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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路可退_北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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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予又问:“您这是来旅游吗?”
  “差不多,不过旅完就不走了。”男人回答,“我在这儿工作,以后就把我妈接过来住,尽尽孝。”
  老太太可高兴了,一直笑着。林予也跟着笑,渐渐地笑容凝固,恢复了如常表情,他仍握着老太太的手,把握着分寸开口:“小花奶奶,前一阵子是不是刚出了什么伤心事儿啊?”
  芸芸众生,没有谁能一辈子顺风顺水,遭罪的不在少数。林予摆摊算命,只通报命数运程,从不施舍悲悯之心,如同医生看病,是个病人苦主都要怜惜一番的话,会累死人的。
  毕竟见得多了,虽不至于麻木,但着实不会多么敏感。
  结果老太太笑着答:“没有啊,都挺好的,哪有伤心事儿啊。”
  男人也跟着笑:“小师父,这可算错了,学艺不精。”
  林予有些尴尬,本来看外表他就不太像算得准的,结论还直接被客户给否了。他松开老太太的手,赔笑道:“奶奶,这回没发挥好,下次您再打这儿过碰见我,我还给您免费算。”
  “哎呦,没事儿没事儿,谁能干活总不出错。”老太太在搀扶下站起身,从兜里掏出了二十块钱纸币,“这么小岁数还是踏踏实实找个工作干,要脚踏实地。”
  母子俩溜达着走远了,林予拿着那二十块钱有些空落落的。
  他真的算错了?不应该啊。
  不会是萧泽不仅命硬克他,还把他的灵气给吸走了吧?
  林予还没研究出来原因,忽然听见了一声哼笑,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大爷,感觉对方是笑话他。大爷揉搓着自己那撮小胡子,说:“娃娃,你别瞎耽误工夫了,挨着我,你赚不上钱。”
  林予问:“大爷,你来自南少林还是北少林?”
  大爷说:“我哪也不是,从早市扯了两米布,让我老伴儿缝了件僧袍。”
  就知道不是真和尚,林予撇撇嘴:“那你怎么算得准啊?”
  大爷得意洋洋:“我活了七十年,什么景儿没见过,瞅两眼就能猜个五六分,我这一脸的沧桑又能让他们先信服两三分,这加起来不就靠谱了么。”
  来占卜问卦的,无非就三种,好奇,抱着稀罕的心态随便问问,这种人都没什么大忧虑。还有就是走到了绝处,经过时停下占一卦,病急乱投医。再就是单纯的封建迷信,那种最好唬弄。
  林予凑近:“大爷,你给我算算姻缘吧,我都十七了。”
  大爷说:“面无三两肉,腰没智能机,一身傍不住三套房,两脚开不得四轮车,空有一副好皮囊,哪个不开眼的傻姑娘能看上你。”
  林予听得直乐:“前几条真对!”
  他乐完问:“那有傻老爷们儿能看上我吗?”


第5章 红拂夜奔
  哄人开心不容易,膈应人却是超简单。
  这大爷都这么老了,还是研究算卦骗人的,想必观念也陈旧得够呛。林予干脆不做生意了,扭脸追问:“大爷您说话啊,到底有没有老爷们儿能看上我啊?”
  大爷被噎得喘不上气,他觉得娶不上媳妇儿足够打击人了,哪想过找老爷们儿搭伙也行啊。小胡须被揉搓得快要打结,他瞪了林予一眼:“胡闹!别乱说话!”
  林予故作认真:“这怎么能是胡闹呢,大爷,您知道俩男的怎么搞吗?其实都差不多,就是走旱路费点劲,但别有一番滋味。”
  大爷的老脸涨成了紫红:“你这个瓜蛋子不知廉耻!败类!”
  林予把眼睛一耷拉:“您怎么侮辱人啊,别以为我好欺负,我老公人高马大的,收拾你这把骨质疏松的老骨头跟玩儿似的。”
  “你!你你你!”老大爷气得拍大腿,“还老公!我呸!我今天替你老子收拾收拾你!”
