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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_辛夷坞-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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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自私,他也知道她快三十岁,有记忆以来她就在他身边,他心知肚明,还任由她虚掷年华。这就是他的“爱”,从无慈悲。
  四号食堂前已有不少师生刻意放慢了脚步。祁善单手遮在眼前,手心触及之处冰凉濡湿。她说:“你错了周瓒,我早就不等你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哭了?”周瓒困惑地去掀祁善的手。他从来不信祁善会爱上除了他以外的人,她此时的眼泪也无异于默认,“为什么?”
  祁善哽咽道:“因为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的伴侣,一段稳定的关系……不是你!”
  “稳定?”周瓒像听不懂一样茫然地重复。
  他或许爱她,祁善愿意相信。然而爱又如何?他多情善变又无所顾忌。祁善怕了,他这样的男人或许是陌生人的福音,却是爱侣的噩梦。他像一只张扬夺目的风筝,天性逍遥。她手里牵着线,风筝再美,飞得再高,人人都夸,有什么用?不管风从哪个方向吹,他不在身边,她有的只是那根线。
  “我想要一个用不着猜他哪一句才是真心话的男人,他不会前一分钟哄着我,转头说走就走,一言不合就出口伤人。我也不想为一段感情担惊受怕,一觉醒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他的第几任。稳定就是正正经经地对我好,爱就坦坦荡荡地说出来。你做不到。”
  祁善不再自欺欺人,这么多年她都忙于救火,每发现一点火种,她便立即以十倍的惊惶试图扑灭,不料四处星火,她只能弃之逃离,任身后烈火燎原,总有烧尽的一天。
  她说完,周瓒有片刻出神。眼看身边有更多的人竖起耳朵,祁善也不打算扎进人头攒动的食堂里,再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祁善!”周瓒在身后叫住祁善,他让她这么走,以后就彻底悬了。他上了两级台阶,站在四号食堂门口的制高点,大声道:“你不也从来没说出你的心思?我一直爱你,你满意了?有种你说句话啊,你要的坦荡在哪里?”
  祁善站定了,却没有回头。她知道所有关于爱的生物学和哲学原理,也许还能把上百个爱情典故用三种语言说出来,但这么多年唯独说不出一句爱他。最简单的事,也是最难的事,有多难,含在嘴里灼烧着,哽在喉间呼吸不得。但都比不过说出来后,他走了,没了,连藏在友情背后一日过一日的侥幸都不存在。
  周瓒等不及,绕到她面前,发现她弯下腰哭泣。
  “是,我也爱你,我还是管不好自己。所以我更受不了,也不敢……你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受不了你!”
  她没有再遮着脸,哭相实在不敢恭维。这还是祁善身为小女孩时最无所顾忌的哭法,周瓒不止一次嘲笑她这个样子最丑了,像扁嘴的鱼。祁善懂得爱美以后就刻意纠正过来。他总是挑剔她,大笑也说难看,皱眉也被奚落。她一边成长,一边学着把情绪收在心里,这样他该不会嫌弃了吧?她愁死了,乐翻了,脸上也丝毫显不出来。
  她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呢?她曾是他的,他却从不是她的。
  “你看,那是不是祁老师?”
  “和男朋友吵架了!”
