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厓海义情录-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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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持棍,使的是少林棍法。洛怯来不及奇怪此人为何要与他动手,但既然与己为敌,便武功上见分晓。雨丝细长滑过两人的面庞,各自持着兵器,剑光泠泠,棍风朔朔,身姿矫健不分上下,在清月下忽而白风如影,倏地黑光闪动。二人拆了四五十招,乔洛怯有一身好功夫,又仗着持剑的优势,可就是半点不能占先机,那棍棒在敌人手中被使得出神入化,环绕在旁的仿佛一股避不开的棍风。那白衣公子微微转身,一棍撂在身侧挡住来势,洛怯以为他要逃跑,上前一步,伸剑挑其腿,却见白衣公子以棍撑地向后一跃,将乔洛怯的剑忽地踏住。洛怯一愣,瞬息之间,只见棍正抵着自己头颅。

    是时,雨飘得小了些,清月隐进天际,暗云浮浮,正是小巷人家熟睡之际。洛怯抬眼望去,眉眼边的棍撂下了,那人轻轻抬起脚,雨水打在洛怯躺在地上的剑。未等洛怯反应过来,已被他扶起。却听得耳边那人道:“你不是蒙古鞑子。”一句肯定的判断,声音如玉般温润悦耳。随即白衣公子俯腰拾剑,双手奉上,如敬勇士。洛怯道:“阁下功夫过人,小可自叹不如。”拿过剑,方才仔细瞧面前这个人。

    却见这公子身着浅白长袍,腰纤细非常,宽腰带扎着琉璃白抱肚,腰带中间镶着一枚纯白玉石;月黄色发带高高束着头发,俊目流眄,英姿飒爽;眉眼间常漾笑意,自有一股风流俊雅范儿在其间,虽是无月暗夜,恍若清月散发皎洁之光。那白衣公子笑道:“若非我方才使诈,阁下也输不了。”洛怯见此人虽然生着一副公子模样,可却是英雄豪杰,不由得心下亲近很多。洛怯向旁一看,这才发现,桥洞旁豁然出现了二三十个擎着灯笼的小厮,灯笼散着朦胧的光晕,那些人都在安静伫立,似听着谁的指示。却听那白衣公子问那些小厮道:“霍三哥先带着弟兄们走了么?”一个小厮出来道:“是,二将军。三将军先带着大部分弟兄们去了,我们刚才没换完衣服,他让我们一会儿和你一起走。”洛怯一脸迷茫,想着这些人说话均带着一股江湖味儿,那么又怎会听眼前这位公子的话,正自心疑,却见身旁白衣男子转头面向洛怯,清朗一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瞧着阁下武功极好,一表人才,刚才与我打斗时出手明亮,说明人品也佳,不知阁下肯加入反元帮会么?”洛怯心头一惊,想着眼前之人竟然是帮会头目,倏然间愣了半晌。可是他自小习武,虽素喜英雄豪杰做事,但能入了他眼的帮会还真没有几个。清寒目光扫过,淡淡道:“我只肯入厓海会。”白衣男子听了这话,抬手在洛怯肩上拍了一下,又向那些小厮招了招手,叫道:“还不快来见过咱们的新将军!”

    乔洛怯又惊又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兄弟们自来相拜,不在话下。他便当即与这位公子同行了。那白衣公子命人将桥洞里换下的衣物和兵器掩埋,洛怯不明就里,但不便多问。众人随即走在青石板路上,那公子对洛怯道:“刚刚我是求贤心切,不能说明实情,真是失礼。阁下应该听说我厓海会在江浙行省的弟兄前段时间在杭州路做下些事,现下官府看的紧,我和我霍三哥必须救弟兄们。我们让他们换上手艺人衣服以躲避官府打击,刚刚他们就是在换衣,我瞧阁下身手不凡,不得不提防,才与你动起手来。没想到……”洛怯笑道:“没想到不打不相识,我竟然由此有幸进入这个帮会!”白衣公子也笑道:“兄弟果然很有英雄气概!”

