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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无星辰-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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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时脸上挂着轻浅的笑,口气也很轻松平淡。
老崔打趣:“你别什么都干了,必要的时候也装一装,给别人留口饭吃!”
几人笑成一团。
蒋毅问他:“今天这么早过来,不忙?”
“大部分都审完了,没什么忙的了。昨天半夜我们的人突袭了郭建柱,连夜把他押回来,这会儿还在路上。那个叫桑雅的一直装聋作哑,泰国警方正愁找不见她,知道人在我们手里就想把她引渡回去。”
“放吗?”
“放什么放,国与国之间有权驱逐没有义务引渡,再说她在我们这还犯的事了,必须在我们国家把主刑执行完毕,蹲够五六年再驱逐出境,出去后回他们国家她还得坐牢。”顿了顿,“她熬不到那会儿,身体都抽干了,跟个鬼似的,活不了几天了,那天犯瘾在看守所的地上直打滚,醒来后半条命都没了。”
蒋毅顿了顿:“其他人呢?”
“都是将死的鱼,谁也熬不住,一个个全招了。阿飞总和别人起冲突,一起冲突就被别人打,前几天还装肚子疼,想耍诈混出去,扣两顿饭一下就老实了。老杜开始还挺横,不背监规不打坐,上厕所也不喊报告,现在也不敢横了,该认的都认,最后一次提审时我问他杀了人后不后悔,他说死的都是背叛他的,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有错。”顿了顿,“他也交待了哑巴的尸首,我安排人去找了,地方也选好了,就在郭家寨附近挨着宝峰山,那里清净,还有座寺庙,你觉得怎么样?”
他点点头:“就按你准备的办吧。”
阳光照进来,在地上呈竖状铁窗的倒影,三人并排坐在地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窗外有风,摇曳着树影来回晃,似乎还有鸟,间歇着飞上飞下。
第100章
郭建柱从江西被带回来时胡子拉碴萎靡不振; 头上又增添许多白发,却还和以前一样面善,因着面善遭遇落魄看上去还有几分可怜。他穿着白色衬衣; 扣子都歪了; 腰上的皮带也歪掉一半,拧巴着长裤不顺展; 裤缝都快溜至膝盖。
被带回去后他始终一言不发,老崔说干了嘴皮子他也不开口,连头也不抬,耸搭着脑袋坐在那儿。老崔点了支烟递给他,他也不接; 老崔只好自己抽起来,隔着烟雾注视他。
“消息还没完全放出去,你这会儿说清楚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也知道规矩,一旦上面知道,审你的可就不是我了,到时候会更不好办。”
“……”
“我也不是审你,认识这么多年; 就当我们聊聊天。”
“……”
老崔又抽一口烟,挠挠头皮:“小伟怎么样了; 在美国还好吗?”
提及孩子; 对面的人终于半抬了头,却仅是看他一眼; 又垂了下去。
“你消失这么久也没和家里联系吧,你老婆是不是急坏了,我记得前两年她长了肿瘤,不知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郭建柱静坐半晌,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我能喝杯水吗?”
老崔便朝守岗的战士示意,那人迅速出去倒了杯。他双手捧杯喝着水,一口气全部干掉,放下时也不撒手,捧着水杯不停的抖。
老崔看着他:“还要吗?”
他摇摇头,又过一阵:“我老婆的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半年前我父亲突发脑梗住院,那时候正赶上陶西平的案子,三番两次抓不到他,后来终于抓住,功劳还全是你的,我什么也没有……那天早上去医院看我父亲,交钱的时候才知道费用已经结清了,不仅结清还在我父亲的枕头底下留下一大笔现金。”看着老崔,“急需用钱的时候,有人把钱送来,你会用吗?”
“你也不分是什么钱。”
他凄苦一笑:“人都快死了,什么钱都是救命钱。”
老崔抽一口烟:“他怎么找到你的,你们以前认识?”
“和他手下的人多少打过交道,他也暗中调查过,知道我家里出事才找上门。”
“你就那么接受了?”
“想过还给他,他不收,还找了省里最好的大夫给我老婆治病。”
老崔甩出一沓转账记录:“治病需要这么多钱?你家人的命是命,别人家的就不是?这些钱是多少人的血泪换来的你知道么!”越想越气,猛拍桌子,“云南每年牺牲多少缉毒警察你知道么!你他妈踩着他们尸体拿到的钱也敢用!”
