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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就是这样的兔兔-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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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柏头疼欲裂,咬紧牙关,让自己急促呼气而不吸气,刻意将胸腔里的空气都排出去,在胸口制造出窒息感,才勉强将头里的疼压回去了些,苍白着脸还要扯出笑,“欸,千梵?好巧啊。”
  “又头疼?”千梵只觉得怀里的身子紧绷着,发颤着,他再也沉静不下来,有些咬牙切齿道,“施主这样子真的是火气旺吗。”
  疼痛狠狠戳着图柏的神经,冷汗沾湿了鬓角的墨发,他快神志不清了,靠在他怀里胡乱嗯嗯,“烧到脑袋上了,你给我念经,我就……”
  声音愈来愈小,千梵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喃喃什么。
  “禅师,图捕快这是病了?”众人的注意力顿时换了地方,纷纷落在图柏身上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千梵感觉怀里的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般,汗涔涔的,他眉头狠狠紧锁,弯腰将图柏横抱了起来,面色冷峻,横扫路旁,低声道,“贫僧带他走,烦请诸位将他救下的姑娘送往衙门。”
  说罢,一摆衣袖,翻身跃上路旁的一匹马,一只手将图柏稳稳搂在怀中,高高扬起马鞭,如离弦箭矢冲进了热闹的街市中。


第27章 相思毒(一)
  客栈外,杜云眼巴巴和送信的侍卫告了别,扭过头鼻子里喷出恶气,“绞尽脑汁才想了个借口,希望皇上老眼昏花不会细查。”他背着手,来来回回的走,气得不行,对孙晓和师爷道,“那兔子每天啃啃胡萝卜睡睡觉不行吗,不舒坦吗,你说他一只兔子还身兼数职,是闹怎样?”
  孙晓给杜云揉的乱七八糟的官袍抚平,“大人别气啦,图哥心地善良嘛。”
  “他善良?他整天欺负我,我一个书生,每天都在给他擦屁股。”杜云不忿死了,总不能见一个犯人可怜,就偷一个尸体吧,国有国法,还管不住他这个兔妖了。
  师爷揣着手,老神在在,“修衙门的钱是图柏给的。”
  图柏那点捕快的薪水才管个屁用,你杜大人是真不知道这笔钱是怎么来的吗。没了图大爷隔三差五的‘兼职’,那洛安城的衙门能修建的这么快吗,皇帝的拨款还不知道什么年月能送到呢。
  一提钱,杜云立刻就怂了,还想狡辩几句,就听师爷又道,“上一次他发病是什么时候?”
  杜云脸色微变。
  时辰向晚,天边渐渐暗了下来,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脖子,凉意顺着衣领钻进身上,杜云觉得有点冷,搓了搓胳膊,低声说,“快了吧,小孙,你去买点酒备着。”
  他话刚说完,就见师爷沉沉看着府衙大街的路口,道了句,“来不及了。”
  马蹄声由远及近,飞奔而来,急促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马背上的人攥紧缰绳,轻喝一声,在客栈前精准无误的停了下来。
  杜云睁大了眼,“禅师是有…老图?他怎么了?”他问完才觉得是废话,图柏脸色苍白,紧闭着眼,额角的太阳穴微微凸起,清晰可见的浮现出隐忍的青筋,这症状不正是发病了吗。
  千梵垂眼看怀里的人,长长的睫羽在眼底落上一层阴影,他没什么表情,却能清晰感觉到身上那股气定神闲没了,将怀里的人抱紧,“大夫随后便到。”
  不知是说给谁听,声音放的又轻又柔。