    洛怯看这个人不仅能在这样一个大帮会里做事,又是气度不凡,俊雅非常,心下十分钦佩。他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那公子笑道:“兄弟如此问,我怎敢说!以后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太过拘礼!小弟姓陆,名唤尹琮。陆是陆放翁之陆,尹是姓尹的尹,琮从美玉之意。但不知兄弟姓名?”洛怯答道:“我姓乔,双字洛怯。乔是从三国桥公之姓,洛是洛阳的洛,怯从……胆怯之怯。”陆尹琮道:“取名时定是从“大勇若怯”之意。所谓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兄弟果真大勇,此名取得极好。恩……我猜兄弟还有个手足叫乔洛愚吧!”说罢笑了起来。洛怯听了,不禁乐道:“被兄弟说对了!”二人又问了各自年龄,洛怯二十三岁,这陆尹琮竟才二十岁,便以哥哥称呼洛怯。乔洛怯看他年纪如此之轻,说话行事颇有江湖老道,心中更自讶异。

    二人一路阔谈江湖事,颇有相见恨晚之感。青石板路上坑洼不平,积了不少水,众人擎着灯笼,深深浅浅走了约莫十五里路,来到郊外。陆尹琮道:“哥哥有所不知。这江浙分会的公馆原设在雪窦山,现下兄弟们在杭州路做下事,兄弟们驻扎之处也被元兵探知,前些日子去了雪窦山将公馆打得支离破碎。好在有兄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转移地点,又悄悄渡过了新安江才免遭大难,又来湖广通报消息与我们。现下咱们要带弟兄们去我父亲一位故交住处,此人姓魏,就叫他魏大伯。弟兄们先在此处歇下,平时还要外出扮作手艺人打探官府消息。”

    暗夜清雨里,一处人家还闪现着灯火,洛怯果然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偌大的庄院掩映在树后。两人未及走近,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已然迎出,笑道:“霍三将军已经到了,就等着你们了!”陆尹琮拱手道:“深夜来访,多有叨扰,实在失敬。”管家笑道:“将军说哪里的话,我们老爷还急着见将军呢!”几番客套,陆尹琮携着乔洛怯进了大堂,其余小厮自随着管家下去歇息。却见大堂上烛火通明,一个身材微胖,满面红光的中年人笑着走上前来,望着洛怯和尹琮两个人,一时不认得哪位是陆二将军。陆尹琮俯身作揖,诚恳道:“小侄深夜来访,深感惶恐。现下厓海会在江浙省众兄弟受到鞑子危难,承魏大伯念在家父旧情,仗义援手,敝会众兄弟感激无已。您的大恩大德,众兄弟没齿不忘!”却见魏大伯拉住尹琮手,道:“孩子,休说这些客套话!我和你父亲多年挚友,提供一个藏身之所实在不算什么!”尹琮又将洛怯介绍给他,洛怯也是一样行了大礼。落座后,两人又叙说了几番魏大伯与尹琮父亲多年情谊。洛怯在旁看着,觉得陆尹琮说话十分得体老练,短短几言,便可把对魏大伯的感激,以及魏大伯与他父亲多年情分说得恰到好处,不由得心中更添佩服,又想自己可没有这个本事。

    陆尹琮对魏大伯道:“大伯,小侄这么晚来实在是有失礼节,惭愧无已。现下天还没亮,大伯再回去歇息,待明日我们再和大伯把酒叙情,这样可好?”魏大伯想着他们也是赶路良久,必定辛苦,当下便着人带他们去休息。心中自也是十分欣赏陆尹琮的为人处事,不由得赞叹后辈英杰当是如此。

 第16章 机缘临相逢遂侠意 怅恨起对饮道赤心 (2)

    洛怯和尹琮转入后庭,长廊处正好碰到了霍三将军。此人名为霍泰风,四十岁年纪,二十五岁那年家中人尽为蒙古人所杀害,他外出学武逃过一劫,据说回来后只在一片死尸里找到了因为被蔽护没被杀害的刚出世的妹妹。他立志报仇,便将妹妹送给了一户人家。是时厓海会在这年成立,他便进入到这个帮会中,那时总会主方当而立之年。霍泰风为人谨慎,却又敢拼敢打,可以说是没少帮助总会主,是厓海会的肱骨之臣。却见他身材高大魁梧,脸上微有风尘之色,脖颈上一束褐色丝线拴着不知什么物事掖于里怀。

