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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鸮-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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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白先生自己毁的,也可能是不希望他继续调查的人毁的。
  因为吴笙在一本不起眼的、很可能是白先生原创的诗歌手札里,发现一张夹在其中的字条。
  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毫无笔体,随意得连亲妈都够呛能认识。
  幸亏字够大,字数够少,所以还能勉强辨别——多事者,死。
  这张字条有落款——半落池梅春亦残。
  半落池梅……
  吴笙定定看着那落款,慢慢拼出一个字:“……海。”
  ……
  一切线索,都因为这个浮出水面的字,连上了。
  蒙在两条人命上的疑团已然渐渐散去,露出了清晰脉络,可——
  吴笙掏出那枚程啸南书房里找到的、疑似染血的印章,眉头深锁。
  杜锦年究竟在哪儿?
  马不停蹄回到程家,天光已大亮,程家院内已摆起法事场地,僧侣们正陆续就位,下人们忙碌穿梭。
  程老爷子诈尸的事情,一夜之间已传遍程家大院,吴笙回来的路上,甚至都听见了临近街坊议论这事儿。外人说这事儿,就是看个热闹,可身在程家大宅里的这些人,则实实在在担惊受怕,无论家丁丫鬟,也无论强壮孱弱,每个人眼里都带着惊惧,往来尽可能离灵堂远点——老太爷还躺在灵堂呢,等下就要成殓入棺了。
  吴笙看着这氛围,心里隐隐有了个计划。
  他不知道杜锦年在哪里,但一路查案到现在,至少也要把真相抖落出来——给枉死的程既明,一个说法。
  “白先生,可算找到你了——”伴随着嘹亮嗓门,自家队友大大方方走过来。
  吴笙十分配合地站定,看着一身粗布短褂的钱艾越走越近:“怎么,你家大爷找我?”
  钱艾已到跟前,小声嘀咕:“我找你。”
  院内的嘈杂,盖住了二人的交谈,从旁人看,就像下人在和白先生说话,实际上,老钱正在向自家军师传输连夜八卦来的成果——程家二爷再婚史。
  程既明的原配叫周兰欣,难产去世的,女儿留住了,大人没留住。那之后程既明曾发誓不再娶妻,也拒绝了所有说媒的三姑六婆,谁知道有一次在外应酬,酒醉之后醒过来,身边就躺着海慧萍。
  程既明是一个温和识礼的男人,就算没有海帮的压力,这种情况,也是要对海慧萍负责的,就这么,海慧萍进了程家大门。面上,是程家二爷酒后纵情,但私底下,有传言说是海慧萍做的局。毕竟海帮曾几次找人上门说媒,很明显,是海慧萍先相中了程二爷。
  吴笙已经捋出了脉络,钱艾这番信息,则是补充了更多细节。
  钱艾重新混入人群,吴笙环顾大院里的众多僧侣,一秒锁定最顺眼那个。
  一个眼神,小和尚就过来了,反正院里还乱哄哄的,来回走动也没人在意。
  “要我做什么?”一到跟前,徐望就问。
  吴笙乐了:“你不先打听打听任务进展?”
  徐望把小光头一扬:“反正你最后肯定能交卷,过程什么的都是虚妄。”
  【喜欢就搂过来,扑倒,办事。】
  昨夜某个队友给的十字箴言,不合时宜地闪过脑海。
  吴笙忙收敛心神,说:“我的确有个计划,需要你担当主力。”
  徐望点头:“要我做什么?”
