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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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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不管不顾,竭力将一具——也是他仅能够到的一具余温尚存的躯体护在身下!
走啊……快……走啊……
封北猎同羽兰桑隐没于暗处,他指尖拈着数块玲珑信火的碎片,凝神注目着下方惨烈至极的拼杀。那些娇弱美丽的少女就像猝然闯进恶兽嗜血沙场的名花,有的甚至连挥剑的机会都没有,就在瞬间被乌黑的利器绞断手脚,劈碎胸膛,碾落在肮脏的泥地中。
月宫上还在源源不断地冲出手持长剑的宫娥,羽兰桑低声道:“最好尽快解决,在羲和日车赶来之前就将这一切做好,免得节外生枝!”
封北猎捻了捻手指,将那些细碎晶莹的碎片尽揉成琐屑零星的透明流沙,随风扬起到林梢叶尖,附着在不尽飞起的腥腻泥浆上。他眼瞳微眯,袖袍一抖,苍穹之上便猝然破出一片尖锐厉啸,同时炸开一片纷扬细小的血花!
“可惜手中没有太杀矢。”他轻声道,语气中含着淡淡的遗憾,“不然做起来会方便很多。”
“早晚会拿回来的。”羽兰桑道,“加快速度吧,我们的人要死完了。”
封北猎轻轻一笑,幽绿的瞳仁映照着下方惨不忍睹的地狱景象,他道:“用区区三个部族的人数,换取月神的性命和一个人间大乱的机会……恐怕,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值的交易了。”
他的神情既恍惚又悠然,仿佛面对的不是血火飞扬、嘶嚎四起的战场,而仅是一场杏花微雨,一夜月光朦胧。
“——只可惜,以后怕是见不到明月当空的美景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便似飓风般高高卷起,咆哮着自暗处冲向专心对敌,毫无防备的万千月侍。旋风如龙,风眼处飞转着密密麻麻的透明利刃,好像猛兽择人欲噬的大口,轰然绞向所有鲜活柔嫩的生命!
望舒目眦欲裂,终于从粘腻淤堵的黑血中迸发出最后一声非人凄厉的泣血哀嚎!那些睁着眼睛的,死不瞑目的,曾经像花朵一样温柔娇美的女孩……那些曾经穿梭在纷纷杳杳的金色落花中,笑着织开广寒终年不散的云霞的……月亮的女儿……
他灵台巨震,最后一丝固守的清明也被污烂秽意吞没得溃不成军,彻底陷在神识崩碎的黑暗中!
金血作豪雨,从半空中淅沥砸下,封北猎正要开口说话,可就在这时,东方终于传出一声金鸡报唱的清啼,万千道蓬勃红光从山海尽头喷涌而出,射向薄光微曦的天空!
——羲和驾日。
封北猎面色微变,他本欲在夤夜未散的时刻就将这一切都布置妥当,谁知望舒即便身中千百秽刃刺穿,也能苦苦坚持到这一刻,更兼手下月侍忠心耿耿,以至于耗费时长太久,硬是拖延到了羲和醒来的这一刻。不过大局既定,伪造的书信也能在接下来的好戏里发挥作用,唯独此事还未栽赃到妖族头上……
他还在凝神细思,羽兰桑已是急不可耐地将他笼进了一片隔绝气息的结界中,低声怒道:“你不要命了!没看见羲和已经过来了?!她一定会发现停留在此地的月车,要是让她看见你,那这一切就算白来!”