  “真看不出来。”
  “可不是吗?这也吵得够凶的。”
  ……
  看热闹的人远远近近地站着,周瓒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和祁善在花圃边的木栈道上,他低头,脚边有个被磨平了的树瘤,像长在心里的一只眼在无声窥探他的慌张。他上前一步,把“眼睛”踩在脚下。他想,人人都渴望爱,他那对成了怨偶的父母也不否认当初爱着时有过心动和快乐。祁善终于承认爱他,却用最痛苦的方式哭泣,好的爱不该是这样。

第四十章 最多情的无情
  典藏部和流通部的同事聚餐,大家一块去吃火锅,热热闹闹围了一桌。祁善听身边的老大姐抱怨现在的图书质量太差,她不住地点头,手里搅着调料。
  坐在另一边的展菲忽然用手肘顶了顶祁善,她的手机也挪到了祁善的大腿上,努了努嘴,示意祁善看上面的内容。
  祁善低头,那是本地知名网站的一则娱乐新闻,大致意思是女星晏亭回原籍探亲之余不忘夜店买醉,深夜与男子姿态亲密返回酒店。下面还配了四张图片,新闻里的女主角寻常打扮,戴着黑框眼镜。第一张是她与男子相拥出了酒吧;第二张被拍到他俩上了同一辆车,勉强可以看出是朱燕婷坐在副驾驶座;第三张和第四张分别是两人前后脚进入酒店大堂的背影。拍照的距离不近,只有第一张照片较为清晰地拍到了男人的半张脸,后面的几张只能从身材和衣着上证明是同一个人。
  “像不像?”展菲趁老大姐去涮肉,用唇语对祁善说。
  祁善用手指轻轻滑动手机屏幕,那几张照片交替着出现在眼前。这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动作,就算是最模糊的第四张背影她都能一眼看出是他。那是熟悉如身体发肤的人,他走路的姿态,用左手中指钩住车钥匙的习惯,身上那件纯色白T恤是她妈妈买的,他两件,祁善爸爸两件,化成灰也不会认错。更何况他们走出来的酒吧显然是隆兄开的新店,那辆车牌被打了马赛克的G500也是周瓒最近常开的,车头挂的沉香平安牌是祁善亲手打的络子。
  有男同事高声说了个段子,换来大家一阵哄笑。祁善也被逗乐了,在如热锅沸腾的喧哗与蒸腾的白汽中抿着嘴笑。她把手机还给展菲,点头“嗯”了一声。
  这表示她知道了,是他。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的前N任和数不清的暧昧对象应该都能认得出来。这对他来说也不是出奇的事,只不过女方的身份正好比较引人关注。
  “三线女演员,有什么了不起?指不定是哪个饭局上认识的。”展菲鄙夷道,“我看过这个晏亭没整容以前的照片,一脸刻薄相,还比不上你呢。”
  “她以前就很漂亮。”祁善不让展菲胡说八道,她过去也比不上朱燕婷,遑论现在,“她是周瓒第一个女朋友。”
  聚餐结束祁善没有去第二场,她自己打车回家。子歉最近惹上了麻烦事,他竟然在公司停车场附近把阿珑给刮蹭倒地。阿珑已经住院一周了,听说腿上伤得不轻,为这事老秦对周启秀发了脾气,子歉难辞其咎,这几天下了班都得去医院看阿珑。
  虽然见不了面,但子歉几乎每晚都会给祁善打个电话,两人说说一天里遇到的事。子歉心中郁结,也怕祁善多心,祁善反而要开解他,事有轻重缓急,让他先解决当前的难题,毕竟阿珑实实在在地因他伤了皮肉。
  这几天祁善心里想的是自己究竟要不要去看望阿珑。她们也算点头之交,阿珑一口一个“祁善姐”地叫着,她受伤是子歉的责任,祁善又是子歉公开的女朋友,于情于理该去露个面。可祁善本能地意识到阿珑未必愿意见到自己,她最近对子歉的热情祁善焉能不知?要说一点不介意也不可能,只是对方卧病在床,祁善不想在这个时候落下示威之嫌。
  为这事祁善征询过子歉的意思,子歉沉吟后,说尊重祁善的想法,她来不来都可以。祁善无奈,她和子歉都是心思太重的人,思虑过多,主意拿得谨慎反成了障碍。要是以前祁善宁可听听周瓒的意思,他会说很多不好听的话,但最后势必会给出一个立场。只是她现在和周瓒哪里还能平心静气地交流,那天他走后两人再无联络,恐怕都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
  周瓒是下午发现自己上了新闻的,他醒来时朱燕婷敷着面膜在看大图,发现他坐起来,将电脑屏幕转向他,脸上似笑似嗔,“你害死我了,还忙坏了壮壮。”
  壮壮是朱燕婷那个长得像小鸡仔一样的经纪人。周瓒靠在床头,捋着头发看她说的东西。过了一会笑道:“谁害谁,我让你喝那么多?说是陪我解闷,光看到你和隆兄对灌了。”
  他们都没想到凌晨两点多还有人偷拍。周瓒散漫地下床,“这证明你红了,最近不是有新剧要上?不用给我宣传费。”
  “想得美!”他进了洗手间,朱燕婷倚在关闭的玻璃门上,问,“你难道一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周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我怕谁?最多老头子骂两句,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
  “祁善呢?”朱燕婷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跟她有什么关系?”周瓒话里听不出情绪,“在她眼里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我当年说过你们成不了,果然没说错!成不了才好。你们不是连对方身上有几根毫毛都知道吗?偏偏最要紧的心事成了糊涂账,想想就好笑。”
  “风凉话谁不会说?”