  “这…”不等杜云开口,孙晓先急了,眼睛使劲瞥他二人,图哥不能看大夫的。
  杜云知他所想,递给他一个了然的眼色,“你去买酒,不用管了。”
  孙晓不放心抿起唇,飞快看了眼僧侣怀里的人,大步跑开了。
  杜云道,“不用大夫,禅师将他交给我就行,他这病您看着严重,其实没事,让本官来吧。”说着走上前去接。
  千梵微微躲了下,面色发沉,“看过大夫再说。”
  如果此时有人细看,会发现一向嬉皮笑脸好吃懒做的杜云额上竟也出了细汗,他竭力耐心道,“禅师没遇见过,其实真没事,您将他给我吧,我屋中有药,能治他的病。”
  若非亲眼所见他站都站不住的模样,千梵就信了杜云的话了,况且之前图柏也状似病发几回,可那一回都没见过杜云拿出来药过。
  “您就将他给我吧。”杜云急了。
  千梵看也不看他,抱着图柏,静静等候大夫来。
  见山月禅师打定主意不给人了,杜云心想硬抢也抢不过啊,正当他一个脑袋两个大打算求救师爷时,千梵怀里原本昏迷的人却说话了。
  图柏额头抵在那人坚实的肩膀上,鼻尖下嗅到清冽的檀香味儿,他神志还未完全清醒,头疼的快裂了,脸上却一点痛楚的表情都没。
  但凡有一丝意识,他都能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担心我啊。”他声音喑哑,很轻。
  千梵诚实的嗯了声,低头看他,“看大夫。”
  图柏动了动,不大习惯被这种方式抱着,努力让自己放松,歪过脑袋,眯眼懒洋洋说,“……放我下来吧,大夫没杜云管用。”
  千梵抿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一瞬间有点委屈,抬头看着把自己装成憨厚老实可信严肃的杜大人,实在想不明白杜云这个表情包是管什么用,他心里有一千个不情愿,仍旧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
  图柏轻飘飘踩着地,一手搭在杜云肩头,被汗湿的黑发粘在侧脸,衬得皮肤如雪般白,腰窄的一把就能握住,扯起唇角轻轻笑,“……听话啊,乖。”
  千梵闭了下眼,看着图柏被杜云扶进客栈,上了二楼,带进了自己的屋中。
  在屋门被关上的瞬间,千梵忽然看见图柏深深望了他一眼,随后目光恋恋不舍消失在了梨色门扉后。
  如果跟上去,有些事他一定会知道的,千梵想到。脚下动了一步,又强行止住了,图施主愿意跟杜云进屋,不正是为了瞒住他吗。
  千梵感觉自己的心浮躁不安焦灼难忍,他扪心自问,这么多年静心修佛,怎么一时间这颗心开始静不下来了。
  师爷问小二要了茶水倒上,客气道,“多谢禅师将图捕快带回客栈。”
  千梵没说话,默默拨动手里殷红的佛珠。
  事实上,杜云确实屁用都不管,他只是看着图柏满身冷汗,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然后在孙晓买回来酒时,给他灌了两坛烈酒。
  图柏平常不喝酒,是好青年,只有头疼难忍时,借醉意压制疼痛。
  烈酒胡乱灌了满肚子,从唇角流出来的酒水和汗水打湿他的胸口,头疼的让他睡不着、昏不过去,直到烈酒上了头,开始麻木他全身的神经,图柏这才恍恍惚惚睁开了眼。
  屋子里有人轻声说话。
  孙晓抱着茶杯坐在圆桌边,低着头看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图哥真可怜。”
  杜云平静的喝茶,“这都是命,没人能一辈子都过得舒坦,当然,也没兔能。”
  图柏的脸煞白,不是喝酒不上头,而是头快疼爆了,上不了头,他眼眶红红的,又湿又红,茫然看着虚白的床帐,将自己撑了起来。
  听见动静,杜云和孙晓连忙走了过去。
  “我有话要对你们说。”图柏靠着床拦,精神萎靡,眼半睁不睁。
  杜云顿了下,“等你睡起来再说。”
  图柏摇头,“等我睡醒了,我就忘了。”他闭了下眼,“我会忘了你们的,忘了发生过的所有事,只要头疼病一发作,就记不住了。”
  杜云神色变了变,和孙晓交换了个眼神,半开玩笑道,“知道了,你这臭毛病还真多。”