  老大爷起身太猛,身上的僧袍在微风中摇摆不定,他抄起自己的小板凳,举起来就要往林予的脊梁上招呼。
  林予一步跳开,乐出了满身汗,他捏着衣襟扇风:“干吗呀,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老子都没在乎,你别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他把老头折腾得差点就地寿终正寝,估计今天也做不成生意了,收拾上地球仪和小马扎,揣着残疾证和那二十块钱,告别道:“大爷,明早见,接着聊!”
  老大爷吹胡子瞪眼:“我明天换地方!”
  那感情好,林予哼着歌走了,一路上神清气爽,溜达回书店门口时不禁停下了步子。透过玻璃门见萧泽抱着老白坐在吧台旁边,捧着卷纸黄墨淡的旧书,敛着锋利冷漠的眉眼。
  萧泽穿着件黑色麻料衬衫,和老白的毛发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他踏实地靠着椅背,放松地翘着二郎腿,脚踝骨明显,上面还有道旧疤。
  不同于那晚被扯掉浴巾后的裸体,此时萧泽衣着整齐,却同样让林予傻瞅了半晌。
  街上经过的汽车忽然鸣笛,急促刺耳的一声令林予回了神。他推门进屋,瞬间被冷气包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似的往前走,等着对方先出声。
  萧泽没抬头,但抬脚挡住了林予的膝盖,这才出声:“收摊儿了?挺早啊。”
  林予摸索着在旁边坐下,又摸索着喝了半杯萧泽的绿茶,解气道:“哥,我被一个老头给笑话了,但是我又报复回去了!”
  萧泽当听笑话解闷儿:“讲讲。”
  林予从小花奶奶出现开始讲,把老头忽悠人,又笑话他,他如何反击,全都眉飞色舞地讲了一遍,连几只猫都听得相当专注。
  萧泽始终没抬头,还翻了两页书:“忒不尊老爱幼了,跟个七十岁的老头置什么气。”
  “话不能那么说……”林予没想到萧泽这么评价他,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我们算命这行遭人诟病是为什么呀,就是因为他那样的骗子太多。自己压根儿就不懂,摆个八卦图就敢给人算,我们的名声都是这样被破坏的。”
  萧泽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也诧异于林予居然是如此真情实感地……在算命。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可笑:“可你给人家老太太都算错了,应该也不太靠谱吧。”
  “我!我那是……我那是因为早饭没吃饱。”林予胡诌了一句,声音低到了地板上,没一点底气。他起身闪人,生怕萧泽让他算算自己,他什么都算不出来,岂不是彻底坐实了神棍的名头。
  刚走两步,萧泽在背后说:“冰箱有俩馅饼。”
  林予没吱应,只加快脚步走了。
  萧泽头一回主动关心他,他得赶紧看看是不是真的有馅饼。
  不消两分钟,林予啃着馅饼又从楼上下来了,他直奔到萧泽的藤椅旁边,还坐着他那个小马扎,守着萧泽咕哝咕哝吃。
  “喵呜。”老白抻抻脖子,闻见了香味。
  萧泽不耐道:“离这么近干什么,滚远点儿。”
  “我不,我就在这儿。”林予看了眼书,貌似是什么考察资料,反正他也看不懂,便问道,“哥,你看什么呢,给我讲讲吧?”
  萧泽又翻了一页,讲道:“以前有个年轻人,他毕业后回县城找了份工作,国家单位福利还行,他也上进有能力,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我猜,他升职当官了,然后就不好好干了。”林予咬下一大口馅饼,发音都不算清楚,“猜对了么?”
  萧泽垂着眼,半晌都没眨过:“他没升职,也没当官,几个工作能力不如他强,贡献不如他大的反而升迁了。每年还有新人进来,竞争越来越大,于是他辞职来城市打拼了。”
  林予不明白:“为什么呀?”
  萧泽说得很通俗:“关系户太多。”
  林予觉得遗憾:“应该不止他有这种遭遇吧,任人唯亲这种事在很多单位都有,但凡没点背景的只能慢慢熬,那他来城市以后怎么样了?”
