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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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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午在床沿站定俯视着柳笙,然后感觉这个视角有些奇怪,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去坐床尾凳,直接收起膝盖坐在了床尾。柳笙留意到他没穿袜子,默不作声扔了个被角过来,他伸手抓住,慢慢围住自己的脚踝。
柳笙默了默,问:“是缺钱还是又要欺负谁?”
顾子午:“。。。。。。”
顾子午:“上回不是欺负。是那人太欠。”
柳笙也就是尴尬地打个趣儿,她并不太清楚应该跟这么大个大儿子聊点什么。圈里跟她来往的同年纪的女星,要不然就是根本还没结婚,要不然就是只有个点儿大的小萝卜头,她没有参考对象。
顾子午道:“我刚刚听到几句话。你是不是在被人威胁?”
柳笙立刻道:“没人威胁。”
顾子午也不追问,他沉默片刻,直视着柳笙,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再在人前否认我是你的儿子,我就真的不当你的儿子了。”
顾初墨说:当初上/床你也没有丁点儿的不情愿,是不是?我一直告诉你不能生,我给你分析了所有的利弊,是你自己要生的,是不是?你只能当顾子午的“后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泄露出去一句,我们真的就走到头了。
顾子午说:如果你再在人前否认我是你的儿子,我就真的不当你的儿子了。
一阵大风忽地拔地而起,以要跟人同归于尽的气势扑向落地窗,震得落地窗隆隆响,仿佛火车经过似的。
柳笙慢慢道:“我听到了。”
假期最后一天,江敏在漫天细雪里再度约了顾子午,以去图书馆一起做题的名头。顾子午的回复跟上次一字不差——“一会儿见”。江敏趴在收银台前画着辅助线做题之余,不断回头重新点亮屏幕去看顾子午的回复,最后笑得眼睛里像是趴了一窝星星。
结果在图书馆里,江敏只做了半套题,就因精力不支,睡得昏天黑地的——江敏前一晚上的通宵大夜班。江敏困倦不堪地睡醒,不期然地跟顾子午的眼神和呼吸撞在一起,彼时,顾子午距离他只有半块橡皮的距离。
江敏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瞠大眼睛默默望着顾子午。顾子午不闪不避地也望着她。半晌,他涂抹掉这半块橡皮的距离,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几乎感觉不到的吻。
靠近窗边的座位,有人突然惊呼,两人齐齐望过去,原来是细雪转成了鹅毛大雪。
顾子午半夜突然被疼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自己胳膊上正裹着纱布。顾午出来过。顾子午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想。大约十分钟后,顾子午翻身坐起,默不作声去查监控录像,便看到顾午做了什么。
顾午给江敏打电话了。但大约江敏有睡觉关机的习惯,电话一直打不通。然后顾午拉开门出去了,片刻,出现在起居室的镜头里。顾子午看到顾午用棒球杆砸烂了他断断续续拼了四个月的乐高模型——他自己也被一个锋利的塑胶片割破了肘部。跟着没收住手,也砸了赶来阻止的柳笙。但柳笙反手抚着背蹲下来以后,他怔怔地住手了。