  朱燕婷涂了深色甲油的手指勾画玻璃门上的几何纹路,“真心话也有——你昨晚上问我女人是怎么想的。女人天真犯傻也看年纪,你以为什么时候都能哄得人团团转。她最想听你说那个字的时候你尽装傻。再合胃口的饭菜能看不能动,她去别的地方填饱肚子,你现在又非要喂她吃下去,对不起,味道馊了。换我也不信,只是她比我心狠,说不吃就不吃!”
  “你落井下石,还不够狠?”周瓒开门,一脸湿漉漉的。
  “昨晚上我没有说梦话吧?”朱燕婷按压着脸上的面膜。
  “怎么没说?”在朱燕婷的追问声里,周瓒促狭道,“你哭着喊着说要嫁给我,这怎么办!”
  他满脸是不正经的笑,还以为朱燕婷会呸他,没想到她只是对他瞟来一眼,平淡道:“哦,那你娶吗?”
  周瓒一愣,手随即搭在朱燕婷肩上,“好啊,那我们这就去找壮壮发结婚声明,让我再沾沾你的光。”
  “屁话!你明知道我不可能那么做,才说得痛快。”他的手上还带着水珠,蹭湿了朱燕婷的真丝睡袍。
  周瓒挑眉,“我哪娶得起你。”
  “那是当然。”朱燕婷晃开他,“连一个图书管理员都不要你,我丢不起那个人!”
  周瓒本想说,图书管理员在很多时候都是终极大BOSS,可再耍这些贫嘴似乎很没劲,什么都没劲,顺带笑容都很无所谓。朱燕婷给他递了根烟,他摇头拒绝。他已经没有瘾了,偶尔抽也是在祁善面前。引得她心痒痒的,又不给她,祁善因此更认定烟不是什么好东西,每次看见都会念叨,然后密集监督他一阵,导致他总戒不彻底。
  他想到他们拉锯的这些年,祁善对他而言意义太过复杂,他需要把她恒定地留在身边,害怕任何一种不确定的存在来打扰,哪怕是爱情。而祁善要的是最平凡的真心,最世俗的伴侣。
  “我和她心病不一样,下药没看准时机。”周瓒说。
  朱燕婷补了一刀,“说白了,你俩都有病,又吃错了药。”
  周瓒也不生气,他从朱燕婷身侧穿过,坐在榻上穿鞋,扯开话题,“你该换个酒店了,这床太软,睡得我腰疼。”
  “比我还软?”朱燕婷媚眼如丝。
  他笑了起来,明明半滴酒也没喝,眼尾上挑的一双眼似醉非醉,“你比它好太多了,可惜醉得厉害,没法睡!”
