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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挂墙头的女杀手(龙门)-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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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VIP2013。04。01完结
当前被收藏数: 997 文章积分: 26;336;172 

魏园,拆字作“委以鬼事”解,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住着一群有正义、有思想、有头脑的杀手,他们或者舍弃了名望,或者舍弃了富贵,是一群毕生只追求诛尽天下的恶人、洗冤无辜平民的傻子。
而本文正是这群傻子破解扑朔迷离命案、锄暴安良的故事集。而当中有两个特别傻:
谢阿弱:杀手是个隐密的职业;您再生气也不能把我的画像挂到临安城墙头上罢?
齐三公子:谁叫你自作主张留了凤无臣的贱命?
谢阿弱:我这不是听说他是您……床伴嘛!我真不敢杀他!
齐三公子:你连我的吩咐都敢违抗,还有什么不敢的?
谢阿弱:这个……万一你们床头打架床尾和……我岂不是……
齐三公子:放心,他的功夫没你好。
谢阿弱:您说的功夫是指剑上的还是床上的?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阿弱 ┃ 配角:齐晏、宋昭、魏冉 ┃ 其它:推理武侠,JQ,伪NP

全文免费阅读 1飒飒鞭刑

    幽谷暄和,魏园晴昼,黄鹂翩翩,乍迁芳树。自鹂眼里望见的扶疏花木下,烈烈的皮肉鞭声又狠又准,专朝一处往日剑伤凝结的旧疤上鞭去,一道深过一道,直如被人从背上又猛砍了一剑般,旁的那些青衣小侍、婢童都不忍多看,皆是背过身去,原本闲适的暖日被这鞭声抽慢了一个拍子,噬骨地难熬起来……

    不知过了有多久,兴许只是高坐在石阶上的齐三公子刚细品完一炉白檀甘香的时候,这九十九道鞭刑方才了结,而谢阿弱的薄衣早已被沁出的鲜血沾连、揉绞、直模糊成一片红氲,而她的脸色亦已惨白如纸,额上结汗,却只能咬牙忍耐着不哼出一声来。若喊出疼来,依魏园的规矩,任何刑罚都是要翻倍的,谢阿弱可不想再挨九十九道鞭刑!

    魏园既名为魏园,并非因园子的主人姓魏,事实上魏园的主人正是这闲适高坐的齐三公子。至于何以称“魏”,不妨拆字作“委以鬼事”解,顾名思义,这魏园便是那江湖上最有名的杀手巢穴、勾魂魔窟。

    而据江湖传闻,排名最前的三名杀手:凤无臣、谢阿弱、宁晓蝶都是来自魏园,这三人一惯使右手剑,杀人时皆用白狐面具遮颜,面具惟狐颊上各题了凤、谢、宁朱丹字样以作辨别,若戴在人面上,乍一眼都是诡异赅人极了。

    而这魏园除了杀手须戴狐面杀人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古怪规矩——用以约束园内上上下下几百号杀手,但这些杀手中能排得上天字号的,也惟有凤谢宁三人。话说这三人本是齐三公子的心腹臂膂,谁料半月前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竟使得凤无臣叛离魏园、下落不明,而被派去追杀凤无臣的宁兰若、谢阿弱,则前者负伤、后者抗命,是而齐三公子才动了真怒,搬出鞭刑伺候他心头最得意、亦最看中的谢阿弱。

    齐三公子看中谢阿弱,不是因着她杀人的本事如何了得,更不是因着她的顽抗坚韧——他最看中她那藏在骨子里的宿命:克亲、无友、孤星之命。这样的人一旦驯服了便是一生的忠心耿耿,永不会背叛他!只因这天地再广大,除了魏园外她无别处可去、无旁枝可依!

    只是事到如今,齐三公子断没想到他最看中的忠心竟在半月内被狗吃了两回。先是凤无臣,再是谢阿弱!