  吴笙说:“戏精附体。”


第164章 大乱
  况金鑫被抓住的时候; 池映雪正在喝荷兰水。
  今天是老太爷成殓入棺的日子,应九却让福寿会的这几个兄弟满程家大院地溜达。明面上像是帮苦主看家护院; 暗地里却和他们下令; 不能放这大宅院里的任何一个人跑掉。
  池映雪有预感要出事; 便把这一情况和推理分析的任务都交给了前院的自家军师,而后怡然自得地逛起了程家大院; 逛着逛着,还让他弄来一瓶荷兰水。
  其实就是带着点薄荷味的汽水; 不算十分好喝,但有一种甜甜的清凉。
  人是在后花园墙根底下逮着的,池映雪也正好逛到附近,听见骚动; 就过来了; 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三个福寿会弟兄围在中间。
  “小五爷——”见他过来,三个兄弟毕恭毕敬喊了一声。
  “嗯。”池映雪淡淡应。
  这位同学当爷那是有天赋的; 不用拿腔拿调,摆出最真实的自我,就是少爷样。
  被三人围住的少年; 模样很普通,扔人堆里就没的那种; 只一双眼睛挺大挺圆,看着透亮。就是那身衣服极丑,不知哪淘换来的; 和围墙一个色系,往墙根一杵,自带隐形功能。
  这样都能被发现,福寿会弟兄也是火眼金睛。
  池映雪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三个福寿会弟兄:“想跑?”
  应九让他们“不能放走一个”,故而池映雪很自然认为,小孩儿是程家院里的,正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准备翻墙落跑。
  不料一个福寿会弟兄却道:“他在墙根鬼鬼祟祟半天了,不像程家的人,刚问了几个丫头、杂役,都说不认识。”
  另一个则烦躁地插嘴:“我早说了,根本不用问,这一看就是个小毛贼,趁乱进来想捞点油水……”
  池映雪原本一点心思没放这儿,准备直接押了人交给应九,顺带再把这插曲告诉吴笙,至于人怎么发落,这个支线是不是有用,是那二位操心的事儿。
  可一个“贼”字,触动了他的神经。
  【钱艾说看见一个贼可能是他,但没逮住,人就跑了。】
  池映雪再次看过去,却是第一次认真打量少年。
  不看别的地方,就看眼睛。
  那双眼睛也在看他。
  有点慌,但没有害怕,反而是一点点盘算,藏在那慌张后面,有条不紊,循序渐进。
  池映雪眼眉舒展,浅浅地笑了。
  就是了。
  别人都觉得小四金单纯没心机,其实才不是,他鬼着呢,只是他鬼得很安静,很无害,轻易不带杀伤力,所以在徐望的跳脱和吴笙的张扬里,成功隐形,就像他现在穿的这身衣裳。
  “我押他去见九爷,你们再在周围找找,看还有没有同伙。”池映雪笑得浅淡,收得悄然。
  况金鑫跟着抓了他的这位小五爷,走了一段路,眼见越走越偏,四下无人,他猛地用肩膀往旁边人腰侧一撞!
  腰侧肉薄,最不扛撞,如果顶寸了,直接拉伤都是有可能的。
  况金鑫怕把人真撞坏了,所以没用发狠的力气,只想着争取点时间,脱身就行。如果这一撞不够,他还会用文具——总之,脱身计划已想得很周全。
  师父让他放风,他照做,但现在失败了,他就得先保全自己——他的安全,是军师顺利交卷的条件之一。
  况金鑫自认这一撞出其不意,可对方像早有预料,竟然躲开了。
  况金鑫撞了个空,整个人往前踉跄扑去,可在马上要倒的时候,又被人拉了回来,还没站稳,手里就被塞了一瓶汽水。
  不,是半瓶。
  况金鑫拿着汽水,在淡淡薄荷味里,茫然看着面前的人。
  从被抓到现在,他光想着逃跑了,压根没真正看过这位。
  可目光刚落上去,对面人就开口了:“丑。”
  况金鑫愣住:“嗯?”
  对面人皱眉:“你这身衣服,太丑了。”
  况金鑫恍惚了一下,然后,眼里浮起一点不太确定的、小心翼翼的欣喜:“小雪?”
