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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者-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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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明白这并非玩笑。对于这片大陆上的贵族而言,无法联姻是一项极大的劣势。他们丧失了一项至关重要的手段,家族不得不在这一代停下蔓延的根系,他们的后嗣则将无法享有其他领土的继承权。当他第一次向波利齐亚诺坦白自己的秘密时,他的幕僚曾这样叹息:“维纳斯无法为我们赢来国土,马尔斯你又不喜欢——剑不行,玫瑰也无能为力。”但即使在多年后的此时,他也不曾感到后悔。
“也许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妥协绝不是永远的。”洛伦佐摇了摇头,“到了这个时候,橄榄枝已经不起作用了。”
他已做好将对方连根拔起的准备,这只是时间问题;而对方想必也正这么想。
从前时刻都能感受到的尖锐敌意暂时退隐了,如同停止下落的雪球,定在半空的剑。没有人会停止警惕; ,而此时的美第奇党人难以分心——仅在两周之后,佛罗伦萨将迎来圣周,萨尔维阿蒂与吉罗拉莫施展身手的舞台。涌入城内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多是来参与庆典与□□的宾客与旅人。街头争执与斗殴开始发生得愈加频繁,甚至,某日入夜之前,侍官来报,一位海关官员死在任上,死因看上去是饮酒过量。治安官立即展开调查,但据守城的卫兵说,傍晚入城的人们中并没有形迹可疑之人,唯一人数较多的行旅是几十位农民。托斯卡纳有太多类似的佃农了:他们以祖传的葡萄园为生,在节日时用牛车运酒桶入城,部分卖给葡萄酒商,另一部分则通常将供神父们在弥撒时使用。因此,没有人将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圣历六十四年的棕枝主日,佛罗伦萨的柏拉图学园,城邦首席掌旗官、美第奇公爵洛伦佐•;德•;美第奇亲自为那尊将流传数百年的珀尔修斯像主持揭幕仪式。这尊雕像被立在学园主殿高大的基座之上,作为城邦荣耀与勇气的象征为人们瞻仰。人们站在雪白的大理石下方,惊叹它惊人的逼真和冲击力:珀尔修斯绷紧的肌肉线条,因用力而蜷起的脚趾,美杜莎混合了惊恐与憎恶的神情,它们是如此栩栩如生,如同神话人物亲临。自斯多葛学派始,模仿自然就被视为艺术的最高目标,而它无疑完成了这一点。许多诗篇即刻在人群中传诵,洛伦佐命人将诗句刻在一旁的地砖上,每一道线条都镀上薄金。“一次辉煌的胜利,”人们说,“谁会不为它折服呢?”
纪念圣周的活动从这一日起始,圣像□□、舞剧、竞技与祈祷会依次展开。而最受瞩目的无疑是最后三日将举行的大弥撒,它将在受难日、圣周六与复活节三日于圣母大教堂举行,如以往惯例,一位来自罗马的红衣主教将亲自主持这场盛大仪式。名为里亚里奥的主教在第三日时抵达,年仅二十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就像任何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贵族男孩。但没有人会质疑为何他能以如此年轻的年纪进入枢机团——人人都知道他是教宗最宠爱的侄子。
令人意外的是,当日驾临的竟不只一位红衣主教。与里亚里奥同行而来的,正是克罗齐•;奥尔西尼。
没有一个人预料到他将前来。当他出现在美第奇宫阶前时,每位接待者都难掩惊讶,而奥尔西尼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十分满意,直到洛伦佐向他们走来:“难以想象我们的城邦竟能蒙受这样的荣耀。”
“是我提出要来的——我还没来过佛罗伦萨呢。圣座拗不过我,考虑到我缺乏经验,就劳烦克罗齐大人陪我前来了。”里亚里奥轻快地说。他好奇地打量着洛伦佐:“您就是美第奇殿下吗?您比我想象得年轻多了!”