    可凤无臣同谢阿弱毕竟又是不同的,凤无臣是个有野心有主张的人,他寄身魏园不过是偷师习剑罢了,齐三公子早看出他羽翼丰满后、早晚都会弃魏园而去!但倘若个个杀手都像凤无臣一样来去自由,那魏园早垮得不成样子了,所以齐三公子才会按规矩派出谢宁二人合力追杀凤无臣。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冷面无情、杀人如麻的谢阿弱也有心软的时候,那是从何时起种下的牵绊?在园外生死相依、屡破奇案时?还是惩奸除恶后,回到园中把酒言欢时?

    看来他还是小瞧了谢阿弱对凤无臣的情愫,惜乎这情愫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若凤无臣待她有半点良心,大可邀她同离魏园、共度余生,而不必连累她独自受罚。

    说起来,这九十九道鞭刑已是齐三公子法外施恩,凤无臣早该料到谢阿弱为了救他一命,少不了也要赔上半条命。是而,齐三公子尽管冷眼瞧着谢阿弱咬牙承受背脊上盐浸鞭梢抽下时的蚀骨苦楚,他要让人好好鞭醒她,让她晓得凤无臣不过是个自私胆怯的小人,并不值得她拿命来救——她的命,要比凤无臣的金贵得多。

    暮时,燕子榭,谢阿弱居所。

    她伏在素帐床上,忍耐着额上昏昏沉沉的热意,一意握着手上那块冰凉玉佩,那上头的青玉镂空鱼穿荷花,每一处起伏都被她握得热出了汗,仍不肯松手,仿佛握紧那玉佩就能相信某些愈发微渺的希望一般,她多么想凤无臣此时会坐在床边,即使不说话、哪怕默默看她一眼,她也是心甘情愿为他受这鞭刑的苦楚的。

    可她何其痴心妄想,叛出魏园的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即便是从前,他也只是在偶尔经过燕子榭时,为她摘下狐面面具,朝她淡淡一笑,邀她月下饮一壶清酒。而在他的笑意融融里,冬日园中原本凋谢的繁花一应绽放,金色流星簌簌坠落雪地,她的心因此而暖和了,她的目光从此亦常常追随他而去。

    为这,魏园每月一回的剑技比武,她总是败在他手上。但谢阿弱清醒地晓得,她的剑并不弱于他的,只不过她太心软。此事她瞒得很好,在齐三公子面前都从未露出半点破绽,惟有同她与凤无臣都比试过剑法的宁晓蝶才通晓得一清二楚。

    正这时,一身紫衣的薄娘子推门进来,手上捧着金创药,一上来略看一眼阿弱背上的伤势,就皱着眉道:“三郎他也太心狠了!”

    谢阿弱最烦薄娘子口口声声三郎长三郎短的,不由撑着力恼道:“你一个大男人平时爱艳妆浓抹就罢了,像那女人一样穿得姹紫嫣红也罢了,你别在我面前提起齐三公子,我听着你叫唤三郎三郎,我的头都要疼炸了!”

    薄娘子好男风,这是魏园尽知的秘密,而薄娘子心尖上的人儿,正是那高贵而有权谋的魏园主人齐三公子,惟其眼光何等生僻,才会看上那么个冷血无情、满身铜臭的人!偏同他有这样眼光的人,在魏园中不下少数,明面上还有那排名第七的女杀手,红绳姬阮娘。

    谢阿弱心底默默咒骂着,薄娘子似看穿她的心思,劝慰道:

    “三郎也不是那样薄情的人,这金创药可不就是他亲手送来的,他也真是别扭,药都送了,却不肯来看你一眼,难道你这燕子榭不是离他住的兰若阁只有一墙之隔么?偏绕远了来我住的地方使唤我,虽说我是极愿意被他使唤的,我一想起他那冷而俊的眉梢,像雪峰断云一样……”

    “你给我闭嘴!”谢阿弱粗鲁地打断了薄娘子的废话,不耐烦道:“你要再多说半个字,下回校场上,我就让你作我的剑下亡魂,反正场上无人情,大伙都是签过生死状的!”

    “我要是死在你剑下,可真是冤枉死了啊!好啦好啦,不提三郎,我们聊聊凤无臣怎么样?”薄娘子一个大男人,何等无聊爱打探,平素阿弱是不愿多理她的,但一提起凤无臣,她心上总是一片柔软,忍不住想找个人尽情地谈论他,谈论他一骞一笑间的深意,一举一动中的风采。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罢?”薄娘子冷哼一声,道:“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心,那回我可是亲眼见他摸进了三郎的兰若阁,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可是凌乱不整,也不知是他投怀送抱?还是我家三郎没有把持住?真是难下定论!”