  池映雪对于自己这么晚才被认出来,有点不太开心,但看见况金鑫眼里的喜悦,又觉得自己还挺重要的,于是“我很重要”盖过了“我不好认”,池映雪的心情也跟着轻快起来。
  “队长他们也在这里吗?”况金鑫四下张望。自己和池映雪都出现了程宅,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都在前院。”池映雪给完肯定答案,又简明扼要逐一介绍,“队长念经,军师查案,老钱守灵。”
  “……”况金鑫想第一个去见钱艾,送不了温暖,搭把手也好。
  “汽水。”头顶又传来池映雪的声音,就像急着示好的小孩子。
  他们面对面站着,原本就近,是个讲悄悄话的合适距离,可池映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靠得更近了,况金鑫魂穿这位比猫五矮了太多,近到这种程度,他就非得仰起头才能看见池映雪的脸了。
  可他没仰。
  只是很配合地喝了一大口汽水,然后呼出一口凉气:“薄荷味的。”
  池映雪没等来抬头一笑,有点失落,连带着刚刚相认时,对方眼里的那点欣喜,都好像成了幻觉。
  况金鑫好几天没冲他笑了——就在那晚之后。
  被拒绝的是自己,被数落分不清喜欢和寂寞的也是自己,结果被人躲着的,还是自己。
  而且况金鑫不是明躲,他还会和他说话,讨论战术,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如果只有两个人,每次聊不到几句,他就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跑掉,溜得比泥鳅都快!
  池映雪从来没执着过什么,他只拿抬手就拿得到的,伸手就碰得着的,轻松省心,想留就留下,不想留再松开,事实上他也从没真正想留过什么。
  最开始况金鑫也是在他面前的。
  他都不用伸手,抬起眼,就能看见那人冲他笑。
  但是那人冲谁都笑,他就想把他扣在自己身边,只看自己一个人。
  ……
  池映雪还想和况金鑫多说会儿话,哪怕只是聊聊他为什么来程家这种干巴巴的支线,看况金鑫以“抓紧时间”为由,让他带他去前院找吴笙,到时候一起说。
  池映雪找不到理由反驳,只得绑了个下人,扒了褂子,套况金鑫身上,盖住他原本的衣裳颜色,然后一并赶往前院。
  哪知道一进院,就撞上一场大戏——做法事的一个小和尚,被程老太爷鬼上身了。
  院里已经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事情虽然惊悚,但仗着“人多阳气重”,一点没打消下人们看热闹的热情。
  池映雪和况金鑫扎进人堆里往前挤的时候,小和尚正在灵堂里,指着程啸南的鼻子骂。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畜生——”
  “毒害亲爹……咳咳……畜生不如啊——”
  “老二啊!你在哪里啊!爹来找你了啊——”
  骂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压低的嗓音无比沧桑,再配以密集的咳嗽画龙点睛,别说看不见只能听的外围人群,就是看得见的,盯着小和尚那张脸,也生生盯出了程老太爷的音容笑貌。
  何况老太爷的尸体还在旁边,进行音容笑貌的印象加成——仪式刚开始,程老太爷就还魂了,尸体还没来得及入棺,仍躺在灵床上。
  程啸南的脸已经白了,他本来就是强撑着过来参加仪式的——逝者成殓入棺,要孝子亲自抬——来的时候已然脚步虚浮,这会儿被一顿痛骂,又怒又惧,哆嗦着嘴半天,愣是说出一句话。
  谁也不敢出声劝,更别说上前拦——鬼上身啊,谁疯了敢插手。
  就连应九爷和海云隆,都只在旁边看着,一个眉头深锁,一个眼神慌张。
  严一法师也在,全程神情未动,只专注默念经文。
  小和尚骂完一通,忽然转头,深深看了严一法师一眼。
  严一法师的经文,有一瞬间的停顿。
  小和尚“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像是魂魄抽离,彻底昏迷。
  混在围观最前线的下人群的钱艾,叹为观止。
  还用附体?自家队长根本是戏精本精。
  整个灵堂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动。大约过了两三分钟,程啸南像缓过来一口气,脸色惨白地冲下人们嚷:“来、来人……把他抬走!”