监控视频没有收录声音,顾子午能看得出柳笙背对着镜头在跟顾午说话,但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总之再之后没过多久,顾午就失去了意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怕顾午的?顾子午想。
一月八日,张楚楚突然提前生了,是个儿子。口口声声表示就想再要个女儿的江大川,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皱巴巴的小儿子,笑得整个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江大川要赶来医院的江敏也抱抱自己的弟弟,江敏不客气地挥开他就走了,走时也依旧气喘吁吁的——江大川在电话里含混不清地说要江敏速来市立医院,江敏以为是江大川自己出事儿了。
江敏匆匆赶回学校,只剩下最后两节物理课了。物理老师露了个面,给了一套卷子,就回去年级组开会了。教室里只在最开始轰地乱了一阵,很快就平息下来。
江敏粗略看了一遍卷子,基本都是旧题型,没什么难度。然而虽然是没什么难度,两节课下来,江敏却连选择题都没有做完。“胖大海”离开前看了看她的卷子,发现居然没什么可抄的,遂问她做题时脑子里是不是光在想顾子午了。江敏用笔尖扎了他一下,然后蔫儿蔫儿地趴在胳膊肘里,默默听着周围的同学收拾东西呼朋结伴离开的声音。
“胖大海”跟人约着晚饭后打球走了。
令狐苗苗跟“楼上哥哥”嚷嚷着过期的生日礼物走了。
李静霖和邱铮铮讨论着又纯又欲的“肖战哥哥”走了。
。。。。。。
最后的一抹残阳斜斜照在江敏后脑勺上,给她漆黑的头发上裹了一层柔光,江敏握着笔,眼睛盯着最后一道选择题,泪水静悄悄糊了一脸。
杜沛开完冗长的教研会,经过高三二班的教室,默默在窗口站了许久。
杜沛刚进办公室就听了一耳朵八卦。数学老师的爱人在医院工作,半个小时前爱人打来电话交待他下班买鸡蛋回来,顺便透漏他们年纪第一的爸爸喜得贵子。杜沛很是惊讶,跟数学老师确认了两回。因为江敏下午着急跑来跟他请假时是说,“我爸爸出事儿了”。
数学老师离开以后,杜沛端着大茶缸子在窗前走来走去,半晌,忽然回过味儿来——必然是江大川怕江敏不去,故意含糊其辞。杜沛突然将大茶缸子往窗台上一杵,呸呸吐出了贴在舌根下面的茶叶屑,面色略有些狰狞。
杜沛坐回自己的位置,盯着教辅资料看半晌,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索性抓过来一沓试卷开始批改。
这谁的狗爬字体,我说多少回不要连笔了,扣分,我让你不长记性!
这谁的古文默写,很有本事啊,都学会DIY句子了,扣分,我让你耍小聪明!
这谁的作文,《我是鱼》,你给我写成红烧鱼的做法,扣分,我让你不认真审题!
这谁的卷子,很狂啊,直接不写名字,给你个鸭蛋,我让你切身体会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痛苦。
。。。。。。
杜沛越批越生气,恨不得立刻打电话把这些学生一个个叫回来,趁着眼下情绪饱满,使劲儿“羞辱”他们一顿。寒假转眼就要来了,寒假结束以后,再有不足四个月高考就到了。但这些学生一个个的还是吊儿郎当的,是真不拿自己的前程当回事儿啊!
杜沛批到江敏的卷子,终于批不下去了。江敏的字迹一如以往横平竖直,十分工整。杜沛瞪着卷面上墨黑的字迹,脑海里却是女生默默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抖着肩膀哭完收拾东西赶去便利店上班的模样。他“啪”地扣下卷子,翻开旁边厚厚的教辅书压在脸上,半晌,在墨香味儿里默默骂了一句极不符合文青教师身份的脏话。
第28章
一月中旬; 正式结业的前天晚上,店主召集大家一起吃散伙饭。四个两年多里常常见首不见尾的人突然同框; 画面看起来十分微妙。其他三个人都是经历过太多聚散的成年人了; 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悟——便利店本来也只是他们各自生活里的一个佐料而已——聚在一起仍在聊各自生活里的琐碎,偶尔问一句有关未来的打算。只有江敏; 比之以往,她显得愈加沉默了,只埋头吃饭; 跟谁也不主动搭话儿。。。。。。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三个金光闪闪的红包。
