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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盖世英熊-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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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心灵上的植物人状态。
简单说,就是放弃成为一个人的最基本欲望,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像我一样的宅瘫男。
过了不久,我的宅瘫生活进入了一个更完美的领域。就像无数不肯面对真实世界,缩在家里足不出户的猥琐青年一样,我,也有了专属于我的女神,我的意淫对象。
那天,我像平常一样,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那天的天特别蓝,蓝的一刺就破。树上长出了嫩嫩的小叶子。春天刚来,花园外的街道上,已经有女孩穿起了裙子,大风一刮,露出她们的大腿,大腿上套着炭黑色或屎黄色的丝袜。穿裙子的女孩断断续续的经过,露出的大腿看的我应接不暇。
在这一片视觉的盛宴中,我先看到了我女神的大腿。那是一双穿肉色丝袜的大腿,站在路边。那腿长的真好看,笔挺纤直,腿型完美的让人心生尊敬。我顺着大腿往上看,看到了藏蓝色的短裙,那裙子的长度也很微妙,完美的凸显了曲线,又不会让人心生杂念。再往上看,是暗红色的制服,领口上漂亮的系着丝巾,看起来像是空姐的装扮。我再往上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女神长着一张挑不出错的脸。
我很不会夸女生的长相,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审美。正相反,作为门童,我们每天都在嘴贱的点评酒店里擦身而过的女客人。我自己虽功力尚浅,但我师傅王牛郎在这方面造诣颇深。就算是来我们这儿入住的女明星,老百姓眼里是整都整不出来的完美长相,王牛郎也能挑出错来,非说人家鼻孔有点儿外翻,注定一生漏财。
所以在我眼里,挑不出错的长相,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而此刻,在我窗外的街道上,就戳着这么一个姑娘。
我痴痴的看着女神,女神迎风纹丝不动的站着,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睛里闪着寒光。整条街因为她站在这儿,街不是街了,是庙。她站着的地方是大雄宝殿,她就是发着光的观音姐姐。
女神站了一会儿,一辆班车停在她身边,把她接走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每天靠在窗户上,追踪起了女神的行踪。碰到过女神的离开,也碰到过女神归来。每次回来时,她都在同一个位置下车,然后拎着箱子,走进了我们对面的那个小区。
与我们一街之隔的那个小区,是一个高档小区,和我住的这个老居民楼,完全是两个极端。没有发现女神之前,我常常看着对面小区的高楼发呆,心里替那个小区的住户不值,因为我们望向窗外,看到的是他们那栋楼的大理石墙体,亮闪闪的落地玻璃,和玻璃里依稀能看到的贵气。长时间看下去,感觉自己也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了。但他们看向我们这栋楼,却只能看见脏的看不出颜色的外墙,有的阳台甚至都没装玻璃,晾着的红内裤花袜子一览无余。
我和女神所住的小区,以楼下的小花园和街道为界限,清清楚楚的隔成了两个世界。就像当年冷战时的东德和西德。唯一不同的是,我们东德小区的人不想逃过去,而西德小区的人,也根本不想救我们。
所以,虽然对女神痴痴念念,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冲破柏林墙,站到她面前。甚至,就算在路上遇到她,我可能会激动的尿失禁,但我会湿着裤子默默经过她,连你好都耻于说出口。
虽然看起来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偷窥狂,但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终极爱好。
我花了大部分精力去守候女神,甚至买了一个高倍望远镜,放在床上,不过大部分时间里,我看到的只是对面街上卖杭州小笼包的男老板,每天一有空,就像揉面一样揉搓自己的肚腩。
