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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菩提-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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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脂恼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可未等她说完,男人已经点了点头:“公主,我弟弟虽然顽劣,但他这话说得确实没错,您的同伴打伤了我东夷族人,这个是不是也要清算一下?”
  听了这话,苏雪禅倒冷静下来了。
  “你待如何?”他道,“按照东夷的律法,你想怎么处置我?”
  男人面对他时,眼神中已带上了冰冷的杀意。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沉声道,“你用剑刺伤了我弟弟的侍卫,那么,就该由他来把这一剑还回去。”
  苏雪禅笑了起来,他忽然问道:“这只白狐是你抓的?”
  男人一愣,在他心里,面前这个身份不明的人是不配询问他什么问题的,然而看在舍脂的份上,他还是勉强回答道:“是我。”
  “怎么抓的?”苏雪禅继续追问说,“这只白狐已有四尾,既可以化成人身,也有法术防身,你是如何抓到她的?”
  男人瞪着他,苏雪禅冷下了脸,他穿着描金黑袍,容色冷肃的样子,竟隐隐与黎渊有几分相像,他挑眉道:“怎么了,说啊。”
  男人心下一凛,不由自主道:“我遇到它时,它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伤了后腿,我派人追堵了几天几夜,才将它抓住。”
  “哦,是这样啊……”苏雪禅心中怒意更甚,“可她身为青丘族人,与你无冤无仇,更不是能让人肆意关在笼中把玩的物件,你凭什么抓她,还把她擅自送给你弟弟?”
  “弱肉强食,本就是世间颠扑不破的法则罢了!”男人笑了一声,活像是看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身为弱者,又有什么资格向强者叫屈?”
  苏雪禅缓缓点头:“不错,你说得很好,弱者确实没什么资格向强者叫屈。那你这个技不如人的侍卫,是不是也没什么资格同我要求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舍脂哈哈大笑,男人面色一变:“你!”
  他静了静心神,复又冷笑道:“徒会摆弄口舌之快的竖子而已!要照你的说法,他是不能追究你的责任,那我呢?一个比你强许多的人,总能替他追究你的责任了吧?”
  说话间,腰侧长刀已然出鞘。
  苏雪禅轻声道:“天可怜见,我活到这么大,素来都是有一说一,从没有仗势欺人过,今天是你东夷不走运,惹怒了我,恰巧撞在了这个枪口上,可怨不得别人。”
  海风搅动着浓郁腥气,徐徐送往林间,吹拂得两旁树梢哗啦作响,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阴影中探出身体。
  男人直觉不对,正要再喝问些什么,就听密林中传来几声骨骼碎裂的脆响,黎渊身着束身武袍,双手染红,武袍的下摆亦滴落着淋漓鲜血,宛如一只择人欲噬的虎豹,从苏雪禅身后缓步走来。
  “责任?”他低笑一声,“他有什么责任,轮得到你来追究?”
  男人浑身汗毛竖起,他弓起腰身,慢慢向后退去:“应龙神……”
  男孩抱着铁笼,一时间也惊呆了。
  苏雪禅唤道:“黎渊。”
  “出什么事了?”黎渊转头看他,“刚才你生气了。”
  苏雪禅看着他的双眼,说:“笼子里关的……关的是我朋友,我以前见过她的,但她却被东夷人抓住了,说她是送给别人的生辰礼物,我想把她换回来,可他们不肯。”
  黎渊点点头,转身看向头戴兽骨的男人,冷声道:“神狩日期间,我不想计较你对他出言不逊的错误,把笼子拿来,你弟弟想要什么,龙宫中应有尽有。”
  男人沉沉喘息,不甘道:“龙神这是打算强买强卖了?”