    此时霍泰风见陆尹琮身旁又出现了一名青年男子,心中疑虑。却见陆尹琮秀眉微扬,乐呵呵地将洛怯介绍给霍泰风:“三哥,这是我刚结识的兄弟,名唤乔洛怯,武功极好,人品也佳,又是瞧得起咱们帮会的,以后大家便是兄弟了!”霍泰风与乔洛怯各自行了礼,以兄弟相称。霍泰风道:“兄弟入了咱们厓海会,自然是最好不过。现下天色未明,兄弟先去歇息。”洛怯看他表面甚是客套,可对己仿佛存了疑虑;又想自己初来乍到,将来再相处也不迟;他连天赶路,心中又十分惦念那两位姑娘的安危,确已身心俱疲,于是便作别两人,自回房休息。

    待洛怯走后,霍泰风对陆尹琮低声道:“老弟,这人你是如何认识的?”陆尹琮便说了经过。霍泰风道:“虽然我没瞧出这人有什么不对头,但还是觉得老弟就这么让他进来有些太过冒险。老弟也知道现在汉人给蒙古鞑子卖命的太多了,他武功既好,说不准就是蒙古鞑子的狗腿子,让他来我们帮会做将军,知道咱们太多事,实在对咱们很危险。”清风徐来,陆尹琮长袍飘然,他清朗一笑,拍了拍霍泰风肩头,道:“三哥,我瞧他双目清澈,说话方直,出手十分明亮,毫不作假。若他是蒙古人的人,那应该早就显得心事重重了。此人武功极好,说实话,我觉得他武功比张天阡还高明许多,如此英杰,不收入麾下,还待何时?”霍泰风看着他双眸清澈,如盈秋水,心中感叹,不禁道:“老弟,你就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义气深重,胸无城府。虽光明磊落,可也要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陆尹琮温然一笑,如清风沐浴,道:“我记住了,三哥!”

    一晃几日过去,厓海会的弟兄们都在外出探听消息。一打听,都说外面风声甚紧,元兵都在仔细地盘查过往百姓。乔洛怯心中虽还是惦记洛愚所托,可是他入了厓海会,只觉得此刻所做之事是他一生所追求之大志,每日都和志同道合的兄弟在一起,怎肯离去?就想着等日后自己随厓海会头目外出办事时再行寻找那两位姑娘,虽如此想,可心里也觉得太过对不起乔洛愚,却又很惦念他的腿现下治好了没。

    一日,陆尹琮、霍泰风、乔洛怯正与魏大伯谈天,忽见一名兄弟回来报告:“二将军,三将军,乔将军,兄弟们打探时看到一些蒙古兵到一户人家里将一家子人都带走了,口里似乎说如果那家的女孩不从他们大人,就杀了她的父母哥哥。兄弟们都义愤填膺,嚷嚷着去将那狗官杀了!”陆尹琮听了,怒火中烧,眉尖一蹙,道:“今日晚上动手劫狱,要快,别叫人跟着你们行踪。给足了那家人银两让他们远走,完事了给我回话。”乔洛怯道:“要是不等晚上那家的女孩已经听从了该怎么办?”陆尹琮道:“若是白天动手,难免教人发现行踪,坏了咱们大事。”洛怯微微点头,暗赞他顾全大局。霍泰风道:“若是那官儿人手多,千万别吃了眼前亏,救完了人就走。”那小厮答应着去了。