洛伦佐微笑着揽住他的肩,将他引进宴厅。波利齐亚诺陪同在奥尔西尼身边,暗暗心惊:比起半年前,这位大人脸上的阴影已不见踪影,就连那撮山羊胡也重新变得油光水滑。宴席上,他多次向洛伦佐致意,如同从前那样圆滑风趣,甚至表现出了不适于身份的过于殷勤。乔万尼频频留意着他;不知为何,烛光掩映下,奥尔西尼那双湿冷的绿眼睛总是令他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他一直关注着枢机们的动向。最初两日,奥尔西尼去往圣母百花大教堂与圣马可修道院分别拜访萨尔维阿蒂与吉罗拉莫,与他们一起为教徒涂膏或洗礼。这一行为无可指摘,尽管他是美第奇的客人;而里亚里奥则一直留在美第奇宫中。他是位爱好艺术的年轻人,在梵蒂冈时已与乔万尼相识;在他的要求下,乔万尼陪他一一看过了洛伦佐的收藏品,甚至前往剧院看了两场表演。里亚里奥很快与他无话不谈,而极少有谎言能瞒过乔万尼的眼睛,他明白年轻主教的笑容和言语都十分真挚,甚至让人难以相信他居然与西斯笃四世流着一样的血。
一位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和他的叔父与同伴相比,天真得就像婴儿。乔万尼很快下了判断。
一切都有序地进行着。人们甚至开始感慨:摈弃无谓的党争之后,久违的和平与幸福终于去而复返。圣周顺利地进行着,和谐、有序、庄严。苹果花和樱桃花渐次开放,城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甜香。“伟大的鲜花之城,和我想象中一样富庶、繁荣和美丽,”当他们从参与□□队伍中穿过,里亚里奥难掩兴奋地说。侍从递上托盘,他随手将草莓扔进口中,“——我想人人都会爱上这里。谁不会呢?”
直到圣周三,一切都看上去十分美好。另一些不曾预料而令人愉快的事发生了:午时,仆人在乔万尼如约来到美第奇宫时禀告,一位名叫利奥纳多•;博纳罗蒂的年轻修士正在楼下等候。这是这对兄弟在父亲去世后第一次见面,乔万尼因此请里亚里奥暂且原谅他无法作陪,与利奥纳多在酒馆中亲密地谈了约一小时。他得知利奥纳多已结束见习修士生涯,终于获准回到了城市中。如果可以,他们今后可以常常相见。
而就在当日黄昏,里亚里奥因突如其来的腹痛而不得不缺席晚宴。他的症状如此严重,以至于医师们异口同声地判断他将主持明日的夜祷,——而剩下的选择看上去是理所当然的:多么罕见而幸运,这座城中同时有两位红衣主教。
克罗齐奥尔西尼矜持地接受了这项突如其来的使命。他一直保持着愉快的神情,直到晚宴中途,一阵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扰乱了乐队的琴声。主教不满地嘟囔着:“在罗马,这么粗鲁的仆人是要被剁掉手指的。”而洛伦佐已起身向外走去。
乔万尼的目光追随着他。他们的身形大半被掩在门后,他看见洛伦佐展开了一个纸卷。很快,信使领命退去,洛伦佐仍在门外停顿了片刻。当他转身折返,却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站在门边,神情是众人几乎从未见过的严肃。
他轻轻敲了敲门板。
“请诸位原谅我将先行离场,”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时,洛伦佐说,“我想我们应立即举行一次执政团会议。”
佛罗伦萨城内所有位高权重者很快得知了这一消息:美第奇家族的守卫抓到了一名行踪诡异的外乡人,他行踪诡异,身佩细刺剑,体型与特征都像经过训练的士兵,而最重要的是——人们从他身上搜到了一卷洛伦佐的肖像。联想到之前的风波,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一名针对公爵而来的刺客。这名男子已被拘往牢房,但拷打与审问都未能让他承认目的或吐露雇主的姓名。执政团成员们很快聚集在市政宫中,许多人都因不得不离开晚宴而面带愠色。
“毫无疑问,有人在借庆典的掩护下乘乱谋害公爵,”波利齐亚诺说,“我们建议立即在全城搜捕可疑之人,如果没有找到,建议推迟或者取消明天的庆典与其他活动——”
“明天可是受难日,这位大人!”科罗纳•;弗利大声打断了他,“是我们的主耶稣重归人世的日子!你怎么敢打断他的荣光?”
弗朗索瓦•;帕齐说:“宵禁将至,主的子民们即将安睡。现在去挨家挨户搜捕刺客?人们会怎么想?——而且,恕我直言,那名可怜的男子至今都没有承认他是个刺客!为了捕风捉影的事惊动我们的人民,恐怕不妥当吧,殿下?”
“那您倒是说说看——不是刺客,他还可能是什么人?”尼科洛忍不住拔高声音,“一名来路不明的外地人!佩剑!”
