身新衣服上。
  秦北洋问她需要帮助吗?也许她不懂英语,也许是他的日式英语糟糕,她慌张地爬起,穿过走廊拐角,挤入喧嚣的三等客舱,像只涌入下水道的老鼠……


第171章 跨越大洋
  四月,艳阳天,满载排水量11000吨,悬挂法国三色旗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大型客轮,穿越了太平洋,来到巴拿马运河,岸边飘扬着巨大的星条旗,这里是美国的后院。
  皮埃尔·高更从小爱逛卢浮宫,常在东方艺术馆和古埃及馆发呆一整天。长大后,他继承遗产,漂洋过海来到上海,成为一名古董商。他与许多文物贩子交朋友,用几十块银元收购战国的古剑或南北朝的佛像,再以十倍价格倒手贩卖到巴黎、伦敦或柏林。
  他在中国关系最密切的同胞,就是大汉学家伯希和。他资助过伯希和的考古事业,条件是获得从敦煌洞窟里揭取的壁画。
  一个月前,皮埃尔·高更从上海赶到北京,与老朋友伯希和见面。在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他见到一尊刚被修复的镇墓兽——四翼天使。
  秦北洋东渡日本后,伯希和再次挖掘了房山唐朝大墓,将四翼天使镇墓兽秘密运到法国公使馆。依靠伯希和拍摄的照片与考古记录,法国机械师修复了四翼天使。但这是文物盗窃行为,法国不能以官方名义运送,必须假借皮埃尔·高更的名义,在天津以普通货物报关掩人耳目。航行路线舍近求远,不走苏伊士运河与地中海,而选择横跨太平洋与巴拿马运河,穿越大半个地球回法国,反正欧洲大战已胜利告终,军方并不急于让镇墓兽上战场。
  皮埃尔·高更雇佣了三个法国殖民地的武装护卫,日夜看守货舱里的四翼天使。
  经过神户港,他发现阿尔及利亚看守遭到袭击,幸好镇墓兽完好无损,不知是否被人打开过箱子没有?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这艘船上还有觊觎着四翼天使的盗贼。高更命令三名看守寸步不离守护宝物,自己每隔数小时下去检查一遍。
  这一晚,“红衣主教黎塞留”在加勒比海航行,宴会厅灯火通明,举办庆祝大战胜利的舞会。
  皮埃尔·高更换上礼服,举起香槟与贵妇人们相谈甚欢,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保罗·高更的侄子,误以为他也是个放荡不羁的艺术家。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欢乐时光了,过去四年里所有法国人都在忍受战争,没有一个家庭不奉献过鲜血与生命。与其说人们在舞会上狂欢,不如说在补偿地狱般的四年光阴。
  舞会绝大多是欧美人,少数几张亚洲面孔,差不多都是日本人。秦北洋躲在宴会厅角落,非但没有侍者来倒酒,反而有人把他当作船员。他穿着白衬衫与背带裤,特意把头发梳理得有型,捉走身上跳蚤,把九色留在外面。看到舞会上暴露抹胸的法国女郎,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免不了眼红心跳。
  有个消瘦的西洋青年开始咳嗽,面色苍白,脸上泛出青斑,突然倒地。四周一片尖叫,医生过来检查,竟已没了生命体征,宣告死亡。船长却下令抬走死尸,歌照唱,舞照跳,绝不能让这艘船冷清地开过加勒比海。
  这是最近死亡的第十三个人!
  下层舱室已连续多人死亡,更多人患上重感冒。死者们大多年轻力壮,医生束手无策,只能分发供不应求的廉价药品。至于更贵的药物如阿司匹林,则为上层舱室的有钱人专享,穷人根本没有购买资格。
  舞会上又有两个女人晕倒。不断有人咳嗽,掩面流涕地离开。船长面色严峻,眼看一场盛大的狂欢,变成葬礼般的落寞。
  “西班牙大流感!”
