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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就是这样的兔兔-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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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的火光映红了半扇夜空,闻讯赶来的街坊邻居想抬水救火,一盆水还没浇下去,就被森然冷厉的黑衣人打翻了盆子,再往后看,只见火海衙门外面正站着数十人,身穿黑色家袍,将衙门团团围住。
为首的不知是哪家的老爷,一双浑浊的眼里含着憎恶和痛恨,火光在他的眼里窜动着,像一条怒吼的蛇。
“侯爷,人从后门跑了。”
祝老侯爷苍老枯皱的下颌咬着牙关,冷声应了一个字。
“抓。”
内堂里的卷宗被外面的火炙烤的烫手,火舌从门缝里蹿出来,将门窗烧的噼里啪啦作响。
没多大会儿,风火顺着缝隙钻进内堂,顷刻之间就将满屋的卷宗烧了起来。头顶悬着的房梁滋滋剥落着烧焦的炭木,图柏将装着公文和奏折的匣子裹在怀里,抬起头,这才发现内堂的门已经被倒塌的书柜给堵死了,周围都是窜动的火苗。
“咳咳咳…”图柏感觉自己的皮都要被烧焦了,眼看大火就要烧到身上,他从烧着的四周寻找出路,还有功夫心想,“听说烤兔肉挺好吃的,我变成兔子烧死在这里,会不会看起来比较不吓人。”
刚想到这里,就听头顶那只巨大的横梁木从中间发出一声断裂的轰隆声,图柏心道,“坏了。”道完,一声更大的爆炸从身后的墙壁响了起来,大风呼的刮进原本密封的内堂,砖瓦残桌断椅共火势齐齐飞开。
图柏满身墙灰瓦片,勉强用袖子遮住了脸,眯眼从手指间看见一人在火光外青裟翻飞,红檀木映的一双手又白又好看,图柏一乐,迎头撞进了略带檀香的怀里,还趁机用脑袋蹭了两下。
“多谢。”
图柏从千梵炸开的墙里跳出来,扑灭身上的火苗,抬眼看见衙门已经彻底给烧成了火海,低声道,“我们走,去找杜云。”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烧熟了的胡萝卜在袖子上蹭了蹭,咬了一口。
“吃不吃?”
千梵看着他黑漆漆的脸和黑漆漆的胡萝卜,哭笑不得。
第9章 人皮山匪(九)
地牢前比着火的衙门还要凶险几分。
杜云穿着中衣站在捕快之首,义正言辞大声道,“祝老侯爷,你这样是不对的!”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祝老侯爷身旁的家奴迎胸打了一掌,在地上滚了两圈,咳出一口血。
“大人!”身后的捕快急声唤。
“老夫救子心切,有何不对?”祝老侯爷微仰着脑袋,苍白的青筋在他的脖子上流动,每说一个字,就狠狠窜动一分。
杜云从地上勉强爬起来,拍了拍满是泥土的衣裳,蹭掉唇角的血渍,不怕死的继续道,“救子是没错,不过有儿如此,不如不要?”
祝老侯爷讥笑,脸上的褶皱更深了几分,眼中浑浊的潭水刮起腥恶的风,要将眼前的一甘众人吞没一般,“杜大人能言善道,果然不同凡响,这张嘴倒是真的厉害,厉害的让人想要缝起来。”
杜云想起祝鸿那以虐为乐的癖好,想来这个当爹的也应该差不到哪里去,他身子颤了颤,咽下口水,“一般想缝本官嘴的人一定都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就算你能缝了我一个,能缝其他人吗。”
祝老侯爷脸色猛地一暗,神情狞恶,突然高高扬起了巴掌,朝杜云狠狠扇去。
杜云下意识闭上眼,却丝毫没有畏缩,反而扬起了头,表示自己宁折不弯,打也不怕。
一阵掌风压着他的脸颊扇来,杜云几乎感觉到了祝侯爷手上的热度,下一刻,一个东西雷厉风行冲着祝老侯爷的手心撞去,发出一声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将祝老侯爷的手掌打偏了。
杜云嗅到一股胡萝卜的清香,手脚并用尖叫着躲到来人的身后。
祝老侯爷被打的钻心的疼,捂着手掌低头一看,瞧见半个沾了灰的胡萝卜头停止了滚动。
图柏晃悠悠走过来,用眼风剜了一眼鸵鸟一样扎着脑袋藏在他身后的杜大人,看到他衣襟上的血渍时,眸子一凛,嘴上不留情道,“瞧把你嘴贱的,少说一句能死。”
杜云一见图柏就怂,哇哇大叫,“老图他打我,他打我!”