  “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便坚持本来的事业。其实大城市有时候会相对公平一些,因为很多人都是从四海而来,他也比从前更加努力,不怕苦不怕累,每天都很有干劲儿。”
  “那挺好啊,将来肯定会发展得不错,祝贺他!”林予把馅饼吃完了,感觉这个故事也圆满地听完了,咧着嘴开始逗猫。
  萧泽把书合上,端着空茶杯走了。
  他没有说明,故事的主人公叫陈风。
  一个休假,一个收摊,两个人把一整天的工夫都耗在书店里,萧泽起码还能看书消遣,林予装着瞎,除了干坐着什么也做不了。
  想给孟小慧扎条小辫,结果还被挠了几道血痕。
  吃过晚饭,外面忽然起了阵凉风,萧泽把玻璃门打开,准备流通一下空气。他和林予并排坐在吧台后面,倒腾两罐新买的茶叶。
  一直到了十点多,几乎已经没客人进来了,林予往桌上一趴,侧着脑袋看萧泽,忍不住开始打哈欠,把眼泪都哈了出来。
  萧泽随手从旁边抽了张纸巾,直接一扔罩在了林予脸上。
  “谢谢哥。”林予擦完坐直身体,以防自己真的睡着,这时忽然瞥到门外进来个客人。他觉得眼熟,随后马上想起是早上找他算命的男人,也就是小花奶奶的儿子。
  不过对方换了身衣服,衬衫长裤,领口和袖口全扣紧了,大晚上出门还挺正式。
  林予回想起来男人貌似叫“立冬”,在对方从吧台前经过的时候准备打声招呼,转念又想到自己是此刻是瞎子,不应该知道来人是谁,于是仰着头等对方主动问候。
  谁知立冬经过时飘来一眼,没任何表情,一眼过后就移开了目光。
  仿佛根本不认识,见都没见过。
  林予心想,这人什么记性啊。不能因为他没算准,就这样轻易把他遗忘吧?
  立冬在书架间转悠,和所有来看书买书的客人无异,只不过动作很轻,甚至掩在了风声里。林予扭头看了眼萧泽,萧泽已经在看手机了,始终没有抬头。
  也就十分钟的时间,立冬似乎没有找到想看的书,于是离开了。离开时又从吧台前经过,这回连个眼神都没给。
  等人走远,林予郁闷道:“哥!我困了!”
  萧泽皱眉:“困就睡,喊个屁。”
  林予问:“你们这些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算命的?!”
  萧泽搁下手机:“那你先算算我晚上做什么梦。”
  林予偃旗息鼓:“我也不是很需要你们看得起,爱做啥梦谁管你啊。”
  越嘴硬的人,越心怀芥蒂,比如这枚忽悠蛋,这根小神棍。林予一整晚在阁楼的单人床上翻来覆去,本来早上没算准的事儿就够堵心了,萧泽还专捏他的痛处。
  折腾了多半宿,第二天倒是起得很早,林予直奔小公园,原封不动地守株待兔。如果老太太再次经过,他必须抓住机会一雪前耻,不能砸自己的招牌。
  可惜的是,老太太今天没来。
  林予算了不少人,个个都说准,他估计着三天时间就能征服这片的老年居民。但这更让他不痛快,他明明这么厉害,昨天怎么会算错了呢。
  一连几天,林予恨不得起早贪黑,扫马路的大姐都认识他了。第五天,周末了,附近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时多,他也升级装备,支了张折叠小桌。
  “妈,慢点,看台阶。”
  “看见了,这两天感觉清明了些。”
  林予竖起耳朵,也顾不上别的了,扒着桌子大喊:“小花奶奶,是你吗!”
  这一嗓子惊了周围的路人,老太太和儿子自然也听见了,他们走到林予跟前,老太太说:“小伙子,你还记着我呢?”
  何止是记着你,简直惦记得茶饭不思。林予手掌朝上伸过去,恳切地说:“奶奶,上回说再免费给您算一卦,您就成全了我吧!”