争执几乎是即刻爆发的。帕齐党人很快回归他们固有的角色,如同此前短暂的和平从未来临。正在此时,有人小声地说:“也许只是一名参与庆典的普通人。”
众人的目光一齐向他投射过去。发言者,杰拉尔多•;洛勒丹,那名渔民,惴惴不安地缩了缩脖子:“我是说,那个所谓的‘刺客’。也许他只是格外地仰慕公爵,所以随身携带着画像……”
尼科洛怒不可遏,而科罗纳几乎大笑出声:“老兄!”。人们看着杰拉尔多,就像看着一只误入房间的宠物狗。而他显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法官试图叫停这场闹剧,却徒劳无功。直到洛伦佐说:“那么,投票吧。”
“深夜劳烦诸位,我们十分抱歉。”他将手掌交叠在桌上,缓缓地说,“同意提案的先生们,请举手。”
“依照律法,一项决议必须有多于半数的成员赞同,”法官宣布,“也就是说,在场的先生们中若有八名赞成,我们就将组织卫兵发动搜查。”
静默中,第一只手被率先举起。一些人面面相觑,自以为谨慎地打量洛伦佐的神情,然后迟疑地举起手臂。长桌的另一头,帕齐与弗利一动不动,人们的其余同党亦是。洛勒丹看了看举手的人,又看了看帕齐。“您也不认同吗?”帕齐温和地问,目光几乎近于诱哄。
尼科洛的眼神则牢牢钉在他身上,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他的目光在两者间来回晃动,逐渐开始小幅度地发抖,像一只被提起尾巴的耗子。
“……我弃权,”他挣扎片刻,终于大声说,“我弃权!”
寂静间,波利齐亚诺听见洛伦佐几近无声的叹息。
十四人的执政团中,他们已获得了七人支持,一人放弃,另外四人则显然已决意反对,众人将目光转向仍在犹豫的最后两人。长桌边,其中一位终于缓缓举起左手,洛伦佐向他颔首道谢。人们已在心中预见了结果——剩下的那一位毫无疑问将支持公爵,取消庆典已成定局;毕竟,有什么能比血缘更忠诚?但是……
他们不再掩饰自己的好奇,法官亦向那人投去问询的目光。洛伦佐注视着他,一言未发。
安杰罗•;托尔纳博尼端坐在他的高脚椅上,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膝上,僵硬如一座粗制滥造的圣像。意识到洛伦佐的目光,他狠狠地向公爵剜去一眼,随后立即将目光偏向别处。
“这是诸位的最终的决定吗?”——法官问。
半晌,无人应答。
“那么,很显然,”长桌尽头,老法官清了清喉咙,“七人赞成,不足以达成决议。庆典照常举行。”
他们在夜雾与冷雨中回到美第奇宫。夜风穿堂而过,烛火鬼影般摇晃,朱利亚诺与乔万尼等在厅中。宫门很快在他们身后合上,波利齐亚诺快速地复述了发生的一切。洛伦佐握了握乔万尼的手,既是宽慰他,也是为自己汲取力量。
“先让人将朱利奥带走,”他思索着,吩咐侍从,“将他送到我母亲那里去。现在就出发。”
随后他转向尼科洛。
“现在,请带上几个信得过的人,立刻去马厩牵马,”公爵低声说,“到比萨去,越快越好。一见到皮萨诺队长,就请他领兵前往城外的棱堡,在那里等候我们的消息。”
尼科洛立即领命而去。“我只担心来不及。”朱利亚诺来回踱步。抵达要塞至少需要一整夜,行军至佛罗伦萨则需要更久。“明早是庆典,晚上是大弥撒——总不会有人让教堂染血的。”波利齐亚诺想了想,“他们还没到渎神的地步……”
他们对视了一眼,在心中补充:但愿如此。
乔万尼抓起斗篷,冲入门外的风雨中。
如同一泼冰水淋过心脏,强烈的不安扼住了他的喉咙。从最开始:帕齐的退让;奥尔西尼意外到访;里亚里奥突如其来的急病——他明明是个十分健康的青年;暌违五年的兄长,他乌鸦般的黑袍……
他在下午与利奥纳多会面的酒馆前猝然停下。宵禁将至,伙计正合拢临街的木窗。乔万尼拦住他,甚至来不及解释。“今天和我在一起的那位神父,”他厉声问,“你知道他来自哪个修道院的吗?”