工作的时间里,我变得越来越麻木了。客人或是前厅经理再怎么侮辱我,我都可以无动于衷。每天上班的时候,我度秒如年的熬着,只想赶快下班,冲回我那个安静的阳台上,躺好,拿起望远镜,打开窗帘,追踪我女神的动向,就像天文爱好者追踪暗夜里的小行星一样。
这个阶段,我感觉人生已经达成了大圆满,就算没钱没未来没尊严,但我活的雍容,大度,无公害。
可是。
2012年3月14日,我永远忘不了这一天。
我完美的宅瘫族生活,突然屋倒房塌,毁于一旦。
2
2012年3月14日,凌晨,那天我和陈精典值夜班。鲶鱼精也在大堂当班。北京的春天,到了晚上,还是很冷的,陈精典碰巧又感冒了。半夜里,刮起了大风,我们已经换上了春季制服,没有大衣能挡风寒。陈精典本来就是个书生,瘦瘦小小的,冻的哆哆嗦嗦,流着大鼻涕迎风而站,除了“惨”字,我也说不出别的了。
到了凌晨两点多,我们身后的草丛里,“蹭”的站起来一个人,是陈精典的小妹。小妹经常上白班,晚上很少在酒店里。而且她们做客房保洁的,平时不允许出现在酒店大堂。
小妹躲在草丛里,偷偷摸摸的叫陈精典过去。我俩过去后,小妹从包里拿出两个最小号的矿泉水瓶子,递给陈精典。
我帮陈精典接过来一个,瓶子里装的是热水,热的烫手。
“我想给你买那种能发热的暖宝宝,我看客人有用的,可我没买着。你就把这个揣兜里吧,能捂捂手。”小妹说。
陈精典一脸感动,但山东汉子的糙老爷们属性,又让他不好意思表达。他大大咧咧的说,“哎你大老远跑过来干嘛?赶紧回去吧。再说这玩意儿能管啥用?一会儿凉个屁的了。”
小妹蹲在草丛里,从包里拽出一个大暖壶。“凉了我给你续上。我就在这儿,我不走。你正发烧呢,不能再受凉了。”
陈精典把两个小手榴弹一样的瓶子装进兜里,挥挥手,“赶紧回去吧,你在这儿我还得操你心。赶紧回去。”
因为怕被鲶鱼精抓到我们脱岗,我俩又站回了门口,但陈精典一直看着草丛。草丛里,小妹一动不动的蹲着,能看见两只亮闪闪的小眼睛。大概是热水管了用,陈精典不抖了,连鼻涕都不流了。
我看着双手揣兜的陈精典,那一刻,陈精典成了我活这么大,最羡慕的一个人。
可是,还没等热水凉下来,鲶鱼精就出来查岗了,臭着张脸,提醒我们快到赶早班飞机的客人退房的时间了,让我们精神点。转身快进去的时候,他余光扫到了精典的衣兜。
“里面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吗?”
门童在上班的时候,按规定,口袋里是什么都不能装的。但之前的经理,除了提醒我们不能装手机,怕我们分散精力以外,爱抽烟的装包烟,容易饿的揣块糖,夏天装点手纸擦擦汗,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经理不会较真儿来管。但到了鲶鱼精这儿,我们就必须保持兜儿比脸还干净的状态了。
陈精典把两瓶热水拿出来,交给了鲶鱼精。
“经理,他感冒了,正发烧呢。这个能帮他暖和暖和。”我上前帮陈精典解释。
鲶鱼精冷冷的看看我,又看看精典,然后把瓶子拧开,把水倒在了地上。
水还没凉,一股股热气在我们脚下升起来。
鲶鱼精拿着两个空瓶子向前走了几步,然后用力把瓶子扔了出去,扔的非常用力,像是要迫不及待的甩开什么脏东西一样。
鲶鱼精转身走向酒店,经过我们的时候,他开口幽幽说:“我真的好烦你们搞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怕冷?怕冷不要站在这里啊。去楼上开间房咯,那里好暖的。”
鲶鱼精转身走进酒店,对面草丛里,小妹站了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陈精典。陈精典的脸由红变白,我想说点儿什么,但牙关咬的紧紧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值完夜班,我几乎是小跑着回家的。到了家,我连衣服都没脱,就躺到了床上。窗外花园里,只有清早的鸟在叫,四周一片安静,我努力的用这种安静,把鲶鱼精的脸从我脑子里挤出去。
这一天是2012年3月14日。清晨。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窗外传来了一声巨响。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生活被轰了个魂飞魄散。
那声巨响,是户外音响的调音声。我惊恐的睁开眼睛,窗外是几秒种令人心悸的沉默。
然后,四周响起了刺耳的笛子声,配合着咚次大次的鼓机节拍。
一个声音高亢的女声从音响里传出来:“热爱生活,保持健康,迎接美好晚年。老年养生健身操,现在开始!第一节,热身运动!”