郭建柱垂了头,半天没说话。
“收钱卖情报也就算了,你还教他辨别密码!不止我们,整个警务系统都被你出卖了!”
“……我替他捞了个人,怕被查出来就回去躲一躲,他打来电话威胁我,我怕他抖出交易的事,
就告诉他密码,但是没有人知道的,我原来有个线人叫秦淮,为找线索一直和他们混在一起,但她只是个线人,不知道我们内部密码,对她没有用的。”
老崔动也不动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看着他,看得他头皮发麻,蓦地一顿:“难、难道……”
“想要隐藏去电号码只能通过通讯运营商办理业务,但是这招对收发短信无用,除非依靠特殊手段。除了你替他捞人走的关系,通讯技术队是不是还有你的人?”
郭建柱顿了半晌,点了点头。
“谁参与了这些事,都说出来吧,隐瞒谁都对你没好处。”
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可瞒的,只好全盘托出。
末了问一句:“会死刑吗?”
老崔拍了拍记录卷宗:“谁说了也不算,看法律怎么判。”
他不死心,顿了顿又说:“我也办理过不少案子,判刑的时候会参考功劳再给机会吗。”
似自问自答。
老崔抽完最后一口烟,往烟灰缸里灭了火星子:“你有功想要机会,牺牲的战友也有功,谁给他们机会?”
他便不说话了,坐在那儿似失去血肉的躯壳,富态的身体很落寞,低垂的脑袋被灯光一照,那鬓上的白发似乎更多了。
从那间小屋出去后,崔礼明站在走廊上又点了支烟。天气已经转凉许多,军绿的半袖被轻风吹得鼓起来,他看着一层水泥铺的院坝,院子周围栽了许多树,不远处是座山。
有人从屋里出来:“崔队,里面的人怎么办呢?”
他头也不回:“往上报吧,移交给谁怎么处理都听上级的安排。”
那人说是,便走去办公室打电话了。
他独自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直到抽完那支烟,接着回去办公室穿了外套,再出来时碰上政治部张主任。
“我下午有点私事,出去一趟。”
张主任笑呵呵:“难得你不忙公事,事情都办完了?”
“差不多了。”朝那间小屋努努下巴,“还有我不归我管的,我也就不管了。”
张主任笑一笑:“忙了这么久也该歇一歇了。”
他便走出大楼,去市场买了卤鸡翅、茶叶豆和小锅酒,还有一袋水果。走去戒毒所时,先把水果给所里的人分一分。
那人笑:“你们总是组团来看他,下回不允许了啊,我们这里可是很严肃的。”
老崔:“小秦也在?”
那人捧着苹果乐呵呵的啃:“不止小秦,还有他小舅子。”
老崔笑一笑,抬脚往里走,下一秒却被拦住,那人从他掩藏的手提袋里搜出那瓶小锅酒。
很是无奈:“领导,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哪有上戒毒所带酒的,这个绝对不能带进去。”
“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就喝一点儿,我有分寸,浅尝辄止,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这里空间密闭,人员又多,一点儿酒味极易扩散,扩散出去我们麻烦就大了,还请你体谅体谅。”
他只好作罢,让人没收了那瓶酒,只带着食物走进那间改造过的值班室,去时秦峰和蒋毅坐在地上玩手游。
秦淮招呼他:“来啦!”
他点点头,晾出手里的东西:“我还买了一瓶酒,被他们发现没收了,吃这个吧。”
紧随其后的工作人员跟进来:“崔队你们人太多了,都挤在这里影响不好,我们这毕竟是戒毒所,哪有在这里聚会的。”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我已经说了,今天对我们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聊聊天就走,不会有什么影响。”
那人瞥一眼:“您还穿着军装呢,又是藏酒又是坐在这里吃喝,像什么样子。”
“穿军装也是人啊,是人就得吃喝,再说酒不是已经交给你们了吗。”说着站起来,走去办公室抱早先卸下来的木板,“秦峰过来帮我一把。”
秦峰于是立即出去,二人合力把那块板子挡在铁门前。
他拍拍手:“这样不为难吧,谁也看不见。”
那人咋舌,又去检点食物:“这个病人不能吃,这个也不能吃。”指指袋里剩下的苹果,“这个可以吃。”
蒋毅抓了苹果啃起来:“放心吧,我就吃这个!”
