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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墓兽-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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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肆!”叶克难的脸几乎红了,退后一大步,“你这丫头,怎地满口胡言!”
  “那年我才一岁多,我妈说,在西安灞桥,你亲我的时候,我还在你身上撒了泡尿。”
  “你是……”叶克难瞪大双眼,等到日本人的探照灯再扫到卢沟桥上,才看清楚少女的脸,端的是个美人儿,眼睛像欧阳安娜,鼻梁却又像秦北洋,“你是九色?”
  “嗯,我妈是欧阳安娜,我爸是……秦北洋。”
  “你果然是秦北洋之女!”
  叶克难就差当场击掌而鸣,十七年前,欧阳安娜要跟齐远山结婚之际,他还极度反对,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十七岁的丫头嘻嘻一笑:“现在我叫秦九色。两年前,我妈把我送到北平读女中,准备明年考国立北京大学。”
  “哦,你妈妈呢?到了北平也不来找我?”
  “她又回白鹿原去了。”
  听到白鹿原三字,叶克难皱起眉头:“你妈妈不在北平,也不在上海,而在白鹿原?”
  “嗯,但这是个秘密,我只告诉叶探长你一个人。”
  “好吧,今晚剑拔弩张,大战在即,你缘何来到卢沟桥?”
  九色抬头看天:“嗯……我是来卢沟桥赏月的啊,你看那桥头不是写着卢沟晓月四个字吗?”
  “今儿是农历三十,时辰不对,天上见不着月亮。”
  九色尴尬地干咳两声:“如今这时局呐,我怕是过两天,便再也见不着卢沟桥了。”
  “编!”叶克难嘿嘿一笑,如同审问犯人,“接着编!”
  小姑娘挠挠头,恰好手上摸着一只桥栏上的石狮子:“对啦,人说卢沟桥上的狮子数也数不完,今晚我是来数数到底有多少只呢?”
  “五百零二个,我数过!”
  叶克难脱口而出,九色哑口无言。
  忽然,卢沟桥的石板微微一震。两人面前的石狮子也开始晃动,仿佛即将怒吼。日本人的炮弹打过来了?叶克难拽着九色趴下,双手保护小姑娘的后背。九色却用力挣脱他,把头探出桥栏杆,注视黑夜里静水深流的永定河。
  又一颗曳光弹飞过天空,照亮卢沟桥下的水面,露出一团浑浊的漩涡,白沫飞溅,犹如趵突泉的喷流,发出隆隆怪声,甚至温泉才有的热量与臭鸡蛋味。叶克难无比惊奇,要知北方干旱,这永定河早已不是当年水草丰茂之地,每年大多断流。今晚水深不过一二尺,恐怕连小孩都淹不死,如何会有这样大的动静?
  难道桥底下藏着什么怪物?
  探照灯把夜空照亮同时,水面上泛起层层金光。两道琉璃色的耀眼光芒,瞬间从卢沟桥底冲出,刺得叶克难睁不开眼。
  秦九色趴在栏杆边,只见永定河里浮起一对硕大无朋的鹿角,犹如两株张牙舞爪的参天大树,却是森严白骨般的颜色。鹿角安在一个野兽的脑袋上,乌黑发亮的外壳,就像南方大泽里的猪婆龙。它那骇人的双目,盯着卢沟桥上的老男人与美少女。


第499章 卢沟九色(二)
  怪物来了。
  它的脖颈与后背长满赤色鬃毛,仿佛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的身体和胸口,布满黑色鳞甲。尽管有着利维坦的外貌,它却拥有直立行走的四肢。秦九色想起刚在北平城的影院里看过的好莱坞电影金刚。不同于那只大猩猩的是,怪物粗壮的双臂末端生长猛兽利爪,两条大象般的兽腿底部却是食草动物的蹄子。它浑身散发炽烈的热流,腐尸般的刺鼻恶臭,仿佛让人看一眼都会变瞎,大口呼吸就会中毒身亡。
