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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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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北洋听出无数个男人的声音,伴着军乐队的单簧管和圆号,山呼海啸般地袭来……
  听不清敌军所唱的歌词,但能分辨出“赵子龙”、“张翼德”、“武侯是孔明”等等三国英雄之名。
  齐远山倍感迷惑,难道对面要借东风火烧赤壁?
  大战在即,吴淞要塞与宝山城墙之间的旷野,敌军一兵一卒都不见,仿佛千万个亡魂藏在风中。
  燕赵之士的慷慨悲歌,已趁着北风包围了“北洋之龙”的大军,好似垓下的四面楚歌。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七啾喀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北洋陆军第四师的军歌!北洋军几乎人人会唱。他们是皖系的精锐,常年驻守淞沪地带。赵子龙是我的直隶正定老乡,亦是北洋军共同敬仰的英雄。”
  齐远山话音未落,战壕前冒出上万颗蓝色大盖帽的人头,高唱“择雾借东风,连环巧计成,火腾空中天地惊,满天飞火星,江水血染红,烧死曹营百万兵……”挺着汉阳造步枪与刺刀冲向宝山县城。
  王士珍不得不躲到城垛下,大声训斥参谋:“不是说吴淞要塞就要攻下来了吗?”
  参谋哭丧着脸:“刚接到斥候的情报,皖系的舰队已冲破长江口的封锁,从北方运来了一支援兵。”
  虽然,第六师的机枪与大炮齐声轰鸣,但在气势上已被完全压倒。对面军歌嘹亮,士气冲天,转眼冲散第一道壕沟防线,无数直军将士被阵前讨杀。
  王士珍已看出端倪,又捻了捻胡子:“小徐的援兵果然厉害!”
  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就是宝山城墙。所有士兵上城,居高临下放射排枪,暂时抑制了敌军反攻。
  燃烧的五色军旗背后,皖系军阀阵中,又出现两个古怪的东西。
  首先是个巨大的蛤蟆,全身金光灿灿,背后布满疙瘩,突出一双鼓鼓的眼睛,四条粗短的腿,居然蹦跶起来数丈之高。
  王士珍的士兵们像看戏似的看这怪物,有人掏出口袋里的袁大头,两相比较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秦北洋趴在城墙上,立时认了出来:“金蟾!”
  这不是他在太行山中,为袁世凯建造的金蟾镇墓兽吗?
  当蛤蟆靠近城墙,肩膀突然打开,一管加特林机关枪,朝向城墙旋转出子弹。
  转瞬间,几十个士兵中弹坠落,天地间只剩下怪物咕隆咕隆的咆哮。守军开枪还击,但金蟾的防护力有了提高,仿佛变成一辆装甲坦克,枪林弹雨打上去就像挠痒痒。
  蛤蟆大开杀戒,嘴里飞出弹簧般的钢铁舌头,犹如剪子割去一个个人头,皆是被抛弃在城墙外的直军士兵。看着城墙内外滚满人头与鲜血,守军士气已濒临崩溃。
  第一个怪物开始攻击城墙,第二个怪物又接踵而至……


第91章 兽与兽(一)
  中华民国六年,农历丁巳年,西历1917年12月7日,黄昏。
  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线康布雷战役最后一天,英军三百辆坦克,如插着履带的钢铁猛兽前进。人类史上首次大规模坦克作战,在突破德军堑壕与铁丝网后,遭到暴风雪与炮火猛烈袭击而撤退,鲜血浸透法国的土地。
  同一日,欧亚大陆另一端,太阳在八小时后西沉。扼守万里长江的吴淞口,同样笼罩于烽火硝烟。两具来自陵墓地下的钢铁猛兽,刚从冰冷的大海上来,向着对面士兵的血肉之躯,磨刀霍霍。
  谈笑风生间,金蟾用身体撞击城墙,仿佛大地震动,不断有砖块粉碎掉落。
  十角七头镇墓兽,也用尖角挑破城墙,直到轰然坍塌数十米,露出个巨大的豁口。
  无论山海经或西游记还是封神演义,中国人的想象力从未达到这种程度——它有犀牛般的庞大身躯,四条猎豹的腿,长着七个野兽的脑袋,每个脑袋都像是不同的物种,有的是猛虎,有的是鳄鱼,有的是豺狼,有的是羚牛,其中三个是双角兽,还有四个是独角兽,合在一起恰好有十个角。每个角挂着一顶小小的金冠,仿佛已加冕为中国的君王。兽头上还刻着无法理解的文字。
  秦北洋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但他能嗅出镇墓兽的气味,就像达摩山上的恶龙,迅速给这新怪物起了名字:十角七头。
  七个兽头张开嘴巴,暴露出七挺机关枪,向着城墙疯狂扫射。
  秦北洋与齐远山趴在沙包后,城垛上挂满残缺的尸体。新兵抱头逃窜,又被长官枪毙。
  无数皖系士兵,继续高唱军歌,犹如被三国英雄们附体,向着宝山城冲锋。
  第六师眼看要全军覆没,“北洋之龙”大势已去,半生戎马,一世英名,毁于旦夕。
  国务总理兼陆军部长仰天长叹:“小徐啊小徐,你用妖魔鬼怪为前驱,算什么北洋军人?”
