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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公的秘密[出版]-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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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医科大学又需要五年,所以李扬毕业时,她的学程还有两年。毕业后李扬在北京一家外企一边混饭吃,一边陪伴她,晃悠了半年之后,在田歌的支持下,落户到了青岛。田歌是青岛人,但不是青岛市区人,从生下来就生活在一个叫李沧区的地方。李沧区前身是一个小乡镇,渐渐地发展成青岛市的一个区,但远离城区。这个区除了土生土长的老居民外,优秀的人总不断往外跑,往里进的,多是些从外地来青岛又没混好,负担不起市区的生活成本,遭挤压后被迫落户到李沧的。因此不论怎么发展,这个地方整体人口素质偏低,生活环境乱且糟,把自行车停楼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偷走。很小的时候,田歌就发誓,长大后必须脱离这个地方,至少也要升级至市区。在北京和李扬恋爱后,眼见那些师哥师姐们毕了业想在北京混出个人模狗样也非易事,看到青岛有机会,便大力支持李扬移师青岛。毕竟那是自己的家乡,再说,小城市里出人头地或许相对容易些。
李扬参加工作头两年,买房显然是不可能的。那时候除了省不掉的房租,他将生活开支压缩到最低,买个香皂和牙刷都会货比三家。但工作头两年工资太低,无论怎么节约消费,攒钱都是一个困难事。田歌毕了业兴冲冲来投奔他时,正是他人生里一穷二白的阶段,兜里加上存折里,能拿出来的钱,满打满算不超过五千块。但她还是和他腻在一起,恩恩爱爱,甜甜蜜蜜。田歌顺利落户到那家大型医院超声科,工作稳定下来,两个人先去办事处领了证,又用五千块置办了生活用品,从此出双入对,朝夕厮守,正式展开了为爱而婚、为幸福生活而穷折腾的小日子。
在李扬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单位曾有过一次集资分房的好事。然而李扬却由于零点五系数之差,错失了一套八十六平米的海边楼房。当时他还是一名普通财务科员,当时的领导安慰他:还年轻,有前途,往后机会有得是,一套小房子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怀抱远大理想、鸿鹄之志,眼前芝麻大点利益不必太在意。当时的李扬也这么想,也就没太在意,况且在意也是自寻烦恼、自找没趣,白白地受折磨,于是他只是小小地郁闷了一下,便很快调整好情绪,重新快乐地回到属于自己的轨道。
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住在人家的房子里,想买点家居设施,买点好一点的家用,进行漂亮一点的装饰,都让人犹豫。任何一项对房子的投入,都有可能付之东流,白费辛苦。比如那一次,花一千多块给卧室弄了一面艺术墙,原打算住个三年,谁知一年期满,房东猛地将房租提高了百分之五十。续不续签?夫妻俩一合计,想继续住下去,可压力实在太大,只好重新寻租,艺术墙也就打了水漂。两人逛街,碰上个有点感觉的瓷瓶,李扬想买,田歌犹豫一下会说,将来还得搬家啊,买那么贵的瓶子,磕碰坏了岂不可惜?看到田歌的衣服东一箱西一箱地全塞在纸箱里,李扬想买只衣柜,田歌会说,先对付一下,等咱有了自己的房子,买一套名牌的实木衣橱……租房的日子,用什么都是个“凑合”,过日子凑合来凑合去,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不仅是怕浪费不敢随便添置家什物用,房东现有的家什物用,用起来都别别扭扭,小心翼翼。