  虽然体型放大了数倍,叶克难却觉得它有些眼熟就像他看到秦九色的第一眼,就想起十六年前西安城外灞桥柳下在他身上撒尿的小丫头。
  它是九色。
  秦北洋的九色,白鹿原唐朝大墓地宫内,陪伴了小皇子李隆麒一千两百年的小镇墓兽。
  五年前,上海“一二八事变”,浦东陆家嘴的墨者天工工厂,在日本轰炸机的炸弹下化为灰烬。正在工厂实验室里做摘除灵石手术的九色,也被炸得粉身碎骨。它却如凤凰涅槃,从废墟中重生成不可名状的怪物。爆炸让有毒化学物质泄漏,也让它吞噬了更多的灵石。它已不再认得自己,甚至不再认得主人秦北洋。它潜入沸腾的黄浦江消失。
  它开始在中国的山川湖海游荡,从长江口走到海南岛,穿越万水千山来到青藏高原的长江源头。它跨越过黄河、阴山与大兴安岭,想要去长白山寻觅唐朝小皇子的踪迹据说终南郡王李隆麒的棺椁被阿海藏在那里。但当它杀死成百上千的日本与伪满洲国士兵,爬上海拔两千多米的长白山之巅,钻入冰封的天池,却发现唐朝小皇子棺椁已被转移了。
  它愤怒地袭击发电厂与化工厂,将化工原材料与有毒物质作为美食大快朵颐。但在中国辽阔的内陆,找不到近代文明的踪迹。它只能掘开古墓,吞噬棺材与尸体,呼吸古墓里腐臭的气息。它不仅能准确地找到墓葬,还能发现盗墓贼也无法探索的镇墓兽。无论战国七雄的君主还是十六国的土皇帝,形形色色的镇墓兽都成了它的盘中餐九色的体内已经汇聚了上百枚大小不同的灵石,俨然是一座移动的核反应堆。
  “它是九色!”
  秦九色趴在卢沟桥的石板上,咬着叶克难的耳朵说。
  “你是说秦北洋的小镇墓兽九色?”叶克难心想这下凶多吉少,“它怎么变成这般怪物了?”
  “上个礼拜,报纸上说,古北口长城闹了怪物,几十座古墓都被挖掘,似乎不是人力所能为之。报纸上又说永定河水流发热,不时有沸腾奇观。我就想是不是镇墓兽九色来了?”
  “九色,你来卢沟桥是来找九色的?”
  叶克难的脑袋有些迷糊,搞不清美少女“九色”与镇墓兽“九色”了。
  “不,我是来抓九色的!”
  秦九色从长柄伞里抽出一把三尺唐刀,又从大包袱里掏出一张俄国十字弓。
  “这不是秦北洋的行头吗?”
  “嗯,我爹把这些宝贝都传给我了。”
  秦九色感觉后背心一阵发热,一尊石狮子断裂摔碎在身边。小姑娘再一回头,只见怪物九色已站立在她面前,铁爪如同炮弹向她袭来。
  叶克难生怕秦九色被九色打成肉泥,耳边却传来铮铮作响之声。原来秦九色举起唐刀,硬生生挡下了这一击。照常人早被打扁了,十七岁的女孩却纹丝不动,双臂似乎蕴含着无穷力量,抑或已得乃父真传,借用了唐刀中潜伏的安禄山之力?
  高中女生秦九色摇身一变,仿佛成了女版的少年秦北洋,在1937年七月七日的卢沟桥上熠熠生辉,不免让叶克难想起十七岁那年的秦北洋。她身手矫健地挥舞唐刀,借着怪物九色的力道,腾空而起,灵巧地躲开怪物九色的连续攻击,这不是太白山上刺客道的功夫吗?又像早已失传的华佗“五禽戏”绝学,分别如同虎、鹿、熊、猿、鸟的姿态,加上刚发育的女孩窈窕婀娜的身子,在曳光弹照亮的夜空中分外迷人。
  怪物九色的鹿角继续长大,如同无孔不入的藤蔓荆棘,向着天空野蛮生长。秦九色已跳到最高端往下跌坠。叶克难知道手枪无用,只能大喊一声小心。为时已晚,秦九色的身体已被鹿角的分岔困住。她越要挣脱越困难,身体倒悬下来,眼看要被怪物九色吞吃。
  十七岁的秦九色露出后脖子的赤色鹿角胎记如同冲天烈火,向下对着怪物九色的双眼。
  怪物怔住了。它认得这对胎记,从三十七年前的白鹿原起。秦九色也意识到了这尊镇墓兽大怪物的变化,她倒挂在半空中喊道:“九色!我也是九色!我是秦北洋之女!”