  图柏抽了下鼻子,按了按眉心,一把攥住杜云的袖子,歪倒在床上,哼哼唧唧道,“滚蛋,你的臭毛病比我多。”
  “你多,你全家都多。”杜云嘿了一声,不忿起来,要不是看他病秧子一个,就撩袖子揍他了。
  说的跟他平常就敢一样。
  图柏没和他继续争下去,双眼迷离的看了会儿屋顶,扯住杜云的袖子擦了擦唇上的酒水,喃喃说,“我是一只命运多舛的兔妖…”
  杜云坐在床边,伸手撑住了脑门,这只死兔子的病是不是会传染,他都觉得头疼了,每回病发一次,他就要听一遍这畜生不要脸的自白。
  “一定是上天嫉妒本兔子的盛世美颜,才给了我这般凄惨的身世。”图柏斜斜靠在床头,胸口的衣裳凌乱露出一副坚实柔韧的胸膛,墨发扫着他的侧脸,剑眉星眸,确实有被上天嫉妒的资本。
  图柏拽拽杜云,这会儿酒终于上了头,让他苍白的脸有了些红润,“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变给你看。”
  说完不等杜云和孙晓拒绝,自顾自念了一声咒决,化成了一只雪白皮毛的大兔叽,顶着脑袋上一撮呆毛,嘟着三瓣小嘴笨拙的挪动小屁股扭了过来。
  杜云和孙晓对视一眼,飞快上去将软绵绵的大白兔蹂|躏了一番。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此时不报,更待何时。”杜云眼里发亮,捏住大兔子棉花球似的尾巴揉揉摸了几把。
  图柏的头又疼又晕,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那身柔顺的皮毛已经乱糟糟成一捧稻草了,他躺着追思了会儿自己说到了哪里,圆圆的兔子眼蒙着一层水雾,“你还是不信是吗?”
  杜云和孙晓蹲在床下,两人撑着下巴瞅着床上的兔子,“信信信。”
  图柏向后倒去,四爪朝天,露出纷纷白白软绵绵的肚腹,喃喃道,“那你怎么没让我给你变金子变银子,变个美人来玩玩?”
  杜云几年前第一次得知他还有这一出毛病后,确实是这么问的,哪曾想,图柏病发一回,其他事倒是忘得精光,唯有这句话却不知怎么印在了脑子里,每回都要拿出来吊打一遍杜云,提示他当初自己有多愚蠢。
  杜云努力好脾气回道,“那你给我变金山银山和美人来玩。”
  得到这句话,床上的兔子笑了,一爪子拍他脸上,在上面印了个小小梅花似的酒水印子,“傻蛋,话本看多了吧,都给你说是假的…假的…”
  杜云,“……”
  想把他卤成麻辣兔头,是真心实意的啊。
  床上的兔子怕冷似的打了个颤,孙晓趁机将他塞回了被子里,盖得严严实实,只将一双窄长粉白的长耳朵和一双黑漆漆的兔眼露在外面。
  图柏用小爪子扣住孙晓的手,半醒不醒的哼哼,“我还是个杀手,杀手能挣很多的钱……你别告诉老杜,他抓我,他是个好官……”
  听见他好不容易夸自己一句,杜云赶紧笑,图柏迷迷糊糊补上了下一句,“可惜六亲不认,四体不勤,杜云云快胖成猪了。”
  杜云趴在他那小兔牙旁边就听见这么一句话,气的马上就要撩袖子揍兔,被孙晓好劝歹劝才哄住了。
  图柏不知是醉了说些醉话,还是想借说话来分散脑中锥刺般的抽疼,断断续续和两人说着过去他每回病发都会说的话,说他是兔妖,是杀手,说他每回只能将重要的人和事记到他那贴身携带的‘莫忘书’上,提醒自己决不能忘得人。
  最后他缩成一团躲在被窝下,将长耳朵折下来抱进怀里,感觉浓重的困意席上眼帘,他清楚的明白等自己一觉醒来,除了这个病想让他记得的事之外,所有的人他都会重新忘记。
  病发不是最痛苦的,痛苦的是要将重要的人忘记,然后强迫自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面对着一个本该熟稔的陌生人。
  就在杜云和孙晓以为他快睡着时,图柏忽然睁开眼,眼底干净明亮,他怔怔的说,“对不起。”
  杜云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将两扇兔耳朵柔顺铺在枕头上,“没人怪你。”