  黎渊捻了捻手指间的血,不耐烦道:“你在捕猎之前,难道就问过猎物的意见么?快点吧,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在场所有东夷的族人都明白,若说舍脂还能对他们留有一丝余地,那面前这个浑身染血的男人就是灭世的杀星,他若是发作起来,不要说在场几个人,就是参加宴席的座上宾,少不得也要吃苦头。
  男人静默了片刻,面色狰狞地同男孩吼道:“还不快把笼子送给人家!区区一只白狐罢了,回去大兄可以给你抓千百只,何必就巴着这个不放了,又不是什么宝贝!”
  男孩吓得浑身一抖,先前面对苏雪禅的嚣张和面对舍脂的轻佻全然不见了,他勉强向前走了几步,那手如灌铅般,抬得困难十足,苏雪禅心急如焚,唯恐再出什么变故,忍不住快步上前,伸手便将沉重铜笼扯到了自己怀里。
  “……谢了。”他低声道。
  怀中的铜笼传来轻微的抓挠声,他急忙蹲下身体,将笼门打开,小心翼翼地把苏璃抱出来。苏璃的后腿似是被什么猛兽所伤,再加上未得到治疗,又被关在阻隔灵力的牢笼里数日,现在已经有点腐坏的迹象了。舍脂收了紫绶云光带,也跟着蹲在一旁观看,见白狐伤得十分惨烈,于是自告奋勇道:“我这里有上好的灵露,可以给她治疗伤口!”
  说着,自芥子袋里掏出一瓶晶莹玉润的宝瓶,毫不吝啬地将里面芬芳扑鼻的液体倾倒在伤处,为苏璃洗净伤口,这期间,苏璃就一直仰着头,用混沌银白的瞳孔看着他们。
  东夷人已经丧气离去,黎渊低头望着苏雪禅,他正撕下一截帛布,为白狐包裹住伤处。白狐虽然被关了这些时日,但好在没有受什么皮肉之苦,除了毛发凌乱,腿上伤口未愈,其他地方都还好好的。
  舍脂的灵露确实是少见珍品,甫一浇下,便让伤口上的脓血消散,露出底下渐渐生长的嫩肉,苏雪禅再把伤处包扎完好,就看不出什么残缺了。
  “试试看,”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苏璃,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这样抱着,总令他有点不自在,“能不能走了?”
  白狐闻言,试探着跑了几步,一开始,她的步伐还有些踉跄,但在习惯了之后,她就能靠三条腿支撑着身体了。
  苏雪禅松了口气,面上也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总算好啦!您……你可以回家了!”
  白狐跑出几步,又转头凝视着他。
  “怎么了?”舍脂好奇道,“是舍不得你吗?”
  苏雪禅疑惑地看着苏璃,就在这时,苏璃忽然扑到他的怀里,在他手腕上重重咬了一口!
  “啊!”他不由大叫一声,按理来说,他身为灵体,本是感觉不到痛意的,可苏璃那一口却好似连着心魂,他能明显察觉到,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处流出,被她所汲取进体内。这一下太快,就连舍脂和站在一旁的黎渊都不曾反应过来,苏璃便乘着一阵狂风,从苏雪禅怀里逃之夭夭,再也不见了踪影。
  黎渊勃然大怒,在他眼中,这行为与恩将仇报何异?他又想抓住那胆大包天的白狐,又忧心苏雪禅的伤势,两相权衡之下,他唯有心疼地抓住苏雪禅的手腕细细查看,然而上面却没有什么鲜明的伤痕,只有两个红色的小点,犹如两枚用作印记的痣,纂刻在苏雪禅的皮肤上。
  苏雪禅心头狂跳,回忆如翻飞的书页,被过往的风连绵掀起,停驻在最关键的那一页。
  ——“这是我不得不还的债。”
  ——“我一生下来,便能看见诸世间与我有关的因果根源。这双幻世瞳纵然为我带来了很多麻烦,可也让我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弯路。”
  ——“这个孩子,我会给他取名为雪禅。”
  他双目混茫,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万千繁杂轮回中的一根线,牵连起他,牵连起苏璃,牵连起千年后风云变幻的世间。
  ……悲喜千般同幻渺,古今一梦尽荒唐。
  在灭顶般浩大的宿命里,他忽然浑身发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89章 八十九 。
  “菩提、菩提!”黎渊心急如焚地捏着他的手腕;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舍脂也坐在旁边,无措地看着他。
  黎渊将他肩头一握,只觉怀中人黑袍下的单薄骨肉都在一刻不停的觳觫哆嗦,眼神更是空茫,不由又惊又怕,一叠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苏雪禅于恍惚中望见他灿烂淬金的眼瞳,几乎想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一场。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反手抱住黎渊,也不管他衣襟上沾染的兽血是如何粘腻; 他抱得那么紧,恍若要将他融进身体里,从此再也不能分离,“什么因果、什么轮回——”
  黎渊慌乱道:“菩提; 你……?”