  她先用北京话说,又说了一遍唐朝的长安音,这是九色最能理解的人类语言。
  刹那间,怪物九色的目光柔和下来,就跟秦九色的琉璃色眼眸一样。
  它痴痴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就像看到二十年前的上海滩,海上达摩山的私家博物馆里,一对十七岁的少男少女来自北国的工匠秦北洋,来自海岛的少女欧阳安娜,他俩同时带着朔气与海风,宛如两块泥人被命运打碎,用水调和拌匀,塑造成眼前的少女九色。
  九色放过了九色。
  头顶的鹿角开始收缩,从千万枝桠变成几根棍子。秦九色缓缓滑落,正好坐到怪物九色的后脖颈上。她抓着怪物的双耳,感到浑身热流滚动。仿佛有千言万语在耳边呢喃。无法理解的古老言语,穿越几千年的时光,自九色的心脏而来。
  突然,卢沟桥北爆发激烈的枪炮声。怪物背上的九色,桥栏杆边的叶克难,都望见宛平城墙上炸开几个口子。丰台方向射来密集的弹雨,黑夜里千万条彩练飞舞,又像过年烟花般的火舌舔过。
  叶克难看得真切,这不是军事演习,而是真刀真枪的战争。下一秒钟,日本人的子弹就像密如蛛网的刀子,齐刷刷向着卢沟桥袭来。叶克难下意识趴在桥栏杆下,许多石狮子已被打断,眼看下一轮机关枪扫射就要将他打成筛子了。
  突然,镇墓兽九色伸出前爪,将叶克难整个人提溜起来,轻巧地放在自己的脖颈上。
  秦九色抓着叶克难的腰,高喊道:“我们一起走!”
  生死一线的关头,庞然大物的镇墓兽九色,竟然接受了小姑娘九色的命令,将叶克难抓到身上。就像一头大象驮着两个人,镇墓兽九色爬上永定河的西岸,日本人的子弹扫射到鳞甲之上,它却比钢铁更为坚硬,弹壳火星四溅,如同挠痒痒似的。
  五十出头的叶克难,头一回骑在镇墓兽的脖子上,身边还有个十七岁的小姑娘,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仿佛回到庚子年国破家亡的岁月。
  秦九色指挥着镇墓兽九色,穿过卢沟桥与永定河西岸的荒野,离开狼烟北平,钻入京西的巍巍群山。这头怪物驮着叶克难与秦九色,向着太行山狂奔而去。
  这一夜,驻守丰台的日军借口军事演习中有士兵失踪,意欲进入宛平城搜查,遭到中国军队拒绝爆发战事史称“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这个被卢沟桥的石狮子们,也被镇墓兽九色、少女九色、名侦探叶克难见证的夜晚,引爆了一场漫长而血腥的战争,也将是一道中国人用血用肉用眼泪用灵魂筑成的长城……


第500章 终南女妖(一)
  一个月后。
  北平与天津相继沦陷。上海与南京,即将陷入空前的浩劫,然后是半个中国的大地。
  1937年的盛夏。镇墓兽九色飞奔在北中国的山巅。它不敢走人烟稠密的平原,它害怕自己要么伤害了人类,要么被人类所伤害。它只能在黑夜行走,穿越荒山野岭,从太行山到王屋山,穿过愚公移山的纵谷。九色与叶克难,跟着镇墓兽渡过黄河,一老一少,差点都被浑浊的河水淹死。
  到了河南地界,路过洛阳城外的北邙山,秦九色想去盗墓学堂看望小木、海女与自己的两个叔叔。她发现盗墓学堂已被烧成残垣断壁,瓦砾堆里还冒着白烟,到处是烧焦的死尸,再也找不到半个活人。
  京城名侦探心里一惊,这个节骨眼儿上,这种事绝非偶然。他去了趟洛阳城里的电报局,分别给上海和鄂尔多斯打了电报。然后,叶克难带着少女九色与镇墓兽九色,穿过赤地千里的崤山与函谷关。
  少女秦九色成为了镇墓兽九色的主人,如同二十年前的少年秦北洋,驾驭这尊已变成大怪物的镇墓兽,像一只小母鹿指挥一头大公象。偶尔这只九色小鹿还会骑到九色公象的背上,威风凛凛地俯瞰龟裂的黄土高原。有人警告过她,镇墓兽不可接近,尤其是拥有多枚灵石的巨兽。每到夜晚,镇墓兽九色便自动刨开一个古墓躲起来,十七岁的姑娘则跟叶克难一起升起篝火,眺望天上的月亮。
  叶克难也不知镇墓兽九色要去哪里?他与秦九色朝夕相处的日子,却不免让这个大男人感到尴尬。虽然他已年过五旬,按年龄来说足够做这姑娘的大伯父了,但孤男寡女毕竟不方便。他几次说要去回北平去,却被秦九色呛道:“回北平作甚?难道你要去日本人的傀儡政权警察局的侦探吗?何况你忍心让我这小丫头独自走荒山野岭,万一碰上个强盗土匪的,你该如何向我妈交代呢?”