笛子声变的更大了,从劣质音响里,跑着调的钻出来。高亢的女声像是磕了药一样,声音脆的直扎人脑仁儿。“双手叉腰,左脚向前,半蹲!提臀!伸展!。。。。。。”
魔音笼罩,我躺在床上簌簌发抖。真希望这声音来自于我正在做的噩梦。我裹着被子颤抖着爬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去,然后全身一软,瘫在了床上。
楼下的小花园,一夜之间,土壤变异了,散发出了不详的气息,吸引了恶魔的注意。它们循味而来,集结成团,把这里占领了。
简单说就是,楼下出现了跳广场舞的大妈。
她们人数众多,目测起码三十人左右,全体伴随着笛子声,在嗑药女性的号召下,整齐划一的舞动着,动作钢武有力,眼里闪烁着刺眼的妖光。
在她们头顶上,栖居在二层的我,裹着被子靠在窗边,随着她们的节拍,全身不停的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一刻的我委屈极了。
楼下的小花园,就这样被大妈们攻占了。她们每天早上开练的时间,就是我下夜班回来以后。整套养生健身操,一共有20节,耗时四十多分钟。嗑了药的女声全程负责讲解指导:“第8节,波浪运动组合。双手高举过头,由左至右画圆圈。摆动您的身体,舒展您的关节。这一节运动有助于您颈椎,腰肌,背肌,臀肌得到锻炼。。。。。。”
我有的时候偷偷看出窗外,这些老太太们齐刷刷的高举双手,颤颤巍巍的画着圆,眼神坚定,充满渴求的瞪着天空,像是要组团召唤出什么,真像个邪教团体。
那段时间里,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清晨下班回来,抓紧一切时间上床,拼命想赶在大妈们集结前睡着。但常常就是刚要睡着,笛子声就像警报一样响起来了。嗑药女高音虽然嗓音吓人,但普通话却不怎么标准。开头的一句“老年养生健身操”,听起来像是“老娘养生健身操”一样。
音乐声一响,我就彻底睡不着了,因为这音浪太强。40分钟后,大妈们终于心满意足的完成了养生大业,北京初夏的太阳已经晒的整个阳台金碧辉煌,我很难再睡着了,自己像躺在维也纳金色大厅里一样。
我就这样被大妈们摧残着,整个人每天都昏昏噩噩的。音响里放着的时代金曲《潇洒走一回》,我已经耳熟能详了。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我跑去酒店员工厕所蹲坑,使着劲儿的工夫里,我不知不觉的就唱了起来,“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真情换此生……”
直到隔壁的厕所里,有人用力凿门,“还他妈让不让人好好拉屎了!”我才反应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被大妈们骚扰了差不多一个月后,有一天,我终于崩溃了。
那天我还是夜班,门外站了一宿,一直没什么事儿。到了早上五点多,突然忙了起来。有个旅行团要退房赶飞机,我和王牛郎楼上楼下跑了无数趟帮着拿行李。刚把旅行团送走,我准备下班。可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酒店全体员工最害怕的“亲爹型客人。”
酒店这种地方,就像一个小国家一样。跨进门来的,都是客。但客人也分三教九流。
最有钱的,总统套房一租一个月,各种费用加起来,能买辆不错的德国车了。