  钱科为秦北洋慢慢解释,这种病跟西班牙没关系,但在西班牙感染了八百万人,甚至国王都被传上,才简称为西班牙型流行性感冒。有一种说法,是法国战场上的中国劳工带来了病毒。但没任何证据,欧洲人对中国人存有不讲卫生的偏见。唯一确凿的病毒源头,却是美国。去年春天,堪萨斯州率先爆发流感。一开始头疼脑热,肌肉酸痛、缺乏食欲而已,然后就要了你的命。短短一年内,美国人的平均寿命缩短了十二岁。
  “世界大战突然结束,恐怕也跟西班牙流感有关,年轻人都病死了,没人能上战场打仗了。”
  突然,秦北洋剧烈咳嗽起来……
  钱科下意识后退两步,仿佛空气里藏着杀人的刀子。在这艘船上,唯二对病毒免疫的,只有镇墓兽九色与四翼天使。
  此时此刻,皮埃尔·高更也想溜回舱室,船长从背后叫住他:“高更先生!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您在货舱托运了一件大木箱子,并有三名武装护卫,昼夜不停看守,请问是什么?”
  “嗯……船长先生,我有权沉默吗?”
  “对不起,你没有沉默的权利。在这艘船上,我的话就相当于法律。有人说,目前船上发生的流行疾病,跟您托运的货物有关。”
  高更知道这回躲不过去了,船长有权利开箱检查。
  “好吧,您知道,我是上海法租界的古董商。我所承运的货物,自然是一件来自中国的古董。”
  “什么古董?”
  “这很重要吗?船长先生,我只是为政府服务的承运人。这间古董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法国政府,需要我向您出示外交部和陆军部的信函吗?”
  “有人说,古董里会带有某种古老病毒或细菌,就像拔出撒旦的瓶塞,传染黑死病一般的大瘟疫。”船长打开窗户吹着海风,让宴会厅的空气变得流通,“众所周知,中世纪欧洲的黑死病,就是来自黑海帆船上的老鼠。”
  “您怀疑货舱里的中国古董给整艘船带来了疾病和灾祸?”正巧轮船航行过古巴海域,高更点起一支哈瓦那雪茄,“太荒谬了!请问是什么人告诉您的?”
  “一位年轻的中国绅士,他说中国古墓中埋藏许多秘密。有某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文物,绝不能随意出土,更不能通过轮船运输。这种文物是用来保护墓主人的,对于活着的人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船长,您是在跟我说古埃及法老的诅咒吗?”
  皮埃尔·高更对埃及图坦卡蒙法老木乃伊的诅咒传说有所耳闻,但他嗤之以鼻,认为纯属无稽之谈。
  “明天一早,我们就会进入北大西洋。七年前,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邮轮,在四月的春光里,沉没于北洋大西洋的冰海。”船长的嘴唇发紫,“我的妻子,就死于那次海难。”
  “我很遗憾,船长先生,从此您就变得如此迷信了吗?”
  “据说在泰坦尼克号上,除了上千名乘客,还有一具古埃及的木乃伊。”
  “您认为泰坦尼克号是因为木乃伊而沉没的,我们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就要因为中国的镇墓兽而沉没?”
  “镇墓兽?”
  皮埃尔·高更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耸耸肩膀说:“哦……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古董……我无法在三言两语内解释清晰。”
  “我原本以为,这次的流行性感冒,只在下层舱室中传播,只要做好隔离,就不会影响到头等与一等船舱的旅客。可这场胜利舞会让我发现,这艘船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幸免,我们尊贵的客人竟然也病死了,那么病毒是从哪里开始传播的呢?今早,医生向我报告,货舱里又出现一个病例,就是负责看守你的古董的越南人。”
  “哦,亚洲人身体孱弱,在海上旅行生病很正常。但他们的抵抗力与耐力很强,请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船长摘掉皮埃尔·高更的雪茄烟说:“高更先生,我要警告你:如果,这场流行性感冒继续扩散蔓延,为了拯救全体乘客与船员的生命,我将把你的货物——对,它叫镇墓兽,投入大西洋!”