    像有雷电透云当空劈来,谢阿弱一阵目眩,道:“你说的是真的?凤无臣他……他竟喜欢……”

    “这也不能作准!”薄娘子拿金剪剪开谢阿弱背上血衣,揭开时撕连的皮肉痛楚,令她如置无边苦海,兴许并不是这身上的苦,是心上的盼望破灭了,惟听见耳边远远的薄娘子的声儿,缓缓又道:

    “也有人说那凤无臣误会三郎是好男风的,所以一厢情愿地想去暖床,以此博得三郎放他一马,许他毫发无伤地退出魏园。若这传闻是真的,这凤无臣未免也太天真了!我家三郎要是这么好打发,我早就日日上他的兰若阁投怀送抱去了!更何况这魏园岂是任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一入魏园深似海,从此良心喂狗吃……”

    薄娘子又开始哼唧他最擅长的打油诗了,阿弱只盼望着他说的只有一半是真的,但愿凤无臣是喜欢女人的,但愿他没有为了离开魏园、没骨气地爬上齐三公子的床。

    不过谢阿弱也有一处肯定的,她肯定薄娘子话中有一处是错的:魏园虽深似海,但从不做昧良心的事,每一桩案子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这也是她为什么还会留在齐三公子身边的惟一缘由,她对他竟是自始至终地信任着。

    沉沉烛光里,谢阿弱觉察着背上的伤口上被抖落了细碎药末,清凉化来,她渐渐睡着了,而薄娘子亦轻轻退出房去。只是谢阿弱不曾想到,她的燕子坞外,檐下清月里,一身素净薄衣的齐三公子倚着廊柱,竟在风露中守了她一夜。他听见她在梦里喃喃唤着凤无臣的名字,月移花影下,他的脸上喜怒难辨,心上却恐怕是比烈鞭拂来还难耐的煎熬。

    但自始至终,他的脚步始终没有挪移半分,直到晨光依稀时,他方离开了燕子坞。

    又过了半个月,谢阿弱背上的伤已重新结了疤,而魏园之外的探子亦来报,凤无臣不日便要去娶蜀中萧家的大小姐萧月华做老婆,而喜宴就摆在这月十五。

    齐三公子展信看罢,只冷冷道:

    “我倒要好好恭喜他一番,恭喜他这么快就做上天下堡的上门女婿!”

    蜀中唐门式微,天下堡萧家取而代之,掌管了武林中的暗器、用毒买卖,萧家家主萧震天既得了权势又有了银钱,惟膝下只得一女,不得男儿继承家业,是而早有意招揽个东床快婿上门!

    侍立齐三公子身侧的薄娘子不屑道:“好些江湖后起之秀,老早觊觎萧家的财势,争破了脑袋要进他家门,倒没想到最后让凤无臣占了先!他也当真有些手段!”

    齐三公子抛下探子密信、往那炭火里烧成了灰,只沉吟道:

    “这事你别让她晓得,此番就你同宁晓蝶一块去蜀中,就当是我送这位新郎倌一份大礼罢。”

    谢阿弱此时已立在门外听了良久,脸色苍白,双手紧握,目光像焰火灰烬般一点一点地冷去,她静悄悄地折回了燕子榭,整好了包袱,带了佩剑,当夜偷偷离开了魏园。

    她在月色中骑着天底下跑得最快的骏马,一只手握紧了凤无臣送她的那块玉佩,一只手握紧了粗糙缰绳,一意孤行地朝蜀地赶去。

全文免费阅读 2呼天呛地

    蜀地风光,云雾显晦,峰峦出没,草木丰茂,人游其中如置秀润多姿的宋画山水。

    餐风露宿奔波了数日的谢阿弱勒马停在了巴蜀江州城外甘泉村,明日便是十五,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随意寻了一处四面通灌北风的观音庙,将马系在庙后的树上吃些冬日枯草,进了庙中歇息。

