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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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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浓笑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吧。”
  在风尘中混过的女人,对男人说话总有一种特别的方式。
  远山上的冰雪似乎也已溶化。
  沈三娘忍不住道:“莫忘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些话。”
  翠浓点点头,忽然轻轻叹息,道:“我现在让你看,因为情况已变了。”
  傅红雪道:“什么情况变了?”
  翠浓道:“马空群已经……”
  突然间,一阵蹄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魁健雄壮如山岳,但行动却矫健如脱兔。
  健马长嘶,人已跃下。
  沈三娘的脸色变了,很快的躲到翠浓身后。
  公孙断就跟着冲过去,一手掴向翠浓的脸,厉声道:“闪开!”
  他的喝声突然停顿。他的手并没有掴上翠浓的脸。
  一柄刀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格住了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握刀的手却是
苍白的。
  公孙断额上青筋暴起,转过头,瞪着傅红雪,厉声道:“又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公孙断道:“今天我不想杀你。”
  傅红雪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你。”
  公孙断道:“那么你最好走远些。”
  傅红雪道:“我喜欢站在这里。”
  公孙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翠浓,好像很惊奇,道:“难道她是你的女人?”
  傅红雪道:“是。”
  公孙断突然大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个婊子?”傅红雪的人突又僵硬。
  他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看着公孙断,苍白的脸上似已白得透明。
  公孙断还在笑,好像这一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可笑的事。
  傅红雪就在等。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
  每一根筋络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等公孙断的笑声一停,他就一字字地道:“拔你的刀!”
  只有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
  一种魔鬼的呼吸。
  他说得很慢,慢得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诅咒语。
  公孙断的人似也僵硬,眸子里却突然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盯着傅红雪,道:“你在说什么?”
  傅红雪道:“拔你的刀。”
  烈日。
  大地上黄沙飞卷,草色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公孙断的手已握着刀柄,弯刀,银柄。
  冰凉的银刀,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
  他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已将在烈日下燃烧。
  “拔你的刀!”
  他血液里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
  实在太热。热得令人无法忍受。
  傅红雪冷冷地站在对面,却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冰。这无情酷日,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
  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的冰雪之中。
  公孙断不安地喘息着,甚至连他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从砂石里爬出来,从他脚下爬过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远方飞扬,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
  “拔你的刀!”
  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入他钢针般的虬髯里,湿透了的衣衫紧贴着背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
  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
  公孙断突然大吼一声,拔刀!挥刀!
  刀光如银虹掣电。刀光是圆的。
  圆弧般的刀光,急斩傅红雪左颈后的大血管。
  傅红雪没有闪避,也没招架。
  他突然冲过来,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弯刀。
  他的刀也已被拔出。“噗”的一声,没有人能形容出这是什么声音。
  公孙断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胃部突然收缩,似将呕吐。
  他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
  然后他就觉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迹般消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他看着这刀柄,慢慢地倒下。
  只看见刀柄。
  他至死还是没有看到傅红雪的刀。
  黄砂,碧血。
  公孙断倒卧在血泊中。
  他的生命已结束,他的灾难和不幸也已结束。
  但别人的灾难却刚开始。
  正午,酷热。
  无论在多么酷热的天气中,血一流出来,还是很快就会凝结,汗却永不凝结。
  云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显然是个不惯吃苦的人。花满天却远
比他能忍耐。
  一匹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马场。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
  一条蜥蜴,正在舐着他的血。他的血已凝结。
  一柄闪亮的弯刀,斜插在他的腰带上;烈日照着他满头乱发,他已不再流汗。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万马堂中已阴暗了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色正和这天色
同样阴暗。
  两条全身被淋得湿透了的大汉,抬着公孙断的尸身走进来,放在长桌上。然后他们
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不敢看马空群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他的脸,但却没有人
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来,坐在长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孙断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远比流泪更悲惨。
  公孙断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他这一生,几乎永远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的,所以他永远暴躁不安。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他愤怒刚烈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花满天和云在天说话。
  他接着又道:“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云在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马空群道:“他的确是个好人,没有人比他更忠实,没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
己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云在天只有听着,只有叹息。
  马空群声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该死的,但现在却已死了。”
  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红雪杀了他。”
  马空群咬着牙,点了点头,道:“我对不起他,我本该听他的话,先将那些人杀了
的。”
  云在天道:“现在……”
  马空群黯然道:“现在已太迟了,太迟了……”
  他忽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在天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马空群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云在天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请吩咐。”
  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劈过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
  刀光挥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鲜血也跟着飞出。
  他的轻功虽高,应变虽炔,却还是比不上马空群的刀快。
  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
  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没有倒下。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倒下去的。
  他背倚着墙,脸上已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马空群并没有追过去,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刀尖滴落的鲜血。
  花满天居然也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
  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奇#書*網收集整理,他就绝不会动心。
  过了很久,云在天才能开口说话。
  他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真的实在不懂。”
  马空群冷冷道:“你应该懂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壁上奔腾的马群,缓缓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无论谁想从我
手上夺走,他都得死!”