  几个胆大的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战战兢兢上前。
  刚走两步,昏迷在地的小和尚忽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这一次,他精神奕奕,双目放光,一阵风似的冲到程老太爷的灵床旁,嚎啕大哭:“爹,我回来了!老二回来了啊——”
  上前的下人,纷纷瘫坐在地。
  围着灵堂的人群倒吸一口冷气。
  程老太爷的鬼魂,还真把自己二儿子从阴曹地府叫回来了!
  鬼上身2。0,场面比1。0更大,因为“程家二少”哭完亲爹,忽然冲向灵堂大门!
  那里本来已被围观群众堵得水泄不通,见人冲过来,尖叫四起,哗一下全散了。
  “程家二少”冲出灵堂,轰然大乱里,没人注意到一个家丁正悄悄举手。
  而“程家二少”则直奔那家丁方向而去,最终准确扑倒了他旁边的一个福寿会弟兄!
  “为什么害我!还我命来——”“程家二少”叫得凄厉,双目通红!
  一直跟踪锁定这人顺便看热闹的钱艾,悄悄混入人群。军师交代的任务已完成,现在可以专心看热闹了。
  “啊啊啊——”那人一边蹬腿,想把扑身上的“恶鬼”弄下去,一边叫得声嘶力竭,“别找我!别找我!我是绑了你,可我没害你啊——”
  正往这边挤的应九爷,闻言脚下一顿,脸彻底沉下来。
  既定目标达成。
  徐望掩住喜色,正准备开启针对严一法师的第三Part,整个程家大院上空,忽然一声枪响。
  徐望心里一惊,对危险的本能让他立刻趴到那个福寿会弟兄身上,不动了——杀青,收工。
  吴笙混在人群里,看着一大队警察从外面冲进来,转瞬就将整个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队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放枪的也是他,一脸横肉,虽然穿着警察制服,但怎么看都有土匪气质。
  见局面稳定下来,他环顾人群,朝某个方向迅速的、不易察觉的轻点下头,之后才看向程啸南这边,对着程家众人道:“有人报案,程老太爷是中毒而亡,程家大爷昨夜也遭人蓄意投毒,还有杜锦年在程家失踪——”
  吴笙看得清楚,对方是在和应九爷隔空颔首。
  这边,程啸南已在丫鬟搀扶下,上前来招呼,他脸上赔着笑,可眼底惊惧还没散,又泛起焦躁:“鲁队长,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没报案啊……”
  鲁队长笑:“程大爷,总归是有人报了案,人命关天,您家这白事,可能得往后推一推了……”
  “鲁队长。”海云隆上前来。
  鲁队长佯装惊讶:“少帮主也在啊。”
  海云隆懒得寒暄应酬,今天这阵势必然是冲着程家来的,冲程家,就是不给海帮面子,他和他们客气不着:“既然要查,何不把我妹夫的事一并查了。”
  鲁队长没想到他提这茬,程既明被绑架撕票是去年的事,到现在都还没个结果,这事儿上他们也的确硬气不起来,但一码归一码:“程二爷的案子,我们还在查,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只是还不方便透露……”
  海云隆耐心等对方打完太极,转头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很快,“昏迷中”的徐望被扒拉到一旁,压在他身底下那位福寿会的弟兄,就被拧着胳膊送到鲁队长面前。
  “正巧,我这里也有些眉目了,”海云隆笑,目光阴冷,“这位福寿会的兄弟,刚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承认是他绑的程二爷,鲁队长看,是继续让这位小兄弟讲一讲,还是——”他抬眼,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找到应九,“九爷给个说法?”