江敏嚼着米饭惊讶地抬头:“。。。。。。”
店主给红包翻个面儿,向她展示背面的题字,道:“我们都知道你爸爸在一个很有名的会计师事务所工作,你其实不缺钱,但这是我们的心意; 是预祝你金榜题名的。”
陈小嫚笑道:“我也是一样的意思。。。。。。我的字不好; 不要笑。”
曾辞道:“他们给你定的目标都太低了; 有点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是预祝你独占榜首的。”
江敏的嘴角微微往下耷拉了些,很快被陈小嫚动手扯平; 她乘着酒兴,道:“小敏; 其他狗屁倒灶的人说什么都不算; 你听我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姑娘,善良、勤恳、诚挚; 我们几个就留在这里了,希望你能走到你想到达的最远的地方。”
江敏重重点了点头,眼底一下子就红了。
曾辞劈手打断这种黏糊糊的情绪:“小嫚姐,我也想听听你对我的寄语,我以为你就是一个普通的中年家庭妇女,结果你酒后居然还能是个隐藏的生活诗人。”
陈小嫚眯眼给了他警告的一瞥,但没过多久,突然重新拾起话尾,道:“曾辞,我确实有句话给你,你要是不愿意听,就当是我喝多了。你跟你那个邻居姐姐之前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吧?人都是会变的,你不要傻乎乎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曾辞闻言一愣,半晌,轻轻“哎”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中国大多数地方的风俗是给新生儿办满月宴,但大都这个地方不同,是要给新生儿办“十二天”,也叫“小满月”。江大川在前一天给江敏打了四个电话,要她回家出席,江敏一概不应,最后江大川恼了,临睡前给她发来长长的信息,表示如果江敏真敢缺席弟弟的“十二天”宴,父女之间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江敏看着这些隐隐带着“我受够你了”情绪的字句,竖起课本挡住大半张了脸。她突然感觉自己那天打翻“胖大海”的水杯急匆匆跑去医院的行径傻得冒烟儿,要是有人能用把匕首帮她把那点令人羞耻的回忆清除出去就好了。
一个粉笔头“咚”得敲在江敏脑门儿上,数学老师的表情看起来凶得像是要吃人。他瞪着江敏,道:“几回了,江敏?你走神几回了?行了,什么都不用解释,走廊里站着听去。”
江敏低头借着翻找铅笔草稿纸的机会往“胖大海”那里轻推了推来不及收起的手机,“胖大海”心领神会地同时用小指往回勾,两人维持着超高速的心跳,配合默契地保住了江敏斑驳不堪的破手机。
高一高二年级早在一周前就开始他们畅快的寒假了,高三年级依例依旧留在了最后。寒假前最后一天的最后两节课,杜沛突然把二班所有人赶到寒风刺骨的操场上,表示要开展一项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教学活动——“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四个字一出来,杜沛就收到了来自自个儿学生的全方位立体式的嘲笑。他们纷纷表示,杜沛老师,你也二十六七岁的人了,你能不能稍微正经些、成熟些、做点大人应该做的事儿。一班同学正在上体育课,你不要让我们太丢脸。
杜沛硬着头皮端出班主任的架子,要大家严肃些,不许交头接耳,不许故意发出怪声。他在人群里走了一圈,突然狠狠皱眉,问:“武越、令狐苗苗和江敏呢?”