洗澡时热水器流出的水一会儿发烫,一会儿发凉,和房东磨过几遭嘴皮子,房东也确实找人维修了几次,但最终也没能修到可以让人舒服尽兴地洗回澡。厨房里的水龙头也半死不活,很旧、很破,还动不动闹点小情绪,出点小故障,每次使用,田歌都叮嘱李扬:“轻一点,别拧坏了,房东价格单上注明的是一线品牌,几百大洋呢。弄坏了照价赔偿,咱赔得起吗?”寄人篱下,这样的烦恼,那样的不如意,夫妻俩整日饱受租房之苦。
李扬到青岛的第四年,小家庭经历了两件大事。
一是田歌怀孕。当有一天忽然发现一个全新的生命已开始萌芽时,两个人都很惊讶,也很兴奋。虽然思想和心理上,以及经济条件上,尚没有完全做好家庭成员升级的准备,可上帝不经意间恩赐的这一爱情的礼物,两个人谁也不忍心回绝。那时候两个人工作稳定,收入较之头两年,都有了较可观的提高,但由于开销大,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想攒点钱还是不容易。为了给孩子创造一个美好未来,小夫妻同心协力,加班奋斗,把能挣的都挣回来,把能省的都省下来,工资、奖金、加班费,哪一分钱都不舍得无端浪费。当小妮妮在田歌的腹内长到六个月时,这个小家庭终于有了一万块钱积蓄。那阵子恰逢租房到期,面临重新租房的问题,眼看李扬单位再次集资分房的好事遥遥无期,夫妻俩商量商量,便计划着买房。可那时青岛的房价已升到四五千,买套六十平的二手房也得三十万,首付都拿不出来,买房计划不得不搁浅。
当时李扬这么安慰田歌:过两年看看吧,等钱宽松了,一次到位买个一百平米的,一次到位,一辈子就不用换了。
田歌说:行,听你的。
就在夫妻俩不断翻看房产广告寻找合适租房时,李扬单位的一名同事准备换房,原先住的阁楼本是过渡之居,过渡完了,买新房急需钱,想把它转手。由于当初从开发商那儿买时没有产权,价格也便宜,开价五万五,五十年使用权,开发商从拿地到开发并封顶,这个过程用掉七年,同事装修居住用掉三年,使用权还剩四十年。同事说,你若要,少给三千块好了,前提是全额付款,换了陌生人,全额也一分不能少。李扬和田歌一商量,又了解了一下市场价,虽然没占多少便宜,却也确实不吃亏,于是决定买下。算不上正经八百的住房,可也不能说它不是房子,有了它,至少不用再看房东脸色,不用承受颠沛流离之辛苦。可钱不够,只好向家里求援。李扬是孝子,家里又穷得响叮当,这时候,田歌妈赵文凤慷慨解囊,出手相助,一次性支援了两万元,李扬又向魏春风借了两万五,随后拿着房产合同提出点公积金还了魏春风的债,从此拥有了这套只剩四十年使用权的阁楼屋。
面积小、房顶矮,确实是拥挤,不一般的拥挤。厨房、卫生间,每处都袖珍。添了孩子后,孩子小时由岳母照顾,四个人就生活在这样有限的空间里。李扬好多次做梦,梦里都是人挨着人,肩靠着肩,不停地挤。岳母帮自己照顾孩子,随时在这里住着,虽然她自己的家也没多远,但天天乘公交不光折腾人,还费钱,只要她自己不提回自己的家里住,对她在这儿住,李扬不能有半个不字。别说岳母来家住是为了给一家三口当免费的保姆,别说这套阁楼岳母还出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房屋款,就算岳母一分钱没有,就算什么活不干,就凭人家养大的闺女嫁给你,老了要来和女儿一起生活,一辈子住下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总结起来,这些年最成功的事,就是买了这套阁楼屋。当时投进了五万多,现在起码也值二十万了。投资升值且不说,怎么说也算有房子的人,在社交场合遇到新朋友,问住哪儿,答为浮山后。住浮山后不丢人,这个城市里一大部分的新移民,都被高房价挤到了浮山后,这个群体钱不够多,但并不表示素质差、层次低。当然,他从来没说过自家住的是阁楼,也不会说住在七楼无电梯,更不会领同事或朋友来家里玩,所以在人们印象里,都只知道他是搞定了房子那一族。