祝老侯爷握紧拳头,冷笑着后退一步,抬起手,身后的数十名家奴齐齐走了上来,‘唰’的一声拔出雪亮的刀剑。
“祝侯爷,你知道劫囚的下场吗!”杜云从图柏身后冒出个脑袋吼道。
祝老侯爷抬起手,身后昏暗的天光下飞出二三十个形色各异江湖打扮、手持玄兵冷甲的人,“你且放心,你是被一群没有身份的江湖刺客暗杀,而本侯则是赶来大义灭亲,却不料见此惨状。”
闻言,杜云心里一愕,反应过来,“无耻,太无耻了,图柏,快点上!”
图柏将怀里的木匣子朝后一丢,顺手拔出孙晓的刀,掂了两下,低声道“我打不过”,然后冲了出去。
杜云不认识那几个江湖杀手,但身为同行的图柏却清清楚楚,这些人非江湖混混,而是实打实排的上名号的杀手组织,来一个两个他尚且能应付,群殴让谁来谁也不行,不过不行是不行,打不打又算另一回事了。
图柏挡在众人身前,捕快特有的银背大砍刀在月光下渡上一层冷色,冷光映照图柏棱角分明的脸上,在他的唇角留下极淡的冷笑,墨蓝色的官袍在黑夜里徒增三分肃杀。
转眼,他便和二三十名杀手厮杀开来,刀光剑影在月光下惊心动魄。
图柏手持大砍刀,死守在地牢之前,以一夫当关的姿态,让万夫莫开。正当他被几人纠缠之际,祝老侯爷身后的家奴也纷纷向众人亮出兵器。
见图柏脱不开身,杜云挺直腰背,张开手府衙众人护在身后,“谁敢!本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踏进地牢一步!”
他话音未落,瞳仁骤然一缩,眸中一只银刀冲他头上劈过来,带起一股刀刃洗不掉的腥味落在了他的脑袋上。
杜云有人撑腰的时候胆小如鼠,没人撑腰的时候又好像天不怕地不怕,宛如巨人般的身形护在众人之前,半步都没摇晃。
孙晓眼睁睁看着大刀落到他脑袋上,尖声叫道,“大人!”
杜云狠狠一颤,抱着必死的心态闭紧了眼,顺带一副穷酸像的在心里默念‘下辈子投胎要发财’,头上的刀刃却不知碰上了什么,发出‘嗡’的一声铮鸣,一股檀香扑了过来。
“住手。”一句清淡的冷喝伴随着清脆碰撞的佛珠响了起来。
杜云睁开眼,看见山月禅师清风皓月般的侧脸。
祝府家奴瞪大眼,举刀又砍,被千梵挥袖弹开半尺有余。
那边的动静引得这边的注意力,几个杀手抽势向千梵杀去。
杜云小声叫道,“禅师小心!”
背对着他们的图柏心里一紧,仓皇中看见祝府家奴和杀手齐齐朝斜后方冲去,他连忙喊道,“别出来,小心受伤”,剑气划开眼前的杀手,转身就往回跑。
千梵看着图柏身后追上的刀锋,掌风拍在迎来的三人身上,逼杀手和家奴踉跄后退几步,另一只手在图柏跑向自己的时候轻轻一扶他的腰,脚下一转,青裟翻飞,转眼将图柏护在了身后,抬起另一只手挡住了险些砍在他肩头的弯刀。
然后温柔道了句,“施主要小心。”
红檀木佛珠和刀柄撞在一起,竟发出一声‘铿锵’的金石之声,千梵手腕用力,动作轻若惊鸿,顷刻之间,佛珠缠住刀柄,手指轻轻一动,将其飞出了三丈之外,而弯刀却嗡的一声斜斜插|进驻守地牢的石狮子前,重重溅起尘土飞扬。
地牢前的厮杀静了一息。
图柏笑嘻嘻的声音飘出来,“哎哟不错哦。”
千梵将他放开,腼腆的抿起了唇。
他身后站着图柏,图柏身后是杜云、芸娘和衙门里的十几个捕快。他们显然都没料到山月禅师会站出来。
祝老侯爷看清楚眼前的人,咬牙一笑,“山月,出家人不得干涉凡尘中事,你最好赶快让开!”