  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一声,道:“原来你己全都知道。”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马空群道:“我早就说过,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尘一样,虽然早已在你身边,你却
一直看不见它——我也一直没有看清你。”
  云在天的脸已扭曲,冷汗如雨,咬着牙笑道:“可是阳光迟早总会照进来的。”
  他虽然在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痛苦。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马空群看着他,忽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
个人。”
  云在天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笑意,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他目光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的胸膛,将他整个人
钉在墙上。
  他已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花满天慢慢地拔出了剑,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无论他生前多么显赫,等他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
样。

第十五章 满天飞花

  剑尖的血已滴干。
  花满天转过身,看着马空群。
  马空群也在看着他,淡淡道:“你杀了他!”
  花满天道,“因为他出卖了你。”
  马空群道:“现在你也懂了?”
  花满天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出卖你的人,就得死l”马空群道:“你知不知道他怎
么样出卖了我?”
  花满天道:“我很想知道。”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乐乐山他们全都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面上露出吃惊之色,失声道:“怎么会是他找来的?这两个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
  马空群道:“没有关系。”
  花满天道:“既然没有关系,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我不明白。”
  …
  这两句话都问得很愚蠢,“满天飞花”本不是个愚蠢的人。
  但马空群并不在意,他本也不是惯于回答别人的愚蠢问题的人。
  他还是回答了这问题:“就因为他们和他本来全无关系,所以他才要找他们来,”花满
天道:“来干什么?”
  马空群紧握了弯刀,缓缓道:“来杀人!这两天里死的兄弟,全是被他们杀了的。”
  花满天吃惊道:“是他们杀了的?不是傅红雪?”
  马空群摇摇头,冷冷道:“傅红雪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花满天就算真的很愚蠢,也不会再问了奇书网,他当然知道傅红雪要杀的人是谁。
  “但云在天为什么要找他们来杀那些人呢?”
  马空群道:“因为他想逼我走。”
  花满天皱眉道:“逼你走?”
  马空群冷笑道:“我若走了,这地方岂非就是他的了。”
  花满天叹了口气,道:“他本该知道你绝不是个轻易就会被逼走的人。”
  马空群说道:“但他也知道我有个极厉害的仇家,他这样做,只不过要我以为仇家已找
上门来。”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意,接着道:“开始时我竟也几乎真的相信。”
  花满天道:“是什么令你开始怀疑?”
  马空群道:“他计划虽然周密,却还是做错了几件事。”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冷笑道:“他当然想不到我那真正的仇家竟在此时赶来了。”
  花满天叹道:“这倒真巧的很。”
  马空群冷笑道:“傅红雪并不是凑巧赶来的。就因为他知道云在天有这个计划,所以才
会来,只有在万马堂发生变乱时,他才有比较好的机会。”
  花满天道:“云在天的计划,他又怎么会知道调马空群目露出痛苦之色,过了很久,才
缓缓道:“因为沈三娘本就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又显得很惊讶,道:“但这件事沈三娘又怎会知道的?”
  马空群道:。因为翠浓也是他们的人。”
  花满天道,“翠浓?”
  马空群冷笑道:“他收买了翠浓,用翠浓来传递消息,却不知翠浓同时也将消息告诉了
沈三娘。”
  花满天长长叹了口气,道:“看来一个男人若是太信任女人,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注定要
失败的。”
  马空群冷冷道:“他看错了翠浓,也看错了飞天蜘蛛。”
  花满天道:“当时无论谁都没有想到飞天蜘蛛是你找来的人。”
  马空群道,“所以他们才会被飞天蜘蛛发现了秘密。”
  花满天道:“所以飞天蜘蛛才会死。”
  马空群道:“不错,他想必是被慕容明珠杀了灭口的。”
  花满天道:“但慕容明珠又怎会死了呢?”