  老太太摆摆手:“你呀,听奶奶的话,找个正经工作,什么服务员啊,快递员啊,辛苦点也比干这个强。”说完才想起对方看不见,根本做不了那些工作,老太太又叹息了一声。
  林予急死了:“您已经不信任我了,要不让我给大哥算吧!”
  他捉住立冬的手摸索,特想问问那天晚上怎么那么冷酷骄傲,明明看着挺亲切一人啊。他摸着摸着认真起来,问:“大哥,能再摸摸你的脸吗?”
  对方靠近,他伸手抚摸对方的眉眼部位,手指分别点了对方的眉头,道:“大哥,这是凌云和紫气,生得极对称者很少,你是不是有个感情很好的兄弟?”
  老太太惊喜道:“我有俩儿子,他们感情可好了。”
  林予有点迟疑:“两边眉尾形势不一,左边紫霞稍长,右边彩霞疏淡。大哥,你的兄弟跟你性格很不一样吧?”他联系到上次算的,还不死心,“你兄弟最近没出什么事儿吧?”
  对方忽然笑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老太太哈哈大笑:“小伙子,他们哥俩是双胞胎,那天来的是立冬,今天来的是立春,这就是你算出来的那个‘兄弟’。”
  林予不信自己又出错,追问道:“立春大哥,你最近挺好的?”
  他观察了一下,这位确实和那天那位不太一样,发型很规矩地梳着,短袖衬衫也熨烫地平平整整,有点老实巴交的,不那么时髦潇洒。
  倒是更像那晚去猫眼书店的,怪不得不搭理他,原来不是同一个人。
  老太太说:“小春在老家工作,请了几天假来陪我,我们一起转转可高兴了。他哥工作忙,那天下午就出差了,今晚才回来。”
  林予恍然大悟:“大哥,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去附近一间书店来着,有好几只猫的那个。”
  对方一头雾水:“那天我哥出差,我傍晚才下火车,然后就直接回家陪我妈了,对这边的路也不太熟悉,就没出门。”
  “不可能吧。”
  “骗你干什么,不过你又看不见,怎么知道别人是我?”
  “……我算出来的嘛。”林予懵了,估计再问就要露馅,但又忍不住,“你确定没去?”
  “确定。”老太太还笑着,“他陪我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小伙子,你可又没算准,不过放心,奶奶不跟别人说。”
  林予赔笑,心里吹起了阵阵阴风,他总不能是认错人了吧?
  如果那晚是立冬,说明立冬没出差,可是立冬见过他呀,没道理像个陌生人。
  如果那晚是立春,可又有坚定的不在场证明。
  莫非是失散多年的立秋或者立夏?
  林予觉得头好痛,他不会年纪轻轻的也白内障了吧?
  “奶奶,大哥,你们下回什么时候来啊?”
  “那可说不好,这个大哥晚上的火车回老家,那个大哥没准儿能再陪我来。”
  立春和小花奶奶没有多待,他们是来附近看房子的,立冬上班的地方离这里近,准备搬过来住。老太太又搁下了二十块钱才走,还有几句叮嘱。
  又没算准,林予觉得那钱真烫手,连脸皮也烫。他失魂落魄地收了摊,没着没落地往回走,导盲棍差点卡井盖里,下台阶差点崴了脚后跟。
  回到书店,他也不管看书的客人了,睁着眼高喊:“哥!你在哪儿啊!”
  萧泽就在书架旁整理旧书,抱歉地对几名顾客说:“多担待,瞎子有时候内心比较不安,抽一顿就好了。”
  他走近低声骂:“喊什么喊,欠抽?”
  林予无助地寻求认同:“哥,周一晚上十点多来的那个客人你还记得吗?当时只有他来,转了一圈就走了。”
  萧泽想都没想:“做梦呢,那个点哪有人来。”
  林予猛摇头:“不对!你再想想!就是那个穿!穿什么我也看不见……反正我听见动静了!”