千梵长身玉立,一手负在身后,对谁说话都清清淡淡,“若贫僧不让呢?”
祝老侯爷握紧拳头,脖间的青筋彻底绷了出来,“那就连你一起杀!”
千梵眉目如画,青裟佛风,闻言,轻描淡写静静道,“你且试。”
眼见天色渐明,祝老侯爷心急如焚,怒火冲天,一挥袖子向杀手下令。
却不料,没有人动。
祝老侯爷暴跳如雷,吼道,“都愣什么,死了吗,给本侯先杀了这个和尚!”
他身旁形色各异的杀人皆无人动,一人看也不看他,上前一步取掉面罩,将兵器收回兵鞘,拱了拱手,“您是山月禅师?”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
那人从怀里摸出一枚玉子,问,“您可认得此物?”
千梵嗯了一声。
他身后的杜云拽拽图柏,“什么情况?”
图柏拧眉望着那人倜傥的眉眼,低声说,“衔羽阁的令牌。”顿了顿,“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
那人点点头,收回令牌,对千梵拱手道,“多有得罪,在下这便离开。”
祝侯爷怒道,“你敢!若是你敢走,本侯定让衔羽阁再也做不成生意!”
那人勾唇讥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十万两违约金照数奉上。”
祝老侯爷浑身一震,眼睁睁雇来的杀手接二连三消失在了黯淡的黎明下。
图柏环胸,若有所思看着千梵。
千梵无意回头望见他审视的目光,小声说,“贫僧曾救过解羽闲。”
解羽闲是衔羽阁的阁主,他不能放下衔羽阁杀手的名号,只好在千梵面前应下承诺,绝不在他眼前见血。
图柏听他解释,笑的春光明媚,眨眨眼,说,“可以的”
千梵歪了下头,“嗯?”
图柏指了下他手上碧血佛珠,“厉害厉害。”
千梵俊朗的眸子愣愣看着图柏,在他一口一个‘厉害’下俊颜慢慢浮上一层红意,图大爷夸人夸得一点都不含蓄,恨不得当场就将对方夸上天才好。
千梵目光从在对方热烈的视线下移了过去,须臾,又悄悄移过来,看见图柏还在看他,丰神俊朗的脸上顿时更红了。
“图施主…谬赞…”
图柏还想说些什么,千梵猛地朝后一倾,手指夹住了砍过来的刀刃,身姿灵活如一尾青色的鱼,裟衣舞动,电光火石之间,只听清脆‘铮’的一声,竟是他徒手将一柄精钢刀刃生生掰断。
千梵丢下残刀,转过身,缠着红檀木佛珠的手合十,面沉似水,肃然道,“侯爷,莫允魔猖。”
没了杀手坐镇,祝老侯爷气息渐渐不稳起来,眼见天色将明,他瞪大双眸,脸色纵横的皱纹宛如地狱的沟壑,一怒之下,又像黑色的虫子爬了满脸,令人又畏惧又恶心,祝老侯爷捡起地上的长刀,高喝家奴,朝千梵等人冲了过去。
晨鸡报晓,远处,十骑王城侍卫踏碎晨雾,勒马于牢狱之前,为首的那个翻身下马,取出皇帝令牌高声道,“祝缭违朕旨意,私逃离城,纵容其子草菅人命,今剥去祝缭侯爷之名,待祝鸿斩首示众后压回王城,打入天牢,钦此。”
王城侍卫的声音挟着夜风在身后回荡,祝老侯爷猛地转身,浑身俱颤,长刀被人打落,他伏在地上,向天举起双臂,大喊了一声,“苍天无眼。”目呲俱裂瞪着千梵等人,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痛哭出声,“我让你们不得好死!还我儿性命来!”