  所有人都抱头逃窜了,只剩下十七岁的秦北洋,孤身立于残存的城郭废墟,倚靠布满弹孔的北洋五色旗,前方是尸体堆积的金字塔。
  最后一抹残阳,射来赤色金光。隔着硝烟与尸体,秦北洋看到金蟾与十角七头背后,有个穿着工匠服的男人,后背绑着一柄长刀,高声咆哮,做出各种古怪手势。不言自明,此人正在操控这两头杀人的镇墓兽。
  男人一头白发,额上布满皱纹,貌似六七十岁。只有秦北洋知道,他并没有那么老,只是接触过太多镇墓兽,极大地消耗了生命力。
  他叫秦海关,前清皇家工匠,墓匠族传人,镇墓兽的制造者,南苑兵工厂首席机械师,也是秦北洋的亲生父亲。
  “爹!”
  少年秦北洋扯开嗓子,对两只镇墓兽背后的男人呼喊。
  循着夕阳,秦海关眺望城墙,残破的五色旗下,最后一个守城者,竟是日思夜想的儿子。父子失散了半年,竟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相遇,分别属于敌对双方的阵营。
  十角七头镇墓兽,七个兽头之一的黑熊头转过来,对准燃烧的五色旗,打响熊嘴里的加特林机关枪。
  “停……”
  老秦疯狂地命令镇墓兽停止射击,可彗星一旦冲向月亮,再也不能刹车。十几发圆锥形金属子弹,燃烧着飞向秦北洋的双眼。
  时间放慢一百倍,十七岁少年看到一幅幅黑白图纸,画出长江口与江南原野的山川地形,吴淞要塞与宝山县城的攻防布局,也画出金蟾镇墓兽与十角七头镇墓兽从平面、侧面到剖面各种线图。无数道线条编织的网格间,骑在子弹上的死神,狞笑着扑面而来。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夜色降临中国。
  一头兽是金色的蛤蟆;另一头兽有十角七头,十个角上戴着冠冕,七个头上有亵渎的名号。
  十角七头镇墓兽,打开七个头中的黑熊头大嘴,喷射加特林机关枪的火舌。
  一连串日本造的子弹,旋转出滚烫的枪口,狂欢般地尖叫飞行。它们像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仓鹰击于殿上的刺客,口中衔着匕首刀锋,射向坍塌燃烧的城墙上,最后一个守护北洋五色旗的少年。
  秦北洋。
  子弹距离他只剩0。66米,死神的睫毛与体臭都已清晰可辨。
  一头兽,金光闪闪的兽,顶着雪白鹿角,赤色鬃毛,青铜鳞甲,如同飞将军射出的箭矢,瞬间飞奔到少年面前,替主人挡下几十颗子弹。
  耳边响起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声,秦北洋下意识地趴倒。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他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到九色——幼麒麟镇墓兽,横刀立马,身体一侧表面,布满十几个滚烫冒烟的弹孔。
  对面的两头镇墓兽已攻破城池,皖系精锐第四师,高唱“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席卷而入宝山县城,要将直系大军第六师一举歼灭。