也有来出差的白领或公务员,差旅费能报销,结帐的时候会问前台,账单上他点播的收费色情电影,发票能不能写成教材费用。
一家三口来北京旅游,挤在最便宜的双床标间,临走前,小孩吃了minibar的巧克力,但死活不肯掏这个钱,全家跟前台嚷嚷半天。
最底层的客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大堂里,她们露着大白腿画着黑眼线,打扮的都很有东方美。她们有的晚上能混进客房,有的在酒吧坐到半夜,原封不动的离开了。这些人是主打外国客人的个体鸡,英语几乎全都过了六级。
客人们每天在我们身边来来去去。有的客人会亲切的叫我们名牌上的名字,大部分人直接无视我们。有的客人会走到我们身边,开口会微笑着先说“请问。”但也有的客人会觉得我们是他高级生活里的附属品。
曾经来过一个小女孩,7,8岁的样子,长得可爱极了,小女孩背着书包走向我,大眼睛盯着我看,我笑眯眯的蹲下来,然后她把书包往我怀里一塞,口齿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帮我背。妈妈说你是我们的仆人。
这些客人们的所有行为,都在我们的接受范围内。
但是亲爹型客人不同。这种人简单说就是躁狂症晚期了,但可能生活中无处发泄,所以他们会在住进酒店后,粉墨登场,把想发泄的都发泄个痛快。
亲爹型客人从踏进酒店开始,就希望大堂所有员工能全体跪下,冲他磕头叫爹。在前台办入住时,他就开始找麻烦。交着普通标间的钱,非要升级成行政套房。理由可能仅仅是:“我看得起你们才住你们酒店。”
住进房间后,又开始找客房的碴,浴室太小,被子不软,窗外800米开外有棵树挡住了他视线。
对于这种客人,我们的宗旨就是惹不起躲得起。别说跟他要小费了,让我们倒贴钱都行,只要能赶紧把这位爹送走。
那天清晨,我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位客人。
这客人40多岁,身材精瘦,穿件小老板常爱穿的大logo马球衫,颧骨很高,垮着脸,红着眼。在前台退房时,我们隔着大门玻璃,就看到他在那儿跳着脚骂。王牛郎进去打听了一下,出来跟我说,咱俩小心点儿,客房的人说这傻逼包个间房打牌,打一通宵,输钱输急眼了。
这位亲爹结束了和前台的骂战,一路向大门走来,经过我时,扔给我一个泊车牌。“取车。赶紧的。”
王牛郎担心的看了看我,我拿上钥匙,一路小跑,到地下停车场去取车。是一辆宝马,很长时间没洗过了。
我上了车,虽然不打算挣小费,但我还是按照王牛郎的教导,开窗换气,开冷风,打开收音机,调到了音乐台。我喜欢做这些事儿,抱怨归抱怨,我还是喜欢这些举手之劳的小动作,能给离开的客人留下点儿回忆。
我小心翼翼的把车开了上来,停在客人身边。刚下车,这客人就推开我钻进车里了,留下一句“真他妈墨迹。”
看着这辆脏兮兮的宝马消失在视线里,我和王牛郎都松了口气。
我和王牛郎这口气还没松完,突然,那辆宝马车又开回来了。开的速度很快,在我们酒店门前,一个急刹车。刚送走的客人怒气冲冲的下车,伸手指着我鼻子就冲过来了。
“谁让你丫动我车了!?”
我被问的一愣。
客人伸手夹着我脖子,把我往车窗那儿拖,又大吼着问了我一遍,“谁让你动我收音机了!”
我脖子被他拧的很难受,他大吼时,口水喷了我一脸。
“我想您要开车上路,现在时间比较早,听音乐可以提提神。”我努力解释。
他把我用力一推,我撞在了车门上,他接着骂,“这他妈是你车么!这车你碰的起么?!”他突然又拽着我胳膊,走向车尾,指着保险杠上一条小刮痕,“说!你取车的时候,是不是给我蹭了!”