  “少给我装,趁火打劫的事你做得还少?隆兄都跟我说了。”朱燕婷拧了他一把。
  “我手重,你皮娇肉贵,一不留神让你的大导演看出痕迹,害你丢了下部戏怎么过意得去。”周瓒依旧笑嘻嘻的,教人牙痒又狠不下心,“我找朋友给那家网站负责人通个气,你让壮壮也公关一下,需要意思的地方算我头上。谁让你为了陪我喝成那样,难怪说情人还是老的好。”
  “再好你也没要。”朱燕婷自我解嘲。她想起昨晚,她醉了,他还滴酒未沾,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她从前也为这个恨他,他含笑在她身旁,是最多情的无情。谁过得容易,他只是在一个女人那里受了他应受的罪,可她呢,毫无背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从一个龙套变成新剧女一号,改了年龄,动了骨头,该付出的代价一点也没有少,还要和比自己小十岁的新人竞争,被嘲笑至今没有上过电影。他或许都知道,还夸她刚勾上的文艺片导演戏拍得好。
  朱燕婷本想让周瓒滚的,可她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在他面前喝酒,非要他把自己送回酒店。结果他倒在她床上,非说自己困死了,什么都做不了,一根手指头都不肯动,却有力气发牢骚。他说他恨不得祁善马上走,早走早踏实,女人真他妈麻烦,如果爱他是那么倒霉的事,她想跟谁在一起他都成全她。
  这样的周瓒是朱燕婷感到陌生的。爱一个人时别人把他的心掏出来,他疼也说不疼。不爱的人把心掏给他,他看见也当眼瞎。
  “我早看不上你了。”朱燕婷双手环抱胸前,“我认识的人里,长得比你好一百倍的也有,更别说比你有钱有才的了。幸亏当初没和你在一起我才有今天。”
  “是谁以前哭着说要爱我到死的那一天。”周瓒笑着叹了口气,他穿好鞋子站了起来,俯身抱了朱燕婷,“晚上的飞机,我就不去送你了。”
  朱燕婷嫌弃地推他的肩膀,手落在他背上,轻得像羽毛,“谁稀罕你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讨厌祁善,别让她称心如意找到好男人。你快去祸害她吧,看你们相互折腾,我心里才高兴!”
  “高兴就好,你笑起来好看。”周瓒摸摸她的头发,“我只是你的观众,你一定站得比我们都高,让人仰起头看。等到我们老了,你还会很美,说不定拿了影后,我这个前男友脸上也有光。”
  敷着面膜的脸看不出熬夜的细纹和眼角的湿痕,朱燕婷放任自己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再一次,最后一次!她喉咙里有微不可闻的气息声,指甲掐着他的肉,“别跟我来这套。我忘不了你,是因为你在我最灰头土脸的时候陪过我一段。可我盼着你早一天发际线变高,有肚腩更好。周瓒,到时你最后一点值得我怀念的影子也不存在了,祁善看到你变成那个样子,也会活得更踏实。”
  周启秀从外面回到公司,子歉坐在沙发上等候。见他走进办公室,子歉也站了起来,喊了声“二叔”,只有眼神在无声地询问。
  子歉知道二叔刚去见了老秦。老秦不肯相信子歉弄伤阿珑只是意外,面对子歉的赔罪他始终一言不发,周启秀送去“聊表心意”的补偿统统被司机送了回来,连医疗费用也没让周家插手。可阿珑护着子歉,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还非要子歉去医院陪着她才肯消停。老秦没给子歉好脸,却默许了他出现在女儿跟前。
  阿珑的伤没什么大碍,子歉往医院也跑了一周,这次老秦亲自邀周启秀和几个老朋友聚聚,谁都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为了喝茶而已。果然,闲话不过片刻,就有人笑言阿珑和周家有缘,又劝老秦放宽心,女大不中留,现在年代不同了,孩子找个称心的最重要。紧跟着又有人夸起了子歉的品貌和能力,说他比周瓒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还力主既然都是周启秀的亲骨肉,家族里也已默认了子歉的身份,就应该让子歉成为周启秀光明正大的儿子。