封北猎盯着天空久久不散的乌云,低声道:“急什么?再观察一番也不迟。”
温暖的日光仿佛天孙织锦,拂过深林,拂过溪流,拂过山川,也拂过这里满坑满谷、尸横遍地的惨象。察觉到长姐手掌一样的热度,望舒痉挛般地抽搐着,抱紧了身下一直护住的人形,他艰难抬头,只觉脖颈处的关节都在相互挤压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姐……姐……”
封北猎和羽兰桑一同凝神屏息地等待着,他们将浑身的神经紧绷成弦,打算一有异动,便迅速寻路撤离。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柔和暖的日光在望舒血流如注的脏污面容上流连涤荡,一无所知地照过他被染成全然漆黑的眼瞳,照过他绝望凄沧的神情,连一点犹豫的停留都没有。好像所有都是风平浪静的湖面倒影,羲和全知的双眼也不曾看见血亲被残害暗算至此的惨境一样,望舒一直维持着竭力仰起头颅的姿势,不停嘶哑地哀叫着羲和的名字,祈求她能看自己一眼,能救自己一把……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圆月孤寂,月宫空旷,羲和的金车自苍穹无知无觉地掠过,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天与海的交界处,不仅把将烬星火一般的暮色远远抛在了身后,亦将濒临死亡的望舒远远抛在了身后。
封北猎和羽兰桑在不可置信的惊讶中,豁然生出一股天助我也的狂喜来。虽然不知羲和为什么会对下界的一切视而不见,但无论如何,这对他们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从天光灿烂,到薄暮冥冥,望舒眼中仅存的稀薄光彩终于一点一滴地黯淡了下去,在太阳西沉下遥远的海平面,收拢起最后一丝光线的同时,他也流干了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
……到死,他都没有放下怀中始终保护着的人。
万里金桂瞬枯,千年玉宫崩摧,广寒深处的核心发出一声终焉的哀叹,继而悄无声息地破碎湮灭,消逝在了无尽黑暗的虚空。
巨大的孤月失去了它的主人,也失去了自它身上诞下的娇艳生灵。在望舒神魂消散的那个瞬间,它就像一只猝然断线的纸鸢,遥遥飞上太虚,飞上星光黯淡的天河。
封北猎和羽兰桑终于踩着满地粘腻厚重的血泥,自阴暗处缓缓走出。
“……结束了。”羽兰桑忍不住轻声道。
“不,”封北猎面色漠然,凝视着望舒至死也依旧仰望着天河的身影,“这只是开始。”
羽兰桑还保持着苏雪禅的外表和体型,她看着望舒,忽然蹙眉道:“奇怪,那里是不是还留着一个月宫的活口?”
封北猎手指一抬,就要使风力将那个人自望舒怀里拽出,然而他抱得太紧,也太牢固,竟让封北猎没有一下得逞。
封北猎的眉梢一挑,再度发力一拽,一阵衣衫撕裂的轻微声响,那个气息奄奄的侍女一下子从望舒怀中被扯出一截,半死不活地歪在地上。羽兰桑用雨露抹去她脸上干涸凝固的暗褐色血污,方才显出一张仙灵秀美的洁白面容,眉心还氤着一点朱砂般的红痣,处在满地断肢残骸、鲜血淋漓中,就像乍然开了一朵不合时宜的琼花,残忍得触目惊心。
“要解决掉吗?”羽兰桑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封北猎笑道:“为何要杀?虽然羲和今天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连她弟弟的死都发现不了,可她早晚有一天会发现的。做点手脚,这个活口有大用处。”
羽兰桑道:“那我们现在……”
封北猎手掌平抬,望舒破败不堪的身躯顿时被狂风抬起至半空,指尖和发梢还在不住往下滴落被玷污的金血。
“走吧。”封北猎笑道,“我已经选好了,有几个妖族大能,确实是极其适合的人选。”
最后,他垂下头,就像看路边飞下的一片无足轻重的草叶般看了一眼望舒的尸身,用仅自己可闻的低微声音道:“别怪我,月神大人。”
“在我看到的未来里,既没有羲和,也没有望舒……你们是终究要被时间淘汰的神祗,我这样做,不过是加快了一点进程而已。”
余音似雾,袅袅消散在夜晚笼罩的黑暗里。
那风声凝滞,亦将血流漂橹,蝇虫腥风的景象淹没在一派死寂中,再也不闻其余声响。
月神望舒,薨于日朔之时。
……
坤舆大地,此时已尽成一片焦土,四野茫茫,皆为火星迸溅;膏壤宽广,全是热浪滔天。
除了日升日落,月升月落的片刻,太阳和太阴的天体都是不能太过靠近洪荒大地的。太阳的灼烧之力会使树木焚烧,江海枯竭,而太阴的晦暗之力亦能引起潮汐涨退,制造洪水灾祸。
然而这一次,却是羲和擅自把金车驾驭下界,还任其奔腾在极度靠近地面的上空,所过之处,无不是焦土一片,皲裂千里!