  天,彻底黑了,没有一丝月光。
  未成年的幼兽九色,面对两头陌生而巨大的镇墓兽,体型是如此微不足道,仿佛大卫与歌利亚的对决。
  但它同样呲牙咧嘴,并未有任何畏惧。秦北洋翻身而起,拍拍九色的后背。
  九色头顶的鹿角开始生长,一生二,二生三,三生无穷无尽的尖利分叉,仿佛头顶几十把寒光闪闪的刀剑,分别是日本倭刀、马来克力士短剑、大马士革弯刀还有汉唐的环首大刀,足以与十个角七个头相抗衡。
  一团琉璃色的火球,自九色的口中喷薄而出。火球旋转围绕战场一圈,如同阵亡者骨骸中的夏夜磷火。双方士兵都停止厮杀,举头观望这团地狱般的火焰。秦北洋再次拍打九色,源源不断的气息,注入这头幼兽体内。
  火球开始爆发,变成赤金色的烈焰翻腾。一声巨响,喷射利箭般的火焰,如同十二石的强弓劲弩,万箭齐发……
  金蟾与十角七头的操控者——秦海关感谢老天拯救了儿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墙上,十七岁的秦北洋,穿着北洋军大衣,操控一头幼麒麟镇墓兽。
  老秦让他的两头镇墓兽撤退,但九色的强弩箭矢烈焰,已然势不可挡。
  金蟾镇墓兽的钢铁外壳,转眼间千疮百孔,微微晃悠两下,冒出金色火焰,如同被石头击中的癞蛤蟆,轰然倒塌在城墙上。


第92章 兽与兽(二)
  暮色苍茫,镇墓兽,终于成了战场上的杀人武器。
  不过,金蟾完蛋了,十角七头还远吗?
  十角七头镇墓兽失去了控制,愤怒地扬起七个兽头,同时打开七挺机关枪,面对九色疯狂开火,铺天盖地的弹幕,宛如毁灭性的海啸冲来。
  秦北洋大胆地骑到九色背上,小镇墓兽如同飞越山涧的鹿,一跃而起,跳下城墙,竟躲过了弹雨。
  “不要杀他!”
  心急如焚的秦海关,解下背后佩刀,扔到尸体堆里。他刚要指挥十角七头投降,就有几个皖系军官抓住他,五花大绑地捆回吴淞要塞。
  十角七头也跟着主人撤退,皖系军阵大为动摇,每个士兵都不想成为怪兽的祭品。
  这时候,齐远山重新爬上城头,举起一支步枪,瞄准敌方穿着大氅的将军。
  扣下扳机,当即爆头。
  他兴奋地振臂高呼,挥舞被秦北洋保护的五色旗,鼓动将士们反攻。本来兵败如山倒的第六师,重整旗鼓,旅长与团长们调转方向,冲向城墙缺口。
  躲在掩体背后的“北洋之龙”王士珍,目睹这场前所未有的战斗。他还以为世界大战的西线战场上,英国人冲锋陷阵的新式武器坦克就是这个样子。
  秦北洋命令九色收回火球。镇墓兽的使命是保护墓主人,而不是人世间的杀戮争斗。
  举着五色旗的齐远山,果真是天生的武将之材。他带领父亲生前的第六师旧部,勇武地攻出城墙,杀得敌军鬼哭狼嚎,再也听不到第四师的军歌。
  火焰烧红夜空的大战,一波三折,荡气回肠,至此胜局已定。
  宝山城墙上,九色折叠收起雪白鹿角,重新长出一声白毛,化身为未成年大狗的形态。
  秦北洋抱着他的小镇墓兽,把头埋进赤色鬃毛亲吻,心疼地摸着它身上的弹孔。这头幼兽又一次舍身救了主人的命。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安娜他们又在哪里?”