    残月上轻笼着几层阴雾,夜凉似水。洛怯看尹琮坐在庭中一个凉亭内似在望月,便提了一壶酒,两只杯,亦步上凉亭,坐在尹琮身旁。

    尹琮笑道:“哥哥与我来喝酒?”洛怯道:“一人独酌总是寂寥,邀兄弟共饮方是乐事。”说着给尹琮杯子里斟了酒。尹琮拿起酒杯,望着杯中酒里映出了零散月影,不禁轻吟:“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说罢仰头将酒饮尽,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洛怯道:“自古侠士,我最佩服的便是那些为国家而战的英雄,就像兄弟所言,就算是马革裹尸,也必是心甘情愿。”尹琮道:“好一个心甘情愿!”两人碰了下杯,洛怯不禁叹道:“只可惜现下不能为咱们自己的民族洒血!”尹琮抬起双眼望向天空,心中亦是哀沉,沉吟半晌,轻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天空落下淅沥冬雨,雨中还夹杂了些许雪片。远处跑来两名厓海会兄弟,见到尹琮,神色极其颓丧,道:“二将军,事情没办成。”尹琮一惊,问:“怎么?”那人继续道:“兄弟们打了进去,那蒙古狗官是个小官,没几个人手,都放倒了。到了牢里,发现那女子的家人都死了,那女子也死了,是拿刀自裁。恐是她宁死未从,自杀在先,那狗官又杀了她家里人。我们已将那狗官毙了。”尹琮双目紧闭,嘴唇微白,良久,缓缓道:“教人发现了没有?”“没有尾随,二将军。”那人恭敬答道。尹琮点了点头,二人退下。

    洛怯和尹琮俱是神色凄然,都为这个薄命女子黯然慨叹。夜空里残月愈发黯淡,渐渐似要全隐进那阴雾之中,空中不时传来几声寒鸦哑嘶,夜雨飘零,微风旋着凋零的月桂。正是应了‘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之景。却见尹琮不自觉又倒了杯酒,一口饮尽,嘴中已有苦涩之味。他似在对洛怯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无助地问苍天:“这蒙古鞑子何时才能离开我中原乡土呵?”

    洛怯道:“咱们厓海会定能将蒙古鞑子赶出中原!”尹琮不自禁道:“此大任完成不知要多少年,累及多少生命!我只盼能早点拿到那绢帛,这样就可少了太多血雨腥风。”洛怯问道:“什么绢帛?”

    尹琮斟满了酒,抿了一口,缓缓看向洛怯。片刻,他开始说起了关于厓海会的一宗事。只在低头抿酒之际,俊目轻眄,尹琮便开始了讲述。只是那如玉般的声音响在寒凉之夜里,又是说起这样一桩事,不免染上凄凄寒意。

 第17章 机缘临相逢遂侠意 怅恨起对饮道赤心 (3)