班长应声出列,道:“老师,武越高烧,她妈妈来接她回家了;令狐苗苗的姑姥姥今天下葬,她回去奔丧;江敏在数学老师那里,刚刚我去问了,数学老师不放人。”
杜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武越和。。。。。。令狐苗苗同学就算了,我亲自去叫江敏。既然是集体行动,那就谁也不能漏掉。你们数学老师也真是过于苛责,147分已经很高了,啧,老要求她考满分,一点也不考虑你们这些同学的感受。”
“你们这些同学”:“。。。。。。”
杜沛离开以后,大家交头接耳了一阵,不约而同地看向一开始就杵在跑道上的两只人偶。一只“皮卡丘”,一只“粉红豹”。“皮卡丘”似乎一直在发呆,一动也不动,偶有同学假借没看路,把她撞离原来的位置,她就默默再退回来。“粉红豹”一开始拘谨地也不动,但不过三两分钟就解锁了,偶有同学撞她,她就伸着大脑袋憨态可掬地轻轻撞回来。
“皮卡丘”里是江敏,“粉红豹”里是令狐苗苗。本场编剧和最佳演员是杜沛。
杜沛最近两天在没完没了的工作和相亲之余,分别找了江敏和令狐苗苗,来筹划这次教学活动。当然,为了说服她们当他的“特约演员”,他给的说辞是截然不同的。虽说截然不同,却都真情实感催人泪下,显出一个高中语文老师过硬的专业素质。
杜沛告诉江敏:江小敏同学,苗苗什么问题,你也多少清楚,她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太害羞了,干什么都放不开。本来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她妈,也就是我姐,异想天开地想让她考B影。你见哪个B影的学生是她这德性的?你就当陪陪苗苗,来,皮卡丘和粉红豹,允许你先挑。
杜沛告诉令狐苗苗:苗苗,江敏什么问题,你也多少清楚,她遇到的事儿实在是太典型了,没办法用常规的手法化解。虽然是她的班主任,但在学习上我也帮不上她太大的忙,她太优秀了,自学能力也强。我只好尝试教她些别的。你就当陪陪江敏,来,皮卡丘和粉红豹,允许你先挑。。。。。。嗯?你也喜欢皮卡丘?你听小舅的,你戴粉红豹好看。
杜沛给令狐苗苗下套的时候,并不知道令狐苗苗会给自己安排个正在下葬的姑姑。
杜沛迟迟不来,二班同学和两只人偶大眼瞪小眼僵持着。有同学故作深沉地推测人偶的身份,或许是做过类似暑假工的一班的谁谁和四班的谁谁,或许是杜沛的亲戚朋友,或许干脆就是人偶租赁公司的员工。
“你有没有觉得他/她们两个傻呆呆杵在那里,看起来尴尬又可怜,要不然我们趁着老杜没回来,去抱抱她们?”有人在寒风中突然这样低声跟朋友嘀咕。
“。。。。。。就去呗,毛茸茸的,抱抱还能暖和些。”她的朋友神情不自然地响应道。
由两个裹得像棕熊的女生打头,女生们鱼贯上去跟“皮卡丘”和“粉红豹”拥抱——不止二班本班的女生,还有趁着自由活动特意跑来的一班的女生。
有人颇赧然地一触即离。。。。。。
有人颇认真地搂得密密实实的。。。。。。
有人不撒手轻轻摇两下。。。。。。
最开始只是偶尔有一两个男生害羞地遮脸混进来,但渐渐的,男生跟女生“要抱抱”的比例就不相上下了。
“皮卡丘”显然并不习惯跟人拥抱,他/她只是机械地张开胳膊空候着,跟个没有感情的稻草人似的。但到第十二个拥抱时,并没有说过话的一班体育课代表突然折下他/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之环到了自己背后。至此之后,所有同学都仿着这样做了。