  图柏闭上眼,在彻底昏迷前漆黑的画面里浮出了一个人的身姿,修长的手腕上缠着殷红的佛珠,青裟曳地,温声细语——如果好友能重新认识,喜欢的人那种感觉还能找回来吗。
  夜深露中,客栈大堂里一盏昏暗的油灯无风跳跃着,熏黄的灯影将灯下的人照的浓墨重彩,千梵低眉敛目静静坐着,口中默默诵着《清心诀》,一念便是一夜。


第28章 相思毒(二)
  第二日,师爷端着热水和毛巾来踢门了。
  屋里的人睡成乱糟糟的一团,杜云捡了图柏没喝完的酒把自己和孙晓灌醉,撅着屁股趴在床边对付了一夜,孙晓年纪小,没喝多少就滚在一旁的小榻上睡死过去。
  师爷轻手轻脚把杜大人和孙晓拽到椅子上擦了脸。
  “老图呢?”杜云捧住毛巾迷糊问。
  师爷一抬下巴,指向棉被里露出一坨棉花球的地方——图大爷趴在枕头上,将两个长耳朵折在下巴底下垫着,圆圆的小脑袋上三瓣粉白的兔唇正一张一合,缓慢的呼吸,睡颜平静而安详。
  杜云走过去捏了下他的圆尾,低声说,“走吧,我们该出去了,他肯定又忘了昨天说过的话了,我们继续假装不知道。”
  三人正打算出去,孙晓突然道,“山月禅师怎么办?如果图哥莫忘书上没记他,把他给忘了,我们该怎么解释?”
  杜云伸个懒腰,眼风扫向床上软绵绵的兔子,垂眼思忖片刻,摸了摸下巴,“如果老图没记他,就说明山月禅师在他看来也没那么重要,忘就忘了吧,至于解释,兴许山月也并不会要。”
  说完,他率先推开了门,走到二楼的走廊边往下张望。
  天灰蒙蒙的刚亮,鸟雀在清晨的薄雾中叽喳不停,客栈里静悄悄的,连小二都还没起床。
  大堂里,一张桌上的蜡烛燃成了点点滴滴的烛泪,桌旁的僧侣面容沉静,脊背挺得笔直,背对着曦光而坐,在逆光中似一尊安详坚定的神佛。
  杜云琢磨了下,掂起柜台的茶壶走了过去。
  茶是过夜的,杜云粗枝大叶,根本不在乎,倒了两杯递了过去,“禅师一夜未眠?”
  千梵没说话,睫毛细长浓密,侧脸有着精雕细琢的线条。
  “禅师这么关心老图,真是他三生有幸,您放心好了,他没事,老毛病了,睡一夜就好。”
  千梵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狭长漆黑,仿佛有一口古井含在里面,井水虽冰凉但清澈见地,纯净甘甜。
  这一眼看的杜云心里泛嘀咕,心想,欸,我又没说谎,为什么被他看得满是负罪感。
  千梵低声道,“多谢。”
  杜云摸着鼻尖,莫名感觉有点奇怪,山月禅师是替老图道谢的?还没想清楚为啥被谢,杜大人就厚着脸皮先收下了。
  “哎呀,甭跟我们客气,习惯就好,他呀就这样,有劳禅师操心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想,我让山月禅师习惯什么,过几日等佛刹建成,他不就走了吗,怎么说着说着,老图好像被我给卖了。
  杜云心里嗡嗡乱成一团,拿眼看了看千梵,将他和图柏放在一块来回琢磨了几遍,也没琢磨出来个什么味儿,索性就决定不再提,“这次杨章案全靠禅师在,皇上才会如此痛快的替他们翻案,本官代他们谢过禅师。”
  “渡人向善,职责所在,大人无需客气。”千梵说着,目光飘到二楼一间紧闭的门上,没得到回应,略带失落了收回了目光。
  杜云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笑呵呵道,“还是要谢的,能翻了冤案全靠禅师和老图这些日子的奔波,皇上对此案处置还算满意,听说还委派了钦差来嘉奖洛安城,顺带送了佛经来给禅师。”
  千梵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大荆国的皇帝痴迷佛法是有目共睹的,对待僧人也是往死里的好,过夜的茶水下了肚,杜云心想,与其皇帝信些神棍,若能虔心向佛,向山月禅师学学也好。
  千梵与他闲聊了没一会儿,忽听身后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他肩膀下意识一僵,脊背愈发的笔挺起来。