  他刚想回答“你妈可没把你拜托给我”却又咽了回去,确实北平是回不去了,秦九色怕是要跟着镇墓兽九色一条道儿走到黑,这性格脾气就跟她的亲爹秦北洋如出一辙。叶克难便也暗下决心,一路护送少女九色与镇墓兽九色,直到把她送还到欧阳安娜身边。
  黎明时分,穿过潼关与华山以南的商洛群山,当年李自成潜龙蛰伏之地,镇墓兽九色站在巍峨的山脊之上,俯瞰蓝关古道,叶克难情不自禁地吟出韩愈的名句“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虽然没有白雪作伴,镇墓兽九色却向着秦岭深处而去。秦九色跟在它的屁股后面,走在人迹罕至的山间小道,跋山涉水,走得快活,只是苦了叶克难,不得不叹服岁月不饶人。
  过了蓝关,便是终南山。
  西晋张衡的西京赋赞曰“终南山,脉起昆仑,尾衔嵩岳,钟灵毓秀,宏丽瑰奇,作都邑之南屏,为雍梁之巨障。其中盘行目远,深严邃谷不可探究,关中有事,终南其必争。”
  八月时节,苍烟翠柏,如入深秋。大怪物九色一路探望,双眼不断放出琉璃色光芒。秦九色问它是否发现了古墓的踪迹?它并不回答。
  叶克难说这终南山里,传说便有活死人墓。听到“活死人”三个字,少女九色便板下面孔,咬着他的耳朵说:“叶探长,这个可不能乱说的。”
  难道这深山之中还有人偷听不成?自古以来,终南山便是隐士聚集之地。传说老子西出函谷关,便到终南山讲授道德经五千字。遥望山间浓雾,叶克难念出一句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三日后,两人一兽,来到一大片残垣断壁的建筑前。镇墓兽九色不敢接近人烟,躲藏在半山腰的密林中。叶克难与秦九色走进废墟,惊觉到处有宋元遗风,从被烧毁的大殿基础来看,竟有皇家宫殿般的气魄。
  少女九色梳着两根辫子,仰望幸存的殿宇大门,念出匾额“敕赐大重阳万寿宫”。
  “莫非这就是全真派的祖庭重阳宫?祖师王重阳修道遗蜕之所。”
  叶克难虽是警局侦探,平常却多读书,亦与儒释道三教人物来往,说起王重阳与全真派是头头是道。七百多年前,宋金分裂,王重阳修道成仙,收得丘处机等七大弟子,创立全真派。大弟子丘处机西游昆仑山,被成吉思汗尊为神仙,命其掌管天下各大教门。又经尹志平、李志长传承,全真派兴盛一时,重阳宫鼎盛时有万名道士,殿堂建筑五千余间,成为天下道观之首。
  秦九色听得有滋有味,搭着叶克难的肩膀说:“叶探长,我就喜欢听你说话呢。”
  叶克难急着把她推开:“不要没大没小的!当年是我将你爹从天津德租界带到了光绪地宫,那年头秦北洋才九岁。他还管我叫叔呢,你是秦北洋和欧阳安娜的闺女,你该叫我爷爷才对。”
  “什么爷爷啊,我就想管你叫哥哥,这样也显得不生分!”