  苏雪禅全身颤抖,近于痉挛; 他若是肉身,只怕现在早就自喉间喷出赤血三尺了!人们往往会忧惧于不可知的未来,然而他现在才发现,已知的未来更令人毛骨悚然。一条狭窄隧道; 一张巨兽大口,而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凡人,只能束手无策,一直下坠;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渐渐逼近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
  昔日,苏斓姬曾为他冲着天雷怒吼,劈碎一树天青玉兰,他那时还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只当母亲是忧思过度,为往事耿耿不平而已,然而他现在终于明白苏斓姬当时的心情,这种终其一生都在同命运斗争,终其一生都在蛛网上垂死挣扎,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附骨之蛆,无法保护深爱之人的痛苦——
  ——天空雷云聚拢,沉沉压在膏壤上方。
  “你来啊!”他咬紧牙关,冲太虚发出不屈的怒吼,“你来劈死我啊——!”
  “世间生灵何止亿万,凭什么偏偏是我们受苦,凭什么要让这一切踩在我们的脊梁上!”他双目通红,但却没有泪水,“洪荒与我们何干,众生与我们何干!”
  雷声大爆!黎渊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还是从那话语中感到了不祥的衰意,他抱住苏雪禅,在漫天雷光中吼道:“别说了,菩提!别说了!”
  苏雪禅哽咽不已,身体颤如风中萧瑟的落叶,他疯狂喘息着,语气间已经有了哀求的意味:“就算要受苦,那就让我来承担吧,让我一个人承担就够了!不关他的事,也不关他们的事!要殉道也好,要粉身碎骨也好,我只求你不要伤害他……”
  “白狐之子!”苍穹上骤然炸响一个霹雳,震声如万万人汇聚起来的咆哮,“我警告过你的事情,你都忘了吗?!”
  “那你干脆现在就杀了风伯雨师,阻止蚩……!” “尤”字还未脱口,他心头便遽然遭受重击,仿佛被巨锤狠擂一下,连神魂都要被生生砸碎了。
  青苍之上,娲皇怒喝道:“无知小儿,且随我来!”
  ——时间在那一刹那停止了。
  钟山烛龙掌握日月四时,尚只能使区区一个平原的时间暂停不前,但娲皇这一声喝出后,整个世界都为之一滞,时光的长河被人为冻结在原地,每一滴飞溅的水珠都清晰可辨,默然无声。
  苏雪禅的灵体再次脱出,他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身后的黎渊,便被微风送往高旷无垠的四极。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娲皇宫。
  女娲的身躯盘旋如龙,她端坐在高位上,将苏雪禅的灵体打量了半晌。
  “白狐之子。”她摇了摇头,“你当真是胆大包天啊。”
  没有了可依靠的外物,他的魂魄重重跌落在地面上,颤抖着蜷缩在一起,他嘶哑道:“敢问陛下……何为宿命?”