“皮卡丘”里的江敏突然发现,拥抱是个很神奇很治愈的动作,在跟同学一次次密密实实的拥抱里,心里洒了风油精的那个角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飕飕了。
章章问:“老顾,你盯着人那两只人偶看半天了,不行你也去排队抱抱?嗐,要我说,也不用费那事儿,你只要两手一张,单是咱班的女生就能把你抱秃噜皮。”
顾子午用篮球砸他:“滚。”
章章一跃接住,再扔回来,喘息着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顾子午低头啪啪拍了两下篮球,道:“‘皮卡丘’里好像是江敏。”
章章看了看包得一丝不漏的“皮卡丘”,竖起了大拇指。
杜沛背着手慢悠悠回来的时候,“你抱抱我”已经接近尾声了。“你抱抱我”是个双箭头要求,它可以是人偶的要求,也可以是同学们自己的要求。有人不好意思地在笑着,有人悄悄红了眼眶。十七八岁奇奇怪怪别别扭扭的男生女生,除非有交往的对象,不然大约都已经有很多年没跟人一本正经地亲密拥抱过了。
杜沛道:“这项活动的官方名称叫‘爱的抱抱’,但我临时给改了。我们心里都装着爱,所以没必要再去标榜‘爱’。我的重点在‘抱抱’。我爱你,我用拥抱明确告诉你,免去你的怀疑、猜忌、不自信……以上,是我希望你们能在最后这节课上学到的。”
教导主任突然出现在杜沛身后,假惺惺轻咳了咳。
杜沛面不改色做了个排比:“……以上,目前阶段仅适用于你们和父母朋友之间。”
第29章
高三的寒假十分短暂; 腊月二十六至正月初六,共计十天。江敏没有再去做兼职; 整天窝在家里做题; 顺便补档真人秀——就是有顾子午父母参与的那档真人秀。江敏做题倒是不太费脑子,但补档真人秀却十分费脑子; 因为顾初墨和柳笙在镜头里自然而写实地玩笑、拌嘴,俨然就是普通过日子的恩爱夫妻。江敏做题之余,愣愣望着电视里柳笙兴奋大叫着要顾初墨赶快来看自己刚刚捕的鱼的画面; 用尺子轻按了按有点发涨的太阳穴,感觉演员这个职业真的是十分了不起。
大年三十下午,江敏收起卷子,出门瞎逛,原计划是买接下来几天的食物; 结果路过一家美发店; 在TONY老师的极力戳窜下; 做了个卷发。TONY老师信誓旦旦地表示能给做出韩剧里凌乱美的效果,结果只有凌乱,没有美。江敏吊着嘴角付了款; 出门就买帽子去了。
“你在哪儿?”
江敏正在路边摊上挑着帽子,收到“顾(子)午”的微信。
“我在……”
江敏刚刚打出两个字; “顾(子)午”就发来了视频请求; 她手忙脚乱给自己扣了顶帽子,点击同意视频。。。。。。跟着在对方的镜头里看到了自己的背影。江敏惊诧地回头,顾子午正站在路对面一辆黑色的轿跑前; 轻扯着唇角向她微笑。江敏突然困惑了,是从什么时候起,顾子午面上开始带笑了,虽然不如顾午的高甜,但一样生动。
柳笙也想看看江敏,最好还能再聊两句,问问她到底是哪点儿跟别人不同,顾子午好不容易答应跟她一起出门吃饭了——大年三十的,即便只是去吃寿司,也算是年夜饭吧——结果半路看到江敏就反悔了。但顾子午不许她露面。柳笙被顾子午故意挡着车门下不了车,悄悄降下一半车窗,殷殷向江敏招手,再重新升起车窗。顾子午狐疑地回头看她,她正蹙眉划拉着屏幕,在重新规划目的地路线。
江敏跑到车前,向着漆黑的车玻璃鞠了个躬,张口便是十分乖巧的“阿姨好”。刚满三十五岁的柳笙再次唾骂自己生孩子太早。她重新降下车窗,给了顾子午一个假惺惺的“你同学真有礼貌”的眼神,道:“江敏同学你好。江敏同学。。。。。。刚做了头发?”