图柏抱胸从千梵身后晃出来,低头说,“老侯爷,你是哭没了儿子,还是哭你祝家断了血脉呀?”
老侯爷一愣,目光忽然看向众人身后抱着婴儿的芸娘,张牙舞爪扑过去,“给我孩子,给我孩子。”
他还是没扑过去,被王城来的侍卫给按住绑了。
天光大亮,这一日终于来了。
正午的阳光亮的刺眼,斩头台旁人山人海。
祝鸿被压上斩头台上,满脸喜色,拼命的挣扎蠕动,对着台下的人激动大叫,“我要剥了你们喂狗,你们胆敢碰我,哈哈,爹!爹救我,爹你终于来了!”
祝老侯爷坐在离斩头台的不远处,一眼都没朝台上看去,双眼失神的盯着高台旁侧捕快身后的芸娘,不停的喃喃,“孩子…孩子…”
杜云丢出斩头签,高声道,“斩—”
斩头台上的彪形大汉喷出对着铡刀喷出一口酒水。
祝鸿,“别碰我,我爹来了,爹救我,我爹会把你们喂狗,会——”
咕噜。
一颗带血的脑袋掉了下来,脑袋上的眼满是不可置信,嘴还在不断张合。
图柏闭了下眼,转过身,看见芸娘泪流满面,怀里的小婴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不过很快,就被斩头台下的欢呼声淹没了。
图柏望着那颗头颅看向的方向——那里,祝老侯爷渴望的呼唤着哭泣的婴儿,脸上的表情和头颅上凝固的期待神情有七分相像。
“阿弥陀佛。”
图柏抬眼,看见明亮的太阳光下,那人低眉敛目,面容似悲似喜。
他走上前,伸手将千梵的眼睛蒙了起来。
“别看。”
第10章 人皮山匪(十)
山匪除尽,百姓皆大欢喜。
杜云撑着脸坐在被烧的焦黑的衙门前,身后是已经成了废墟的洛安城知府衙门。
衙门的捕快大都还在斩头台上收拾斩刑之后收敛尸体、验明真身的事,此时就他们几个人偷懒回来了。
千梵席地而坐,闭目修禅。
杜云开始闲扯淡,图柏孙晓师爷听他闲扯淡。
“依旧不开心,你说,皇上修建锦明寺的钱什么时候运来?”
图柏蹲在千梵身旁,低头拍着他袍角的灰烬,“不知道,你想都别想。”杜大人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不用问,杜云惦记建寺的钱好久了。
杜云看看图柏,看看山月禅师,叹口气,仰头问师爷,“那本官去弄个募捐,让百姓捐款如何?”
师爷,“丢脸。”
杜云抿起嘴,“可衙门总要盖起来啊,要不然你我住哪里去。”
“我不住衙门。”图柏道。
他那兔子洞还是蛮舒服的。
杜云眨眼,“可山月禅师需住,难不成你让禅师去住客栈吗,那里多吵,而且还…”
他话没说完,就被图柏打断了,“别说了,我去弄钱。”
杜云立刻眉眼弯弯,“我就知道老图一定有办法。”
图柏啐他一眼。
“图哥哥,这是我娘让我给你带来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梳着朝天辫,奶声奶气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个大一点的小男孩。
图柏眨眼,看见一筐子蒸胡萝卜,上面撒了一层剔透的糖粒。
“哥哥不认识我了?我是香香。”小女孩见他不接,红润的小嘴抿起来,两只小手放在一起捏来捏去,可怜巴巴的。
“记得记得,怎么会忘了。”图柏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他快速反应过来,接住筐子,揉揉小女孩的脑袋。
孙晓暗暗看了杜云一眼,后者神色正常,冷静道,“对呀,两个月前香香走丢了,还是图哥哥给你送回家了呢,香香这么可爱,你图哥哥当然记得。”
香香期待的睁大眼,“真的吗?”