  这变故不在吴笙的计划之内,不过,他喜闻乐见。
  对于僵局,乱,才好取胜,他让徐望演鬼上身,也是这个意思。更重要的是,警察把“杜锦年失踪”的案子,明确提出来了。
  先前连上的所有线索,终于和主线任务,合上了。
  ……
  吴笙和钱艾,趁着全场注意力都在海云隆和鲁队长身上时,冒充热心群众,把徐望轻轻扶起。
  徐队长随之“苏醒”,一脸懵懂无邪地看四周:“嗯?我怎么了?”
  况金鑫看了一场恐怖片转悬疑片转警匪片,脑袋有点跟不上。
  池映雪借着人挤人,特别自然揽着况金鑫肩膀,心思压根没走剧情,管你眼前鬼上身还是枪声响,我自清风徐来,末了还拿回已经送给况金鑫的荷兰水,认认真真喝了一口。


第165章 杜锦年
  鲁队长三管齐下; 这边派人去给程老太爷验尸——老太爷毒杀案;那边派人去搜整个程家大宅——杜锦年失踪案;自己则继续坐镇前院,压着场子。至于程啸南被下毒; 还有海云隆刚刚拎过来那位“绑架嫌疑”的福寿会弟兄; 显然鲁队长并不着急问。
  趁着警察四处搜查; 人心惶惶的当口,五个小伙伴悄悄汇合。
  顾不上喜相逢; 况金鑫第一时间把自己这边的支线经历奉上。
  他跟着的飞贼师父姓陈,据说曾夜入戒备森严的大帅府; 什么金银首饰都没摸来,但做贼的最忌讳走空门,最后生生从后厨顺走一斗米,自此; 陈一斗的名号就叫开了。
  昨夜是他们初探程家; 陈一斗熟门熟路地偷走一箱子古玩字画;今朝是他们二探程家,但陈一斗只让他在外面望风,对于还要再偷什么; 只字未提。
  “他就说还是同一个主顾,他欠了那人人情,这个忙不想帮也得帮。”况金鑫竭尽全力; 也只套来这点信息。
  “同一个主顾……”吴笙沉吟着,“所以陈一斗是不愿意再来的?”
  况金鑫点头:“嗯; 他说白天下手容易栽,而且程家今天必出大事,他只要栽了; 就是个死。”
  “那他还让你望风。”一直随意听着的池映雪,忽然认真起来,眼中闪过不快。
  “我也不会飞檐走壁,只能做这个……”况金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话是回池映雪的,眼睛却还看着吴笙,像是专心致志等着军师破解其中关联。
  池映雪敛下眸子,没再说话。
  徐望在他俩之间看了个来回,不确定是自己多心了,还是气氛里真有一点微妙。
  陈一斗究竟还要偷什么?为什么不在昨晚一起偷了呢?——吴军师完全沉浸在推理中,对于周边微妙的空气流动,毫无所觉。
  钱艾一直眼观六路,忽然出声提醒:“出来了。”
  灵堂——也就是验尸现场——跑出一个小警察,到鲁队长耳边说了些话。
  鲁队长脸色一沉,目光环顾一圈,宣布:“程老太爷的确是中毒而死。”
  整个前院鸦雀无声,死一般寂静。
  鲁队长又小声和身旁另一个警察说了句:“带上来吧。”
  那人很快离开,转瞬又回来,把一个人推到了大院中央,正是宫医生。
  “昨、昨夜,我的确来过程家出诊……”宫医生显然没被这么粗鲁对待过,一脸苦楚和狼狈。
  “出的什么诊?”鲁队长厉声问,就像在审犯人。
  宫医生老实回答:“草乌泡酒,引发的中毒之症。”
  鲁队长:“你见到药酒了?”
  宫医生愣了下:“倒、倒是没有。”
  鲁队长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程啸南身上,再开口,已不带半分客气:“程啸南,亲爹死有蹊跷,你不报案,被人下毒,你还不报案,这事儿恐怕说不过去吧。”
  院里忽然起了风,恍惚间,好似山雨欲来。
  “队长——队长——”搜查程家大宅的一路警察回来了,“后院井里发现一具尸体!看身形,像杜锦年!”