江敏闻言大窘:“是,丑,做坏了。”
柳笙安慰道:“十七八岁的女生哪有丑的,你过来一些,我有皮筋,给你扎俩发辫儿。”
江敏不敢跟顾子午对视,她默默上前,背过身。柳笙戴上口罩,微微探出些身子,往一旁拨了拨顾子午,麻利地给她扎了两个毛茸茸的发辫。
柳笙扎好辫子,左右对比调整了下高度,再松一松扯一扯,眯眼笑了。她一时忘了端起自己同学家长的身份,道:“哎,真不错,清新自然,果然十七八岁的天然女生只要稍微一打扮,个个都能秒杀圈里的整容脸。”
顾子午突然低头轻咳了咳,或许是喉咙痒了,或许是不高兴她在他同学面前这样说。柳笙反应机敏地及时收口。顾子午回头看了看她,她以指为梳顺着自己的短卷发,单手支着下巴,在笑。
江敏在车玻璃里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她自己在家里也尝试扎过辫子,但她扎出来的效果就不如令狐苗苗的漂亮。她一直以为是长相问题,结果今天柳笙也不过简单地轻扯了几下,就有了令狐苗苗同款的自然蓬松感。
柳笙跟江敏寒暄完,正打算独自离开,顾子午却突然改了主意。他问江敏要不要一起去吃寿司,江敏跟柳笙不熟当然不要,他便顺理成章地跟她道别,重新回到了副驾驶。柳笙也不问顾子午为什么突然不舍弃老母亲了,只是迎着前方的落日稳稳当当地开车,顾子午在她旁边耷拉着眼皮一局一局地玩儿游戏,她跟他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偶尔显出不耐烦的样子,跟以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柳笙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来,她赶紧压下去,但不过须臾,又再勾起来。
顾子午戴着耳机正在喧嚣的河堤上走着,收到江敏发过来的长长的微信。江敏是个比较寡言的女生,即便发微信,一般整篇对话下来,也很难超过两百个字,所以这样一对比,眼下这条微信甚至都有些聒噪了。
“二百”:“顾子午,你妈妈给我扎的辫子真好看,我都舍不得拆了。我刚刚做了两份卷子,然后实在做不下去了,周围太吵了,这地方偏,城管管不过来,就老有人偷偷放鞭炮,东一声西一声的可吓人了。”
江敏没有收到顾子午的回复,猜测他应该是很忙,没再发信息过去打扰——年三十像她似的乏人问津的毕竟没有几个。江敏年夜饭也吃的饺子,虽然是速冻的,味道却并不比自己包的差。春晚开始了,电视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大红大绿,江敏盘膝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偶尔跟着电视里的掌声咧嘴笑一笑。
令狐苗苗回了信息给江敏。春晚没开始前,屋子里太冷清了,有微信的叮叮声也是好的。
所以刚刚一样的信息,江敏只删掉第一句话,也发给了令狐苗苗。
“令狐”:我就爱闻鞭炮的硫磺味儿。而且你不觉得就这种砰一声砰一声的动静儿才有小时候过年的氛围?来,写好的卷子拍照给我抄抄,作为回报,给你张照片压箱底,以后用来要挟我小舅。
江敏好奇地点开照片,差点瞎了眼。是杜沛中学时期的一张艺术照,小发辫儿、白衬衫、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满目忧愁的那种风格。江敏压着唇角,翻出“地铁老头”的表情包,回给了令狐苗苗。
“顾(子)午”的回复也姗姗来迟。江敏看到“顾(子)午”右上角的红色小①,突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烫,她故作镇定地缓缓吃完自己手里的香蕉,吸了吸鼻子,假作不经意地点开信息——屋里就她一个,也不知道在跟谁演戏——就看到了她家门前暗黑的长长的河堤。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来。
“砰”、“砰”、“砰”像是越来越近的鞭炮声,也像是谁控制不住的心跳声。
大年三十也没有下雪也没有刮风的深夜里,江敏跟顾子午一前一后走在河堤上,目的地是市区的电影院。河堤两旁的夜空里偶尔倏地一亮,是远郊谁家的烟花升空了。江敏是个特别无聊的人,总是会被这些动静儿吸引,不由自主停下来看过去。顾子午最开始还肯配合地等一等她,但见她一路不厌其烦看个不停,就开始催她快走,甚至握住她的肘部直接拖着她走。江敏仗着顾子午看不清自己的表情,肆意压着嘴角面红耳赤着。
江敏后来一直记得高中生涯里最后这个大年三十。江大川没有联系她,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下了——江大川耳根子软,所以她一直知道,这一天早晚要来。以及顾子午一个人走过长长的河堤来找她、顾子午在“砰”、“砰”、“砰”的烟花声里敛目拖着她走、顾子午在电影播到男女主接吻的镜头时突然转头问她“我们上同一所学校好不好”。这是江敏高中生涯里最后一笔生动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短小。。。
第30章
寒假结束以后; 距离高考就只剩下不到四个月了,所有人都把皮绷得紧紧的; 即便是放学铃响起; 也极少听到以前那种没心没肺的欢呼声了。江敏开始偶尔留在学校上晚自习,有时忘了时间; 就去宿舍里跟同学挤一挤。“胖大海”准备报考军校,一有时间就去操场上跑步,体重最开始没什么变化; 但一个月以后降得飞快。令狐苗苗经常请假,一走就是好几天,要去参加各大艺术院校的艺考——她虽然早前信誓旦旦是说要考国内最知名的艺术院校B影,但这就像刚上学时大家的目标统一是B大G大一样,也就是痛快痛快嘴。
上课铃声响过两分钟; 化学老师姗姗来迟; 惯会见风使舵的学生一看老师的脸色; 互相捣着胳膊肘端庄起来。老师将上次考试的卷子往讲桌上一扔,不负众望,瞬时化身喷火龙。
“就这样的成绩; 生平仅见的成绩,我看你们谁还好意思上课打盹儿!这些题我都讲没讲过?王维、李静霖、胖。。。。。全大海; 倒数第二题; 我讲没讲过?!一样的题目,一个字都不差,我就写在黑板上的这个位置!”