我立刻明白他是在找碴了。那条刮痕看起来年代久远,根本不可能是刚刚蹭的。他在牌桌上输多了钱,现在来讹我们了。
王牛郎拿着泊车牌走了过来,站到了我和客人之间,“先生,您入住时,我们帮您泊车,是有规定流程的。您看,这个牌子上印着一辆车的平面图,在泊车时,我们会把车体状况全部记录在这张图上,撞击或者划痕都会写上。您看,您这条划痕,在平面图上有记录,这证明车在交给我们之前,就已经有这条划痕了。”
王牛郎耐心的向客人解释,客人直勾勾的瞪着他,琢磨了一会儿,接着犯浑,“别他妈跟我吹牛逼!没准是你们丫后画上去的呢!”
王牛郎有点儿急了,说话也冲起来,“先生,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做的都符合酒店流程。您的车不是我们蹭的,他为您开空调和打开收音机,也是我们酒店人性化服务的一项。。。。。。”
王牛郎话还没说完,客人蹭的钻进车里,把收音机关了,从杂物箱里抽出一张cd,“人性化你妈逼啊!我他妈是听那种歌的人吗!你认识我吗你他妈碰我东西!老子是他妈听佛经的!怪不得一晚上走背字儿呢,就是你们丫这个傻逼酒店!傻逼看门的!他妈的动我东西,坏老子风水。。。。。。。”客人突然把那张cd向我甩过来,亮闪闪的cd盘擦着我的脸飞过去,我眼睛下面一凉,伸手摸摸,破了个小口,流血了。
我在原地愣住了,王牛郎急了。
王牛郎冲上去把客人压在了车上,然后冲我喊,“叫保安!”
客人在车上腾出手打王牛郎,嘴里还在骂,“还叫保安?老子他妈的一个电话,号子里关你们丫一年!”
王牛郎死死按着客人,但腿上挨了客人好几脚。前厅经理冲出来,万幸的是那天不是鲶鱼精值班。
前厅经理开始跟客人道歉,保证会严肃处理我们,最后又免了他的房费。这位客人终于骂骂咧咧的走了。
酒店里的任何员工,和客人发生了冲突,都要直接和人事部汇报。那天下了班,人事部的经理找我去谈话。这经理是个美国人,50多岁,在北京呆了很多年,中文说的很好。
我向他汇报了事情的整个经过。他沉默的听着,我说完后,他抬头看着我,手里摆弄着圆珠笔。
“philp,我们酒店内部的员工服务准则里,第一条是什么?”
我想了想,“客人是不会撒谎的。任何问题都要先从员工自身去反思和处理。”
美国人看看我,耸耸肩,“为什么你刚刚没有按照这一条去做呢?”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
我心里觉得很委屈。但我也知道我的委屈他是不在乎的。
最后,我只是安安静静的听他把酒店的原则重申了一遍,然后他像法外开恩一样,说这次可以算是特殊情况,不会在我的档案里记录下来。而王牛郎因为和客人动手了,所以要扣他半个月奖金,还要重新在酒店员工管理委员会的监督下,学习两周的员工守则,这不算加班,需要占用他自己的休息时间。
从经理办公室里离开,我呆滞的走在走廊上。员工区的这条走廊很长,一头连着更衣室,一头连着食堂,是我们每天的必经之路。酒店见缝插针的,在走廊的墙上,贴了很多中英文双语的酒店目标和口号。
我在其中一张海报前站住了。那张海报上用大字写着:
“INTEGRITY。--代表正直。我们永远做正确的事情。We Do The Right Thing; All The Time。”
走廊上亮着刺眼的白芷灯,我盯着这张海报看了很久之后,伸手把它扯了下来,揉成一个团,攥在手里,然后扔在了地上。
这一天的清晨,我回到家,脱光了衣服,爬上床。我一动不动,浑身都是僵的。
我想要赶快睡着,睡着以后,我就能做梦,就能去编另外一个故事了。而醒着的时候,失败不是我故事的开始,也不是故事的结束,而是这个故事的全部。
就在这个时候,窗外的广场舞音乐,又响起来了。
笛子拉响警报。
女声高亢的大喊:“老娘养生健身操!现在开始!”