图柏用手指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大人和哥哥都不骗人。”
香香破涕而笑,拉过旁边的小男孩,说,“这是小石头哥哥,香香带着小石头哥哥就再也不怕走丢了。”
图柏,“好”。他伸手捏起筐子里的胡萝卜,手指间转出一枚小刀,眨眼之间就将胡萝卜刻成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放到小女孩手里,“送给香香。”
小女孩雀跃跳起来,图柏一手拎着一个小东西带去旁边的糖人铺上买糖去了。
杜云望着一大两小背影,喊道,“这么喜欢小孩子,娶媳妇自己生个吧。”
图柏给他们买了糖人,看着两个小孩蹦蹦跳跳跑开,把筐里的蒸胡萝卜端出来,一人分下去点,不管喜欢不喜欢吃,起码现在能充饥,他手里端着留给千梵的,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稍薄好看的唇角勾了勾,没皮没脸笑道,“不成,我要是打算娶媳妇,估计半城的闺女都要嫁给我,我要是挑了一个,岂不是会伤了其他人的心。”
杜云嫌弃道,“有种你都娶了。”
图柏咬着胡萝卜,“那更不成了,像你这种想娶也去娶不了媳妇的,岂不是会更伤心,图哥哥就不断你杜家子孙了。”
杜云捂住脸,“图哥哥你还要脸不?”
图柏,“不要了,省的杜叔叔老的没脸见人。”
杜云,“……”
衙门被烧的面目全非,杜云等几个常年住在衙门里的人没地方可去,幸好街上的客栈一听此事,便欢欢喜喜站在店门口热情邀请知府大人上来一住。
图柏倒是想将千梵迎进他那兔子洞里,奈何家里除了一张尘埃厚垢桌子,和满是稻草杆的床铺外再无其他,说是家徒四壁,寒酸至极也不为过,他是实在没脸把这清净俊雅的僧人带进去,只好亲自挑了僻静的小客栈,让杜云同千梵暂时在此住下。
客栈离他家不远,夜里,图柏巴巴坐在千梵房中,等他结束晚课,熄灯入寝。杜云在外面拍门,问他什么时候走,明天要记得去福祥记给他买一斤油栗子当早膳。
图柏吆喝,“滚去睡觉,就知道吃。”扭头笑眯眯托着脸颊说,“那家的油栗子刚出锅的时候热乎乎的,配上清粥味道极好,我明日买来给你尝尝。”
千梵被他看得不知为何脸上发热,轻声道,“有劳图施主。”。
第二天天刚亮,图柏就醒了,拨拨自己无力垂着的右耳,撸了下竖起来的左耳朵,摆摆圆尾伸个懒腰,舔舔爪子洗了脸就出门了。
福祥记第一锅出炉的油栗子又热又烫,软糯的栗子香味勾的人发馋,杜云下楼就看见图柏手边起码放了有三斤的油栗子,他蹬蹬蹬跑下楼,几乎要热泪盈眶,“老图,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还给我剥好了,怎么这么客气。”
图柏打掉他来抓栗子肉的手,“自己剥去,这不是给你的。”
一股清浅的檀香佛来,图柏站起来,招手,“早斋备好了,来吃吧,栗子我也剥好了。”
杜云用勺子舀白米粥,瞥了瞥风姿卓绝温雅清淡的僧侣,本想说点什么,被千梵一身清净感染,心里那点郁闷顷刻扫了精光。
见师爷和孙晓进来,图柏将栗子分出两个油纸带,让他二人带回家给媳妇和老娘尝尝。
“去哪?”杜云见图柏起身。
“路上买了羊奶,让小二去热了,我拿去给芸娘,你们少吃点,给她母子俩留点。”他边说边往灶房走,没走两步,客栈外急匆匆跑进来个捕快,看见他们都在,赶忙说,“大人不好了,祝鸿的尸体没了。”
斩首示众的尸体是要在行刑之后验明正身的。犯重罪的人,非官非贵可交由义庄处理,反之则需上报朝廷,由朝廷和官宦世家做主商量如何处置尸首。
而祝鸿显然是后者,不论他生前如何,尸首归不归自家祖坟,还需皇帝亲自定夺。
如今尸首这一丢,若让有心人抓住把柄,难免会怀疑起可是这尸体有何猫腻。
图柏说,“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往外头走,还没跨出门槛,身后杜云忽然一拍桌子,震的碗筷都跟着抖了抖,“图柏!你告诉我,你到底答应芸娘什么了,先前她还苦苦哀求本官要亲手行刑,后来为何就又不说此事了!”