  十七岁的九色故意撞到叶克难身上,两人嬉笑打闹间,有只手抓住了九色的脚脖子。小姑娘一声尖叫,叶克难掏出手枪,对准脚下的瓦砾堆,看到一只苍老的手臂,十指张牙舞爪。
  道观废墟下还压着一个人?叶克难扒开残破的砖瓦与木头,果然掘出一个大活人。
  原来是个老道士,全身流血,衣衫褴褛,面目模糊。叶克难掐了掐对方人中,才让老道士悠悠醒转。秦九色解开葫芦塞子,给他灌了凉水。这家伙一口喷到九色脸上,气得丫头柳眉倒竖,就要发作。
  叶克难拦住九色,低头问:“道长,重阳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女……女妖……杀……女妖……”
  老道士上气不接下气,双目极度惊恐,秦九色彻底恼了:“什么?你骂我是女妖?你还要杀我?恩将仇报的老东西!”
  “不……不……侠女饶命……贫道说的不是你啊……”
  叶克难打圆场:“道长,您别急,慢慢说。”
  死里逃生的老道士又喝了口水,娓娓道来。此地正是王重阳祖师爷开创的全真派祖庭,晚清变乱以来,重阳宫几次遭到焚毁,香火凋零,道士们也作鸟兽散。民国时代,重阳宫几已沦为废墟,仅剩老君殿、灵宫殿、祖师殿,还有王重阳祖师爷坟冢、“全真七子”石像与碑刻等等。
  几年前,终南山民来道观说遇到女妖袭击山村,偷吃牲畜。村民们用了各种方法捕捉女妖无果,因此邀请道士作法祛妖。重阳宫的全真派道士便上山捉妖,没想那女妖甚为厉害,反倒是搭上多名道长性命。这几年,女妖频频袭击重阳宫,搞得鸡犬不宁。道长们的各种法事都不管用。昨晚,女妖又来惹事,放火烧毁几间厢房,道士们纷纷下山避难。老道士差点也被埋葬在瓦砾堆下。
  “什么女妖啊!”秦九色摩拳擦掌,“我们去把她灭了!为山民乡亲们报仇!”
  老道士纳头便拜:“多谢女侠!这女妖已占据终南山的活死人墓,沿着这条山脊上去,一株大银杏树下,便是她的藏身之所。”
  “好,道长啊,你放心,我肯定提着女妖的脑袋回来!”
  叶克难却摇头道:“九色,休要多管闲事!”
  “喂,哥哥,你不是京城名侦探吗?怎么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你不敢去,我带着九色去!”
  十七岁的九色无所畏惧,她抛下叶克难与老道士,背着安禄山唐刀与俄国十字弓,独自向终南山而去。
  眼看黑夜即将笼罩群山。叶克难无奈叹息,怎能让一个姑娘家进深山抓女妖?只能跟在屁股后头,形影不离地保护她。


第501章 终南女妖(二)
  秦九色打着火把,来到密林之中,手指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便将镇墓兽九色呼唤出来。怪不得进入终南山,这尊大怪物总是双眼放光,跃跃欲试,原来已感受到女妖将近。若是白天,镇墓兽的威力发挥不出,唯有夜里才有用武之地。
  月黑风高,顺着山脊而上,野兽的呼号此起彼伏,数十只猴子遇见镇墓兽,纷纷尖叫着攀援逃窜。叶克难第一个看到大银杏树,借着九色吐出的琉璃火球,看清大树下有座古老的坟冢,巨大石条堆砌而成,缝隙间长满青草,表面有光滑青苔,不知有多少年头了。
  “这就是活死人墓?”小姑娘九色躲在叶克难身后问。
  “据说全真派祖师爷王重阳就曾在活死人墓里修炼得道。”
  叶克难说罢,镇墓兽九色已把脑袋探到坟冢背后的破洞口。它的琉璃色双眼越发犀利,头顶的鹿角迅速长大锋利,正要吐出琉璃火球之时,一团黑影从坟冢内冲了出来。
  这影子带着一双凄惨的目光,如同慧星袭月,身形却又婀娜矫健,仿佛杨柳细腰,竟从镇墓兽头顶的鹿角缝隙之间穿过。黑影双脚轻点银杏树干,目光正好对上叶克难,便直直向他冲来。镇墓兽九色身躯庞大,反而不如当年小镇墓兽般灵活,转身缓慢,女妖已经来到叶克难跟前。匕首已经擦到了脖颈,名侦探徒呼奈何,只得引颈就戮。
  刹那间,叶克难听到金属碰撞之声,脖子上微微一凉,却没有被隔开喉咙的感觉。他本能地往后缩,幽暗光芒之中,少女九色的三尺唐刀,挡下了女妖的匕首攻击。
  秦九色大喝一声:“哥哥,你可欠我一条命!”