  周启秀连称“惭愧”,实则头大如斗。他怎么也想不通,老秦家的这个女儿偏跟他的儿子对上了,之前是阿瓒,好不容易让事情过去,气还没喘过来,子歉又惹了麻烦上身。别人都说他膝下两个孩子皆英英玉立,品貌出众,他一度引以为傲,现在看来这哪里是什么好事,反成了烦恼的根源。
  看老秦的意思,竟是连子歉暧昧的身份也可以忽略了。他素来溺爱女儿,什么都顺着阿珑,有心成全她的心思。可除此之外未必没有更深的缘由。老秦和周启秀这几年牵扯太深,子女联姻必然将两家的绳子彻底绑牢,万一前路不妙,除了共同进退再无别的选择。
  周启秀这几年已有从老秦的关系网中逐渐抽身的打算,再去蹚这浑水并非他心中所愿。可是他已经拒绝老秦一次,这一次老秦再度松口,他若还是拂了这番“垂爱”,和当众打老秦的耳光没有分别,谁也丢不起这个脸。周启秀只能在人前笑言:“孩子大了,由他们去。我是巴不得有这个福气。”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表了态,他乐观其成,子歉打死不愿意,老秦也没法子绑着他进洞房。周启秀打算让子歉尽快到分公司去,他和祁善两情相悦,到时木已成舟,阿珑也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至于周启秀他自己这些年也把身外事看得淡了,老秦恼他,横竖他这把老骨头奉陪到底。
  子歉从周启秀的郁郁神色中看出端倪,他想跟周启秀一起去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周启秀没让。周启秀心里总把周瓒看成长不大的孩子,子歉太让他省心,令他几乎忘了,子歉也只是一个年轻人,有血有肉有气性。周启秀不愿他承担更多不属于他的包袱。
  “你啊,阿瓒混账,你是糊涂。”周启秀坐到沙发上,像个真正的父亲般责骂子歉。
  子歉从没有像此刻一样为自己一时头脑发昏踩的那脚油门而后悔,他那天仿佛中了邪。他半跪在周启秀身边,肩膀下沉,黯然道:“我错了,二叔。”
  “你说阿珑这孩子……唉!”周启秀年轻时也是一身风流债的人,女孩的追逐和仰慕他并不陌生,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也没办法苛责子歉,只是感叹造化弄人。“小善愿意的话,你们的事尽快定下来。我明天陪你去你祁叔叔家里走一趟。”
  “可是……”
  周启秀面色放柔,“没什么可是的,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我不会逼阿瓒做他不愿意的事,同样也不会让你拿终身幸福做赌注。”

第四十一章 没有魂魄的自由
  子歉去了医院。秦家的老保姆打电话来诉苦,说他两天不露面,阿珑闷闷不乐,从今天早上到中午只喝了一勺粥就说饱了,谁劝都不管用,这样下去伤怎么能好。
  她一日不痊愈,他一日不得解脱。
  阿珑所在的VIP病房远没有子歉所想的那么冷清。床前围了几个人,除了尽心尽责的老保姆,陈洁洁也坐在床边。更让子歉意想不到的是,站在床头柜旁修剪花枝的人竟是祁善。
  “你……来了。”子歉把阿珑指明要买的蛋糕放下,眼睛看着祁善。
  祁善回头朝他笑笑。
  阿珑嗔道:“祁善姐怎么不能来看我了?”
  祁善昨天在陈洁洁的花艺店订了一束鲜花,托陈洁洁向阿珑转达问候之意。这是她想到的折中法子,陈洁洁欣然应允。谁知阿珑今早收到了花立即给祁善打电话,除了道谢,一个劲说:“祁善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腿动不了,躺在床上快闷死了。是不是因为我爸骂了子歉你不高兴?”
  正赶上周末,祁善再推托反显得小气。她刚到,话还没说上几句,子歉也来了。
  子歉和陈洁洁打招呼,问了阿珑今天的医嘱。老保姆极有眼力见地把鸡肉粥又端了上来,阿珑扑闪着大眼睛看子歉,吃进嘴里的任何东西都是甜美的味道。
  “周子歉你真偏心,一进来光知道跟祁善姐说话,现在又老看着她。她都是你女朋友了,平时陪她还不够?”