  虽然,九色不会说话,但秦北洋也能猜到——它在船上亲眼看到主人和齐远山坠入长江,狼狈地爬上宝山江岸,又被蓝军装的北洋军抓走。渔船安全靠岸之后,九色救主心切,脱离了欧阳安娜与叶克难等人,径直顺着战场上的死尸,找到宝山城下。
  要是九色晚到一秒钟,秦北洋就要被十角七头镇墓兽打成筛子了。
  夜色茫茫,他牵着九色来到战场,看着满身伤痕被打垮的金蟾。直系大军席卷而过,乘胜追击,围攻吴淞要塞,耳边尽是隆隆炮火声。野火仍在燃烧死人躯体,将这片原野变成巨大的火葬场与墓地。
  穿着军大衣的秦北洋,深一脚浅一脚,吩咐九色要格外小心,避免踩到苟延残喘的重伤员们。不少人抓住他的大腿,期待对心口来一枪结束痛苦。走着走着,根本无法躲过死人与炸断的残肢,秦北洋先是想要呕吐,禁不住又要掉眼泪。不少人单看面孔,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同龄人,就这样做了军阀野心的枉死鬼。
  忽然,脚下的尸体堆里,踩到某个坚硬的长条。
  九色用嘴替主人叼出来,原来是一柄长长的刀鞘。杀戮战场,月亮出来了。
  秦北洋认出这是父亲背后的刀,最后被遗弃在战场上。他握住红线缠绕的鲛皮刀柄,从皮鞘中抽出三尺多长的刀刃,一片寒光借着月色,几乎刺瞎眼睛,就连九色也望而生畏地后退两步。
  不同于前清的腰刀,也不似西式的军刀,更不像日本的武士刀。此刀用百炼钢打制,刀身直背而狭长,呈现九十度的刚正不阿。刀柄最后多出一个铁质圆环,颇有汉朝古意的环首刀。厚厚的背脊,使得刀身沉重,试着单手挥舞两下,竟有些吃力。还好刀柄够长,他改用双手握刀,在战场上划出几道白光,夹带金属啸叫的风声。他将这把刀收入不起眼皮鞘,像秦海关一样绑在后背,如同古时候的刀客。
  突如其来,吴淞要塞前方发出一声巨响。弹药库爆炸了,一阵烈焰飞上天空,照得子夜犹如白昼。
  秦北洋向要塞奔去,担心父亲的安危。九色紧跟主人左右,走过鲜血沃野的战场。
  爆炸渐渐平息,火光让月光暗淡失色。吴淞要塞上发出无数男人的欢呼,飘扬起一面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五色旗,正是秦北洋在城墙上保护过的旗帜。
  挥舞这面五色旗,第一个攻克堡垒的战士,是十七岁的齐远山。
  这场战役以“北洋之龙”的胜利而告终。但在这片国土上,绵延三十余年的漫长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
  唯独秦北洋,没有参加胜利者的庆祝。他抱着大狗九色,跪倒在成千上万的尸体中,无论敌我双方。这样荒谬的内战,根本没有胜利者可言。蓦然间,想起杜甫的《兵车行》——“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亮前,寒露深重,余烬未熄。战场上退下一个男人,他摘下五色金星的军帽,露出灰发。秦北洋看到他的两把刷子式的胡须,还有军装上三颗金星的肩章。
  北洋政府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北洋之龙”王士珍孤身一人,拍了拍秦北洋的肩膀,半蹲下来凝视九色,对着琉璃色的眼珠子赞叹:“此乃火麒麟也!”
  是夜,新月如钩。
  次日清晨,天空飘起冰冷的雨,整个长江口陷落在烟雾濛濛之中。
  身着蓝色北洋军装的秦北洋,踏入千疮百孔的吴淞要塞。胜利的直军第六师正在清理战场,从瓦砾堆中挖出无数炸成焦黑的尸块。
  唯一活着的俘虏,竟是个外国人——南苑兵工厂总顾问,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军医给他做了检查,只有轻微的脑震荡。昨晚,直军的炮弹暴雨般砸在要塞头顶,博士预感形势不妙,躲藏到避难洞深处,憋气潜入地下水中,才没被弹药库的殉爆炸上天。当他被直军俘虏以后,指名要求见到秦北洋,否则一个字儿的情报都不会说出口。


第93章 兽与兽(三)
  于是,秦北洋来了。
  吴淞口外的营帐之中,伤兵累累的战俘营,一张黑臭的行军床上,躺着个四十来岁的洋人——个头瘦高,头上扎着绷带,一头栗色乱发被烧掉少许,墨绿色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滞无神,两块厚镜片上都是裂缝。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他瞥到秦北洋背后的刀鞘,挣扎着爬起来,说出一句中国话:“这是什么?”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认识秦海关?”