可总结一下这些年最失败的事,也正是买下了这套阁楼屋。如果当时咬咬牙,再向亲戚朋友借一点,和投进的五万多块钱加起来当首付,按揭一套五六十平的商品房,现如今的市场价格就不是二十万,而至少是五十万了。似乎这是一个铁律:越高端的资产升值潜力越大,越低端的自然升值越慢。单从升值的角度,买这套阁楼就是一次严重的失策。投资失误且不说,正因为买了这套阁楼,潜意识里,觉得一家人有了栖身之所,因此正经买房的事,也便不再刻不容缓、心急火燎。又不是住在大街上,也就不慌不急,一等再等。如果几年前有如今这样的买房决心和劲头,及时把房子搞定,那么这些年的劳动也就不用白费,这些年的工作积蓄也就真的成了积蓄,成了家庭财富。那田歌就可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不至于为了区区三百元,可以狠心到拒绝女儿去玩“海底世界”的小小心愿,岳母也不至于宁愿年复一年一日三餐钻在暗乎乎的厨房里劳作,也要把李扬偶尔提出带全家人外出吃顿饭的建议坚定否决掉。
一想到这些,李扬心如刀绞。
说起来,一个是大企业财务工作者,一个是大医院医生,社会地位还是比较优越的,家庭结构也是比较合理的,生活品质理论上应该属于较为中上的,抗风险能力也应该是比较强大的那种,可是,几年日子过下来,两人渐渐地发现,日子不仅没能如想象中那样一步一个台阶更上一层楼,竟是愈过愈发水深火热了。安居尚且不能,谈什么生活质量?
因为不够努力勤奋、不求上进吗?这么些年了,李扬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加班,考试,评职称,一步一个脚印,在自己的领域,尽可能把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干得出色,赢得领导的信任和同事的尊重,哪一点都不比别人差……还是因为好逸恶劳、恶习败家?这么些年了,李扬没穿过超过三百元的衣服,没主动买过超出十元钱一包的香烟……因为智商不够?重点大学的学位都拿了,至少说明智商绝对是健全的……情商有问题吗?李扬能在藏龙卧虎、人事复杂的企业机关里一年一年混下来,在险象环生的环境里,二十八岁正式成为正科级部门主管,说明情商也不应存在什么大问题……可都毕业十年了,孩子都长到五岁了,他居然还带着老婆孩子窝在一间晴天少见阳光、雨天墙壁渗雨的阁楼里,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3
连续三日,李扬请了假,早出晚归,忙魏春风的丧事。
魏春风父母双双病倒了。
先是魏父,在春风出事次日凌晨,魏父在床上瞪着双眼想去卫生间,挣扎了几下没起来,却突然嘴歪眼斜,半边身子发僵,浑身上下不由自主了。叫来120,诊断为脑血栓急中风,拉医院了。后是魏母,在儿子身亡、老伴病倒的双重打击下,悲伤过度的她,凌晨三点出了门往医院跑,不料刚跑至楼梯,突然眼前一黑,一脚踏空,一头栽倒,怎么也爬不起来,在邻居的帮助下,叫来120,也给送医院了。
这头,两位病人在医院里输液、打针、开刀手术;那头,魏春风的遗体还在殡仪馆冷冻着。一头如火烤,一头似油煎,陈惜惜尽量不让自己在众人前失态,却又一次次克制不住巨大悲痛,悲伤得不省人事。
魏氏公司的财务总监张睿虽然不过三十来岁,来青岛也不过四五个年头,却已积累了良好的人脉资源,也有着相当丰富的处世经验,但也不是万事全能、三头六臂,正因为有了李扬全力以赴的默契配合,整个治丧过程才得以从容顺畅,没出任何差错和纰漏。