“羲和!快停下!”羲和焚天在前,众仙布雨在后,然而这如何能救地回来?唯有指望羲和神志清醒,尽快停止这一场闹剧般的灾祸,“再不停下,洪荒就恐有大祸酿成了!”
然而此时的羲和早已疯魔不堪,大日金车奔驰在苍茫荒野上,除了流星滚火一般的浓烟,就是她凄厉旷远的哀嚎,声声呼唤着望舒的姓名,祈求她仅有的血亲,自诞生起便相依为命的弟弟能给她一点回应,哪怕只有一点。
“望舒,望舒啊——!”日神的泪水也灼热如同岩浆,顺着金车留下的轨迹一路四散,“求求你说句话吧……姐姐求求你说句话吧……不要吓我了,望舒!”
“羲和,再不停下,仔细刀枪无眼了!”身后有仙厉声威胁,“身为统御大日的神明,怎可置天下众生于水火而不顾?!”
然而羲和仍旧置若罔闻,只顾四处探寻望舒的身影,活像要把整个洪荒都翻复过来一样肆意践踏。凡金车所过之处,都是漫天燃遍的大火,熊熊更甚天边的晚霞。
天地倒转,苏雪禅站在金銮玉殿的上空,近乎惊骇地看着下方的火海。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先是望舒生死未卜,月宫坍塌,后是羲和疯魔,四处寻找望舒的下落,他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似乎局势就已经开始产生了不可逆转的混乱变化,让他手忙脚乱,难以招架。
“为何会这样……”他困苦道,“他们能拦住羲和吗?”
黎渊一边抱着他,一边为他缓缓顺着气,他低声道:“拦不住的,羲和疯起来,没有人能拦得住。”
“那怎么办?”
黎渊看着他不知所措的眼神,不由叹了口气,轻轻吻了吻他颤动不休的眼睫。
“等她找到月神的踪迹,这一切就能消停了。只是……”
黎渊难得沉吟一次,苏雪禅望着他深邃英挺的眉目,忍不住道:“只是?”
“只是观方才的月相,月神此次,怕是凶多吉少。”
“不可能。”苏雪禅断然道,“望舒很厉害的,我听他们说,望舒可是月宫魁首呢,怎么可能会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凝视着他清澈温润的眼瞳,黎渊也仅是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了。
如此翻天覆地了一日之后,羲和终于找到了望舒。
——准确来说,是找到了望舒的尸体。
一具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是昔日那个姿容绝世的月神的尸体。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 。
没有一个人敢于直视羲和此时的神情。
虽然早在月碎的那一刻; 众仙就从中嗅出了不祥的征兆,可面对月神遍体鳞伤,鲜血狼藉的遗体,他们还是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剧烈的震悚。
羲和的面色如雪般惨白,瞳孔涣散成了朦胧的一片,她抱着望舒冰冷的身体,跪坐在满地惨烈至极的尸首中央。她只是怔怔望着远方; 将视线凝聚在一点烟灰色的山岚顶端,她甚至不敢把目光往下稍微移动一点,看一看怀里这个气息全无; 冰冷如石的人。
她姿容绝世,皎如盈月的弟弟去哪里了?她记得他常穿一身雪玉长袍,笑起来的样子像云霞一样灿然生光,他待人温柔; 从不生气,是最谦和、最敦厚不过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怎么会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怎么会被人害成这个样子,怎么会轻得像一截失去所有水份的枯木,仿佛被人轻轻一折就会整个垮掉一样?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羲和目光死滞,茫然失措地盯着虚空中不知名的一点; 泪水顺着她无知无觉的脸颊流淌,划过她干裂的嘴唇,连串落在血泥之上,“你们这样打他; 他会疼的……你们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她呜呜地哀哭了起来,她是统御大日的神明,是世间光明的缔造者,可这一刻,她跪在血腥满原的荒野,无助地面对天人永隔的死亡时,她的身影却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悲凉。羲和热泪长流,已然痴了,她死死抱着望舒,冲着自己假想中的对象胡乱呓语,不住癫狂哭求:“你们不要伤害他……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你们来杀我吧……来杀我吧!杀我啊……”