  ;马空群道:“飞天蜘蛛临死时,手里必定握着一样证据,这样证据想必是慕容明珠身
上的。”
  花满天点点头,他也想起了飞天蜘蛛那只紧握着的手。
  马空群道:“云在天当然不会注意到飞天蜘蛛这只手,因为只有他知道飞天蜘蛛是死在
谁手上的。”
  花满天道:“但他却未想到居然还有别人会注意到这只手,而且拿走了手里的证据。”
  马空群道:“他生怕别人查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索性将慕容明珠也杀了灭口。”“
”花满天叹道:“看不出他竟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花满天沉吟着,道:“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马空群道,“你可以问。”
  花满天道:“乐乐山乃武林名宿,慕容明珠也是家资巨万的世家子弟,以他们的身份地
位,怎么会轻易地被他找来?”
  马空群道:“慕容明珠早已在垂涎万马堂这片基业,一心想拥为己有,一个人若有了贪
心,就难免要被别人利用了。”
  花满天点点头,道:“越富有的人越贪心,这道理我们也明右:只不过…乐乐山又是怎
么会被他打动的呢?”
  马空群沉吟着,缓缓地道:“乐乐山并不是他找来的。”

  花满天皱眉道:“不是他是谁?”
  马空群道:“云在天本来就不是这计划的真正主谋人。”
  花满天道:“哦?”
  马空群道:“前天晚上,乐乐山、慕容明珠、傅红雪、飞天蜘蛛,全部在自己屋里闭门
未出,但你的马场中,却死了十三位兄弟。”。”
  花满天恨恨道:“当时我还以为那是叶开下的毒手。”
  马空群道:“凶手本来是想嫁祸给叶开的,想不到叶开居然也有人证。”
  花满天道:“你认为凶手是云在天?”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又皱眉道:“为什么不是?”
  马空群沉着脸道:“我很了解他的武功,也很清楚那十三位兄弟的身手,就凭他要杀死
那十三位兄弟只怕还很不易。”
  花满天神色也很凝重,道:“所以你认为这其中必定还有另一个人?”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认为这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
  马空群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缓缓道:“第一,这人和乐乐山的关系必定很深,所以
乐乐山才会被他说动,来做这种事。”
  花满天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第二,这人在万马堂中的身份地位必定很高。”
  花满天道:“怎见得?”
  马空群淡淡道:“就因为他有这种身份,将我逼走后,他才能接管万马堂。”
  花满天沉思着,终于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有道理。”
  马空群道:“他想必是云在天平日很信服的人,所以云在天才会听命于他。”
  花满天道:“有道理。”
  马空群脸色沉重,道:“第四,他当然也是那十三位兄弟很信服的人,就因为他们对这
人全没有丝毫防范之心,所以才会遭了他的毒手。”
  花满天忽然笑了笑,笑得非常奇怪,缓缓道:“就因为他和乐乐山的关系极深,所以才
故意在别人面前作出互相厌恶之态,叫人看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马空群道:“正是如此。”
  花满天凝视着他,道:“这件事真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马空群道:“并不完全是。”
  花满天道:“还有人泄漏了秘密给你?”
  马空群道:“不错。”
  花满天道:“这人是谁?”
  马空群道:“翠浓!”
  花满天皱眉道:“又是她?”
  马空群道:“云在天以为翠浓已对他死心塌地,沈三娘也认为翠浓对她忠心耿耿,却不
知……”
  花满天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抢着说道:“他们全错了,”马空群点点头。花满天道:
“其实翠浓是你的人。”
  马空群道:“也不是。”
  花满天道:“那么她究竟是……”
  马空群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
  花满天目中露出憎恶之色,冷冷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几时见婊子对人忠心耿耿过?”
  花满天恨道:“不错,一个人若连自己都能出卖,当然也能出卖别人。”
  马空群淡淡道:“只不过她看来的确并不像是这种人。”
  花满天忽又笑了笑,道:“这件事也给了我个教训。”
  马空群道:“什么教训?”