  博士托了托高鼻梁上的镜片,仔细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复神智:“我是兵工厂的总顾问,你的父亲是首席机械师,我们是共事的搭档。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吗?”
  秦北洋微微一愣,这洋人是什么路数?他还是脱下军大衣,暴露后脖颈的胎记,两块赤色的鹿角形状。
  “果然是秦的儿子!”
  “我爹还活着吗?”
  博士捏了捏太阳穴:“让我回忆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亲和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运上吴淞口的军舰,现在应当在大海上。”
  “十角七头?”秦北洋想象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画面,“是谁带走了我爹?又是谁把你们和镇墓兽派过来的?”
  “小徐。”
  “小徐是谁?”
  “大军阀,他派遣我们指挥两头镇墓兽,乘坐军舰南下,前来协助守卫吴淞要塞。”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军阀的人名:“可我见到的金蟾,已不是原来的镇墓兽,它完全变了!”
  “是我和你父亲一起改装了镇墓兽,加了柴油机的动力,还有加特林机关枪。”
  “不可以!镇墓兽只能用于保护墓主人,不能在战场上杀人!我爹也老糊涂了吗?”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尔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里的佩刀,“秦,这把刀,就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礼物,好在这乱世防身。”
  “怪不得,他在战场上一看到我,就主动抛下这把刀。”秦北洋握着刀柄最后的圆环,好像还残留父亲的体温,“这是一把环首唐式横刀,父亲怎么会有这把刀的?”
  博士的精力慢慢恢复,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两个月前的历险——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关去挖墓,寻找地下的镇墓兽。他们在直隶省太行山附近,发现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许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头镇墓兽。
  “究竟是什么样的墓主人,才能有这样厉害的镇墓兽呢?”
  “安禄山。”
  “你们竟然挖了安禄山的墓?”
  博士摸着满脸胡渣说:“老秦在那座大墓里,得到这把唐代宝刀。”
  “原来是给安禄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从刀鞘中抽出环首长刀,寒光闪闪,刀面如镜,透出云龙般的纹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精气。不晓得这把唐刀,在安史之乱中,砍下过多少人的脑袋?杀死过哪些名臣良将?
  这天午后,金蟾镇墓兽的残骸,也被送到吴淞要塞。
  霍尔施泰因博士仔细查看这头镇墓兽,损毁相当严重,就像一个人被打断所有骨头,加之内脏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难以修复了。
  秦北洋心想——袁世凯与安禄山,都是一代枭雄,他们的镇墓兽自然厉害。但金蟾毕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禄山的十角七头,却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对中原的惨烈破坏。这头镇墓兽在战场上的表现,已证明了它酷爱虐杀,凡是它所到之处,遍布残缺的肢体。
  今次让十角七头逃跑了,将来必是大患。十角七头在哪里?
  吴淞要塞的战地医院,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对于他的镇墓兽大宠物念念不忘。
  看在博士曾经与老爹共事的份上,秦北洋跟他挺聊得来,甚至说了几句德语,九岁以前的所学,牢记在脑中没忘。
  坐在金蟾镇墓兽断裂的蛤蟆腿上,摆弄失去弹性的飞刀金剪,霍尔施泰因博士点上一支烟,盯着秦北洋的双眼:“你怎知道德语是我的母语?”
  “卡尔·霍尔施泰因不是标准的德国名字嘛?”
  “JA。”他用德语说了“是”,却又摇头,“但我不是德国人,我出生在瑞士的德语区,又在世界上很多国家生活过。我经常搞不清楚,自己算哪个国家的人?我在中国生活了十年,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中国人!”