  萧泽烦道:“我说没有就没有,瞎着眼就少磨叽。”
  这个问题本来只是研究是谁,现在已经变成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发生了,林予实在难以接受,他已经不单是算不准,连眼神和脑子都不太好了。
  这时萧泽转身:“忽悠蛋,帮忙干活儿,别整天发愣。”
  “哎……”
  林予迷迷瞪瞪地点头:“哥,你干吗给我起外号?”
  萧泽忙着:“不乐意?”
  男孩子谁喜欢叫“蛋”啊,林予抱起加菲就往楼上跑,不想给萧泽帮忙了。萧泽这会儿也不管店里有没有客人在场,吼道:“忽悠蛋!滚下来干活儿!”
  林予瞎跑:“我不!滚蛋了!”


第6章 红拂夜奔
  忙碌使人解忧,劳动使人平静。林予最终还是被萧泽给薅下来帮忙,林林总总地整理了七八箱旧书,他这小身板哪经受得住,最后胳膊都抬不起来,更不顾上研究那晚的事。
  中午店里没人,他瘫坐在单人沙发上缓劲儿,T恤衫撩起一截露着小腹,让空调的冷风正冲着自己吹。
  萧泽刚点完外卖,然后到书架前找了两本看上去又大又重的硬壳书,经过林予的时候随手一扔,正好把书拍在了林予的肚子上。
  林予“哎呦”一声,抱着书抚摸:“哥,这是什么啊?”
  萧泽惜字如金:“盲文书。”
  “盲文……”林予愣了片刻,这几秒内萧泽已经去门口喂猫了,他低头把书翻开,入眼都是凸起的小圆点,根本就看不懂。
  但这书是萧泽专门给他找的,他又不想搁下。
  六只猫在门口的垫子上吃罐头,吃完都四仰八叉地晒太阳,萧泽推开门,见林予抱着书犯迷糊,便问:“这书写的什么内容?”
  林予一惊,支支吾吾地说:“这本盲文书呢……它和普通书籍不一样……”
  刚唬弄了一句,正好送外卖的大叔到了,萧泽走开去拎外卖,他们之间的话题自然而然地断了。林予松了口气,庆幸躲过一劫,可是又迟疑起来。
  萧泽送他这书,到底是关心他,还是想试探他呢?
  午饭时间没人说话,只有电视出着声。一层挂了锁,他们在二楼用餐,几盒外卖而已,十来分钟就吃完了,林予主动收拾,等洗完手出来发现萧泽已经回了卧室。
  午后正热,阁楼没法待人,他关了电视在地板上坐着玩自己的地球仪,又忍不住想小花奶奶和她的儿子,但怎么都琢磨不明白。
  林予往后面的沙发上一靠,肩膀正好磕在盲文书的硬壳角上。他吃痛爬起来,抱着书又研究了一番。可是术业有专攻,隔行如隔山,实在是看不懂。
  事情琢磨不透,书也不辨其意,林予觉得自己特失败。
  这时萧泽在卧室里喊:“忽悠蛋,给我倒杯水。”
  行吧,好歹他还会端茶倒水,林予端着水往卧室走,顺便夹上了那本书。他想了想,以后萧泽万一再问他内容呢,不如坦白从宽,先自己招了。
  “哥,你要睡觉吗?”他见萧泽靠着床头看杂志,神情很慵懒。把水递给对方,踌躇片刻在床边坐下,抱着书说:“哥,其实我不会看盲文。”
  萧泽抬眼看着林予,静静喝水等着下文。
  “我……我不是天生看不见,是后来才瞎的,看不见以后也没学过盲文。”林予低下头,蔫蔫的,“你别问我怎么瞎的好不好,我还不想说。”
  其实是因为我还没编好。
  萧泽始终盯着林予,不知道是在寻找破绽还是什么,林予自然感受得到那道目光,心中惴惴生怕露馅。
  “那你想学么?”