  娲皇目光沉沉:“哦?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为什么?”他似乎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他抬头看着娲皇,就像继往开来,万万年时光中在大地上世代开拓的黎民,仰望支配着自己短暂一生的苍茫天宇,“为什么要给我们挣扎的余地,却又将出路堵死?为什么?”
  “我们能够修炼,能够长生,能够从日月星辰里攫取不竭的力量,我们与天劫对抗,与规则对抗……我们能移山倒海,翻天覆地,我以为我们可以的……”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眼中已经有了闪烁的泪光,“我以为我们可以改变命运的……为什么?”
  从他开始修习,踏上大道的那一天起,苏斓姬就将他叫进族中传承的密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阿禅,”她说,“你信命吗?”
  他那时还只是个懵懵懂懂的稚童,闻言,就算思索了好一会,也只能回答道:“孩儿……大概是信的吧,万事万物,不都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苏斓姬莞尔一笑,说:“可我们本身就是一等一不受天命的妖族啊!如果顺应天意,那我们还是山野间的无知白狐,为食物和繁衍奔波不休,寿命仅有短短数十年,如何能求得长生,化作人形,又如何能与鬼神抗衡,在天地间保住一丝生机?”
  苏雪禅以前从未想过这些,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我们活在世上,从来不是为了顺从什么命运的旨意的。”苏斓姬轻叹一声,摸了摸他的发顶,“一个人这辈子是没办法随波逐流到底的,你总得为自己争取点儿什么。无论是因为肚饿而摘一颗桃,还是因为不甘而寻求长生,其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反抗了天命。”
  “阿禅,”她最后唤道,“命中注定,就一定是完全正确的吗?”
  苏斓姬这番话,在数百年后方被他牢记于心,他知道命运是何等宏大而不可阻挡的东西,需要挖空心思,殚精竭虑,方能从它手中发掘一线希望。但就算是这样,他也一直不曾灰心丧气,因为他知道,哪怕最后只是海底捞月的一场空梦,也好过毫无作为,庸碌一生。
  所以他可以殉道,可以为了保护身后的人与蚩尤同归于尽,然而就在苏璃用幻世瞳望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感到了无尽的疲惫与悲凉。
  他的抗争是无效的,诸世万千,他怎敢妄图用蝼蚁之力扳正宿命的巨大轮|盘?他知晓一切,拯救一切,却终究还是那个身不由己的小小白狐,万般无奈地面对坤舆无垠,天地茫茫。
  女娲凝视着他,缓缓叹息出声。
  “白狐之子,你应当知道,修炼也好,长生也罢,你们改变的从来不是命,只是运。”
  她招手:“你随我来。”
  苏雪禅的身体一轻,他抬眼看去,娲皇的身躯蜿蜒游走,领着他到了一处波澜旋转的水池旁。
  那水是奇妙的银白色,水池上荡漾着不尽流转的波光,却连池边的人影都映照不出来。
  “此乃南柯海,”娲皇轻声道,“它是牵连起诸世的媒介,今天我就破例为你使用一次,你须得看好了。”
  说着,娲皇一挥手,南柯海波涛翻涌,从中冒出无数咕嘟嘟的气泡白雾,继而渐渐平息,凝成一面光润圆滑的银镜。
  苏雪禅在镜面里看到一座繁华似锦,车马如织的凡人王城。
  娲皇指尖轻点,镜中景象飞速旋转、放大,映出王城最中央的宏伟宫落,最后定格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里。
  有一群人正在痛殴一个半大的瘦弱少年,地上肮脏不堪,满地碎瓷片中溅着看不出颜色的残羹冷炙。
  少年浑身青紫,口鼻淌血,很快就只剩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他快死了,你要救他吗?”娲皇的声音在虚空中飘渺,“你说救,他便能活下来;你说不救,那他今日就会被人打死在那里。”
  苏雪禅吃了一惊,他打量着眼前的景象,谨慎问道:“他……他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吗?怎么那些人下手如此之狠?”