  花满天道:“婊子就是婊子,就算她长得像天仙一样,她还是个婊子。”
  马空群道:“你好像很少说这种粗话。”
  花满天道:“我今天非但说了不少粗话,也说了不少笨话。”
  马空群道:“现在你总该已明白了。”
  花满天道:“现在是不是已太迟了?”
  马空群道:“好像已太迟。”
  花满天垂下头,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真正的仇人是傅红雪?”
  马空群道:“是的。”
  花满天道:“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马空群道:“那是我的事。”
  花满天又沉默了很久,叹息着道:“我跟着你总算已有十几年。”
  马空群道:“十六年。”
  花满天道:“这十六年来,我也曾为这地方流过血,流过汗。”
  马空群缓缓道:“这地方能有今日的局面,本不是一人之力所能造成的。”
  花满天道:“我也只不过想将你逼走而已,并没有想要杀你。”
  马空群道:“院子里那棵大树,你想必总是看到过的。”
  花满天点点头。
  马空群道:“这些年来,它一直长得很快,长得很好。”
  花满天目中露出一丝伤感之色,缓缓道:“我来的时候,它还没有栅栏高,现在却已连
两个人都抱不过来了。”
  马空群道:“但你若要将它移走,它还是很快就会枯死。”
  花满天只能承认。
  马空群道:“我也和这棵树一样,我的根已在这里,若有人要我走,我也会枯死。”
  花满天握紧双拳,道:“所以……所以你一定也要我死。”
  马空群看着他,缓缓道:“你自己说过,无论谁出卖我,都得死。”
  花满天看着自己握剑的手,长叹一声道:“我的确说过。”
  马空群目中也有些黯然之色,道:“我本可逼你去跟傅红雪交手的。”
  花满天道:“我也一定会去。”
  马空群道:“但我宁可自己动手,也不愿别人来杀你。”
  他一字字接着道:“因为你是万马堂的人,因为你也曾是我的朋友。”
  花满天道:“我……我不明白。”
  马空群道:“你问。”
  花满天忽然抬起头,盯着他,厉声道:“我辛苦奋斗十余年,到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还
得像奴才般听命于你,你若是我,你会不会也像我这么做?”
  马空群想也不想,立刻接口说道:“我会的,只不过。…”
  他目中露出刀一般的光,接着道:“我若做得不机密,被人发现,我也死而无怨。”
  花满天盯着他,忽然仰面而笑,道:“好,好一个死而无怨,只可惜我还未必就会死在
你手里。”
  他长剑一挥,剑花如落花飞舞,厉声道:“只要你能杀得了我,我也一样死而无怨。”
、马空群道,“很好,这才是男子汉说的话。”
  花满天道:“你为何还不站起来?”
  马空群淡淡道:“我坐在这里,也一样能杀你。”
  花满天笑声已停止,握剑的手背上,已有一条条青筋凸起。马空群却还是静静地坐在那
里,静静地凝视着掌中弯刀。
  他竟连看都不再看花满天一眼,他全身的血肉却似已突然变成钢铁。
  花满天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剑尖不停的颤动,握剑的手似也在颤抖。
  突然间他轻叱一声,剑光化为长虹,人也跟着飞起。
  这一剑并没有攻向马空群,他连人带剑,闪电般向窗外冲了出去。
  马空群突然叹道:“可惜……”
  这两个字出口,他的人也已掠起,弯刀也化为了银虹。
  “叮”的一声,刀剑相击,刀光突然一紧,沿着剑锋削过去。
  花满天并不是个不懂得用剑的人,他剑法变化之快,海内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但这一次,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有的变化已全部被人先一步封死。
  他身子凌空,正是新力未生、余力将尽的时候,银虹般的刀光已封住了他的脸,闭住了
他的呼吸,他突然觉得很冷,冷得可怕。
  “你若有勇气和我一战,我也许会饶了你的。”
  这就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雷电已停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又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来仿佛很疲倦,也很伤感。
  在他面前的,是公孙断、云在天、花满天三个人的尸身。这本是他最亲近的朋友,最得
力的部下,现在都已变成了没有生命、没有情感的尸体,就和三个陌生人的尸体一样。
  但活着的人却绝不会没有情感的。又有谁能了解这身经百战的垂暮老人的心情,他究竟
有过什么?现在还剩下些什么?