那人这才作罢,走了出去。
老崔笑眯眯:“管理严格,我很放心。”
说着脱掉外套,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整洁的床上,见秦峰目不转睛盯着肩上的徽章。
拍拍他的肩:“你爸要是活着,军衔比我高。”
秦峰顿了顿,没说什么。
老崔开始分鸡翅,又看着蒋毅:“本来都是给你买的,结果什么也吃不上,还是只能吃素。”
蒋毅:“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有结果了?”
“嗯,郭建柱也抓回来了,该审的全部审了,他们下午整理资料,明天就提公诉上交法院,这下就等着判刑了。”顿了顿,“总算都结束了,你就等着提拔吧。”
蒋毅:“我倒没想这么多。”
“我知道,给你转去文职,那也得往上提了。到时候你和秦淮办个婚礼,把兄弟们都叫上,把场面搞起来,风风光光的,结完婚就赶紧生个娃娃,你也老大不小了。”
他没说话,咔嚓一声咬下一口苹果,那果肉水分充足甜蜜,十分可口。
问老崔:“你什么时候回去复命?”
“上面打来电话,让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几人都没说什么,却面容舒展很是放松,但不知这世上很多事情开弓没有回头箭,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总会得到相应的代价,谁也没有例外。
第101章
隔天一早; 崔礼明起床后刮了胡子穿上军装,坐上专车回保山去了。这是他受命以来头一次回去,来时接受任务; 回时完成任务; 真正的有始有终。
到时早有人在会议室等着他。那张椭圆的长桌中央挖空,摆着几盆仿真盆栽; 案上几个白瓷杯,杯里泡着茶水,几位总队领导陪着几位省领导聊聊公事穿插私事,氛围很是轻松愉悦。
崔礼明到时几位领导全站起来,走上前和他握手:“感谢你们又破获一桩大案; 这段时间辛苦了!”
崔礼明客气的笑,连说好几个应该的。
“我早就想向几位领导汇报工作,碍于手上的事情一直不能完全交待; 今天总算有了机会。”
“说什么汇报,严重了,今天我们就是关起门来说自家话,谈谈工作也谈生活,大家互相交流; 有什么说什么。”
几人边说边坐下,端起茶来喝; 氛围更加随意。
“1。20案到今天大半年都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你们办案吃了不少苦头吧?”
老崔笑一笑:“这几个嫌疑人狡猾得很; 很不好对付,确实让我们的人吃了不少苦头。但是邪不压正,总算是把他们全部缉拿归案了,吃苦也是值得的。”
那领导说:“这种吃苦精神值得发扬,后期我们召开大会,就你的心得体会给大家也讲一讲,宣扬宣扬这种精神。”又夸,“去年公安部评奖,你没赶上,今年说什么也有你的份。”
老崔:“其实这件案子功劳最大的并不是我,我手下有个兵,被派出去做了大半年的卧底,这一路坎坷不易,经历的磨难很多,要说功劳,绝大部分非他莫属。”
“是嘛!”那人四下看了看,“这么重要的人物,怎么今天没和你一起回来?”
老崔顿了顿:“他家中发生紧急的事,我放他回去处理了。”
“家里有事?那我们该去看看啊,不能只让人为公事付出这么多,赶上家里有事我们也得去慰问慰问。”
他紧着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就尽早回归队里,写个材料做个体检,正好赶上年底提拔。”
“要体检吗?”
“都是常规流程嘛。”顿了顿,“他不是得了什么病吧?有病赶紧治,我们全力支持的。”
“他好着呢。”
那人点头:“那就下周汇报体检吧,正好有一批人需要调整岗位,你的这位同事干缉毒有功,经验也丰富,原则上还是继续干这个,但如果他有别的想法我们也是支持的,看看哪里合适就给他调哪里,你也一样功不可没,也有奖励!”
老崔又顿了顿:“下周吗?”
“你不是说他家里不是什么大事吗,一个礼拜足够了吧。”笑,“别人躲惩罚就算了,怎么轮到你们头上,连褒奖升职的好事也躲?”
他笑一笑,没接话。此后几人又大致说了说案子相关的事,省领导了解得差不多了便提出要走,总队于是送他走,折回来时老崔还在那间会议室坐着。
“刚才怎么回事,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他们不知道你我可知道,你是不是还有事隐瞒?”