  杜云抬眼看了看来人,不动声色的握着茶杯,像没看到一样低头喝茶。
  来者顿了顿,缓缓道,“杜云。”
  杜云提起的心猛地落回了原地,心想,他再一次认识我了,笑着抬头,“老图醒了啊。”
  图柏眉心紧蹙,太阳穴下隐隐埋着两条跳动的青筋,头疼病和宿醉让他不太舒服的皱起眉——早上醒来那一刻,脑中一片空白和茫然,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不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这种感觉比头疼还要痛苦。
  他大睁着眼躺了一会儿,下意识往身上一摸,摸出那本记着他失忆前还未解决的事、失忆前不能忘记的人的莫忘书。庆幸的是,无论他病发多少回,忘了多少次,总还记得他的病,以及他这身病由来的原因。
  图柏忍着头疼和难受,将莫忘书上自己亲笔写下的人再重新记回脑袋里去——百无一用是杜云,老神在在的是师爷,天真可爱的叫孙晓。
  他晃悠悠坐在桌边,用手撑住脸,在看清楚身旁僧人的模样时,半睁不睁的眸中射出两道灿烂的星光,薄薄的两半红唇慵懒吐出两个字,“千梵。”
  杜云心里惊讶,咦,怎么认出来的?
  千梵察觉他的不同,又说不上来,只好略带担忧的回望他,眼底一片清明,“施主,头还疼吗?”
  “不疼了。”图柏摇头,暗中摸了摸胸口,笑的眉飞色舞,莫忘书上有关于这个人的只写了一句话:但凡所见,清风皓月,仅此一眼,心生欢喜。
  我一见你就笑。
  杨文晏的案子余下的事图柏不记得了,杜云也习惯性的擦屁股不让他管,和师爷做最后的梳理案情、记录详情。闲来无事,图柏蹲在暖和的太阳下望着洛安城的新衙门正一砖一瓦的修建。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依旧想不起来衙门到底是给谁烧了,只好收起目光,坐在路边摘了一根野草放嘴里嚼,心里空落落的,这种间歇性失忆所带来的的后遗症总会让他在之后的日子里莫名失落和寂寞。
  杜云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把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大口。
  孙晓道,“要不然告诉图哥我们知道了吧,这样好过每回他都苦心竭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非要在我们面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杜云撇了撇唇角,“说了等下回他又忘了,都一样。”他往路边瞅了两眼,希望路旁的草丛里能蹦出来个小白兔,被他拦路打劫走几根胡萝卜去哄另一只大兔子。
  他还没寻到,有人已经横插一脚,提着一只青竹色的小篮子走过去了。
  千梵半蹲下来,将小篮子里递过去,他背对着阳光,暖色的阳光从他的双肩倾泻,映进图柏眼中,将他的眸子照的极浅,里面有细碎金光层叠。
  小竹篮里水灵灵的胡萝卜橙净净的,散发着蔬果的清香。
  图柏垂眼看了下,心想,以前自己会怎么说?彬彬有礼的说谢谢,还是掏心窝子说就他关心自己然后趁机表白?他抬眼皮看着肤白如脂、丰神俊朗的僧人,挑了一根胡萝卜啃了一口,冲千梵眨眨眼,一切尽在眨眼中。
  他那两扇浓密的睫毛忽闪起来,莫名就把千梵忽闪脸红了,微微别开头,小声说,“先吃吧。”
  图柏心里发笑,“欸,原来以前我和他是这么处来着,这人以前也这么害羞吗。”
  见他吃的差不多,千梵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佛珠,温声道,“施主若是想说,贫僧必定洗耳恭听。”
  关于那一天他的头疼病,以及所有他想说的事,千梵想道,“跟你有关的,我都想知道。”
  图柏笑了笑,却没说什么,把胡萝卜吃光了。