  “谁知道呢,”娲皇漫不经心地耸耸肩,“也许是因为太饿了,所以偷吃了贵人的一碗肉羹吧。”
  苏雪禅皱眉道:“因为一碗肉羹杀人,这未免也太……他罪不至死,我愿意救他。”
  娲皇微微一笑:“落子无悔,记住了。”
  南柯海面光晕波动,再看时,那少年已经躺在了破旧的床褥上,虽然遍体鳞伤,可毕竟保住了一条性命。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现在,让我们来看看结果罢。”娲皇再一扬手,南柯海上却乍然烧起了熊熊大火!
  苏雪禅急忙定睛一看,只见先前那座繁华都城此时已经沦为一片火海,铁蹄践踏的声音同孩童的啼哭掺杂在一起,还有无数平民的哀嚎惨叫……
  他手脚冰凉,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前那个孩子……可我明明救了他的命啊!”
  这时,从火海中缓缓踏出一匹神俊黑马,骑在马背上的男人面容生戾,眉目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儿时的影子,正是苏雪禅方才救下的人。
  “你救的人,是另一个国家的质子。”娲皇开口道,“他的国家战败了,在割地赔款的同时,也要将一个皇嗣作为人质,关押在战胜国。他在国内不受宠,在这个国更是受尽磨难,连吃一碗肉羹都要被人毒打至此,所以他发誓,只要他能活着回去,就一定会灭亡这个曾经带给他无尽耻辱的国家。”
  “你救了他,但这个国也因此而陨落了。”
  苏雪禅张口结舌,他茫然地盯着南柯海,颤声道:“这里面发生的事……是真实的吗?”
  女娲点点头:“千真万确。”
  也就是说,他仅仅因为一念之差,便令一个国家覆没殆尽了!
  他沉沉喘息,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娲皇就再次点亮了南柯海,这次出现在镜面上的,则是茫茫一片风雪。
  雪中有个人,正背着一捆又重又沉的柴,艰难行走在道路一侧,走了一会,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身体,将一个物件从雪中捧出,小心放在行人踩不到的地方。
  苏雪禅眼尖,看出那是一只冻死在路边的鸟尸。
  过了许久,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座大宅,他立在雪中,疲累地站着歇息了一会,又慢慢走到大宅后的院落,打开门,将木柴堆在墙角。
  此时墙边已有一排小山般的柴禾。
  他回到房中,用脏污的麻布勉强擦了擦汗,过不了一会,又有一个作管事打扮的男子从内院门处踱步进来,很是悠闲地揣着手,穿的也是暖暖和和的,他在院子中晃悠了一圈,看到那堆木柴,半是挑剔,半是勉强满意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男子听见这声,连忙从屋内出来,一边冲管事点头哈腰,一边不停冲管事打手势,口中“啊啊”作声。
  原来竟是个哑巴,苏雪禅心道。
  那管事勃然大怒,一下伸腿将那哑巴踹了出去,口中骂骂咧咧道:“怎么,老爷让你做点活计,就把你累得了不得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钱钱钱,要了等着买棺材板啊!”
  哑巴身形瘦弱,被他一下踹翻在地,一时间只在地上苦苦挣扎,还站不起来,管事看到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又啐了他一口,转身便大摇大摆地走了。
  哑巴倒在雪地里不住呜咽,他望着管事的背影,目光在那一刻恨毒到了极致。
  苏雪禅还未从先前国破家亡的悲剧中脱身出来,因此见了这一幕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夜幕降临,哑巴房屋中忽然亮起火光。过了一会,就见他怀揣着什么东西,掀开门帘走出,他蹒跚行走在雪地上,穿过院门,避开几个夜巡的家丁,偷偷向着主屋走去,南柯海的画面也随着他一路转换视角。
  “他要……”苏雪禅忍不住开口。
  “他要行凶了。”娲皇悠悠道。
  果不其然,那哑巴怀揣着什么长物件,跨上主屋外的院墙,不料在快要翻过去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居然猛地摔了下去,一声骨骼碎裂的响声传来,不仅他本人重重砸在地上,怀中磨亮的柴刀也跟着飞出衣襟,可他偏偏是个哑巴,连痛呼都发不出来,就生生晕了过去。
  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刻。
  娲皇道:“如何,现在再看看,你还要救他吗?”