“他要哭的……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苦头……冲我来啊!你们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了……”
羲和的鬓发散乱,在嚎啕大作的哭声中,她甚至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弯下脊梁,砰砰磕头,任由脏秽污血溅上她的肌肤,染上她的衣袍,似乎这样就能让她想象中的敌人生出怜悯之心,不再伤害她早已停止呼吸的弟弟。
她已经被极度的黑暗和痛苦完全攫住了心魂,什么高傲的尊严,什么暴烈的愤怒,什么钢铁般的不屈意志,统统都在灭世的死亡中屈膝跪伏,化成了无边的惶恐悲恸。她愿意抛开所有,就算扔掉神明的冠冕也没关系,就算失去永生的机会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望舒重新睁开眼睛,她什么都愿意放弃,什么都愿意去做!
烈火在无边的原野上熊熊燃烧,舔舐得万物噼啵作响,浑如千里连缀的呜咽,可面临这场生灵涂炭的灾祸,众仙也唯有沉默,他们不敢再对羲和劝阻一句话了,这个时候冒然开口,迎接他们的,只会是羲和倾尽一切的绝望和盛怒。
大地上的火海沸腾了三天三夜,苏雪禅和黎渊也在金銮殿上等待了三天三夜,当连帝鸿氏都要耐心尽失,亲自下界去擒拿羲和时,她终于踩着岩浆与烈炎组成的阶梯,一步一步地踏上了九天苍穹。
除了她怀里抱着的望舒,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惨白,眉心点红的少女。
苏雪禅惊骇地瞪大了双目,难以置信地僵视着望舒——不、不,那个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人不可能是望舒,望舒绝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看到羲和的瞬间停止了流动,那个名字堵在他的喉咙间,连叫都叫不出来。
黎渊抱住了他,略微粗糙的手掌轻按在他的眼睛上,他本就是极高大的人,手也比旁人大上许多,他将苏雪禅的视线尽数挡在一片令人可以安心逃避的黑暗之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不哭,乖乖,不哭。”
肌肤濡湿的触觉从脸颊和掌心相触的地方传来,苏雪禅后知后觉,适才发现,自己的脸上已是泪水潸然。
金銮玉殿寂静如死,帝鸿氏急急向前几步,哑口无言地望着羲和,又看向她怀中的望舒,一瞬间心念百转,喉头涌动了数十句安慰的话语,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月神猝死,其后果远非一般人所能想象。自盘古开天,太阴和太阳便代替清浊二气掌管混沌,如今太阴神明乍薨,月轮虽不至于就此毁坏,但也元气大伤,崩摧得连完整形状都保持不住。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解决方法,天地间混沌失衡,依靠日月之力修炼的生灵统统都会道心大损,即便金仙也难逃一劫。
“羲和……”他双手摊开,用一个极其恳切的姿势对着那个面容神情若厉鬼的女神,低声唤道,“月神忽遭此劫,众仙骇愕,悲痛难陈,实是孤失职之过。现下……”
“……没错。”羲和从凌乱的鬓发间抬起赤红滴血的眼瞳,幽幽看着帝鸿氏,“这难道不是是陛下的失职的罪过吗?”