图柏脸色发青,环着手臂,“什么都没答应。”
“你没答应?你敢说你没答应,本官揍死你。”杜云抓起桌上的碗筷,顿了下,换成了栗子壳,呼呼啦啦往图柏身上砸去,“还有没有规矩了!你给本官气死得了,我砸死你!”
再来十斤的栗子壳也砸不伤人,图柏冷着脸站着不动任由他随便砸,眼前一片青色拂过,有人挡住了他。
千梵背对着杜云,替图柏挡去所有的栗子壳,一双墨色眸子清透的看着图柏。
图柏眉峰一抖,伸手抚去他肩头的栗子壳,不悦的探出头,“看准了再砸行不行。”
杜云被孙晓和师爷各按着一只手臂压在桌子上哇哇直叫。
千梵握住他轻抚自己肩膀的手腕,温声劝道,“莫要生气。”
图柏瞥了瞥唇,“气他个大脑袋,我才不气。”他带着千梵走远一点,站在客栈门口,说,“不就是一具尸体吗,你让她处置怎么了。”
杜云大喊,“规矩,规矩,你丫的懂个屁规矩。”
平常图柏也粗俗,啥话都敢说,但千梵在身边,他就觉得一丝一毫的秽语都好像会沾脏如濯濯青莲般的僧侣,不悦的拧起眉,“你给我好好说话。”
杜云一指大门,“快给我出去找回来。”
图柏拉着千梵就走,“去就去。”说完扭头就走了。
客栈里被他们这一闹腾,栗子壳掉了一地,杜云脸还贴着桌面,哼哼道,“放手。”
孙晓和师爷将他放开,“大人,您别生气了,图哥也是好意,祝鸿就这么死了,让谁能甘心。”
杜云抓起栗子,慢悠悠剥开丢进碗里,呼噜噜把汤喝完,“我明白,就是想让他知道知道当好哥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拍拍手站起来,“走吧,我们也去看看,别让芸娘和孩子出事。”
洛安城大街上,图柏边走边看千梵身上还有栗子壳,皱着鼻子帮他捏去,“她一个人特别可怜,亲眼看着夫婿孩儿受此极刑,又受辱生下孩子,我就怕她想不开,做出点傻事来,才答应她的。”
图柏设身处地想一想,就觉得芸娘将来的路该有多艰难,心里那挥之不去的伤口兴许一辈子都愈合不了,他是想,若是将祝鸿的尸首交给芸娘处理,她发泄过后,会不会就能带着幺儿好好活下去了。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没,神采飞扬的眼睛黯了下来。
千梵从没见过这个人垂头丧气的模样,看着他毛茸茸的发顶,伸手想摸一下。
他也的确伸出来了,衣裳发出摩擦声,图柏歪头疑惑看着他要抬不抬的手。
最后,千梵只好红着脸放了下来,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他们一路从客栈寻到芸娘住的简陋的茅草屋,屋前栓着的母羊老远看见图柏就咩咩咩叫起来,热情的不行。
图柏却没母羊的心情,愈靠近那间孤零零伫立在田野间的屋子,心里就愈往下沉了三分。
总感觉是不是他做错了。
杜云和孙晓师爷随后追上,面面相窥,也是阴云满容。
田间吹来一阵带着血味的风,将本就破烂不堪的茅草屋吹得更加摇摇欲坠。
图柏神情一动,大步跑了过去,在看到充当门扉的厚棉帘的下摆时,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原本就脏污的棉布帘子下氲着一层湿漉漉的深色水渍,水痕还在一点点往上氤透棉帘。
浓郁的血味随着棉帘来回佛动飘了出来,浓烈而腥恶。
站在最前面,图柏喉结滚动,透过棉帘被风吹开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顿时闭上了眼。
“施主。”
“老图看见啥了?”