李扬有礼有节、有分有寸地接待着一批批吊唁者。亲戚,朋友,一拨一拨地来。陈惜惜尽管悲痛难抑,可涉及人情时,头脑还是清醒的。魏春风那头的老亲戚,有几家从春风母亲的老家安徽农村赶来,虽然每家不过几百元礼金,可人家要搭上时间,还有长途跋涉的颠簸劳苦,乍一到陌生城市来,东西南北都辨认不清,绝不能让人家住大街上。李扬和陈惜惜商量该以何种标准接待这些农村亲戚。陈惜惜只有一句话:别心疼钱,尽可能条件好一些,大家伙大老远赶来不容易,至少得让他们吃好喝好,别亏着身子。还有魏春风当年的大学同学,从外地陆陆续续赶来十多个,有的自己安排住处了,有的自己没安排。自己安排了的,这边就不用管了;自己没安排的,这边就得安排。当然这些杂事都由李扬负责了,统一联系了宾馆和餐馆,一桩桩、一件件,李扬都做得踏踏实实、细细致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陈惜惜娘家也来了一拨亲戚。这拨人从山西赶来,男女老少三十来名之众。还好,这帮人来,吃住都不成问题。陈惜惜父亲陈锦江在山西某县开煤矿长达二十余年,家底儿厚,兜里有钱,走哪儿从不给人添麻烦,一众人的食宿问题,还不待李扬安排,人家已经在一家高档酒店包了一层住上了,还有专人管理,让李扬省了老鼻子的劲。
殡仪馆遗体告别仪式上,凝重的气氛下,李扬望着黑框照片中的魏春风,鼻头发酸,心里如同压了一座寸物不生的灰色的山。被放大了的照片里,魏春风依然一脸的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但,他已不在。两个人若还想坐在一起喝顿酒、谈谈心、发发牢骚、骂骂娘,只一种可能:下辈子。
山体一般厚重且延绵不绝的哭声,让李扬悲伤的感觉再次被强化。愈是悲伤,纠结心底的痛苦便愈是强烈。若说魏春风生命的消失,带给李扬的是一次情感、心理乃至精神的沉重打击,那么,那张二十万借据的消失,带给李扬的则是经济生活中的一次雪上加霜。
仔细算起来,李扬和魏春风最后一次见面,就在四天前。
见面的时候谁也没想到,那是两个男人的最后一面。见面前一天,李扬接到魏春风的电话,说遇到事了,急需一笔钱度一下关卡,并叮嘱,只是临时周转一下,最多俩星期,他股市上有一只全仓股因停牌被锁了一个多月,两周后开牌,钱就可以提出来。李扬不假思索,问需要多少?魏春风说,三十万。李扬说,手头只能拿出二十万,先给你用着?魏春风说,也成,先用着吧。李扬要魏春风把账号发手机短信上,魏春风却问,给现金方便吗?
“事儿比较特殊,回头找时间我和你详说。”魏春风又解释。
“成,今天得开一天会,出不去,明天给你提钱去。”李扬一口应承。
通话后的第二天,李扬和魏春风见了面。李扬清晰地记得,自己穿着那件穿了一冬的咖啡色外套,拿着自己的借记卡,从银行提现二十万。魏春风开着他的沃尔沃越野车,静静地等在银行门口。
几年前魏春风辞去公职后开公司做生意,公司运营顺风顺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缺钱的人。不过开公司做买卖,用钱地方多,现金流动快,遇到周转不灵,和朋友拆借一下,短期使用,资金今天跑你手里,明天流他手里,有利大家享,有钱大家赚,都是很平常的事。通常情况下,魏春风的这种流动仅限于生意伙伴和几个有钱的朋友。李扬是朋友,非生意伙伴,且混饭于国企,领工薪,无余钱,这么些年了,魏春风对李扬的情况不是不了解。因此在这次之前,他从来不曾因钱的事向李扬张过口,倒是李扬每每遇到困境,魏春风都会二话不说主动支援,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从没在朋友需要时皱过一下眉头,说过半个不字。如今从没向李扬开过口的魏春风,若非特殊情况、万不得已,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因此李扬十分清楚,这个忙必须得帮,不帮不行,不帮说不过去,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没钱?砸锅卖铁把自己卖了,也得把钱凑出来,无论如何得帮春风过了这个坎。