帝鸿氏话头一噎,就听羲和接着问道:“夜游神呢?观天星宿呢?你巡查下界的守卫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金殿银烛袅袅,明珠生光,羲和抱着望舒鲜血淋漓的身体,站在一片金碧辉煌中环顾四周,复又轻声问道:“你们都去哪里了?”
“为什么看不见我的望舒在受苦,为什么看不见我的望舒被人暗害,你们是不是瞎了眼,是不是盲了心?!”
羲和嗓音嘶哑,在浩瀚大殿中歇斯底里地放声大骂:“是谁害了我的望舒!我要将他扒皮抽筋,永生永世都在烈焰火浆里惨叫挣扎!接下来就是你们这群无能的废物,空享寿禄的酒囊饭袋——!”
“羲和!”帝鸿氏豁然前倾身体,厉声喝道,“慎言!”
“慎言?!”羲和厉声大笑,“还有你——帝鸿氏!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你曾经做过的那些鬼蜮勾当!纵容部下造的孽,如今都还完了吗?!”
金殿哗然,众仙相互对视,不由议论纷纷,苏雪禅握住黎渊的手,不顾帝鸿氏骤然难堪的脸色,站出来坚定道:“诸位都冷静一下吧,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望舒到底是怎么……究竟是谁害了他?”
听见他的声音,羲和身后一直垂头流泪的侍女忽地一震,抬眸向前方瞪去。
句芒从众仙中一步踏出,面色悲戚,低声道:“若羲和女神不嫌,句芒愿意为月神验身……找出真凶。”
望舒虽为月神,身份特殊,与一般金仙并不相同,但为人温厚和善,在九天之上亦有不少密友,如今见他遇难,仙人们除了沉痛之意,更多则隐隐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灾祸前兆,各自默默掐指暗算,皆希冀窥得一线天机。
苏雪禅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留神注目着句芒的一举一动。先前,他虽然正面对着阶下,可黎渊的王袍如海,将他身形大半都覆在下面,如今他甫一向前,就将竹青衣衫和雪白飘逸的衣带暴露在了光线之中。
侍女的眼瞳倏然缩紧。
句芒以手中碧绿的柳枝轻抚过望舒身上的伤痕,他不敢靠得太近,因为羲和的目光就像一条择人欲噬的毒蛇,紧盯着外界有可能会威胁到望舒的一切事物。
柳枝发出细微而琐碎的光点,在仿佛水滴沸锅的呲啦声中,在场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柳叶尖端骤然染上了一层阴霾晦暗的焦黑,快速无比地朝着根茎处蔓延!
句芒迅速抽回了手,心有余悸地打量着柳叶的尖端,毫不犹豫地将其一下拔掉,掷在晶莹光润的玉砖上,然而那乌黑的秽气仍然不减势头,将莹白的地面都烙出了一叶狭长的暗痕。
“盘古脐!”句芒骇然道。
殿上惊哗四起,苏雪禅也不由惊疑道:“盘古脐……为何又是盘古脐?”
在一片喧沸中,黎渊沉声道:“自逐鹿事变起,盘古脐一直为结界所笼罩,四周更是有金甲神人看守,何人能穿透金仙设下的结界,用至秽之力暗害神明?”
句芒看着脚下那片细长的柳叶状烙印,复又犹豫道:“虽然还不明白凶手是如何以至秽之力……戕害月神,但观其伤口,查其遗息……却似有妖气。”
苏雪禅倒吸一口冷气,与此同时,羲和也遽然抬头,面目扭曲狰狞,嘶声道:“此话当真?!”
苏雪禅听得此言,登时焦急万分。他后世是青丘狐子,今生是菩提化人,无论哪一世,都与妖族有莫大的干系,他知道羲和现在几近失去理智,如果再扯到妖族,十有八九会在洪荒中掀起第二场不亚于逐鹿的巨型战争,可看着望舒无知无觉的冰冷身体,他又心如刀割,痛得滴血,一句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羲和身后的侍女却忽然扬声道:“那位是菩提殿下吧?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现在直说,婢子也很想听听殿下的高见呢!”