我蹭的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窗帘,站在飘窗上,俯视着楼下的大妈们。
她们一个个朝气蓬勃,看起来睡眠质量都很好。她们眼神炯炯,身姿矫健,迎着天空失心疯一样的蹦达着。
怎么就这么想长命百岁?
怎么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想老而不死呢?
不远处,太阳在楼宇间升起来了。阳光笔直的照向了穿着裤衩站在飘窗上的我。
我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吸收热量。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蒸腾起来了。
我刻意遗忘了很久的事实,努力去违背的身世,在这一刻,我都想起来了。
我。
可是一个东北爷们啊。
小时候,我爹会突然冲回家拿菜刀,就因为和小区邻居玩抽王八,对方使了诈。
我妈在菜场买菜,拿甘蔗当凶器,都能以一敌百横扫一大片。
我从小生活的那片土地,是一片女人穿大貂,男人玩砍刀的土地。
每一条街道上,“你瞅啥?再瞅削你啊”是我们的问候语。
每一间饭馆里,一半的人在喝酒润嗓儿,一半的人在大声嚷嚷,但最后所有人都会拿起酒瓶子互砸互砍问候对方的爹娘。
每一个小区里,都住着无数个心有猛虎,背有刀疤的传奇。
我们说急就急,宁可头破血流也不能受委屈。
我们自带弹药,随时准备炸个敌我双亡。
我们好面子,事关尊严,就算是走路上不小心掉沟里,胳膊打了石膏,和别人解释起来,也得说是喝多以后徒手拦了辆挖掘机。
我来自这片土地。我天生就应该有这样的技能。
可能是从丹东来北京时,在火车站,我那个脾气爆裂的爹,站在月台上,生平第一次对我说出一句软话:北京大,别惹事儿,惹事儿爹罩不了你。
就是这句话,把我的技能封禁了。
我开始看人脸色,懂得了怎么委曲求全,最后还像个窝囊废一样瘫在这张床上,学会了自得其乐。
但是今天,此时此刻,我盯着楼下的这群大妈,愤怒已经点火就着了。
酒店的客人欺负我。
鲶鱼精欺负我。
你们也来欺负我?
我都退守到这个地步了,退无可退,就剩一张床了,你们还不放过我?
已经无欲无求了,已经与世无争了。就想躺着睡个觉,做个梦,醒来好精神充沛的去装孙子,这都不行?
还攻到我窗户下面来了,还放着这么难听的歌,跳着这么气势汹汹的舞,就这么歌舞升平的欺负起了我?
不能忍了。
我开始一件一件的穿衣服,下床。
我走出房间,穿过走廊,走向客厅。
王爷正坐在沙发上,手上拎着一个酒瓶子,困的迷迷糊糊的,看我从他身边走过去,半睁着眼问我,“还没睡?哪儿去啊?”
我夺过他手里的啤酒瓶,目不斜视的走向大门。
我庄重的告诉他:我,要下楼。
关门的时候,王爷在里面嘟囔:傻逼,你丫梦游了吧?
我不是梦游。
作为东北人的我,从这一刻起,觉醒了。
3
我手里拎着酒瓶子,一步一步下楼,穿过黝黑狭窄的走廊,用力揣开了单元门。
门外是一片刺眼的阳光。
我站进阳光里,不远处,群魔乱舞的地方,就是我的战场。
我把酒瓶揣进羽绒服口袋里,踏着音乐声,径直走向舞群。
大妈们没有感受到她们身后的危险,还在美滋滋的跳着。她们组成了一个棋盘一样的正方形,最前面有一个老太太在领操,她身边,放着的就是那个万恶的音响。
我慢慢走向舞群,站在棋盘的最外沿,气运丹田,两手攥拳,召唤出了我大东北子民的战斗之魂。
我大喊了一声:你们这是在扰民啊!