  全场一惊,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吴笙眯起眼,太过顺理成章的发展,让他本能起疑。
  鲁队长横眉立目,一脸肉都因这怒意而绷紧,可仔细看他眼底,却乌云尽散,亮得发光,连声音都带着不可抑制的激动:“来人,把程家给我围了,大门给我锁了,一个人都不能放出去!”
  他的兴奋太明显了,下令也太迫切了,别说善于观察人的徐队长,就连吴军师都一眼看出——他就在等这一刻。
  程啸南再站不住,有人扶也没用,咣当摔坐在地。
  “完了,程家完了……”嘈杂的交头接耳里,这么一句飘了过来。
  不等吴笙搜寻,徐望已给钱艾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立刻精准凑到说这话的一个老妈子旁边,顶着一张黝黑憨厚的脸,状似随意搭话:“又没证据说人是大爷害的,再花点钱,过不了几天就放了……”
  “那点钱管什么啊,”老妈子压低声音,惋惜悲叹,“这程家是被警察厅盯上了,就和当年杜家一样,要的是你全部家产……”
  钱艾一怔:“杜家?杜锦年家?”
  老妈子说:“可不就是。唉,这年月,管你大门大户,拿枪的说了算,随便找个由头,把你人一抓,宅子一封,搬的搬,拿的拿,占的占,多大的家业也得落败了……还不如早早的走……”
  或许是老妈子的口气太凄苦,又或者是离着乱世太近了,钱艾也有点难受:“往哪跑啊,以后全国都得打仗……”
  老妈子没听清后面,光听前几个字已经接口:“往香港啊。杜家在香港有亲戚,听说一直想让他们也搬过去,唉,到了还是晚一步……”
  钱艾这边聊出新内容,警察那边已经把尸体搬到前院了。
  尸体已经肿胀,脸更是烂得根本看不出模样,但警察说身形像杜锦年,那就是像,谁也不敢提出质疑。
  可吴笙知道不是。
  如果是,他就交卷了。
  鲁队长故意让人把尸体摆在程啸南面前,好整以暇地看他。
  程啸南已面无血色:“不可能,这不可能……他那天就是来找我问老二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说没两句他就走了,真走了!”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看鲁队长,“我没杀人,我没杀他……”
  显然,程啸南已经认定尸体是杜锦年,可尸体的模样已经不可辨了,唯一还能辨认的只剩下……
  吴笙镜片后眸光一闪——衣服。
  “看来,程大爷是已经认出尸体了,倒给我们省事了。”鲁队长微笑,脸上的肉都堆到一起,“那大爷就把经过说说吧,免得到了局里,还要吃苦头。”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程啸南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鲁队长拉下脸,直接招呼手下:“来人,把程啸南给我带回去——”
  回警察局,那就不是这么客气的事儿了,程啸南心里比谁都清楚,今天这一出,就是要把他往死里整。
  眼见着被人架起来,他的嘴唇忽然抖了抖,像是要喊什么,可嘴巴刚一张,就有人比他先出声了——
  “鲁队长,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海云隆能忍到现在,就是不想和警察局撕破脸,但形势已不允许他隔岸观火。“您”变成了“你”,说明连客气都顾不上了。
  鲁队长瞄一眼仍瘫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的福寿会弟兄,不耐皱眉,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老子不想管这事儿”,目光则似有若无往应九那边飘。
  应九爷已然上前:“这件事,福寿会是该给个说法。”
  “程二爷是他们几个不长眼的小子绑的,但这事儿是背着福寿会干的,有人花了一大笔钱,雇他们绑人,赎金五五分。绑完了,就是这个小子送的勒索信……”应九爷语气淡然,有条不紊,不像嫌疑犯在给自己辩白,倒像先生讲课,“后来这事儿被我发现了,我立刻让他们把程二爷放了回去,并且是看着程二爷到了家门口,才撤的人……”
  “程二爷的事,我也很遗憾。但福寿会一没拿赎金,二没杀人。绑人的事我们认,回头我会把那几个小子一并送去警局。”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鲁队长说的,后者立刻回应,且十分客气:“有劳九爷了。”
  明眼人都看出这态度里的形势了。
  海云隆当然更明白,但海帮不是吃素的,向来横行惯了的他,更不可能让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鲁队长!程啸南有嫌疑,你就要带回局里,应九爷已经承认福寿会绑了人,你倒客气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鲁队长的确不占理,所以他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枪上,准备来个威吓性的蛮不讲理,却被应九轻轻拍了拍肩。
  “少帮主,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应九爷微微一笑,喝茶聊天似的,“杀害程二爷的凶手,我们已经抓到一个了,您先过过目。”
  语毕,一个五花大绑的小青年被押了上来,一看见海云隆,就痛哭流涕:“少帮主——”
  海云隆又惊又怒:“应九,你什么意思!”