  墙上的血也干了,一串串血珠,就像是用颜料画上去的。
  两个人悄悄地走进来,看见这情况,立刻屏住了呼吸。
  马空群没有回头,过了很久,才沉声道:“传下令去,万马堂内所有兄弟,一律斋戒茹
索,即刻准备两位场主和公孙先生的后事。”

第十六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草原上有个茶亭。
  马师们喜欢把这地方称做“安乐窝”,事实上这地方却只不过是个草篷而已。
  但这是附近唯一能避雨的地方。
  暴雨刚作的时候,叶开和马芳铃就已避了进来。
  雨,密如珠帘。
  辽阔无边的牧场,在雨中看去,简直就像是梦境一样。
  马芳铃坐在茶亭中的那条长板凳上,用两只手拍着膝盖,痴痴的看着雨中的草原。她已
有很久没有说话。
  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叶开也从不去要她们开口说话。
  他一向认为女人若是少说些话,男人就会变得长命些。
  闪电的光,照着马芳铃的脸。
  她的脸色很不好,显然是睡眠不足,而且有很多心事的样子。
  但这种脸色却使她看来变得成熟了些,懂事了些。
  叶开倒了碗茶,一口气喝了下去,只希望茶桶里装的是酒。他并不是酒鬼,只有在很开
心的时候,或者是很不开心的时候,他才会想喝酒。
  现在他并不开心。现在他忽然想喝酒。
  马芳铃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我爹爹一向不赞成我们来往的。”
  叶开道:“哦?”
  马芳铃道:“但今天他却特地叫我出来,陪你到四面逛逛。”
  叶开笑了笑,道:“他选的人虽然对了,选的时候却不对。”
  马芳铃咬着嘴唇,道:“你知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的?”
  叶开道:“不知道。”
  马芳铃盯着他道:“今天早上,你一定跟他说了很多话。、叶开又笑了笑,道:“你该
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我也不是。”
  马芳铃忽然跳起来,大声道:“你们一定说了很多不愿让我知道的话,否则你为什么不
肯告诉我?”
  叶开沉吟着,缓缓道:“你真的让我告诉你?”
  马芳铃道:“当然是真的。”
  叶开面对着她,道:“我若说他要把你嫁给我,你信不信?”
  马芳铃道:“当然不信。”
  叶开道:“为什么不信?”
  马芳铃道:“我…”
  她突然跺了跺脚,扭转身,道:“人家的心乱死了,你还要开人家的玩笑。”
  叶开道:“为什么会心乱?”
  马芳铃道:“我也不知道,我若知道,心就不会乱了。”
  叶开笑了笑,道:“这句话听起来倒也好像蛮有道理。”
  马芳铃道:“本来就很有道理。”
  她忽又转回身,盯着叶开,迫:“你难道从来不会心乱的?”
  叶开道:“很少。”
  马芳铃咬了咬嘴唇,道:“你…你对我也不动心么?”
  叶开道:“动过。”这回答实在很干脆。
  马芳铃却像是吃了一惊,脸已红了,红着脸垂下头,用力拧着衣角,过了很久,才轻轻
道:“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你若真的喜欢我,早就该抱我了。”
  叶开没有说话,却又倒了碗茶。
  马芳铃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叶开道:“没有。”
  马芳铃道:“你是个聋子?”
  叶开道:“不是。”
  马芳铃道:“不是聋子为什么听不见?”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虽然不是聋子,有时却会装聋。”
  马芳铃抬起头,瞪着他,忽然扑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她抱得好紧。
  外面的风很大,雨更大,她的胴体却是温暖,柔软而干燥的。。”
  她的嘴唇灼热。
  她的心跳得就好像皋雨打在草原上。
  叶开却轻轻地推开了她。
  在这种时候,叶开竞推开了她。
  马芳铃瞪着他,狠狠地瞪着他,整个人却似已僵硬了似的。她用力咬着嘴唇,好像要哭
出来的样子,道:“你…你变了。”
  叶开柔声道:“我不会变。”
  马芳铃道:“你以前对我不是这样子的。”
  叶开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那也许只因为我现在比以前更了解你。”
  马芳铃道:“你了解我什么?”
  叶开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马芳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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