  千梵微微叹口气,不动声色将失落收进了心底埋着。
  皇帝派来的使者听说是这一段时间深受器重的大臣,名叫高宸枫,此人饱读圣贤,学贯古今,并且年纪轻轻就任督察院右副都御史,前途不可限量。
  客栈里,杜云正写清单,新衙门已经修建的差不多了,有些房间收拾收拾,归置好家具就能住人了,他写了一长列递给图柏让他去买,舒服的靠回椅子上,说,“重点的事没打听吗,这位高大人可还是礼部尚书的上门女婿呢。”
  师爷揣着手,淡淡评价,“酸。”
  孙晓捂住腮帮子,“牙都快酸掉了。”
  图柏坐在椅子上,一条腿曲起来踩着椅背,要坐相没坐相,要人样没人样,都快滑到椅子下面去了,还顾着笑嘻嘻嘲笑杜云,“他一定把我沾萝卜的醋都喝干了,酸到姥姥家了。”
  千梵端坐在他身旁,无奈微笑着,伸手扶住他肩膀将他拎回了椅子。
  两天后,督查院右副御史高宸枫携圣上旨意来到了洛安城,杜云携衙门众人出城迎接。
  迎了一个时辰,那位高大人连个屁也没见到。
  图柏站在高大的城墙底下懒懒散散躲太阳,庆幸千梵受百姓相邀,去观音山设坛讲经,才不至于现在这么无聊。
  “早知道我也去听佛经了。”图柏靠在城门上,斜眼看门卫盘查进出城的人。
  听见他这一嗓子抱怨,杜云道,“说的跟你能听懂似的,你也就是看禅师——”
  他话说一半,被图柏一个手势止住了。
  图柏微微侧着头,好似在聆听什么,墨发的发梢扫着他过分俊朗的侧脸上,顺着他的动作,一阵微风佛来,虎纹平底小怀鼓清脆的声音又被重新送进风中。
  朱红飞檐下半开的门窗里,一首词押着鼓点悠悠散进洛安城。
  “昨日云髻青牡丹,桃花又红人不归,你说相思赋予谁,你说相思它赋予谁……”


第29章 相思毒(三)
  图柏靠在城墙壁上,用手打着节拍,直到这一曲结束,他才回味着问,“谁给爷说说这是谁唱的,爷要给赏。”
  杜云挑眉瞧着不远处八角雕红的飞檐楼阁,有人笑嘻嘻在街对面喊道,“杜大人也想上聆仙楼呀,初娘的小曲会勾魂,连刚正不阿的杜大人都要被勾过去了。”
  图柏眯眼歪下脑袋,“那谁?”
  喊话的人是个富家公子,穿金履银,身形瘦长,但不知为何长了副纵欲的脸,两颊凹着,眼窝泛青,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倒霉相。
  杜云瞥了一眼,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冯家的独子冯宗临,你不认识,他家从不和官府打交道。”
  图柏笑嘻嘻摇头,“不是,我是问他说的初娘是谁。”
  杜云,“……”
  不要脸的畜生。
  图柏伸手指了指,微微一笑,礼貌的点了下头,杜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扇半掩着的窗口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云鬓缭绕,香气袅袅,杜云望去时,那姑娘低头敛眉附身遥遥行了一礼。
  “我觉得她好像认识我。”图柏道。
  冯宗临在下面站了半晌也没得到窗中人的回眸,不悦的合起金绒缎面的扇子,怪声怪调说,“可不认识吗,图捕快前些日子不正救了初娘。”他声音放小,咬牙道,“秦初新难不成还想以身相许。”
  城墙上救人那事图柏早就忘了,杜云掩面咳嗽,含糊提醒,“就那天,你回城的时候救的那人就是她,聆仙楼的歌女秦初新,后来你犯头疼,我就让师爷把人送回去了。”
  图柏一点印象都没,假装恍然大悟,又瞥了几眼殷红的门窗。
  这时,窗内的平底纹小怀鼓约莫是撤下了,换成了清越婉转的柳琵琶,一段粉色水袖露在外面,窗里的人低声清唱《升平乐》。
  秦初新的声音低低的,既没有女子的柔媚脂粉,也没有沦为歌女的凄婉哀怨,平静的听不出喜乐,却莫名格外引人侧耳倾听。
  图柏刚听了个开头,就听身后传来马车碾压土地的声音,一声装模作样的咳嗽打断了虚无缥缈的歌声。