  萧泽拍拍旁边的位置:“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林予激动地提提短裤,手掌摩挲着被单爬上了床,他窝在萧泽身边,捧着书准备上课。萧泽捉着他的食指,让他用指腹在凸点上抚摸、游走,随后还在他的掌心点了几下,并耐心地说明这些凸点代表着什么。
  林予被对方的气息包围着,他很久很久没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了,有些紧张,由于担心出错甚至还有些心悸。但丝丝缕缕的,还有种难以言明的兴奋。
  就好比许久不见太阳的人,猛地看见太阳会用手遮住眼睛,但忍不住从指缝中窥探阳光。
  萧泽没有察觉林予的心思,他用最简单易懂的方法教对方感知盲文字符,但偶尔也会说一言半语别的。
  “以后无聊就自己看书,别再烦我。”
  林予不确定萧泽是真的烦他,还是嘴硬,他只听前半句,问:“以后有多长?你不是要让我麻利滚蛋么?”
  萧泽抬头摸上他额头的痂:“至少要让你养好伤。”
  林予好像确定了,这人是在嘴硬。
  盲文符号就像普通人学的汉语拼音,小小的凸点能排列组合成无数文字,林予伸着手,任萧泽在自己的掌心敲字,有点痒,令他昏昏欲睡。
  萧泽肩上一沉,指尖落下最后一点,问:“我写了什么?”
  林予哼哼:“忽悠蛋。”
  风小得吹不动窗帘,但床宽大得足够盛下两个人。萧泽把书合上,大手托着林予的后颈将人安置在枕头上。他也闭了眼,准备睡会儿午觉。
  没发觉林予悄悄抬手,抠掉了额头处的痂。
  猫眼书店挂了一下午的休息牌子,老板和老板的小弟窝在床上直接睡到了日暮黄昏。傍晚时分正赶上下班高峰期,街上都是开不动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睡多沉都得醒来。
  萧泽叼着烟坐在门口逗猫,偶尔看一眼徐徐降落的夕阳,林予顶着头毛茸茸的乱发,蹲在旁边醒盹儿,不停打哈欠。
  “睡一下午还困啊?”
  “不知道,感觉跟醒不了似的。”林予觉得烟呛,于是捂着鼻子呼吸。萧泽见状开始发坏,猛吸一口然后全吹在了林予脸上。
  林予胡乱地挥手:“你丫缺德!”
  萧泽不置可否,又吹了几口,吹完问:“抽过么,想不想试试?”
  “试试就试试。”林予微微倾斜扒住萧泽的膝盖,像伏在了萧泽的腿上。他仰着头,张开一点嘴巴,表示做好了准备。
  萧泽把燃到半截的烟从唇边拿开,直接将烟嘴塞到了林予的口中:“吸一口就吐出来,别咽进去。。”
  林予嘬了一口,紧闭着嘴把烟雾锁在口腔之中。等烟拿开,他轻轻张嘴,白色的烟雾逸出来,散在了萧泽的面前。
  他意犹未尽:“哥,我还想抽。”
  萧泽推开他:“自己买去。”
  一根烟的工夫太阳落了,一下午没营业,晚上要迟点关门。两个人还是待在吧台后面,林予摊开盲文书学习,偶尔听见客人进来便招呼两声。
  萧泽将近半个月没回研究院,积攒了无数封催命的邮件,有上级发来的,有党支部书记发来的,还有一堆同事队友发来的。幸亏他把工作号码暂时停了,不然每天能烦死他。
  可此时此刻看着那一长溜未读邮件,他又有些心软。
  “哥,你干吗去啊?”林予感到萧泽起身要走,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萧泽合上电脑,端了杯冰水,说:“我去楼上书房,你看着店。”
  “噢,好吧。”林予不讨价还价,等萧泽上去后便独自看店。大晚上没什么客人,空调开着感觉纯粹是浪费电,于是他关了,开着门通风。
  等到十点多钟,林予肚子饿了,上楼去厨房拿了个面包,经过书房的时候见萧泽正伏案加班。很认真,很严肃,没有逗他时的坏劲儿,也没有撵他走时的凶蛮。
  萧泽打完了研究报告的第三节 ,抬头见林予站在门口,揉揉眉心问道:“干什么?”