当他问利奥纳多时,他的兄长是怎么回答的?含糊着掩饰了过去,说了一个他不曾听说过的名字。伙计瞪着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是下午的来客。“您指的是……和您很像的那一位?”他费劲地回忆着,咕哝着说,“您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过我猜他是多明我会的修士,肯定是……”
“他是往什么方向离开的?”
“这我知道。毕竟来酒馆的神父可不多,是吧?”伙计说,“西北方!那边只有……”
“圣马可修道院。” 乔万尼喃喃地说。
命运之轮翻转的夜里,佛罗伦萨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暴风雨。家中的人们不安地掀起窗帷一角,只见夜空电闪通明,如同洪水降临的第一日。翌日清晨,巡城的守卫发现城门雕塑缺少了一个重要组件——一朵纯金塑成的百合,由柯西莫•;德•;美第奇公爵于二十年前捐资铸造,曾作为佛罗伦萨的象征被城门上的圣约翰捧在手心。搜寻令被立即下达,午时之前,守卫们在墙角下发现了它。
百合深埋在黑泥之中,早已光芒尽失。
作者有话要说:
相关圣周仪轨基于文艺复兴传统做了一些修改,阴谋什么的看看就好,作者实在智商不够orz
第41章 十二
彻夜,一队又一队卫兵从美第奇宫倾巢而出,接连不断地投入街巷,如同黑夜中的潜流。在无法得到执政团的批准的情况下,家族只能私自派人搜查,但所有人都对此不抱希望。乔万尼站在宫门前,四周的气氛紧绷而肃杀,寂静中,只听见兵士们在雨中踩踏积水的声音。宫殿灯火通明,他在书房找到洛伦佐,公爵正靠在软榻上闭目休息。窗外传来沉闷喧哗的雨声,烛火在读经桌上猛烈摇晃,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撕扯着。洛伦佐摸了摸他的脸,“你湿透了,”他碰到乔万尼被雨淋湿的斗篷,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去睡吧。”
乔万尼摇摇头。他拉起洛伦佐,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回卧室,命令他躺下。“你才是需要休息的人。”乔万尼说,明早还有许多公开活动需要公爵露面,他必须看起来光彩照人,“软甲在床头。答应我,明早穿上它——还有,带上剑。”
洛伦佐试图宽慰他。“只有这件事,你必须向我保证。”而乔万尼盯着他,“保护好自己。我需要你万无一失。”
少顷,洛伦佐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摩挲他的掌心。乔万尼用力回握着他,直到发觉力道可能会弄疼他才匆匆松手。他低头快速地吻了吻洛伦佐的额头,向他保证自己很快回来。接着他离开房间,穿过回廊,直接跑上了四楼。
他的目的地是美第奇的藏品室。凭借一向出众的记忆力,他很快在壁柜中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那张珍贵的羊皮纸。那是从前布鲁内莱斯基为圣母百花大教堂所作的设计图,仍清晰地印着大师在三十年前留下的炭笔痕迹。作为佛罗伦萨的主教座堂,圣周大部分室内活动都在此处举行。这座享有盛誉的教堂被誉为全欧罗巴最美的建筑之一,它极其华美也极其精巧,内部像中世纪修院那样藏着众多隐秘的暗门与曲折的地道。除了设计者与建造工匠,就连长期生活在其中的僧侣们也不能断言完全了解它的奥秘。就像一座迷宫,他想,上帝的屋宅,却像米诺陶诺斯的把戏……
他不敢将洛伦佐的安全押在帕齐的虔诚与否上。只要一想到洛伦佐正处于危险之中,他就几乎无法呼吸。
半刻钟后,阁楼中沉睡的学徒被猛地摇醒。乔万尼俯首对他耳语,皮蒂的脸色逐渐惨白,随后瞪大了眼睛。随后,乔万尼拿上图纸与炭笔,在夜色掩护下来到教堂前。教士们早已从内部锁起大门,但这已不足以成为阻碍。他站在街巷的阴影中,仰望教堂檐边的滴水兽,大雨渐停,拱门前上的群雕中,四位福音书作者俯视着他,星光从乌云后浮现出来,如同一道道悲悯的目光。
卫兵们终究没有捉住阴谋的尾巴。他们发誓他们逮住了每一个看上去可疑的男人,搜寻了城市的每一处角落和废墟,甚至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落满尘灰的墙龛——但仍一无所获。波利齐亚诺斥责了他们,洛伦佐则一言不发。实际上他们都并不意外。策划阴谋者早已显而易见,而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卫兵们终究无法闯入贵族们的家宅。