喊完,我自己都被我自己吓了一跳。可是,前方舞群里,只有最靠近我的一个老太太回头看了看我,白了我一眼,然后转身,继续跳起来。
无视我?
看来不动真格是不行了。
我径直走进了舞群,打乱她们的队形,站到了棋盘的正中央,再次大喊一声:你们这是在扰民啊!!!
大妈们终于正视了我。
但奇怪的是,她们只是看着我,音乐没有停,她们也没有停止自己的舞蹈动作。
音响里,嗑药女性还在解说着:弯腰低头,双臂垂直,左右摆动??
所有的大妈,都在做着这个动作。半弯着腰,抬头盯着我,两条胳膊左右晃动着。
我忽略面前这奇怪的一幕,死死的看向最前面领舞的大妈。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管事儿的。大妈也看向我,但表情却很不屑,她转头看着第一排的花衬衫大妈,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花衬衫收到指示,转身,弯腰垂臂,晃荡着两只胳膊,一路冲着我过来了。
花衬衫向我跳过来的时候,其他大妈也动起来了。
花衬衫一马当先,站在了我的面前,其他大妈自动的舞成了一个里外三层的圆。她们全体都还随着音乐,保持着这个猴子捞月的姿势,把我像花蕊一样裹在了里面。
我面前,是几十条左右晃动的胳膊,大妈们全部高耸着肩膀半弯着腰。她们集体保持着迷一样的沉默,谁都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攻击性。
我四周只有胳膊划出的风声,呼呼作响。
四面八方,全部都是舞动着的胳膊。
笛声刺耳,嗑药女性还在解说:想象自己双臂如柳叶,柔软随风晃动。又好似水中摸鱼,顺势而动??
我方寸大乱,这些胳膊晃的我眼花缭乱。
她们左右晃动间,形成了叠加和重影,像是复制出了无数条胳膊出来,我被困在了移形幻影的阵里面。
我抬脚,拼命闯出胳膊阵,冲到了这个黑洞的外围。
我跑到音响旁,迅速扫视,然后一掌关掉了音响。
四周终于安静了。
大妈们直起身来,胳膊终于不晃了。她们成群结队的逼近我。
两军终于要正面交锋了。
花衬衫一脸怒气的准备开口,但最前方穿健美裤的领舞大妈,一伸手,制止了她。
健美裤大妈站到我对面,单手叉腰,挑眉,脸颊上的肉一紧。她开口说:小伙砸,找碴儿是不是?
一句话说出来,我确定了大妈的身份:北京人,年轻的时候肯定不是善岔儿,在“倚老卖老”领域应该是专业选手。
我伸手指向不远处我的阳台,“我,我就住楼上。老,老上夜班,回来想睡觉,你们在这儿跳舞,我睡都睡不着了!忍,忍你们好久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有点儿结巴。
健美裤一脸云淡风轻,“呦,那还真是对不住您了。”
“不是对不起的事??”
“合着这花园是您家哒?”健美裤打断了我。
四周开始散发起了不祥的气场。
“那您把产权证拿给我们看看,看完我们抬屁股就走。”
我被问的一愣。
大妈脸色一变,“扰民?扰了哪儿的民啊?你一个人就能代表人民群众啊?这花园是你家的吗?”
大妈伸手指向我的阳台,“住一小破房,还得把这500平米花园划拉你家去?那您怎么不去买别墅啊?别墅清净着呢。”
“您,您怎么不讲道理??”
花衬衫这时站出来了,接替了健美裤的发言,开口是浓浓的南方口音。
“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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