  叶克难心想这小丫头身手不凡,怕是已得秦北洋的真传。生死相搏之间,容不得说话,他掏出手枪瞄准女妖。然而女妖再度扑向秦九色,两人缠斗在一块儿,唐刀与匕首,上下翻飞,让人眼花缭乱,叶克难根本不敢射击。
  仔细观察女妖的样貌身形却与平常年轻女子无异,只是全身披着褴褛的袍子,仿佛从古墓里掘出来的衣衫。她拖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面目多有污垢,嘴角含着血迹。她的眼圈周围颜色深黑,目光却甚为逼人,夜里让任何人与动物都不寒而栗。
  镇墓兽九色也不敢喷射琉璃火球,怕是误伤了小主人。它只能用两只前爪去掏女妖,动作恍如一只狂怒的狗熊。然而女妖仿佛脑后长了眼睛,轻盈地腾跃而起,在半空中躲过大怪物的袭击。
  秦九色趁机掏出俄国十字弓,借着银杏树上盘旋的数枚琉璃火球光束,射出一支钢箭。女妖还在躲避镇墓兽的第二击,十字弓的钢箭挟着风声,侥幸射中了她的胳膊。
  女妖应声坠落在地,镇墓兽正要用鹿角刺穿她的胸口,叶克难大喝一声:“住手!”
  长矛尖刃般的鹿角距离女妖只有最后半寸,硬生生停下。但一对鹿角把女妖困在地上,如同层层枷锁,让她没有半点逃脱的空隙。
  “阿幽!”
  叶克难喊出了她的名字。
  女妖对这个名字有了反应,疯狂的目光渐渐平息,甚至变得柔和。幽深的双眼,一张小小的瓜子脸,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北京百花深处胡同……
  女妖就是阿幽。
  九年前,刺客阿海联合奉系军阀与工匠联盟,又勾结老金与中山奇袭太白山。阿幽在拔仙台上遇刺,中了高丽参中的毒药。她为保护秦北洋而与阿海搏命,不幸胸口又中匕首,坠落太白山巅的万丈悬崖。秦北洋跳下拔仙台救她未果,只能被四翼天使与李隆盛救走。事后秦北洋在地狱谷底的累累白骨之中,并未寻觅到阿幽的踪迹,自此生死未卜。
  然而,阿幽并非摔死在地狱谷底,她是坠落半山腰的途中,为一只仙鹤所救。
  太白山的仙鹤,本非普通禽类,而是世代隐居山上的神兽。它已有数千年寿命,目睹过武王誓师伐纣、秦始皇登基、刘邦与项羽鸿门宴、诸葛亮秋风五丈原、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推翻武则天的“神龙革命”……
  孟婆率领太平天国余部来此,下令禁止伤害仙鹤。她观察研究仙鹤动作,发展出了“刺客道”轻功。仙鹤把历代太白山的主人认作伙伴。阿幽刚出生不久,便有仙鹤来与她一同玩耍。阿幽长大成人之后,跟随仙鹤学会了不少武功。
  太白山的上次叛乱,阿幽坠入地狱谷,便是仙鹤救了她的性命。
  太白山毁灭之夜,山顶熊熊烈火,接着是亘古未有的大雪崩,惊醒了悬崖上的仙鹤。待到重伤的阿幽坠落拔仙台,仙鹤便将她从半空拦截。这是阿幽第二次被仙鹤所救,它同样也救过秦北洋。
  为了躲过阿海与工匠联盟的追杀,它飞过崇山峻岭,沿着秦岭主脉,抵达太白山北麓的药王谷。她的胸前中了匕首,身上还有剧毒,命悬一线。幸好此地是孙思邈隐居之所,当年仙鹤陪伴孙思邈,在药王谷中度过北周、隋、唐三朝,悟出千金医道。仙鹤为阿幽衔来多种草药,有的敷在伤口之上,有的直接口服,有的要阿幽自己熬成药汁……
  经过数月调理,阿幽总算保住性命。但高丽参中的毒药,却无法完全根除,还有一部分残留在阿幽体内,尤其残留双眼之中。阿幽没有双目失明,视力反而提升,竟然拥有了夜视能力,恍如狼、枭等夜行动物。
  毒素影响阿幽的大脑,导致心智错乱,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思维,也不能回归人间。阿幽疯了。她如同野兽隐居在秦岭深山,风餐露宿,茹毛饮血,利用“刺客道”猎杀野物,不加炙烤烹饪而生食其肉,最终成了“女妖”模样。