    “厓海会是反元帮会,所做之事定是都为了反元大计。”尹琮目光渐而悠远,仿佛忆起了一段遥远的往事。“这帮会的名头正是取自当年厓山海战,而大宋败了。”两人想起此事,心中皆是郁结惨淡。“我父亲开创这厓海会,便是不忘厓山海战耻辱,报仇雪恨!”尹琮说道,眼中的光渐而寒冷锐利。洛怯道:“总会主一片赤心,上苍可鉴!血海深仇,我等必报!”尹琮点点头,两人碰了杯酒,各自饮尽,却听尹琮继续道:“大约两年前,有一位朝里当官的人,自名张圭,四十多岁年纪。来到我父亲曾经习武的甫田少林寺,说要见一位僧人,说有一件要紧事与那僧人有关。少林寺虹恩师父,亦是我父亲恩师,告诉他那人已经圆寂。那张圭便问那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话,还三番五次遣人企图偷偷进去到那个圆寂僧人的卧房中,可是俱被少林寺的人赶了出去。”洛怯道:“什么人,这么不懂规矩!”尹琮道:“那张圭不是混江湖的。他这么几次三番地偷进,虹恩师父心中疑虑,便自己到那已故僧人房里去看,结果,在那人床榻底下翻出了一件绢帛,绢帛上密密麻麻写着字。这张大人得知了此事,缠着虹恩师父要那绢帛,虹恩师父知道那绢帛上写的事关系重大,便遣人将我父亲叫了来,结果……”洛怯急问:“结果怎的?”尹琮双眼泛出渺远的光,道:“结果我父亲见到了那张圭,知道他是汉人降将张弘范之子,说我陆家和他张家有仇,是不共戴天之仇!”洛怯道:“他父亲当年苟且偷生,理当是天下汉人众矢之的!”尹琮摇摇头,道:“我父亲说我陆家和他张家有大仇!”洛怯心中疑虑,但尹琮不说,他不便多问。却听尹琮继续道:“那虹恩师父将我父亲和张圭叫到一处,坦言这上面写的是关于蒙古人内部的事,关系相当重大,是以这绢帛必须交给反元之人。这样说来,那便毫无疑问交给我父亲!”洛怯道:“当是如此!那绢帛上写了什么?”尹琮缓缓摇了摇头,道:“这张大人说他虽是在元朝为官,可是所求则是为了要从内部瓦解蒙古人,所以他亦有反元之心,就等着获此绢帛以便宜行事。”尹琮望着凄寒雨雪,道:“可我父亲说两家有大恨,我父亲必要杀了那张圭,再到中书省去杀了他一家!”洛怯道:“究竟两家是何怨恨致使总会主如此?”尹琮缓缓道:“当年厓山海战,张圭父亲不守信用,设计骗了我祖父陆秀夫,亦害了大宋士兵。”洛怯听陆尹琮虽只说了只言片字,仿似云淡风轻似的,可仍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楚。尹琮道:“那张圭极力解释,说他父亲并没设计陷害,只因当时不守信用的是蒙古人。而且他父亲在厓山海战第二年即病逝,临终前告知了他事情原委,还嘱托他一定找到陆秀夫后人加以善待。”洛怯道:“这人说的是真话么!要是这样的话,那这些年他为何不出现来寻找陆秀夫后人呢!”尹琮淡然笑道:“也本就不用他加以善待了!”又继续道:“我父亲心中对张家的恼恨十分严重,也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反元之心。可是虹恩师父却劝我父亲放下恩怨,与这位张大人一同联手抗元。而且这绢帛上书写的大事之用处还真是需要人到朝廷内部,从内部将其瓦解,所以虹恩师父反倒认为这张圭拿到这绢帛来反元是更方便的。”洛怯道:“那之后怎样?”尹琮道:“我父亲说:‘就算是不杀了你们一族,我也绝对不会和你们一起联手!’我父亲不杀他,说到底还是被张圭一番为张弘范开解的说辞给说动,可是我父亲的脾气,是断不可能与张圭联手抗元的。可那张圭也怪,似乎也是不愿意和我父亲一起联手。所以虽然两人的杀戮之气减弱,可是还是一副僵局。”

    洛怯心想这虹恩师父也太过慈软,这个时候不把绢帛给自己的徒弟还给谁呢,更何况这徒弟还有这么大一个反元帮会。却听尹琮继续道:“这虹恩大师听了当年厓山之畔那张弘范是如何设计陷害的,张圭一直说是因为蒙古人的错而非其父之咎,虹恩大师也认为极有可能是蒙古人作祟。眼见着这般僵局,他提出了一个法子。”洛怯道:“什么法子?”尹琮微微苦笑,道:“要按照当年厓山海畔的方法,让我们两家以此法决出胜者,胜者将赢得此绢帛。”洛怯进一步追问:“那这到底是什么法子?”

    “两边分别派出十个人,以武功高低各自排下,中间放置一棋局,赢棋者先发,输棋方必须出和其对应的一个人,两人相斗,胜者为赢下一局。我们两家定了七局,先赢下其中四局者则将赢得这绢帛。”外面的雨雪渐渐停歇,月上清霾被风吹得消散了去,洛怯心中十分激动,连忙问:“那咱们赢下了么?”尹琮为两只杯都斟了酒,淡然笑道:“现下我们赢下了三局,而他们赢下了一局。”洛怯道:“这三局是谁赢下的?”尹琮道:“哥哥没来前,厓海会一共是十三位将军,因这张圭在那边作上首,看似武功不弱,我父亲便也只得作上首,然后十位将军各自排下。其实我们这些兄弟平时俱不在一处的,可是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成功,反元大计将事半功倍,所以我们必须都留在湖广为此事与那一伙人打仗。至于,这三场是谁赢下的……”他清朗一笑,双眸含光,道:“当然是兄弟们了,还有那为我方下棋的老者也是棋艺高超!”这陆尹琮谦虚已极,不愿说出这三个胜场实则都已收入他囊中。而他之所以能胜,则是因为在胜过了对方排行第二位的张圭之子张天阡后,心中十分有保证能再胜,是以每每己方赢棋,他都拍马出战,那张天阡虽知战不过他,也是不得不出。