她的嗓音既尖且利,浑如吊着的琴弦,每一个音节都嘶哑得像是马上就会劈开,掩于脏污长袖下的双手亦紧紧攥在一处,连她猩红的眼眶都像是在满目疮痍中点燃的一团火,熊熊燎着目力所及的一切。
苏雪禅一怔,他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侍女对他是有恶意的……不,不光是恶意,她在羲和身后望着自己的眼神,活像是遇到了什么恨毒至极的东西,盯得他后心发麻,浑身不自在。
是时,金銮玉殿上围拢的都是九天之上有名有姓的仙人,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侍女,竟敢这种气氛凝视的关头冒然开口,还直接点明的是苏雪禅的名字……立即,所有人的目光皆绕着她绷得紧紧的面孔,并在苏雪禅的身上一同转了一圈。
黎渊龙瞳现出冷光,即便封神,龙族在骨子里仍然是护短到极致的族群。不管什么原因,苏雪禅被一个侍女质问若此,比他遭受了这般对待还要难以忍受,当下便将苏雪禅护在一侧,寒声道:“滚!”
龙威如海,那侍女登时被压得面色煞白,衬着眉心一点血一样的红痣,不像个仙人,反倒更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羲和终于抬起头来,目光狠戾地同黎渊对视,尖声道:“让她说!我看谁敢动她一根手指头!”
阳神之力与水龙之力轰然对撞,在大殿上掀起了一片炽热扑面的潮气!苏雪禅唯恐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便急忙拉住黎渊,抢在他前面对那名侍女道:“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侍女喘了口气,却没有为苏雪禅的温和态度而缓和一丝恨意,她又瞧着苏雪禅的脸孔看了一会,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纂刻进自己的瞳孔深处,方才慢慢道:“婢子名为云笺……月宫已毁,亲人尽殁……我就是被望舒大人救下来的,最后一个月侍了。”
殿上阒然无声,所有人的眼神都投注在云笺身上,但云笺只看着苏雪禅一人,就像她所有的话尽是对着苏雪禅说的一般。
不知为何,苏雪禅的心中缓缓腾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当时望舒大人遽然遇袭,婢子们虽然有所感应,但却找不到大人在哪,也不知道大人将月车驾去了何方……等我们找到大人的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月心之力也被污染得厉害,我们根本使不出平日十分之一的力量,只能拿命为大人换一点喘息的余地……”
她的神情麻木,太阳穴被绷地突突跳动,眼瞳则像两潭干涸的枯泉,死死瞪着苏雪禅,继续道:“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对大人下手。正值昼夜交界,无论是大人,还是我们,都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与他们相对抗……最后,大人只能将我一个护在身下……其他的姐妹……都在那时候死了。”
“……死了。”她又重复了一遍,“除了我,一个都没有留下,都死了。”
苏雪禅顿口无言,眼眶酸涩,这时候,黎渊的手掌自身后轻轻覆在他的肩上,他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质问于他?”
一派肃静中,只听云笺凄厉的诘问回荡于一片空旷里:“可你——你为什么要给大人发去信函,让他外出赴约?!为什么要让大人在明知力量会被削弱的情况下停靠月车,为什么?!如果没有你,大人不会死,他不会死——!”
羲和豁然抬首,眼风如刀,朝苏雪禅狠狠钉去!
“什么……”苏雪禅惊得瞠目结舌,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霎时间被人扣上一锅莫须有的脏水!他惊愕万分:“我什么时候给望舒发去信函……”
“难道不是你吗?!”云笺歇斯底里,发疯一样地咆哮,“你这身衣服,这张脸,这个声音——就算把我挫骨扬灰,我都不会忘记!是你,一切都是你!甚至在望舒大人死后,你还与那些畜牲联合商议,要如何利用望舒大人的死——你敢说你没有做过这些?!”