他愣了半天,端起茶喝一口:“我那个卧底家中的事情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体检的事我申请先缓一缓,等他处理完事情再回来办手续。”
那领导看了看他,来回走几步,又看一看他。
颇犹豫道:“我问你,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家里出了点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需要一点时间。”
“你还瞒着!”顿了半晌,“他是不是染毒了?”
“不是,怎么可能。”
老崔毫不犹豫,心却往下一沉。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今天叫你来不仅为的汇报工作,也为了这件事。前一阵我就听说了风声,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影响十分恶劣。”
老崔也惊:“风声?哪来的风声?谁跟你说的?”
他看着他,知这事情确然发生,面色愠怒又叹了口气。
“……早先你因为派出所放掉一个吸毒犯大发雷霆,市局的人上上下下都知道,自然会去打听那个毒犯是谁,那人分明是犯罪团伙的骨干,后来却听说是你的亲戚。你向好几家医院和戒毒中心咨询问题,提的条件别人都满足不了,又去找水上支队开证明,那证明本应该提交法院当身份证明,但是你又拿去戒毒所弄一个什么专用病房,传言还说是你先前的那位亲戚。这种证明能用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大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猜也能猜个大概。”
老崔怒:“他妈的!一个人为了整件案子付出那么大功劳没人传,这种事倒是传得挺快,到底是谁跟你说的?”
“也没有具体的谁,这种事牵扯的人多,圈子就这么大,一顿饭一口茶的时间总有人当谈资说出来。一开始我还不信,没想到全是真的!”
“那又怎么样,他是被迫的,戒掉不就好了。”
那领导拉了条椅子坐下:“你见过哪个沾过毒品的人当警察?谁敢提拔他重用他?谁能保证他不再犯?”
老崔被火上浇油,冲他嚷嚷:“你说的什么屁话!他牺牲这么多到头来不仅不提拔、连用也不用了?还有没有王法!”
那人冷静的看着他:“你别冲我发火,事情发生的当下,你心里最清楚会有什么结果。”
“结果不都是人定的吗!这案子要不是他,那些人搞不好流窜去了国外,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抓回来都不一定,现在什么意思!这么大的组织也玩过河拆桥这一套?!”
“你冷静一点。”
那人掏出支烟递给他,陪着他抽烟,半晌不说话。
“先戒毒吧,所有费用队里全包。”
老崔没接话,那支烟也没抽完,草草往缸子里灭了火星子,余下未燃着的大半截,就那么撂在那儿走了出去。
那领导出声劝:“别再找人了,行不通不说,知道的人越多对他影响越不好。”
他走出会议室看大楼入口处飞扬的红旗,心里十分憋屈。其实方才在会议室的领导已是最高层,他还能向谁反应,一纸诉状向上告去,岂不是全国皆知。有功不过收获几句平平表扬,功里掺点儿过就变成臭名昭著,谁能理解各中不易。
老崔回想从水上支队调出蒋毅,想到他为抓陶西平挨的那几刀,想到叫他再抓老杜时的义不容辞,再想起他染毒时的痛苦,失去哑巴时的悔恨,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那天从会议室出来他哪也没去,就在队里待着,晚上睡在值班室,白天去总队办公室报到,非要问他要个解决方案,第一天那领导叫他死心,第二天说从长计议。
第三天领导不耐:“你也是当别人领导的,不起表率作用就算了,每天什么也不干就在这堵我,怎么还耍起无赖了?我不是说了,一切等他戒掉毒瘾再说。”
“戒掉就晚了,一推再推什么时候是个头,你给个痛快话我就走,不给我就赖在你这里,我没有犯错误,官职也在,谁也不能拦我,我就跟你耗下去。”
那领导和他熟识,亦师亦友,又是多年同事,被缠得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尽量给蒋毅留个职位,至于具体什么职位还得再议。他讨了个准话,心中较先前踏实许多,又才匆匆驾车赶回去。
去时蒋毅还和以前一样待在那间屋子,半坐在床量完血压,医护人员刚收了仪器。
“维持得不错,各项指标趋于稳定,照这个样子再养上十天半月就可以出去了。”
蒋毅舒展眉眼,看上去很是高兴。
又才看见老崔:“回来了?”
老崔走进:“没想到你这恢复力也超于常人,一般人没个一年半载出不去的。”
医护人员解释:“他不是一般人啊,独立空间专人照料,加上涉毒时长短,自身积极配合,治疗起来当然比一般人快,三个多月没问题。”
老崔点点头,等那人走出去才道:“出去后去哪,你想过吗?”