    月光下,两人碰了杯酒,洛怯饮尽,道:“没想到那张圭也是武功高超之人。”尹琮点点头,道:“皇帝身边武功高的人不计其数。可我们只是猜测他武功很高,否则怎肯居于首位,而其实没有人看到过他的武功。”尹琮接着道:“若他武功极高,在朝廷里为官儿,真有反元之心也说不定。”洛怯道:“兄弟信他?”尹琮道:“我说不上完全信他,可心里还是,”他微微浅笑,似在自嘲,深深浅浅的月光流淌在他面庞上,煞是好看。“愿意相信反元大计能多一力相助。”洛怯看他心中明亮如镜,甚是钦佩他的为人。洛怯又问:“如果咱们最终赢了,按照总会主的性格,也是绝不会再与那张圭联手了吧?”尹琮缓缓点头,道:“大抵是如此了。可是也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如果那张大人有反元之心,最终还是可以让他们帮助咱们的。”这乔洛怯只觉得陆尹琮心中恰如孩童般清澈明亮,而为人处事又有君子之风范,当真不愧坐厓海会第二把交椅,此时,他倒不在乎自己能坐第几把交椅了,而只是能与这样的人物结识成兄弟,已是人生之大幸。

    月已西沉,凉亭边檐落下几滴清雨,地上零零碎碎散落着被风旋下的凋零月桂。酒壶已空,尹琮站起身来,虽未喝多,可是情之所至,不免摇摇晃晃,口中仍旧说道:“我只盼能早些拿到那绢帛,只盼能早些将蒙古人赶出中原!”洛怯知他心中为反元忧急,自己当然也是一样的杀敌心。陆尹琮望着亭外夜空,蓦然吟诗:“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清澈的眸子浮上了几层泪花,月光在眼中重重叠叠,他遥望寒空,仰头笑出声来。

 第18章 青衫赣水非常路 烈棍飞风问归途 (1)

    冬日的风愈显萧瑟寒凉,给人心头亦带来不却的苦寒之意。却说陆尹琮和霍泰风赶来江浙省相救厓海会弟兄,在魏大伯家中已待了半月有余,兄弟们每日探报,初时元兵盘查甚紧,可不消半月便风声渐缓,似是又回到往日平安景象。

    腊月初五,陆尹琮一身玄青长袍,浅褐腰带扎着琥珀色抱肚,腰侧悬坠浅碧玉环,腰带中央依旧镶着一枚纯白玉石,青绿色发带绾起发丝,君子如玉,俊雅异常。

    他与霍泰风商量已毕,找到洛怯,道:“哥哥,这江浙省的弟兄便暂托你与霍三哥带领。江浙行省是咱们的重要据地,万不能有失。霍三哥为人极好,你有什么不明之事,尽可与他讨教。我便要先回湖广行省了,那边一直是我和总会主在操持,而且也要问问张圭等人将下次比武的日期定在何时。若是日期定下了,霍三哥也要回去,这江浙省便都要由哥哥驻守,所以这段时间哥哥一定要和霍三哥多加学习才好。”洛怯深知要害,当即以二将军之命令领之。又想霍三将军和自己不熟,但此重任能交来,定是陆尹琮对己极其信任,在霍泰风面前说了不少话,心中对陆尹琮更是感激不尽。

    陆尹琮只携了四五十人共同回湖广,收拾已毕,出了魏家大门,众人都送出门来。魏大伯长须飘然,郑然对着尹琮道:“孩子你且放心去,这些兄弟就交给我。我这里有一个意思,不知……”尹琮连忙道:“大伯请讲。”那魏大伯道:“这一把年纪,没甚作为,胡乱做了些生意,挣下了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家业。总觉得这一辈子没真正为咱们汉家做些事,心中愧怍。现今这里也算是厓海会一个重要分会,我的意思就是江浙分会现下就将总馆安在我这里,我也为咱们厓海会做些事,你看如何?”陆尹琮大喜,不禁问道:“大伯可愿意提领江浙事宜?”魏大伯轻捋长须,笑着点点头。陆尹琮下身叩拜,口中连道:“大伯于危难间不离不弃,真是对我厓海会大恩大德。您对厓海会的好处,咱们兄弟至死不忘。”霍泰风和乔洛怯俱各欣喜,都来叩拜,厓海会众兄弟也是齐声称谢。这魏大伯看着自己人到中年,还能结交这许多英雄好汉,虽拥有这偌大家业,可生平从没像此时这样豁达畅快。