  应九爷没言语,他身旁的一个福寿会弟兄,抬腿踹了小青年一脚。
  小青年猛地一哆嗦,也不知道受过什么折磨,满眼恐惧,立刻滔滔不绝起来。
  原来就在程既明到了家门口,福寿会兄弟都撤了之后,一直盯着的海帮几个人,又把人绑了第二次。之后收赎金的,杀人抛尸的,都是他们。而绑完又放人的福寿会,背了这个黑锅。
  至于幕后主使,小青年明确指认了海云隆。
  小青年是海帮一个熟脸,更是海云隆的心腹,这让海云隆都没办法否定对方的身份,只能咬定是应九收买了人来栽赃:“应九,空口无凭,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空口?”应九爷悠悠看了小青年一眼。
  小青年又一个哆嗦,猛然扯着嗓子喊:“我有证据,我有证据——”
  一时三刻,去后山挖证据的警察回来了,带回一包银元,用破衣服包着。
  银元是被小青年一时贪心,昧下的少许赎金。虽然银元上没写“赎金”二字,可包着银元的破衣服,是程家二爷被绑时穿着的。
  好几个程家丫鬟都能作证,那上面的纹样,还是她们一针一线绣的。
  人证物证俱在,鲁队长那一脸肉都要笑开了花,连带着声音都温和耐心起来:“少帮主,也没说就一定是您指使的,可你看眼下这……您恐怕也要跟我们回局里一趟了。”
  “我不去——”海云隆猛地后退一步,看看应九,再看看鲁队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目眦欲裂,“这就是个局,你们想害我,害海帮——”
  他看明白了。
  吴笙也看明白了。
  但吴笙比他多看到一点——程啸南开始打哈欠了,一个接一个的打,密集得不太正常,目光四下张望,像在找什么,可眼神是没有焦距的。
  鸦片瘾犯了。
  鲁队长也看见了,当下一乐,像是逮住了好机会,三两步走到程啸南面前,关怀似的问:“大爷这是怎么了?”
  程啸南一把抓住他,像溺水者抓到了浮木:“让我抽两口……就两口……”
  鲁队长摇头:“恐怕不行,这案子还不清不楚呢,大爷得跟我们回局里。”
  “清楚了,清楚了!”程啸南的指甲,快要抠进鲁队长的皮肉了,此刻的他不像人,已成鬼,“是海慧萍给我爹下的毒,是海慧萍让人杀的老二,都是那个婊子干的,她还想毒死我!快……快给我烟……”
  “你胡说!”披麻戴孝一直躲在程家人中的海慧萍,抓狂了,尖叫刺耳。
  立刻有两个小警察冲到她旁边,但没拿人,只守着。
  程啸南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回头朝海慧萍咆哮:“就是你!你个婊子勾引我,说老二不碰你,根本算不得男人!我就是想弄俩钱儿花花,我根本没想让老二死——”
  “程啸南,你含血喷人!”海慧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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