    庙里比庙外更加破烂不堪,谢阿弱扯了结尘蛛网的暗黄帷幄,铺在佛像后,坐着与观音倚背寻思起来。

    她的眼前却总不时出现凤无臣将玉佩塞在她手上的情景。

    他是晓得她的心意的,可她竟天真以为他赠她青玉,是相思;她放他逃命,是长情。哪怕此后要为他苦涩至极,疲倦至极,可她心甘情愿。她心底的相思长情,可呼天;可呛地,可长歌,可醉饮,惟不可离去。

    正勿自沉吟时,谢阿弱忽听见依呀难辩的巫歌扬声唱来,借着墙缝往外一瞧,只见观音庙外的郊野小道上,一个头戴穹隆帽、长耳挂银饰、一身黑纹红裙的女巫,正双手摇晃着一对云纹日形玉璋刀,傩舞驱邪而来。

    戴着各式帽子的随从小童,有插花枝的,有戴粗角兽头的,有拿具斗、箩、箕的,有携鼓、铃、檀板等乐器,有持扇、篓、帚的,手舞足蹈地随后驱疫。

    而这当中,又有四个小童扛着一块莲花座,座上坐着一个乱发蓬蓬的少艾女子,女子右脸颊上还有烙铁伤疤,触目惊心,周遭好些村民拦着这女子从座上跌下来,个个都是愁眉苦脸。

    谢阿弱虽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何事,但她素来不愿多生事端,便仍只是躲在观音像后闭目养神。

    谁料当中有两个村妇进了观音庙歇脚,议论起来,对答道:

    “小妹真是可怜,原以为她嫁给江州城的李大年做妾,就能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没想到这李大年是个克妻命!小妹嫁了她之后,身上多了奇奇怪怪的伤口不说,连容也被毁了,还弄得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请来阿巫治她,能不能把她魂招回来!”

    “可不是,都招了一整天了,我的腿都跟着酸了!说起来这个什么李大年好像就喜欢打老婆,他大老婆受不住,十多年前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后来娶了二老婆,也受不了天天挨打就上吊死了,三老婆也是一样,才进门半年就投湖自尽了。娶了七八个妾,都是一句话不中听就打,专爱用红烙铁往人身上烫,那些妾死的死,跑的跑,听说后来连婢女都打死了好几个!”

    “难怪李家派媒婆来咱甘泉村娶小妹时,肯给那么多聘礼!人穷就是没法子,明知道是火坑还得往里跳!不过说起来这李大年干了这么多恶事,怎么不见官府抓他?”

    “我听人说了,刑律上杀妻才要偿命,可李大年两个老婆都是自杀,没法治罪。而杀妾或婢女顶多就什么流放三年,打几十大板了事。李家有财有势,罪又定得这么轻,不过多花几个银子到官府那疏通疏通就了事了,一板子都不用挨。照理李大年作了这么多孽,老天长眼就该拿雷劈死他!”

    谢阿弱将二位村妇的话悉数听见耳朵里,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观音像后头,静静地等着这两位村妇走了,她方从包袱里取出个题朱红“谢”字的狐面面具,戴在脸上,闭上眼,靠坐着睡了一觉。

    空山浮云;花枯枝独;狐面白衣的谢阿弱立在茶园屋外,闷霜的片片月色透过长条窗格,屋内依稀炭火明灭,照得见烧茶围炉边上小妹沉沉的睡颜以及腮上赫红的烫疤,融融茶气氤氲,小妹身旁坐着的老伯满脸苦痛,道:

    “请阿巫也招不回小妹的魂,这茶园子是李大年给的,就是拿小妹的魂换来的,我明儿一大早就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一旁垂泪的妇人一边替小妹抿着发,一边倒出混浊的茶汤,道:“没了茶园子,咱们哪来的钱给小妹治病?兴许,兴许小妹喝了阿巫送的药,明早醒来就好了。”

    “小妹要是好不了,我就拿锄头砍死李大年那畜生!”老伯咬牙切齿,那妇人只劝道:“你一把老骨头去送死作什么,小妹能活着逃出李家已经是祖上积德了!”