圣周五如期而至。佛罗伦萨在天光未亮时就开始吵吵嚷嚷,游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比之前每一日更多:受难日是圣周中最重要的时刻,千年以前,耶和华的亲子就是在这一日被愚人们钉上了十字架。清晨时分,庆典照常举行,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均看见公爵如约出现在他们之中,与他们一同沐浴在神的光辉下。绝大多数市民对昨夜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他们只注意到公爵腰上挂着一把短剑,身后多出了几个佩剑的卫兵。没人关心这些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这是属于信仰的神圣之日,他们被告知心中只应留下上帝。整个白日,在佛罗伦萨的主街道上,来自各个兄弟会的人们一遍又一遍地绕着广场缓缓移动,他们身着白衣,边走边将麻绳抽向自己的颈背,试图模仿基督行过苦路。载着圣像的轿子被从不同教堂中抬出,装扮成天使的男童一路跌跌撞撞地跟在圣轿后,不断向它抛去花瓣。
“多么美好的景象……”
里亚里奥仍未恢复到足以主持漫长仪式的程度,只能倚在美第奇宫窗前,好奇地望着下方的人群:“和谐、庄严又宁静。即使在梵蒂冈宫,我也很少见到人们露出这么虔诚的神情。看看他们真诚的笑容!你们都不会为此感动吗?”他不满地向身边的女仆投向一瞥,“我宽恕你,因为生活在幸福中的人们往往不自知!如果可以,我真想为佛罗伦萨写一首诗……”
他立刻找来纸笔,念念有词地写了几行字。“我需要一位行家,”片刻后,他抬起头问,“乔在哪里?”女佣瑟缩着摇了摇头,管家随后被召唤而来,但同样无法给出答案。没有人知道博纳罗蒂先生的行踪。
“乔?”
洛伦佐环顾一周,仍未找到熟悉的身影。午夜降临,望弥撒的人们均已换好黑衣前往主教堂,而乔万尼本应与他同去。今夜不设宵禁,因为全城最有名望的人们都将前往教堂参与守夜,并出席熄灯礼拜——这是圣周最特殊的仪式,只在受难日夜祷时举行。他们将听取圣歌与赞美诗,见证象征主之死生的烛光熄灭又燃起。但乔万尼始终没有出现。走吧,朱利亚诺催促他,于是洛伦佐停止张望,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早春的深夜寒风凛冽,夹杂着落叶与冷雨,人们拢起斗篷前襟,匆匆走向教堂。作为市民首领,洛伦佐与朱利亚诺走在人群的最前方,黑衣的教士在教堂门口地迎接他们,沉默地伸出双手,于是家族的卫兵们在青铜门前停下脚步,解下佩剑交到他们手中。穿过狭窄的入口,萨尔维阿蒂站在耳堂中央,远远迎向他们,带着足以称之为殷勤的微笑向洛伦佐张开了双臂。他称呼洛伦佐为“主的羔羊”,紧紧地拥抱他,在公爵皱眉之前松开手臂,又给了朱利亚诺一个同样热情、用力的拥抱。
圣堂漆黑沉寂,圣台上那十五支瘦长的白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它们孤高地矗立在绒布上,顶端弥散着团团雾霭般朦胧的光。美第奇兄弟一同在祭坛十字架前跪下,在他们身后,接连入场的千百名贵族和市民们依次放下双膝,口中默念经文。奥尔西尼随后出现,他在今夜戴上了那顶巨大的主教冠,穿着深红色的厚重祭披,顺着台阶登上祭坛。圣体供台上摆着圣体、圣杯和苦像,深红色的液体盛在杯中,肃穆的黑暗中,果真的如同粘稠的血。
朱利亚诺轻轻撞了撞他的手肘。洛伦佐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朱利亚诺担忧地注视着他,他安抚地朝他露出一个短暂的笑容,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谦卑地垂下头。
正在此刻,乐师按下了第一个音。管风琴轰鸣起来,如同一阵暴风雨。
“因祂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祂受的鞭伤,我们得医治。”
“我们都如羊走迷,个人偏行己路,神使我们众人的罪孽都归在祂身上。”
奥尔西尼沙哑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以赛亚书》,在场的每个人都熟悉这些段落。神圣的气氛随着白烟一同弥漫,如同受到圣灵感召,临终七言在每个人心中浮现。他们看见人子佝偻的身躯和高仰的头颅,他在喃喃:“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管风琴的声响洪亮高远,唱诗班的歌声汇入旋律之中,每当一首赞美诗结束,圣台上的蜡烛便熄灭一支,寓意着“天上的光”逐渐流逝的生命。九首赞美诗后,洛伦佐的膝盖已隐隐发疼,他张开手掌,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已布满冷汗。
旋律再一次高扬,如同奔涌的洪流,雷雨般撞击在耳中。宏大而沉痛的乐声中,人们收紧肩膀,屏住呼吸,心神都被这支哀伤如挽歌的圣咏夺去。幻视之中,流离失所的人民跪在柳树下,一听见“锡安”便流下眼泪;为被毁的圣殿,他们唱起来:
“她住在列国中,寻不着安息。追逼她的都在狭窄之地将她追上。”
“锡安城的威荣全都失去。她的首领像找不着草场的鹿。在追赶的人前无力行走。”
“他从上降下火来,深入我的骨骸;他在我脚下设下罗网,使我陷落。”
“我罪过的轭是他手所绑的,犹如轭绳缚在我颈项上。他使我的力量衰败。主将我交在我所不能敌挡的人手中……耶和华阿,求你观看,因为我在急难中。主啊,求你看顾我,因为我在苦难中!”