  阿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子歉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让她有些受不了。
  陈洁洁正在给阿珑的手涂指甲油。子歉站在几步开外,阿珑心跳加速,手也忍不住动来动去,害得陈洁洁的指甲油涂偏了。她奚落阿珑,“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女朋友!”
  阿珑咽下一口粥,说:“祁善姐好,我没话说。我不服气的是周子歉这家伙搪塞我的态度。”
  “少胡说八道,粥还塞不住你的嘴?”子歉面沉如水。
  “本来就是嘛!”阿珑推开保姆拿着勺子的手,赌气道,“你怪我以前看上过周瓒,我连话都没跟周瓒说过几句。祁善姐还和周瓒好过呢,你都可以不计较,分明是……”
  陈洁洁最先反应过来,将指甲油的小瓶重重放在床头柜上,呵斥道:“秦珑,说话要经过脑子!”
  “这话在我心里憋了好久。我喜欢我就要说出来,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给一个好理由。再说,都什么年代了,已经过去的事怎么不能说?”
  “祁善和周瓒那叫发小,是好朋友。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许你乱说话!”
  陈洁洁没被她这个表妹气死,迟早也被吓死。
  “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就在三亚好过,我小舅舅亲眼看到他们抱在一块亲个没完。你们尽管骂我吧,但我从来不说谎话!”阿珑双手撑着把身体立起来,好让自己底气更足,忽然眼睛一亮,指着门口道,“哪,小舅舅来了,不信你们问他……”
  隆兄张口结舌地立在门洞下。他不该来这是非地,人还没站稳就被淋了一头狗血。病房里静得教人心慌,虽不是每双眼睛都在看他,可那尴尬让他这本是局外的人也如芒在背。他后悔自己的大嘴巴了,前天看阿珑打不通周子歉的电话委屈落泪,他心一热安慰了几句,话赶话地让阿珑听出了端倪。
  隆兄心虚地望向自己身后,周瓒一把推开他,“你又不是门神。”
  “人齐了,我最喜欢热闹。”阿珑孩子似的拍手。
  周瓒并未去看被钉在原处似的祁善,他对阿珑冷笑,“你还没死呢,找那么多人凑一起开追悼会?医生准许几个人同时探病?也不怕吵到隔壁病房!”
  陈洁洁立刻接话:“说得是,人多了不利于静养。祁善我们先走吧,你不是说等下还有事?”
  “嗯。”祁善背了包,几步走到门外,末了,又回头对阿珑说,“早日康复。”
  陈洁洁仍在收拾她的东西。周瓒回头,门外已没有人,他的手在裤子口袋里紧抓着车钥匙。子歉已跟了出去,周瓒没有动。
  隆兄看到陈洁洁站了起来,忙跟着说:“阿珑啊,你是应该多休息休息,我也先走了啊!”
  “你走什么?”周瓒似笑非笑地拦住隆兄,“你不多给外甥女编几个睡前故事,她睡得着才怪!”