第172章 天使沉船记
  三天后,秦北洋抱着九色的赤色鬃毛,趴在“红衣主教黎塞留”号船头,面对北大西洋上壮阔的落日。
  他敢打赌这艘船的老板是大仲马和《三个火枪手》的忠实读者。按照既定航线,轮船将驶入纽约港停泊数日,装载新的乘客并交换邮件,再启程横渡大西洋前往法国。
  这片春寒料峭的海底,埋葬着泰坦尼克号与一千五百多名遇难者的遗骸。
  在他身后的船舷,刚举行过一次海葬。这回是一家五口,最大的四十岁,最小才四岁,全部死于流感,蒙着白布沉入大西洋。自从离开加勒比海,每天至少十次海葬,超过十分之一的乘客已经死亡,剩下大半也已病倒,包括医生。
  纽约港外,布满来自世界各地的航船,残破的欧洲之外,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船上幸存健康者,纷纷眺望长岛与新英格兰的绿色海岸,犹如三百年前“五月花”号上的乘客们。
  海面上来了一艘检疫船,戴口罩的美国检疫员登上“红衣主教黎塞留”号,扫了眼面色苍白不断咳嗽的人们,便下令这艘船必须升起代表瘟疫的旗帜,疫情解除前不得进入纽约港——换句话就是自生自灭,直到整船人全部死亡。船长来不及申辩,检疫员匆忙离开,如果没有救生艇摆渡,简直就要跳海逃生了。
  空气中弥漫死神的香水味,秦北洋带着九色逃离甲板,在过道撞见钱科。谢天谢地,他俩都还活着。
  上星期,钱科找到船长,说货舱里的大木头箱子,属于古董商皮埃尔·高更,藏着从中国古墓里挖出来的文物,而这件古老的宝物内有诅咒,甚至几千年前的病毒。唯一能拯救这艘船的方法,就是在纽约靠岸后立即卸下,换另一艘船运回中国。他知道船长迷信,妻子又死于泰坦尼克号海难,必会相信这样的说法。
  “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在纽约港外被困了三个昼夜。每个小时,接连不断有人被抛入大海,有的人前一天在给别人抛尸,第二天自己就葬身大海,以至于海葬的白布都用完了。
  糟糕的是,船长也生病了。但他是个强壮的加斯科尼男人,也是达达尼昂的老乡,他愤怒地将皮埃尔·高更关押到底层船舱的禁闭室,哪怕古董商喊出陆军部长的名头也没用。
  船长下令,打开货舱里存放古董的木头箱子。原本的三名武装护卫,已经病死一个,又病倒一个,剩下最后一个黑人护卫,开枪打死多名船员后,被人从背后用斧头劈死。
  流满鲜血的货舱中,虚弱的船长拄着拐杖,亲手打开木头箱子的小门。他想要看一眼,这来自中国古墓的宝物,全船诅咒的来源,据说叫什么“镇墓兽”,究竟是何方神圣?
  灯火通明之中,船长看到一个长着魔鬼面孔的天使。
  两对翅膀收缩在背后,胸前有沟壑纵横的钢铁肌肉,还有个布满皱纹的兽头,强壮的爪子与兽腿,仿佛刚从自然博物馆里复活的史前生物。
  “四……四翼天使?”
  船长的航海生涯四十年,在地球上的每片海洋都航行过,抵达过几乎所有海港。他在开罗与大马士革甚至巴格达,都见过类似形象的古代遗迹与雕塑。但这样巧夺天工的四翼天使——他怀疑这是从中国古墓里挖出来的吗?
  忽然,天使睁开了眼睛。
  兽的眼睛。
  四翼天使镇墓兽,身体里再度发出齿轮的轰鸣。似乎闻到人类的气味,就能重新激活沉睡的心脏。
  它饿了?