  苏雪禅沉默了,他默默看着那个晕倒的哑巴,他用来行凶的刀具就横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已经被飘扬的小雪覆盖了些许锋芒。
  “你救,他会活下来,”娲皇说,“你不救,他就在这里一直躺到天亮,直至被冻死在墙下。快点做决定吧。”
  苏雪禅安静地看着哑巴,开口道:“我救。”
  “为什么?”娲皇饶有兴致地问,“他可是要去杀人的。”
  苏雪禅坚持着重复了一遍:“我救。”
  娲皇于是不再问,她看向南柯海,就有一捧沉重的雪从不堪重负的树枝上哗啦砸下,尽数泼在哑巴身上。
  “啊!”哑巴蓦然发出了嘶哑的叫声,他顶着满头满身的雪,忽然茫然愣怔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在极度的寒冷与惊吓中,他又能发出声音了——他不再是那个人人轻视,人人欺辱的哑巴了!
  他欣喜若狂支撑着断腿站起,忽然望见了地上的柴刀。
  他犹豫了一会,上前将柴刀提在手中,刀锋的光芒映照着他的眼神,仿佛一泓清亮的泉,猛地在寒冬腊月浇在他的头上。
  他手一抖,将刀扔了出去,毅然转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无边风雪。
  “还要看结局吗?”娲皇道。
  苏雪禅深吸一口气:“不用了,只要他自己问心无愧,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那还要再继续下去吗?”娲皇问道。
  苏雪禅说:“也不用了,我没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生死。”
  娲皇莞尔一笑。
  “所以,你现在来告诉我,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是命数,什么是气运?”


第90章 九十 。
  “这……”苏雪禅犹豫了一下; “我不明白。”
  娲皇叹息道:“还不明白吗?痴儿啊,命数天生注定,气运飘渺无常,难道还不能使你开悟?”
  苏雪禅张了张口,喃喃道:“死亡是他们的命数……遇到我,则是他们的……气运。”
  娲皇点点头,欣慰道:“不错; 你总算明白过来了。”
  “顺其自然是命数,茫然未知是气运。在南柯海中,你从亿万生灵中恰巧看见了他们; 并且做出决定,要扭转他们即将面临死亡的前路——这就是运改变命的例子。可你原就自结局而来,又如何改变已成事实的宿命?”
  “当一切都是未知的时候,你会因为各异抉择而走上不同的道路; 踏向不同的未来,可若是结局注定; 纵然汇集再多的运,也无法变革你前进的方向。”
  苏雪禅急迫道:“可是如果我现在去杀了风伯雨师,阻止他们在千年后复活蚩尤,搅乱洪荒; 那岂不是可以……”
  “孽龙应该早就与你说过了,”娲皇温和道,“蚩尤身为兵主,在临死前一力抗下逐鹿之战的过错因果; 赦免了风伯雨师‘过去’和‘现在’的所有罪责,只要他们活着一天,天劫的惩罚就永远落不到他们头上,连我也不能冒然逾越,你要怎么杀呢?”
  苏雪禅蓦然抬头,目似雷光道:“我可以!蚩尤只赦宥了他们的过去和现在的孽果,他绝不会想到,我会在千年后与他同归于尽,又被您送回这里!”
  娲皇不由动容:“你是说……”
  “我可以制裁风伯雨师‘未来’的罪业。”苏雪禅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经历所有,知晓所有,我知道他们会在千年后做什么,而这也是既定发生的事实,不会被扭曲,也不会被篡改!”