    狗吠偶起,衬得山村愈发寂寥,这位走投无路的老夫妇忽然听见窗外传来有个女子声音,森森然地问道:

    “你们想要李大年的命么?”

    老夫妇看见那门前投在月光中的影子,人身狐面,顿时惊赅道:“狐仙!是狐仙!”

    两人顿时离开席垫伏在地上,咚咚地磕起头来。

    “你们若想要李大年的命,不妨将你们最值钱的东西送来。”那女子的声音每每说到命字时,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老妇忙不迭褪下小妹腕上的一只嵌红宝石凤眼金镯,捧在手上,伏着身儿几乎跪行着呈到门外,举高过了头,颤着身儿道:

    “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

    倚墙而立的谢阿弱从老妇发抖的手上轻轻拿走了金镯子,素衣身影转眼便踏月去了,老妇眼前再无狐影,手上却是着实空荡荡了,仿佛做了场怪梦一般。

    当夜,谢阿弱骑着快马离开了甘泉村,江州城门已闭,她将马拴在城外粗干枯柳上,略一提气点足,如穿檐飞燕般,转眼飘过了数丈高的城墙,那些打盹的城卫连她的一丝影儿都未瞧见,即便瞧见了也只以为是幢幢鬼魅罢了。

    谢阿弱悄然潜进了显眼的江州府衙,前后寻遍了房舍,方摸进了案籍库。她借着火折子扫看了一柜一柜的江州城刑案底稿,找到李字号后不多时便翻见了李大年妻妾丧命案的卷宗。卷上所记仵作的验尸笔录,与那观音庙中妇人所说别无二致,二妻自杀,诸妾婢虐死,却只罚了杖刑一百,而那板子最后打没打下去,打得轻还是重,却未言明,只朱笔题了“罪犯伏法,施刑已毕”云云。

    谢阿弱冷眼看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大年宅第记载上“江州城东八宝街肆拾陆号李宅。”

    她合上卷宗放回原处,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她连忙吹熄了火折子,身影如电、飞窗而出。她身后江州城最年轻的捕头宋昭推门而入,执矩光照下,四处察探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李姓卷宗柜下的薄尘脚印上,沉吟良久。

    是夜愈深,月光愈明,洒在江州城东八宝街上一片明亮银辉,提着灯笼的更夫已咣咣拿竹板敲了三下,扬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惟这老更夫经过李家大宅时,忍不住朝那门口的青石大石子狠狠呸了几声,方才大摇大摆继续打他的更去了。

    谢阿弱就在这渐远的更漏声中,飞身掠进了李宅,才进了内院,就听见烛火通明的玉堂前丝竹靡靡奏来,透过纸窗,见堂内一张黄花梨檀木雕龙纹三屏风罗汉床上,一个四十岁出头、衣裳不整的男子正饮壶中飞酒而乐。

    他的脚正泡在美婢端来的热水金盆里,温暖惬意;他的肩正由他的爱妾小心翼翼地揉着,舒坦畅快;炭盆又新添了一遍银炭,牡丹织毯上几个舞伎正薄衣曼舞,他醉眼睨来,忽然将那酒狠狠掷到当中一个红衣舞伎的腰上,那舞伎顿时歪倒在地,那男子顿时大乐起来,面目却转眼狰狞道:

    “你怎么老跳得比别人慢呢?看来爷不赏你个蝴蝶烙,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那小红面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着,泣不成声地求饶道:“李爷饶命!小红再也不敢了!”

    那男子却冷眼扫来,道:“我猜你们几个是皮痒了,以为爷进了趟公衙就没胆治你们了!来人,还不把炭盆端上来,再把她的衣服扒了,让我给她的美人肩上好好烙一只赤蝴蝶。”

    旁的婢子舞伎皆不敢动弹,那男子一脚就把水盆给踢飞了,溅得织毯一片淋漓,他醉熏熏地自个儿走到那炭盆边上,那小红眼见哀求无济于事,顿时吓得飞奔出玉堂,旁的婢子怕泱及池鱼,也四散逃命了。那男子举着烙铁,见人都走空了,不由跌跌撞撞地破口大骂。

    正骂到不知第几代祖宗时,他听见背后有人轻声问道:

    “李大年?”