  背后的四扇翅膀,开始慢慢扩展变大,翼膜犹如无数撑开的伞面,很快抵住了木头箱子的边缘。
  天使俯下野兽般的身子,赤色目光如同两团火焰,直勾勾地盯着船长的眼睛。
  船长跪下,放弃一切抵抗,向四翼天使奉献了膝盖。
  人无法与兽交战,人终将成为兽的仆佣,祭坛上的牺牲,无论在陆地、海洋还是天空。
  四翼天使镇墓兽,将这个逼仄的木头箱子,当作了地宫中的棺椁,而将眼前俯首称臣的船长,当作了闯入的盗墓贼。
  它咆哮着伸出爪子,撕碎了船长的身体,带着西班牙流感病毒的鲜血,喷溅到它的双眼。它把两对翅膀撑到最大极限,木头箱子被打得粉碎,碎片与木屑在货舱里四散。最后一批还健康的船员们,戴着口罩,举着斧头,惊恐地看着烟尘中飞起的镇墓兽。
  四翼天使悬浮在货舱顶上,翅膀不紧不慢地扇动,仿佛回到北京房山唐朝景教大墓的地宫,带着镇墓兽翱翔俯瞰这个幽暗的世界。
  船员们开始惶恐地逃窜,但两条腿的兽哪能跑得过四扇翅膀的兽?钢铁翅膀扶摇之下,如同俯冲战斗机,滚烫的利爪与铁翼,飞速撕破人们的后背心。
  这是四翼兽对双脚兽的屠戮,巴比伦的泥板文书与犹太人的死海古卷里记载过的屠戮,也是二十世纪下一次更大规模屠戮的预演……
  镇墓兽飞出货舱,在轮船内横冲直撞。他先飞到锅炉房,撞坏已熄火的蒸汽机,又冲到轮船后部,破坏了控制方向的尾舵。接着它飞到前面,摧毁了锚链舱室,整艘轮船失去动力与方向,成为大西洋上随波逐流的死亡之舟。一路上,它屠杀了所有能见到的活人,在它眼里全是入侵地宫的盗墓者。
  底层舱室的幸存者们尖叫着逃上甲板,秦北洋也差点被铁翼削掉脑袋。他趴在地上安抚九色,毕竟这是船上,一旦坠入海中就毫无办法了。一扇舱门里传来剧烈敲打声;秦北洋抽出唐刀,砍断舱门外的大锁,没想到竟是皮埃尔·高更。
  秦北洋把高更推到墙壁上,质问他为何要把四翼天使带出来?突然,轮船发生更猛烈的撞击声,简直地动山摇,两条腿的秦北洋与高更、四条腿的九色都摔倒了。
  他们逃上甲板,才发现“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在暗夜里跟另一艘大型货船撞上了。轮船内部遭到严重破坏,纽约港外还有不少等待排队检疫的船只,加上黑夜视线不佳,就像泰坦尼克号撞上冰山,两艘巨型轮船的相撞,会带来极其致命的后果。
  满载排水量11000吨的“红衣主教黎塞留”号客轮迅速下沉,来不及放下救生艇,更没有演奏最后一支曲子的乐队。
  甲板已倾斜四十五度,秦北洋与钱科抓紧栏杆,许多人惨叫着滑入北大西洋。几分钟后,对面的轮船率先倾覆,在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中沉没。
  中央甲板下,四翼天使已破茧而出,挥舞四扇翅膀,飞在危如累卵的大船上。
  与此同时,小镇墓兽九色开始变身……


第173章 飞行吧!天使
  春夜,北大西洋上的星空灿若银河。
  九色长出雪白分岔的鹿角,恢复金色的青铜鳞甲,暴出一张兽脸,重新成为地宫里的幼麒麟镇墓兽。这是秦北洋最后的法宝。大家都忙着逃生或者祈祷,没人注意到九色的变化。
  但对十九岁的钱科来说,他更关心天上的四翼天使。他已学会开飞机与飞艇,还要学习如何设计飞行器,也与霍尔施泰因博士一起试图改造过这尊镇墓兽。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四翼天使的翅膀,盯着它的胸腹之间的结构,究竟是什么力量,才能依靠两对翅膀,支撑这副凶暴的钢铁身体悬浮在半空呢?
  四翼天使镇墓兽看到了秦北洋和幼麒麟镇墓兽。它意识到自己遇到了对手,便瞪着火红的双眼,呼啸着俯冲下来,想要一举杀死这一人一兽。
  秦北洋再次抽出唐刀。
  幼麒麟镇墓兽九色,连续吐出数只绿色的琉璃火球,如同鬼火飞过北大西洋的星空,猛烈撞到四翼天使的翅膀上。
  刹那间,眼前这幅火光四溅的画面,秦北洋想起专诸刺王僚的“彗星袭月”。
  镇墓兽的琉璃火球,力量想必以往更为强大,犹如被投石机射出的火弹,雷霆万钧地冲天而去。虽然,火球无法烧化四翼天使的钢铁外壳,却让它的翅膀收缩颤抖,无法继续驾驭气流,急速向倾斜的甲板坠跌。九色的鹿角继续生长,蔓延成一株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简直比这头幼兽本身还要庞大数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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