  身后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个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那声咳嗽便是他发出的。
  杜云愣了下,在脸上堆好笑意,走上前作揖,“高大人,久仰久仰,初次见面,果然不同凡响。”
  图柏在心里吹口哨,“督查院右副御史高宸枫,还挺人模狗样的。”
  马车上又下来一人,是皇帝身旁传旨的方公公,来洛安城下过好几回圣旨,一来二去和他们还算熟,一见面就和杜云寒暄攀谈起来,直夸老杜又立大功,升官发财堪称幸事,话没说两句,走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高宸枫忽然道,“地方官果然自在。”
  他这话没前没后,但配上刚刚见面的悦耳丝竹,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杜云连气都没生,一副乐呵呵道,“是啊,乐不思蜀,地方官嘛,也就这点清闲,比不上朝中大臣在皇上身边为君分忧,想的都是国家社稷的大事,本官平常也就求为百尽点绵薄之力。”
  他说完,路上有多嘴的百姓就赶紧吆喝两句表心意,‘杜大人是名留青史的清官’‘杜大人是最好的大官’十分给面子。
  论嘴上功夫,杜云常常三句话不离夸自己,还夸得让人觉得说的很有道理,图柏从来不怕他吃嘴亏,环胸慢腾腾跟在队伍后面沿街往回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那首歌还没唱完,大咧咧一抬头,恰好看见半遮掩的朱红窗里一双眼睛消失在了窗边。
  转瞬即逝的眸光像寒夜里颤动的浮星,蛰伏在悄静无人的角落,偶然露出踪迹,也让人捉摸不透。
  图柏摸了下鼻尖,听见停下的《升平乐》咿咿呀呀又重新唱了起来,他跟着人群后面胡乱的哼唱,没注意到簇拥在人前的高宸枫脚步下意识顿了下,继而又很快的恢复正常。
  聆仙楼里,冯宗林摇着扇子上了二楼,推门直入一间房,在屋里晃悠一圈,用折扇在手心敲着拍子,将半掩着的门窗一把推开,探头朝下看了眼,不屑的呸了一声,“什么高大人。”
  秦初新抱着琵琶,神色淡淡道,“帝都来的大官,冯公子注意言辞。”
  冯宗林一屁股坐下来,用金绒缎面的扇子抵住她白皙的手腕,“初娘担心我啊,他算什么大官,还不是靠那位礼部尚书才爬的那么快,当官的啊,没一个好东西,不是结党营私,就是暗地里受贿。”
  他消瘦凹陷的眼里迸射出憎恶,“要不是那个人,我们家也不至于被……”
  秦初新捻弦的手指一停。
  冯宗林愣了下,连忙用扇子挡住嘴,起身烦躁的来回走了两步,“我什么都没说啊,初娘也什么都没听见。”
  秦初新抬眼,美眸中幽深似水,缓缓道,“好。
  等众人走到衙门,图柏算是彻底认清这位高大人了。
  高宸枫看不上地方官,连收敛都未有,冷冷淡淡,甚至枉为他一身高大,说话颇为刻薄尖酸。杜云打哈哈,对于自己破的这两起案破天荒的谦虚了下,“运气罢了,运气罢了。”
  高宸枫,“杜大人确实运气很好。”
  方公公捧着拂尘,摇头,颇为语重心长道,“若是没有才能,即便有运气,也难有成就,咱家皇上用的人都是个中翘楚,堪称人中龙凤。”
  杜云笑的愈发谦虚了,“哎呀呀,公公说的哪里话。”
  跟在皇帝身边的人说话向来都谨慎含蓄,恨不得一句话藏个三四个意思,里外都不得罪人才好,方公公听出来高大人似乎心有不快,为了顾及在场两位的心思,有心挽回了一把,他本是想让最后一句和稀泥,让两方人颜面都好看,却不料高宸枫不知是哪里看不上杜云,只觉得连整日朝廷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公公都帮着说话,心里更加恼怒,“公公跟在皇上身边久了,眼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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