  这番话让秦北洋心生某种亲切感,便用德语问他:“博士,您能从科学的角度解释镇墓兽吗?”
  “我所信奉的科学,是魔法、炼金术士还有蒸汽机的科学,并不被欧洲主流科学界所容纳。因为如此,我才对镇墓兽深深地着迷。”博士掐灭烟头,摸着金蟾镇墓兽的蛤蟆眼睛说,“我相信,在镇墓兽的身体里,藏着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
  听到此处,秦北洋倒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流动加快了。
  走出要塞,士兵们打扫战场,搬运战死者遗体。天气寒冷,淋漓的冬雨冲走鲜血,慢慢溶解人体组织。
  九色蹲伏在秦北洋脚边,看到无数魂魄,哭泣着飞升到天空……
  天津传来消息,十三省督军开会,直皖握手言和,上海归还浙江督军。王士珍功败垂成。埋骨吴淞口的一万多士兵,毫无意义地死去,绝对轻于鸿毛。
  大军开拔北归的清晨,军乐队奏响中华民国国歌。“北洋之龙”下令朝天鸣炮十二响,祭奠亡魂。齐远山骑着白马当先,威风凛凛地扈从在国务总理兼陆军总长左右。队伍中间有辆大车,装着彻底散架的金蟾镇墓兽,霍尔施泰因博士颓丧地坐在上面。
  秦北洋步行在队伍最后,背着父亲馈赠的唐刀,押送装满垂死伤兵的车队。九色不断回头望向上海……
  一双琉璃色的眼睛,正从背后凝视着它和他。
  田野上葬着无数士兵的墓地,并排站着四个男女:欧阳安娜、阿幽、叶克难、羽田大树,遥遥送别秦北洋、齐远山以及九色。
  安娜与九色有同样颜色的眼珠子,偶尔她与这头幼兽对视,竟会分不清彼此。
  冬天的风,夹带雪片般的芦花,吹落少女的泪水,滴滴答答,浸湿左手上的玉指环。
  阿幽塞给她一块手帕。十七岁的欧阳安娜,在风中无所依靠,只能搂着十四岁的女孩,抱头痛哭……
  叶克难触摸长衫衣袖里的皮鞘,藏着八年前天津德租界灭门案的凶器,象牙柄上镶嵌螺钿的彗星袭月。
  又隔了一公里,长江边,无边无际的枯黄芦苇,掩盖着三个男人的脸。
  他们都还年轻。第一个右脸有蜈蚣般的疤痕,第二个胳膊受伤绑着绷带,第三个戴着一副鬼面具。
  每个人的衣袖里都藏着一把象牙柄的匕首。
  三个刺客,同样目送秦北洋和九色远去。昨晚,他们驾驶羽田汽船公司的轮船,秘密在川沙沿海登陆,连夜骑马疾行数十里,渡过黄浦江来到吴淞口。
  芦苇丛中多了第四个人,五十多岁的老头,嘴上两抹浓黑胡子,目光如鹰隼看着北上大军。
  老刺客对右脸有疤痕的年轻刺客说:“阿海,有新消息吗?”
  “阿幽说,唐朝小皇子的棺椁在北京。”
  北京!北京!
  ……


第94章 冰雪劫
  北京!北京!
  十二月,江南冷到骨髓。天高云淡的苍穹,来自西伯利亚的北雁南飞。齐远山下马站到高冈上,举起步枪瞄准,竟然打下一只硕大的白天鹅。
  “北洋之龙”王士珍将之视为吉兆,下令大军安营扎寨,煮一锅天鹅汤分而食之。据说天鹅煮烂在锅里时,眼角流出公主般的眼泪。大伙儿开金蟾镇墓兽的玩笑,说这只蛤蟆想要吃天鹅肉,可惜死得不是时候。
  还有人给九色丢了一块鹅肉,但这条“大狗”嫌弃地躲开。大家只知它是跟随秦北洋的军犬,藏獒与德国黑背的杂交犬。至于打败十角七头与金蟾的镇墓兽,传说是上海租界的英国驻军借给直系军阀的秘密武器,打完这一仗就回欧洲接着打德国人了——全是秦北洋编造的障眼法。
  江南田野上,九色时而深沉忧伤,宛如圣贤神兽;时而欢快活泼,像未成年的小猫小狗。秦北洋盯着它的琉璃色眼睛,想到藏在赤色鬃毛里的鹿角,脱口而出《诗经·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九色绝对听懂了,它的智力不逊于人类,因为吃了达摩山上恶龙镇墓兽的灵石?