“远一点吧,太熟悉的地方不好。”
“是啊,最后一步就是离开熟悉的场所,杜绝接触源头。”他挨着床坐,拍了拍裤腿,“小秦呢?”
“拿了几套换洗衣服,刚走。”
蒋毅看了看老崔:“怎么,汇报成果不理想吗?”
“挺成功的,领导一致高度表扬。”
“那你怎么这幅表情?”
老崔顿了顿:“你升职的事情恐怕有点儿难度,但是职务调动倒是可以的。”
蒋毅却不意外,扯出个笑:“因为吸毒的事吗,我早就知道。”
阳光照在光洁的地面,老崔盯着倒映在地的铁窗:“……队里说保职有困难,我和他们闹了几天,他暂且答应我留下职位,不管如何先就职吧,后续我再想办法。”
“你和他们闹什么,这事情本就违反规定,他们也有难处。”
“规定死的人是活的!反正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这辈子光明磊落从没托关系走过后门,这一回全部都用上,我还不信了。”
蒋毅顿了顿:“就算升职又怎样,谁会服从一个吸毒犯的管理,谁又能在一个饱受非议的环境下工作。”
老崔看着他:“你什么意思?先前不是一直强调要转岗吗?”
“那是之前,封闭的这段时间我才感觉到以前过得太紧张,想换种生活方式。”顿了顿,“虽然过程中除过岔子,但我也算完成任务,对得起你对得起这个职业、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秦淮,我欠她太多太多。她从不和我细谈,却始终不离不弃,我下半辈子想好好陪伴她,过一过普通人的生活。”
第102章
老崔一只腿耷拉在地上; 半天才开口:“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你这么多年付出这么多,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这时候选择放弃; 以前的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该抓的人都抓了,毒也戒掉了; 收获一个好兄弟和一个爱人,还有你这个忘年交,怎么能是白费。”
老崔半晌又拍一把裤子:“年纪不大,想得挺通透。”顿了顿,“那你什么计划?”
“保职不容易; 办理内退应该挺容易吧?”
“这有什么难度。”
“那就办内退。”
老崔抬头:“你来真的?”
“这会儿退出去相当于转业,会给上一笔钱,内退以后每个月再拿点儿生活费; 我和秦淮都吃得不多,够花就行。”
“……别人干出成绩都是风风光光的,你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却什么都不要。”
“命都捡回来了还要什么?”
老崔再拍一把裤子:“……由你吧。”
那之后半个月很快过去。
秦淮姐弟二人接他回去的那天刮起了大风,虽四季如春却也浅有秋意。户外的大树哗哗作响时; 室内的医护人员正替蒋毅做最后的检查,秦淮秦峰在一旁驻足观看。
最后那医生摘了听诊器:“所有的指标全部恢复正常; 恭喜你; 终于成功了!”
他伸手和医生握:“谢谢你的照顾!”
那医生也很高兴,一边收拾着器皿:“也得感谢你自己的坚持; 你家人的不放弃,总之大家都不容易。”
蒋毅看看秦淮和秦峰,又往门口看了看。
秦淮:“这两天法院集中审案子,需要崔队他们密切配合,他今天不过来了,晚上直接去家里。”
他点点头,穿好外套站起来,又去办公室和所里的几位同志道别。
再走出那幢大楼,阳光下的风似乎又增加了力道,刮掉一票树叶子,刮走天上的云,那天蓝得似要滴出水来。他走在没有车辆通行的道路上,对面依稀可见来凤山的白塔,空气新鲜视野开阔,熬过了三个月的不见天日,再出来时看着路边的石子都觉得亲切可人。
他呼吸着敞快的空气,看看四周的景,内心非但不激动反而静如一汪泉水,不似曾经在北三环旧楼里的短暂封闭,那会儿见着巷子里的藤蔓都激动得恨不得上天入地,这才明白铜墙铁壁禁锢的只是人的躯体却禁锢不了自由,真正的自由在心底。
秦峰很激动,不时踹飞路边的石子,哼着小曲问:“晚上吃什么?”
蒋毅看了看他的胳膊:“都好了?”
“前天刚拆的,好得很。”
边说边绕肩转一圈,十分灵活。
蒋毅转头看看秦淮:“你想吃什么?”