    “谁吃了豹子胆,敢直呼大爷的名字!”李大年气势汹汹地转过身来,却见一个狐面女子立在当前,赤红的谢字像血一般刻在狐颊上,顿时一吓,正要退步逃命,谢阿弱已飞快点住了他的穴道,定住了他的身形。

    谢阿弱一一关上了玉堂门窗,缓缓从袖底取出一个又长又细的冰锥,柔软的手拂开李大年的中衣,露出脖颈上的皮肉。她的手势极轻极慢,慎重极了,李大年看着那冰锥,眼眶龇裂,哪怕喝得醉极了,他还是清楚地晓得他要断送在那锥上!

    一想到死,李大年的额上不由大滴大滴地落下汗来,连唇齿都忍不住抖动起来。谢阿弱是熟悉这种反应的,每个死在她手上的人大多是这副没有新意的模样。谢阿弱微笑着一只手举起冰锥,一只手摸着李大年脖颈上的穴道。有那么个位置,拿冰锥刺进去后直贯入心脏,死后一点痕迹都没有,旁人只会以为他是突发心悸猝死。

    谢阿弱细致缓慢地找到了那个位置,手上的冰锥一点一点地插入,李大年只感觉到颈上一点刺痛,再要有更深的感觉时,他已经轻而易举地死了,这一刻,仅在谢阿弱手上的冰锥刺中他心脏一息后。

    感觉一条命在手上消逝去,对谢阿弱来说自然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头一回自作主张地决定杀谁,而不是由齐三公子指定,对于她而言还是相当稀罕的。但她这次还是依足了魏园的规矩,收下了一只镯子作定金。

    谢阿弱并不看中钱,这一点宁三公子也是早就知道的,但宁三还是会强迫她收下每笔她应得的酬劳。宁三公子慎重地对她说,杀人毕竟是一件违反常理的事情,若过了头就会像断线的纸鸢一样没着没落,也许成了滥杀无辜的狂魔,也许成了六神无主的疯子。

    阿弱记得他说这话时,眼神温柔极了,吐字又轻又软,道:“我是最不希望你成了疯子,我要你好好地活着,直到世上恶人尽诛,到那时也许魏园也会湮灭,我同你可一齐归隐林泉,看雪峦中的晴寺飞过双鹤,佛香渺渺,古钟沓沓,荡尽你我一身的罪孽。”

全文免费阅读 3看鼠戏猫

    次日日落,四野暝合,江州盛祥客栈。

    头戴白纱斗笠遮面的谢阿弱已经在客栈二楼茶室等了凤无臣足足一天,她特意选了靠窗的位子,耐心地摩裟着手上的青玉,每顿都点了许多菜,热了又冷了,再换上新的菜,直到暮时。

    她昨夜杀完人就在天下堡萧府外街转角墙上做了狐面记号,凤无臣若经过,一定会看见。她和他多年同闯江湖,这样的记号就是定约——约在当地最大的客栈,而江州最大的客栈正是盛祥号。若是谁到傍晚仍不来赴约,则第二日仍是在同一个地方等。但这回不同,谢阿弱打算太阳落山后,若看不见凤无臣的话,不管天下堡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要闯进去找他。

    她等不及了——明日他和萧月华就要拜堂成亲了,她要见他,好好问他,问他赠她青玉时,为何用手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在她额上轻轻吻过。那一吻的余味,仍清晰如昨。

    终于,那街上来了一个骑马佩剑的玄衣男子,挽辔下马,身姿英挺,只是随意一瞥,已目光如矩,一眼就看见了她。迎上那平淡不惊的一瞥,谢阿弱心上就急急跳了起来,她听见凤无臣咚咚拾阶上楼的声音,她的脸不自觉滚烫起来,仿佛又是月下林前,他不经意低下头,柔软的唇在她额上轻轻碰了碰。

    她回忆起那个场景,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一看见他,就起身迎上前道:

    “无臣,你来了!”

    凤无臣却拿冷眼看她,面上无喜无怒,仿佛陌生人一般,谢阿弱心上一凉,道:

    “你怎么了?”