关于钱的用途,魏春风没有主动说,李扬一句也没多问。两个人都忙,见面那天也是匆匆忙忙,没有工夫坐下来好好聊聊。以前每次魏春风给李扬“救场”,一万两万,三万五万,每次都是现金一扔,或者账户一划,从没让李扬打过借条。这么多年,两个男人间,没有因为钱的问题发生过任何不快。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债务,也无须借据来防范,这是双方的情感和彼此的为人所共同决定的。大学时代上下铺睡了四年,毕业后又在同一个城市混了十年,两个男人间的友谊和信任,早就和铜打金铸一般了。
这次轮到李扬,原也打算慷慨潇洒一把,然而魏春风却是公事公办,当场从汽车收纳箱里翻出一个笔记本,翻到空白处,刷刷几笔,打下借据,刷地撕下,态度坚定地塞给李扬,然后才将装现金的纸袋子,丢进汽车收纳箱。
随后,李扬从汽车副驾座上跳下来,站在马路边,道别似的朝车内的哥们儿挥挥手,魏春风按了一下汽车喇叭算作回应,一踩油门,疾驶而去。
三天前在银行门口的马路边,李扬和魏春风分手后,将捏在手里的借据整整齐齐叠起来,装进了怀兜。当晚,单位有活动,下班后李扬跟着主任朱贵三接待外地客人,一拨人到顺峰海鲜酒楼豪吃海喝了一顿。饭后,主任领着客人去了“鑫东方”KTV练歌,李扬醉意有些浓,在KTV卫生间里吐了一场,便提前回了家。他摇摇晃晃进了门,顺手将外套脱下挂在门厅,脑子里仿佛被灌了糨糊,把借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次日早晨上班,闻到外套上有明显的白酒味,也因气温骤然升高,李扬换了另一件外套。接下来,单位里各种事情层出不穷,每天从早到晚,忙得脚打后脑勺,连上厕所都要一路小跑速战速决,就这样,借据一事浑然被抛至脑后。
李扬做梦都没想到,仅仅三天,魏春风就撒手人寰了。更没想到的是,这张由魏春风亲笔书写并留在李扬手里的借据,原本被叠得整整齐齐装在怀兜里,还被小心翼翼系上了怀兜纽扣,却鬼使神差地被洗了。经过洗涤剂的浸泡,经过自来水的漂洗,经过洗衣机的高速旋转,又经过太阳光线的烘晒,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一个纸团,而且一碰即碎,整个儿给废了。
潜意识里,衣服就挂在自己家里,除了精明的岳母隔三差五过来帮着收拾家务,轻易不会有任何旁人、杂人、闲人来。因此,家就是一个保险库,放入保险库的东西,就丢不了。
李扬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评和自我反省:首先,那天回到办公室,就该把借据从兜里拿出来,锁办公室抽屉里,或者锁保险柜里,锁文件柜里也成,反正单位大楼下二十四小时有保安值守,楼内每个关要处都有摄像头,办公室尤其财务重地,那是一个相对安全之处。可怎么就没这么干呢?那天都在忙什么呢?其次,没这么干就算了,那晚就不该出去喝酒。有他妈的什么好喝的?应酬那些乱七八糟的业务关系,都喝出脂肪肝了,除了老婆谁心疼过?单位绝不会因你多喝几顿酒就提拔你,再说朱贵三也没有提拔一个人的能力,也不会因为你拒一顿酒就能把你怎么着。陪朱贵三,真不如回家陪老婆孩子,还能歇歇身体;再者,还有一个问题他不该忽视,那就是时不时来家里的岳母大人,她的勤劳干净,放在平常日子里固然是好事,可好事做不到点上,也会酿出祸事。比如这一次,他怎么就没想到她会洗衣服呢……
连续几夜,李扬在床上翻来覆去。说到底,这事谁也怨不着,要怪只能怪自己。
是不是已经未老先衰?三十出头的年龄,六十岁的记忆?二十万的借据,这么重要的东西,当晚回家为什么没记得立即收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呢?当晚喝了酒就算了,可第二天怎么也没想起来呢?