“吃火锅吧。”
“那就吃火锅。”
边说边伸手摸摸她的头,把头顶不规则扬起的几根发抚平。
三人去市场买了新鲜食材和水果,回去北三环时那院子已被大风刮掉许多树叶,软趴趴的蜷起来并不脆展,大多都还绿着,蒋毅捞了墙角的大笤帚把叶子归到树下。
秦峰笑:“你还真是劳碌命,啥也抢着干。”
他笑一笑,放了笤帚和二人先后上楼。那屋内并无异样,因着秦淮照料仍和以前一样,缸里的水是新的,那两条小鱼似永远长不大,不知疲倦的游来游去。茶几上放着凉茶和洗净的水果,阳台上晾着洗过的衣服,垃圾桶里的塑料袋是新换的,鞋架上的鞋也是整齐的。
他环顾一圈,看见窗户上的鸟架,接着走了过去。小安还在鸟架上站着,滴溜溜的眼珠子似沾着露水,小茶盅里有新鲜的水,旁边还有掰碎的馒头,他盯着那只鸟看了半天,伸出指头摸它的头,那鸟儿被吓一跳,却不躲,不时眨一下眼睛来回的看。
秦淮走近:“秦峰早把对屋收拾过了,没有什么东西,只在他床头的抽屉里找到这幅画。”
他接过一看,画上被头发遮面的女子正偎在他怀中睡觉,寥寥几笔虽说不上鬼斧神工却也有模有样。那个下午哑巴在此作画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没说什么,把那张纸折了起来。
“去北京的路上碰见的美术老师,我们帮他修车他送我们一本诗集,还记得吗?”
秦淮点头。
“那本诗集上有他的手机号,我本来计划下半年等他过来支教就联系他,让他教哑巴画画,学会了哪怕去街头摆个摊也能糊个口。”
秦淮看了看窗户上蹦跶的小安,好半天安慰道:“他会明白的。”
“……但愿吧。”
说着看了看墙上的钟,走去饭桌拆新买的食材,准备煮火锅。秦淮倒掉凉茶换一壶新的煮上,秦峰开了电视,盘腿坐在沙发上玩手游。
秦淮训:“你怎么就知道玩,起来干活。”
“我这段时间干得还少吗,你就不能让我歇一歇?”
“不干活没得吃。”
秦峰切了一声,不以为然。
老崔来时天已经黑了,风尘仆仆从袋子里掏出两瓶酒。
“今天敞开了喝,谁也不能拦我们。”
说罢开了瓶盖,哐哐倒了三杯。
“来来来,祝贺一下!”
四人碰杯,却说不出祝贺的词,互相想说的太多又无从说起,言语都化在酒里。
老崔咂一口酒,吃一口菜,看了看四周,又看看眼前的三人,道一句:“这个家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锅里的油汤沸腾,咕嘟嘟冒着泡,蒋毅端起手里的果汁喝一口,又敬老崔一杯。
“我和秦淮已经商量好,把烟铺和房子都卖了,重新找个地方生活。”
老崔又咂一口酒:“去哪里?”
“成都吧,听说那里生活节奏慢,适合移居。”
“想好干什么了吗?”
“我算过了,卖房的钱加上单位给我的那笔钱,去那买个二手房没问题,大学城附近就不错,环境单纯物价不高,余下的钱就在附近开个水果店。”
老崔顿了好一会儿,点点头:“安排得不错……”
他看一眼老崔两鬓的白发:“有空我会回来看你。”
“回来干什么,走了就别回来了,到了给我来个信,我有机会就去看你们。”
蒋毅点点头,又敬他一杯。
老崔:“秦峰呢,和你们一起走吗?”
秦淮说是,秦峰却说不是,二人异口同声。
秦峰惊:“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们一起走?”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你去哪里?”顿了顿,“你年纪还小,做任何事都还有机会,等我们安顿好了你就准备准备,复读一年,争取明年考上大学。”
秦峰炸毛:“我不读!你上次怎么说的你忘了?只要不吸毒我干什么都行,反正我不读!”
几人都没说话。
老崔看了看秦淮:“男孩子该放手就放手,照顾他到十八岁,你这个当姐姐的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能干什么,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总不能我们走了把房子和烟铺留给他吧,万一再出什么事怎么办。”
“谁说我要留在这了,你们过你们的,我要自己出去闯一闯。”
秦淮还想说,却被蒋毅拦下了,看着秦峰:“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要是碰上困难需要帮助,别忘了来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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