    “你昨夜三更潜进天下堡杀了萧月华。”

    凤无臣的声音很轻,轻得令周围高谈阔论的茶客们一个字也听不见,但落在谢阿弱心尖上,却似寒冰烫来,他并不是问她,他仿佛在叙述一件认定的事实般。

    “萧月华死了?”谢阿弱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无臣,他眉梢眼角的憔悴难以掩饰。他是为了她的死才这样落寞消损?谢阿弱喑哑了声儿,他握剑的手攥得紧紧的,那是他隐忍不发时的习惯,只要他一念之间,他就会用这快剑,在转瞬间刺伤她。

    “你竟不相信我?”谢阿弱的目光由热切转为了平淡,静静望着凤无臣的眼睛。

    “你昨夜三更在哪里?”

    他给她的全部机会,只有这么一问,可是谢阿弱昨晚三更不正是在李府杀李大年么?她身为杀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泾渭分明。她淡淡道:

    “我不能告诉你昨夜我在何处,但是我没有杀萧月华,我连她长什么样都……”

    “够了!”凤无臣扬高了声音打断了她,冷声道:“你走罢!”

    他脸上青筋毕露,他是不信她的!他心底认定是她杀了萧月华!

    “你还是不信我?”谢阿弱想伸手握住他的袖摆,可是他竟轻轻让过身去,亦让开眼前下楼的路,道:

    “你快走!你再不走,我的剑不会留情!”

    那声音究竟是绝情还是温暖,谢阿弱竟一时分辨不出,像是置身又冷又寒的深井中时,抬头时隐隐可见一点月光,可是那洒银月光虽亮堂亦是冰冷的,一点都不能宽慰她的心。她忍不住说起气话道:

    “你既认定了,就当是我杀的好了!我和你知己十年,难道还不如一个萧月华?”

    凤无臣脸色霎时变了!他手上剑鸣嘶嘶,应他杀气而来!

    谢阿弱苦笑,道:

    “原来如此!”

    她将手心握热的鱼穿荷花青玉轻轻往他手上塞去,他却嫌恶地连接都不愿接,任凭那玉跌在地上,竟碎得四分五裂,她的心上应声一片冷清,玉碎的脆声儿里她已彻悟。

    谢阿弱扬起脸来,轻风拂面纱过已是眉眼俱冷,道:“此去若相逢,你我就是那不共戴天的仇人了,剑下,你不会留情,我亦不会再留情。”

    谢阿弱狠下心说完这绝情话,缓缓步下楼去,眼前没有他时,终究掩藏不了神思恍惚,一霎撞跌了店小二,茶水泼了一地,她随意丢下几两碎银子到店小二怀里,迈上茶水,扬长而去,。

    惟谢阿弱不晓得,她踩在地上的湿鞋印正被刚进来的江州捕头宋昭看在眼里。

    宋昭这一日忙极了,江州城不死人则已,一死就于同一夜死了两个人,而且这两人还都和名震江湖的天下堡扯上瓜葛。

    先是大清早刘刀头来报,说萧家大小姐萧月华在家宴退席后,中毒死在房内。话说那家宴上众人都是一样的饮食,一样的用具,惟独萧月华死了。这萧家还偏偏是毒门世家,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岂非难上加难?

    萧震天却偏偏瞧上宋昭,请他一个外人查办,说了句内贼难防就向他施压:若七天内查不出凶手,就会在江州司马面前告他玩忽职守。

    这还不算大麻烦,麻烦的是江城富户李大年亦被下人发现死在家中,仵作验完竟浑身上下一点伤口也无,只说是心悸死。这本是个轻易就能了结的案子,谁料李大年被休的前妻偏偏就认定他是被谋杀的,还指认凶手是李大年惟一还活在这世上的小妾,一个叫小妹的乡下少女。

    这大夫人的用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为争家产罢了,本来治她个无理取闹就打发了,可偏偏这大夫人竟是萧震天的亲妹妹萧素芳,而且萧素芳同李大年还生了个儿子李云锋,依她的意思,这家产合该全数由李云锋继承,若让那个小妾白得了便宜,她就要投状子真刀实枪地到官府治这小妾一个死罪!

    依宋昭打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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