  祁善站在路边拦车,子歉叫了她一声,“你去哪?我送你。”
  “怎么你也跟出来了?”祁善有些意外。
  子歉低头审视祁善的脸,忽道:“我不会相信秦珑的话,你也不要放心上。”
  祁善沉默。早在阿珑缠着要她来,她心里已有预设,总不会只是把她叫来闲话插花。所以当阿珑摊牌,祁善有过惊讶和尴尬,现在反而平静了许多。她和周瓒的旧事埋藏多年,两个人的秘密是上帝的秘密,三个人的秘密是所有人的秘密。
  “她说的是真的。对不起。”祁善抠着包带上的金属环扣,心一横对子歉说道。
  祁善不想欺骗子歉,哪怕这种事她打死不认,别人也毫无办法。可她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如果他们还要做夫妻,这是最起码的坦诚。那件事发生在她和子歉的关系之前,祁善不愿回想,却也没将它视作人生的污点。子歉可以选择接受或不接受,那都是她经历的一部分,无法改变。祁善说“对不起”,是因为她应该在阿珑说破之前对子歉告知,而不是为那件事本身而抱歉。
  “我前天在家里见到周瓒。他手上的伤,我向他道歉了。他也承认手表和‘叩心门’的事是他恶作剧。祁善,你不是那样的人!”子歉的声音混合于马路边的嘈杂里,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烟雾般撞上任何实质都会消散于无形。
  “叩心门?”祁善困惑于这个陌生的名词,她的手在子歉提到周瓒时有轻微的瑟缩,一次睁眼闭眼的交替后,她轻道:“是在那年三亚时的事,我喝多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子歉,我爱过周瓒,但这些年绝无逾越。你介意,我无话可说。可只要你点头,我愿意跟你离开。我会做个好妻子。”
  子歉许久都没有说话,他的手机却一响再响。他终于接了,挂断电话之后,他对祁善说:“是秦珑,我上去看看她。”
  每次换药阿珑都鬼哭狼嚎,子歉去而复返,她眼角的泪里带了一抹笑意。陈洁洁走后,周瓒和隆兄也没影了,这本是阿珑的午休时间,老保姆拜托子歉照应一会阿珑,自己坐隆兄的车回家熬汤。
  偌大的病房里只剩下阿珑和子歉。他把床头摇至她舒适的角度,阿珑撒娇,指着老保姆临走前热好的粥对子歉说:“我饿了,你喂我好不好?”
  子歉说:“你自己有手。”
  阿珑等了一会,确定他不会松动,赌气似的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大勺粥,“不想理我也行,你帮我把花剪短了插在瓶里,反正你得等到我阿姨回来了才能走。花也是祁善送的!”
  祁善原本托陈洁洁捎来的是一束马蹄莲,阿珑房间里还有她喜欢的合欢花,是一大早老秦让司机新剪了送过来的。阿珑想把它们插在一处,两种花材相互搭配,须做修剪才能好看。
  “我不懂这些。”子歉冷淡道。
  “把合欢花的枝条剪短你总该会吧?”阿珑注视着他,半点睡意也无。
  子歉站了一会,拿起剪刀。与其和她静对,他宁愿处理那些花花草草。
  午后的病房一片静谧,他人站在日光与阴影交接之处,单手拿了枝花不知如何下手,一向表情冷硬的脸因那一分困惑而显出了柔和。阿珑平心静气地看,她以前怎么会认为子歉不如周瓒好看,周瓒是可使人麻醉的曼陀罗,浑身有毒,子歉才像可供她依靠的树,笔直坚忍,郁郁青葱。
  “哎呀!”阿珑轻唤一声。刚剪好第一枝花的子歉看到她表情痛苦的脸,忙近身查看。
  “又怎么回事?”
  “我伤口又痒又疼!”
  阿珑的膝盖骨有裂伤,腿也因为与地面的摩擦脱了一大块皮。子歉怕的是她骨伤留下后遗症,自己罪孽更深,医生含糊其词,谁也不敢大意。听见她说只是擦伤处的不适,他的心顿时放下大半。
  “伤口长肉是这样的,你别乱动,忍着点。”
  因他俯身看她伤腿,阿珑得以凑近细看他们家男人都有的长睫直鼻。她若能有个孩子长得像他该有多好。阿珑前一秒还觉得自己也是孩子,转头就幻想自己成了孩子她妈。
  “你在我就能忍!”她由衷道。
  在子歉眼里她谎报军情却有戏弄之嫌。他面色冷淡尤胜以往,一个字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
  阿珑受不了这份嫌恶,脱口而出:“你生气了,是因为我说祁善姐和周瓒的事吗?我是不是很坏?”
  子歉心中早就有股无处宣泄的愤怒,正被他的理性苦苦压制,阿珑不提这事还好,一听到那两个名字,再对上阿珑貌似无辜的脸……此时此刻只能困在这病房里修剪花枝的自己多么可笑,他转身背对她,手上那枝合欢花也被一把掷在地上。
  阿珑咬着下唇,强行起身,拖着腿下床去捡地上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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