  林予摇摇头:“没事儿,我下去啦。”
  “没什么人就闭店吧,会拉卷闸门么?”
  “会,可是不就把我自己锁外面了吗?”
  萧泽笑了一点:“那你就在外面待着吧,夜里凉快。”
  林予拿着面包下楼去了,他本来以为店里没人,准备直接锁门,却未想到经过书架时瞥见有个客人正蹲着找书,估计是刚刚来的。
  而且灰衬衫和长裤都有些眼熟。
  那位客人也察觉到了他,扭脸递来目光,没有任何温度。
  我操!这不就是那晚的男人吗?!到底是立冬还是立春?!林予已经刹那间精神抖擞,他瞪着对方,捏着面包:“大哥!你到底是春还是冬啊?不要耍我了好不好!”
  对方疑惑地看着他,随后又看了看周围。
  林予急切地走过去,走到对方身边才停,他俯视着那个男人,又凶又狠地撕咬了一口面包:“立春大哥!就是你吧!你这小发型我认识!”
  男人捧着书愣住了,眼中满是惊愕。
  这什么反应,难道不是?林予回想了一下,小花奶奶说立春晚上就坐火车回老家了,立冬今晚出差回来,所以他认错了?
  “不是立春大哥?那……立冬大哥?”
  男人站起身躲闪退后,一直退到了书架尽头。林予恍然大悟,他表面是个瞎子啊,突然认人怪不得把对方吓到了。
  “大哥你别害怕,这事儿说来话长……”林予降低音量,生怕萧泽听见一星半点,“其实我看得见,是装瞎来着,讨生活不容易,您千万别说出去。”
  男人不为所动,表情也还是那么愕然。
  林予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样吧,你拿的那本书不要钱了,送给你。”
  他说完抱歉地低下头,目光正好落在书架的最底层,那一格子书满满当当,书和书之间毫无缝隙。如果抽出了一本的话,应该会松散一点的。
  林予狐疑地看向对方手中的书,《南京旅游攻略》。这是旧书店,每样只有一本,这面书架是他今天和萧泽刚整理的,他记得十分清楚。
  林予缓缓垂眸,再次看向了最底下那层,《苏州旅游攻略》和《北京旅游攻略》之间,夹着那本一模一样的《南京旅游攻略》。
  那一瞬间,他真的很想哭。
  因为他真的想不通这些事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
  林予抬起头来,挺起胸膛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双手握拳,像是要发功,终于攒足了劲儿高声尖叫:“哥——哥!你快来——闹鬼啦!”
  男人震惊地看着他,愣了一两秒后拔腿就跑,林予掉头就追,刚跑到门口就被迎面而来的长发美女撞了个大马趴!
  操!北方女的都能长到一米八了?
  林予爬起来后已经看不见立冬或是立春了,他被无边的不安束缚着,回去也不是,继续找也不是。直到屋内脚步声传来,是萧泽下了楼。
  “哥!”林予直直地跑向萧泽,差点又撞上萧泽的胸口,“店里闹鬼了!他拿着书,可是书还在书架上!你说他是不是活人!”
  萧泽懒得理他:“做噩梦了就洗把脸,别咋咋呼呼的。”
  林予急得直蹦:“我没做梦!我亲眼!……听见的。”
  “傻逼。”萧泽抬手呼了他脑袋一下,“沏杯茶去,要不上楼睡觉。”
  哑巴吃黄连,瞎子遇见鬼,全他妈是有苦说不出。林予太委屈了,委屈得甚至思考起来现在承认自己装瞎会有什么后果。
  他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心一横却见萧泽朝门口扔出了烟盒。
  僵硬地转过身,见撞倒他的“美女”接住烟盒拿了根烟抽,然后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笑得百媚千娇:“旅游累死人了啦,住店还得核对半天人家的身份。”
  林予汗毛乍起,语气虽然嗲得像二八少女,可这嗓音也太他妈浑厚了吧!
  “美女”吐了个烟圈:“这弟弟是谁呀?”
  萧泽给他们俩介绍:“表弟,林予。朋友,萧尧。”
  林予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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