  在此之前,娲皇一直是直起身体站立的,她的蛇身绵延如江山河海,站起来时也分外高大,犹如太古的巨兽,但现在,她却首次弯下了腰身,直视着苏雪禅的双眸。
  苏璃的眼瞳中有无数流转的星尘,娲皇的眼瞳里则空茫一片,万物皆有,万物皆无。
  “不行啊,白狐之子。”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不行啊。”
  苏雪禅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急忙追问道:“为什么?!难道我没有这个资格吗?”
  “不,你当然有了。”娲皇为难道,“若说世上还有谁能做到,那个人非你莫属,但是……”
  她的肌肤冰冷如柔软的大理石,她执起苏雪禅的手,用他的指尖轻点在南柯海上。
  苏雪禅一愣,此时,海面上已经翻腾起了纷扬的气泡流雾。
  他向下看去,只见镜中画面波光荡漾,竟在当中显出他自己的身影!
  那画面就好像在演绎他的另一个人生,在那里,他向黎渊说明了一切,也成功用未来的罪责审判了重伤未愈的风伯雨师,妖族大劫未至,东夷亦没有演变成后来的神人国。他和黎渊日夜相对,耳鬓厮磨,是洪荒人人称赞的神仙眷侣,似乎所有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他心头逐渐淤出的赤红刀痕。
  一开始,他还不以为意,然而蚩尤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印记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显眼,他的行为举止也表现出异常的迹象,他开始变得无情而冷血,黎渊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但镜中的自己却不允许黎渊为他想办法消除这个隐患。
  苏雪禅在镜子那头暗自心惊,他凝视着这一切,恍惚间已经嗅到了不祥的气息。
  岁月更迭,愈是靠近千年后蚩尤出世的时间,菩提就愈是暴戾恣睢,他已经不像原来的他了,那带着些许恶意的目光,几乎像极了那个苏雪禅仅见过一面的天下兵主,蚩尤!
  他被蚩尤怨气感染了,可若是要除去怨气,就必须要以菩提的死亡作为代价。
  黎渊将他封印在了万年飞雪的昆仑,乌木般漆黑的长发亦在一夜间变得灰白斑驳。权倾四海的应帝离开了他的王座,甘愿永驻在酷寒冷寂的雪宫,做一个沉默不语的守山人。
  娲皇缓缓伸手,让那滴滴坠落的苦涩水珠砸在自己掌心。
  “别哭。”她轻声道,“南柯海受不起你的泪水。”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他的预感没错,在那之后,九天仙人的小五衰劫相继到来,而黎渊并未因愤怒和绝望吞吃十国神人,也就没有被关在刑杀之狱中千年,小五衰劫不可避免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日渐苍老,直到他再也没有能力封住雪宫的那一天,蚩尤终究是借着菩提的身体重回了洪荒……
  ……再后来,南柯海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没了……”他嘴唇颤抖,“这就没了?”
  娲皇道:“是的,因为后来的事情,就连南柯海都无法预测到,所以没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不行了吗?”娲皇叹了口气,“很难啊,真是很难啊。”
  苏雪禅知道娲皇说的“很难”是什么意思。
  直面恐惧和已知的宿命难,决心离开挚爱的恋人难,一步步走向死亡,更难。
  而他能想到的,改变未来的唯一一条路,也被天意毅然堵死。
  苏雪禅缄默了良久,终于笑了。
  他面对虚空的黑暗,像是面对一个不可战胜的,顶天立地的巨人。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喃喃自语,“算了,已经死了一次了,到头来,也用不怕这第二次。”
  娲皇摸了摸他的发顶,就像一个忧心的长辈,她道:“你回去之后,他们不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但是距离你们分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苏雪禅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他就像来时那样,被微风吹拂出了娲皇宫。
  娲皇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一时只是寂然。
  在她身后,一个同样巨大的蛇影从暗处缓缓游走,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如何?”
  “我原以为,将这个重担放在一个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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