死亡,是飞来横祸,也属不可抗力。从法律的角度讲,商业合作的正式协议,面对不可抗力的时候,都可以不履约,可予以免责。借据就是协议。协议在,好说一些,毕竟魏氏公司在,魏春风的继承人也在,债务就不会随着他的离世而消失。可协议不在了,就不好说了,情感和义气,是李扬和魏春风之间的事,魏春风都不在了,上哪儿找什么情感和义气?
无论如何,死亡这件事实在太大了些。魏春风的法定继承人——儿子,还太小,主事的是妻子陈惜惜,此时正掉落在丧夫的悲痛中无力自拔,钱的事,就先别提了,不合适。
第三章 情感走私
1
一起普通的车祸,在有关部门关于车祸的统计中,只不过是百分比前的一个微小的个位数。但就这一“个位数”,给魏家老少,带来的是致命打击和前所未有的灾难。
三百平米的复式房子。绿色,是室内最醒目的色彩。电视背景墙,和沙发后面的背景墙,被一种特殊的硅藻泥,通过艺术的手段,进行了以绿色为基调的彩绘。
“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深深浅浅绿,星星点点花,迷迷漫漫云,稀稀落落人……”
那一年去杭州,陈惜惜在九溪小住,每日到九溪十八涧的山道上走一遭,被那茶山的树,山间的绿,深深吸引,被那绿色编织的世界,深深震撼。因树种不同,或松,或杉,或山茶,或翠竹,因树的叶子对季节的敏感度不同,绿色也就深深浅浅,有葱葱茏茏,有轻轻淡淡,有浓浓郁郁,有柔柔嫩嫩。满山的绿色中,偶尔会有那么一点红枫的红,或一抹杜鹃的黄,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那空灵的意境和清新的绿,仿佛淋漓泼墨而成的山水画,迎面给人愉悦之感,直让你酒逢知己般不醉不休、妙不可言。
后来魏春风购下这套房子,无论是从地理位置到小区环境,还是从建筑质量到内部空间,都堪称一绝。陈惜惜因内心里的喜欢和满足,从而做出决定:就是它,这辈子,什么样的华宅美居,再不换了,因此装修得格外用心。陈惜惜抛开那些专业的设计师,亲自设计,每一个环节和每一处细节,都严格把关,在做墙壁彩绘时,请来专业的画家,以其无比精湛的纯手工工艺,将自己对家的感觉,通过画家的笔端,得以一一体现。
她把当初拍摄下来那幅堪称经典的九溪山景,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家里,做成这面清新怡人、美得惊心的电视背景墙。然后,与电视墙遥遥相望的沙发背景墙,被她做成一幅山涧的瀑布图。仍然以绿色为背景,从翠绿的山体垂直而下的细瀑,犹如仙境中的水晶项链,挨着地面的绿幽幽的水潭,仿佛项链下端垂挂的玉坠,碧绿而湿润,晶莹而剔透。这是一幅雨后的山瀑图:林中绿叶间,细雨如丝,雨滴透亮;林后山峦,青黛如烟,浮云缭绕……彩绘下面的墙壁上涂着一层厚厚的可以调节空气湿度的硅藻泥,每每往墙上喷上水,便会有泥土的清香散发出来。工作一天,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里,进门的一刹那,会有一种天然园林的感受扑面而来,那两面绿得养眼的墙壁,令人仿佛置身于充满负氧离子的天然氧吧,呼吸会顿时变得轻松。
两人共同精心打造的家,如今少了一个人,忽然就显示出从未有过的冷清和无尽的寂寥,而愈发显得空,显得大。
丈夫的东西还在,一件没少。每一件,都完好无损、原封未动地保持原貌。他在时,每晚都回家。无论多晚,她都等。因为她知道,无论外面有多忙,他都要回家睡觉。夜不归宿的事,从不会无故发生。他有洁癖,除了自己家里的床,在哪儿都睡不惯。出差在外,就算住五星级酒店,三天都是一个极限。三天不回家,他说,他会有崩溃的感觉。现在,她不必再等。他住到陵园里去了,他用金钱亲手打造的这个温馨华美舒适的家,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幸还没有发生遗产纠纷。魏春风是独子,年过六十的父母,有自己的房产和退休金,如今他们还在医院里,遗产分配问题还没有提出。以陈惜惜对公婆的了解,婆婆不可能没有一点想法,而公公,或许会严厉地制止她。