    小厮牵了尹琮的马来,陆尹琮与各位都再拜别,青袍微飘,翻身轻盈上马。这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前蹄扬起,仰身长嘶,尹琮一惊,右手抓紧马缰,手微一用力,这马缰竟然登时断了。无奈之下,他只好翻身向侧,身子在空中转了半圈,宽长袖摆一扬,只见他已稳稳落于地上。身手之捷,令人不及细看。

    陆尹琮望着这平日跟自己出入战场未曾胆怯而今日突然狂躁的马,半晌未言。霍泰风看这一幕,皱紧了眉头,过来悄声对尹琮道:“恐是不祥之兆,不宜出行。”陆尹琮思量片刻,道:“三哥,吉凶之兆在人心,不在外物,休要因鬼神之说阻了道路。况且已进腊月,此时不走,往后便更难行。遮莫怎地,今次是要走了!”便命人再取过一条马缰来,抬手好好地抚了抚这马,回头对霍泰风言道:“三哥,我路上一定多加谨慎小心,切莫挂怀!”便与魏大伯,霍泰风,乔洛怯分手,四五十人沿着江浙郊外绝尘向南。只见烟尘滚滚,寒风猎猎,一行人身影渐次隐没在林里。

    几日里愈向南走,这天便不似那般凄寒,冬风反似浩浩春风,江南的意味还是蕴藏在更深处。中唐诗人白居易曾经描写江南之冬,有云:

    十月江南天气好,可怜冬景似春华。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

    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

    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便可见这江南的冬天更显悠闲宁静,透着浮生享乐的意思,闲人都要到酒家去寻个半醉微醺。

    腊月望日,陆尹琮一行人已进了江西行省,赣江流淌过的地方。熹微晨光,迎着朗朗日出,他见这山水灵动却无半缕幽寒,江河明媚似洒万千紫光,心情大好。陆尹琮亦是个潇洒公子,连天的赶路使他略感疲惫,加之今晨心中高兴,便停驻在了一家酒馆,尚是清晨,酒馆里几乎无人,他便择了个位子坐了。

    酒保一看来了这么多人,为首的一个又打扮俊雅奇异,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招呼着,烫好了的酒一壶接一壶地上。陆尹琮望着帘幔微卷,阳光溶溶,微风萧萧,不由得轻道:“浮生只觉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将酒饮尽,思量这词的意思,不由得目光远眺,微微沉了口气。

    陆尹琮正自喝着,只觉得有两道目光射来,他俊目轻眄,瞥向酒馆遮窗的竹帘子,只见两个人正睁着眼睛鬼鬼祟祟地往里瞧,与陆尹琮的目光一对,登时收回目光,忙忙地跑了。旁边一人也看到了,悄声对尹琮道:“二将军,要不要兄弟们追上去宰了这两人?”陆尹琮抬起酒杯轻抿一口又放下,淡然道:“两只刚出道的雏儿,半点规矩也不懂!怕是哪个小帮会的探子,不碍咱们的事,随他们去吧。”那人答应。

    酒已饮毕,和酒保结算了酒钱,一行人快速上马继续前行。蓦一会儿就行至赣江畔。时值冬日,赣江幽寂,铜镜一般,日光流泻在江面。四五十人行在江畔,竟是安静异常,唯听得马蹄踏碎枯枝木叶之声。

    就这般行了多时,陆尹琮突然觉得一阵异常。这异常感觉蓦然自心底袭来,仿佛这段路程静谧地有些过了头,而往往安静底下总是潜藏至凶至险的暗流,是要掀起一场索命的厮杀的,这是他多年来江湖刀口舔血的经验。于是他宁神长身,不敢有半刻松懈,手中马缰一提,更是加紧了步伐。

 第19章 青衫赣水非常路 烈棍飞风问归途 (2)

    正当尹琮神思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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