图柏睁开眼,声音从喉咙里干涩挤了出来,“我进去,你们别跟来。”
千梵低声道,“我与你同去。”
图柏转过身,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答应我,别进来,别进来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看见。”
千梵和他对视,眼里一湖幽静的碧水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半晌他轻声道,“好。”
图柏弯了下唇角,深吸一口气,掀开棉帘走了进去。
屋子里昏暗看不清楚,图柏避开地上大滩大滩的血渍和不知名的身体组织,脱了衣裳盖住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芸娘从恍惚中挣扎睁开眼,看见他,缓缓笑了,她笑的很温柔,将怀里的婴儿给图柏看。
原本瘦瘦弱弱总是哼哼的小东西此时紧闭双眼,小脸青白,浑身冰凉。襁褓拿开,图柏看见一把匕|首深入她腹间,伤口中血水汩汩。
图柏将她抱起来,涩声说,“我带你去看大夫。”
芸娘抱着孩子将头轻轻靠到他肩上,低声喃喃,“谢谢。”
图柏咬紧牙关。
芸娘闭上了眼,好像在做一场美梦,干裂的双唇喃喃,“祥哥…橙儿…”
图柏握紧拳头,转头看着昏暗的桌子上整齐穿着衣裳的人皮和地上一具血淋淋没有头颅、没有皮囊、血肉模糊的尸首,低声说,“走吧,你没牵挂了。”
田野的风呜呜咽咽。
千梵看着图柏用衣裳裹着人抱了出来。
“你——”
图柏摇摇头,单手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仰手朝身后丢去,
火折子滚落在屋子干燥的茅草上,刹那间着了起来。
火光冲天,焦黑味压过了鲜血的味道,留下滋滋燃烧晃动的火舌。
图柏抱着怀里逐渐冰凉的身体,没回头再看一眼,“走。”
其余人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孙晓牵着母羊,无意间抬头,看见从图柏怀中垂落一只女人的手。
映着火光,孙晓清楚的看见那只手仿佛被血水和骨肉中浸泡过一般,布满粘稠的鲜血,猩红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他莫名觉得那只手很柔软,在还未遇见噩耗之前,她的丈夫定然从来没让那双手做过重活粗活,他想起图柏进屋前的神情,转身望着被火焰吞没的茅草屋,突然想起杜大人曾读给他的诗——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第11章 鬼说(一)
图柏寻了个好地方将芸娘婴儿王祥橙儿四人葬在了一起,那里每到春天会开满一路粉白的芷若花。
千梵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坐在坟前牵着一头母羊的青年。
青年低头不知和母羊说了什么,母羊咩咩咩叫了起来,温顺伏在他脚前舔舐他的手心。
千梵默然看了看自己缠着佛珠的手掌,又将视线重新放回那人笔挺的背影上。
一抔黄土,恩怨可否就能消的干净了,图柏没死过,不知道,只知道牵挂了一年的这件事算是彻底完成了,余下那些丢了尸体、要给祝老侯爷和皇帝交待的事被他统统没心没肺丢给杜云去处理,此事他便不会再管了。
图柏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里面夹了根细软的毛笔,将笔抵在下巴上,图柏翻着小册子,翻到之后,用毛笔将上面的一行字划去了。
母羊伸着脑袋好奇看向小册子。
图柏被它喷出来的鼻息弄得手指发痒,挠了挠它的脑袋,说,“好吧,给你看看也成,谁让你不认识字呢,哎,别吃,这是我的莫忘书。”
小书上被他划去了一页,落上寥寥几个字,正打算合上时,图柏扭头看了眼远处青裟翻飞、俊雅端正的僧侣,想了想,将小书翻到空白页,潇洒的写了两个字——千梵。
天空雾蒙蒙的,风一起,手臂上浮了一层鸡皮疙瘩,图柏搓着胳膊,牵着母羊走过来,“等急了吧。”
千梵垂眸看他,“无碍。”
图柏拍拍母羊的脑袋,“走吧,快下雨了。”
千梵颔首,望着眼前藏蓝色官袍的青年,清隽高挑的身姿映的他格外倜傥,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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