可笑到近乎荒谬的污蔑劈头盖脸地冲他一股脑打下来,苏雪禅喉头一腥,差点气得吐出一口血来。实话实说,望舒与他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久,可细究起来,他们都是心性纯善温和的人,又有一还一报的交情在里面,很快便一见如故,视对方为莫逆之交,如今被云笺一说,倒像是他当真做了什么事了!
苏雪禅浑身发抖,黎渊的怒火已经快要压抑不住,神情阴鸷道:“月神救你一命,反而让你这婢子学会了架词诬控的本事,不如我现在送你下去陪他,倒也全了你一桩心愿。”
此时,眼见金阙即将乱成一锅糊粥,一直不知思量着什么的帝鸿氏终于开了口。
“兀那婢子,”他道,“你这番控诉非同小可,可有切实证据?”
话音刚落,黎渊刀锋般凛冽的龙瞳就横目向了帝鸿氏。
云笺一脸视死如归的漠然,她冷笑一声,从怀里劈手掏出一张皱皱巴巴、沾满血污的洒金素笺,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信笺擦着光滑的地面,打着旋转了几圈,正好转到句芒脚下。
“这就是证据。”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这杀人不沾血的刽子手,我看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句芒看着脚下的信封,这一刻,苏雪禅看着他,黎渊看着他,怀抱望舒的羲和看着他……无数愕然的、震怒的、阴冷的、探究的目光,全都看着他。
他躬下腰,干净修长的指尖轻触到褶皱不平的封皮,犹豫了一下,方才捡起来,小心地拆开了。
“望舒大人遽遭此难,我们都觉得悲痛难言,”他一面拆,一面轻声道,“然而菩提殿下的心性品格,根本不像是……”
他蓦地噎了一下,面上的神情也由先前的犹疑叹息逐渐转为了不可思议。
纵然信纸已经被血色污了大半,上面的淋漓墨迹也有些模糊,可依旧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上面的字迹清隽秀雅,萦绕着一股温和柔润的气息。
句芒再顾不得说话了,他来回看了几遍,又匆匆将信纸翻过去,一眼就瞧见了上面的印玺图样。
……翼龙翻飞,雷云隐隐,正是东荒应龙的纹章。
怎么会……怎么会?
这位应龙宫的小殿下,难道当真会是背后的推手吗?
他瞪着眼睛,翻来覆去地猛看,羲和刻毒地看着他,嘶声道:“拿来给我!”
一股大力朝着句芒的手腕翻卷,句芒猝不及防,当即就被羲和夺走了信笺,神情阴仄地看了许久,然后轻轻一松手,任由它跌落到地面上。
“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说来听听?”羲和轻声问道。
紧接着,帝鸿氏伸手一抓,也将作为关键证据的信纸看了一遍,看完后,他面色沉沉,只是将它传给了身侧一直旁观此事的瑶姬,待到众仙传阅完一遍,那封信最后才到了黎渊和苏雪禅的手上。
苏雪禅周身冰冷,连视线都在刹那间模糊了。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敢用性命担保,敢用人格担保,他从未写过这样一封信,也从没有做过这样卑鄙恶毒的事!
“这不是我写的!”他急迫不堪,几乎是哀求般地环顾四周,“我发誓我没有……我若是想要约谈望舒,大可将他光明正大地请来应龙宫,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写这样一封意义不明的信呢!而且说我要暗害望舒,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我有什么理由需要暗害他?”
黎渊亦是脸色阴沉,他抽出苏雪禅手中的信笺,道:“他这几日都与我寸步不离地待在一处,从未远离过我的视线,如何写得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哪怕诸君心有疑虑,也不要被幕后主使当了借刀杀人的兵器!”
羲和的眼神已然带上了暴戾的杀意,然而在场唯一有资格评断是非的帝鸿氏只是沉默不语。
“您与这个杀人凶手倒是伉俪情深,肯用名誉为他担保,”云笺冷语带刺地讥讽了一句,“只可惜,我也愿意用我的性命为我说过的话做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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