  从上海到北京,一路走走停停。野战医院车队,不断有人伤重哀嚎死去。每次秦北洋都会陪伴伤兵到最后时刻,亲手为挖掘坟墓,镌刻墓碑,就地掩埋——这是他的老本行。
  然后,九色学着鹿鸣为之哀嚎,声音在冬天传出去很远,听着无不动容。
  来到南京下关渡口,国务总理兼陆军次长王士珍,对北洋第六师的将士们发表讲话,历数北洋军自小站练兵以来的光荣历史,再造强盛的中国,简直堪与杨家军、岳家军、韩家军、戚家军相提并论。
  秦北洋暗暗嗤之以鼻,这群带枪的丘八,何时能有如此丰功伟业?
  浩浩荡荡北渡长江。齐远山穿上北洋军官制服,身在老爹旧部之中,堪比衣锦还乡。想起半年前,为避张勋复辟战乱,他与秦北洋逃亡南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后又发生了多少离奇事啊。他在船舷边击节高歌,竟有南宋北伐收复河山的气势,全然忘了这支军队南下无谓送死,又被肮脏的交易赶回北方。
  过了浦口,大军沿津浦线北上。有时乘坐火车,有时艰难步行,走了三天四夜。坐在闷罐车厢,秦北洋听着铁轨震动,失魂落魄地想着欧阳安娜,还有此番北上目标,也是九色最牵挂的——唐朝小皇子的棺椁。
  十八节军用蒸汽列车,开入南苑基地的同一日,飘落细细密密的小雪。
  有三条铁路支线深入南苑,便于北洋政府运送军队,往东可达关外奉天,东南是天津塘沽,西南则是卢沟桥到汉口。整整二十年后,七七卢沟桥事变,南苑又爆发过一场中日之间的血战,此为后话不表。
  秦北洋在最后一节车厢,搀扶伤兵们跳下车,再次踏上北京的土地。他看到铅灰色的天空,被兵工厂的烟囱与插满,南苑航校的飞机在雪中强行起飞,花哨地超低空翻滚而过。
  北洋第六师接管整个南苑,却发现到处布满了弹孔,墙边还有几摊血迹……
  博士预感到了不妙,气喘吁吁地奔入兵工厂,却发现空空荡荡,只剩满目狼藉的垃圾和废料。北洋政府斥巨资从英、德、奥等强国买来的机器设备,制造从大口径火炮到步枪子弹的各种武器,如今全部不翼而飞!
  卡尔·霍尔施泰因颓丧地跪倒在地,兵工厂的留守厂长哭诉道:“博士,今儿个凌晨,有人抢劫了兵工厂,刚从上海回来的老秦,还有我们的镇墓兽,全被运往了关外。”
  “你说什么?我爹——秦海关,他回来了?”
  秦北洋抓着对方衣领,厂长惊恐地点头:“是,他昨天刚回来!”
  原来,数日前的吴淞口之战,要塞弹药库爆炸前十分钟,秦海关与十角七头镇墓兽,被撤退到黄浦江的军舰上。小徐将军自天津发来电报,务必保护镇墓兽安全,不能再落入直军手中。昨天,老秦乘坐军舰在天津登陆,又专程军用列车回到南苑基地。十角七头镇墓兽被卸入兵工厂仓库。
  后半夜,南苑兵工厂,响起蒸汽机车的轰鸣与汽笛声,然后是激烈的枪炮声。通往关外的铁路支线上,开来一长列火车。不同于常见的货车与军车,列车上竖着大炮与机关枪,还有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炮塔,犹如一节节移动的炮台要塞,不断发射火舌。南苑基地的卫兵躲入工事,打开探照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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