化学老师“邦”“邦”“邦”在黑板左上方大声敲了三下; 然后粗喘半分钟,在四十来颗忐忑不安的后脑勺里,遥遥一指,点到了江敏,要她起来给大家讲解这道题。江敏刚往嘴里塞了口包子,听到自己的名字,瞬时心跳破百,她考拉似地鼓着腮帮子一抬头,给化学老师气得倒仰。
“——跟你同桌,你们两个一起出去,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进来,”化学老师用剑客出剑的速度“啪”伸指指向走廊。
全大海一脸忠厚老实地申诉:“老师我没有。。。。。。”
化学老师皮笑肉不笑:“江敏,给你同桌擦掉嘴角埋汰的饼干渣子。”
江敏埋着脑袋,有点困窘,但也有点想笑,她伸手极快速地在全大海嘴角上一抹,饼干渣子是掉了,但由于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紧张,伸手的方向和力道,都像是给了他一个小嘴巴子。
化学老师:“。。。。。。”倒也不必。
顾子午和章章数学课上自后门猫着腰悄悄出来,跟江敏幽幽的视线撞在一起,江敏抿着唇没说话,但眼神里流露出了“你们翘课”这样的不齿。
“胖大海”压低声音感慨:“年级第一偷吃罚站,年级第二翘课,你们是不是就是不肯按照好学生的剧本来?”
章章给他竖起了大拇指。他遇到同道中人,就想上前聊两句。但顾子午没给他机会,他伸手抓住章章的后脖领子,要他老实点儿,顺便截走江敏只剩下一口的包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道:“你感冒就不要吃凉的。”
午后疾驰的轿车里,顾子午皱眉收起手机,有些烦躁地盯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景。章章上课刷微博,突然刷到柳笙在第一卫视录节目时,不慎掉下一米多高的升降台。顾子午给柳笙打了三个电话,前两个没人接,刚刚这最后一个电话,她终于接了。柳笙用一贯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没什么问题,就是膝盖蹭破点皮。但在微博视频里,柳笙摔得十分瓷实,几乎是五体投地,不可能只是膝盖蹭破点皮。
章章在顾子午肩膀上轻拍了拍,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开玩笑道:“要不是从小就根深蒂固地知道她是你亲妈,谁跟我说我都不能信,她年轻得跟个二十五六的姑娘似的。”
顾子午“嗯”一声,轻笑了笑。
章章在暖阳里伸了个懒腰,道:“前天顾午出来了,但也就六七分钟,非常生气,他说你跟江敏在交往。”
顾子午道:“高考前不会交往。”
章章很好奇:“那你怎么知道她感冒?”
顾子午点了点自己的鼻头:“鼻头都擦红了。”
章章莫名感觉顾子午轻点自己鼻头的模样看起来有点可爱。在过去的很多年里,章章都感觉顾午的存在非常糟糕,是个□□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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