一日,两日……过去已经整整七日。自出事以来,陈惜惜眼前的世界,整个变成了灰色,仿佛一根支柱就此轰然倒去。她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却不敢倒下。她的支柱倒了,但不能让儿子和她一样失去支柱,她是儿子的支柱,不仅仅是儿子的,还有儿子的爷爷奶奶,两位还躺在医院里的老人,他们已经半横半躺了。她想就算自己咬碎牙,累断骨,也得撑住,始终直立着,不能软下去。
一大早,陈惜惜五点就起床,熬了稀饭,做了小菜,先侍候儿子吃过,送儿子去了幼儿园,又拎着两只保温盒,驱车来到医院。先到康复中心给公公送早饭,又到骨科病房给婆婆送早饭。
从医院出来的她,又赶往墓地去做“一七”。
不必让儿子来。他才四岁,太小了。陈惜惜二十九岁才生下了浩浩,自然当掌上明珠般疼着。爸爸出的事儿,他还不太懂,或者说,懵懵懂懂的,对死亡还没有明确的概念。治丧那几天,儿子让保姆带回她家里去,每天照样上幼儿园,和小朋友们玩,这是陈惜惜的意思,也是公婆的意思,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家里面的悲伤场面波及那颗幼嫩的心灵。事儿过完了,儿子被保姆带回来,再谈到爸爸,他就知道,爸爸出远门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偶尔,他会思念爸爸。思念爸爸的时候,他有属于自己的方式,比如,折一只纸鹤,画一幅表达心意的图画。再比如,把一堆玩具整理整齐了,保存好,等爸爸回来后一起玩……成人的仪式,就不必强加给他了。
做“一七”,也没有和公婆说。白发人送黑发人,本身就是一大悲,能不让老人直接面对的,就尽可能让他们回避。可她却没想到,在墓园,撞见了春风的母亲,自己的婆婆。
真是意外。婆婆扭伤的腿还没有好利索,早上在医院里,看着她吃粥,她什么都没说。儿子的事一句没提,陈惜惜没想到,她会自己来。一定是打的来的。既然一定要来,为什么不肯吭一声,儿媳的车就不能捎她来吗?不就一句话儿吗?对儿媳开个口,就这么难?
婆婆拄着一根拐棍,让人搀扶着。搀她的妇女,正是陈惜惜为婆婆在医院花高价请来的女护工。婆婆在儿子墓碑前坐下,老泪纵横,从拎来的庞大的纸袋里,一摞摞掏出从医院门口的寿衣店买好的冥币、纸花,用打火机一把一把地点燃。看来,婆婆只是扭伤了腿,头脑一直是清醒的,来为儿子做“一七”,也是早就准备好的。由于行动不便,一定也是托人买的这些东西。
受了婆婆的感染,陈惜惜双目全湿,但没有把泪珠滚出来。她一声不吭,任凭它们在脸上滚着。滚了一阵,她努力把后面的泪咽回去。多少有一点眼疾,泪腺循环不好,平时无大碍,医生叮嘱过,要注意过度伤感流泪。
惜惜蹲下去,把带来的鲜花和水果,在石碑前一一摆放。
“来,惜惜,给你男人烧两刀纸。”婆婆说。
惜惜在婆婆身边蹲下来,学着婆婆的样子,将几刀纸一点点散开,又折叠成钱的形状,然后一摞一摞送进跳跃的火焰。
“我的儿啊……老天爷啊,上辈子造什么孽了,你要罚就罚我好了,你怎么不把我带走哇……春风走了,我该怎么活啊!”婆婆连哭带诉,鼻涕眼泪揉在一起,泪雨滂沱。
“妈,别太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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