  九年……她在山中流浪了九年,她曾经爬上万丈高峰,回到太白山巅寻觅她的国度。但她看到的只是废墟,烈火灼烧过,雪崩摧残过,又被时光掩盖的废墟。她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忘了自己要到哪里去?她只依稀记得,这里是她的故乡,这里有她爱过的人。
  数月前,她流浪到终南山。她不喜欢人间,却喜欢古墓,躲藏在这座数百年前的活死人墓中。但她还是被山中猎人发现。人们把她当作女妖,开枪打伤了她。她开始报复,把猎人们撕成碎片,直到下山报复重阳宫的道士们。
  阿幽就是女妖。
  终南山,活死人墓,月光被银杏树的树冠遮挡。
  女妖阿幽。她认出了京城名侦探叶克难,这是她成为女妖后认出的第一个旧相识。她还认出了秦九色手中的三尺唐刀、腰间挎着的俄国十字弓。
  秦九色却不认得她,但从叶克难的眼神看得出,这“女妖”似乎别有来历,小姑娘厉声问道:“天杀的女妖,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是秦北洋之妻,洪天幽。”
  九年来,阿幽第一次说出人类正常的语言,依旧是嘤嘤的女声,与这“女妖”的外形有天渊之别。
  阿幽想起来了,想起了自己的名字,也想起了那个人也许自己身上所有的苦难,都是来自于他。
  小姑娘勃然大怒:“女妖,休得胡言,我爹哪有你这样的婆娘?我是她的女儿,我叫秦九色!”
  “九色!”叶克难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她是阿幽,你不要乱说话!”
  “秦北洋在哪里?”
  阿幽的脖子梗在镇墓兽九色的一对鹿角之间,双目再次发射出女妖般的凌厉光芒。
  十七岁的九色正要说,叶克难却向她摇头。他不晓得秦北洋与阿幽之间的恩怨,但看她这般模样,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事。为了保护秦北洋,还是让阿幽不要知道为好。
  秦九色看着眼前的女妖,又看着镇墓兽九色的双眼,只得在心中念出答案
  白鹿原。


第502章 盛夏白鹿原(一)
  白鹿原。
  三十七岁的齐远山,穿着国民革命军的将军制服,头戴青天白日军帽,站在白鹿原的高冈上,雄姿英发,手搭凉棚,眺望黛色的终南山。他的身后是一支装备精良的工兵团。
  去年惊天动地的事变后,常凯申封给齐远山一大块地盘,恰是关中平原的膏腴之地。十多年前,当他被北洋军阀派遣到西安,就梦想要成为这块土地的诸侯。汉唐龙兴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乾陵、白鹿原与秦始皇陵中国最伟大的古墓都已控制在他手中。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齐远山就有逐鹿之志。
  来到西安不到三个月,他便接到中央军事委员会电令,要他东出潼关,前往华北平原,阻止日军沿着平汉线南下。
  山峰电令,不得不从。大军开拔,齐远山选择走白鹿原。到了黄土濯濯的塬上,纵马来到传说中的唐朝小皇子大墓。
  古老巨大的坟冢前,有间大院正在熊熊燃烧。这是白鹿原上的乡村国民小学,幸好孩子们都不在学堂中,只有位女老师被捆绑扔在地窖里。士兵们将女老师救起来,送到齐远山的面前,竟是欧阳安娜。
  “安娜!”
  齐远山跳下马来,搀扶她的肩膀。欧阳安娜却下意识后退,她的身体还有灵魂,从未真正属于过齐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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