随着最后一个高音,仅剩的烛火陡然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在教堂中。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每个人都在跺脚、撞击长椅,竭尽所能地发出噪音。Strepitus,“大噪音”,仪式中必备的一环,象征耶稣之死带来的地震、混乱与无序……
——但是他听见脚步声。
或许是作为猎手时培养出的直觉,洛伦佐猛地扭过头,本能地意识到不对。满堂宏大的响噪声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阵猝然的脚步声,三五人,或是更多,他无法断言,许多人在朝他的方向逼近。这些人向猫那样踮着脚尖,但身侧兵刃晃动的声音出卖了他们。他们从后方——不,甚至前方也有——从四面包抄而来——
“朱利亚诺!”洛伦佐吼道。
朱利亚诺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大喊着:“奥尔西尼?!抓刺客!”——但祭坛上哪还有大主教的影子?黑衣的教士们早已彻底隐没在黑暗中。洛伦佐伸手去拔腰侧的佩剑,一无所获;武器无法进入圣堂,他在走进教堂的那一刻已将剑交给教士。他拉着朱利亚诺站起来,甚至来不及恐惧;今夜的第一声惨叫在此时猝然爆发,沉浸在祭仪中的人们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当他们都停下动作,为什么噪音仍不停止,烛火仍不亮起?“点火!”有人嘶吼着,“神父们!点火!奥尔西尼枢机?萨尔维阿蒂?!”
他听见波利齐亚诺惊恐的呼声:“停下!卫兵?!卫兵!”另一些人尖叫起来:“刀斧手!”那些脚步声骤然变得急促又沉重,迅疾如同马蹄,“美第奇在那里!”陌生的声音在不远处炸响,随后是一道破空声——他想也不想地弯腰避过,但在左侧,还有一位杀手——他只来得及看见一片雪亮的刀光。
他没有感到疼痛。
“哥哥……”
一具躯体猛地摔在他身上,痉挛着,突然变得沉重又黏腻。洛伦佐浑身发抖,几乎抱不住怀里的身躯,滚烫的血顷刻间淹过了他的手。这个瞬间,他们对视着,他看见那双和他如出一辙的蓝眼睛猛地睁大了,眼白在黑暗中分外清晰。
用尽最后的力气,朱利亚诺推开他,紧接而来的是一次又一次“噗嗤”声。刀刃捅进他的后颈和小腹,血液立刻喷薄而出,向四周飞泼,洛伦佐踉跄地退后一步,一滴血溅入了他的眼睛。
他的视野一片血红。四周是此起彼伏的惨叫,人血的热腥气弥漫开来。圣殿已是地狱。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的光”即指基督。“你们是世上的光。城造在山上,是不能隐藏的。”出自《圣经·马太福音》
几段经文分别出自圣经《以赛亚书》与《耶利米哀歌》
仪式的具体顺序和细节为服务情节做了改动,没有完全遵照史实。
卷三:Vive hodie 活在今朝
第42章 一
主啊……
一声钝响,尸体倒在他脚边。他想开口呼喊:“上帝!”但理智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有人抓过他的肩膀,两人一起狠狠摔倒在地;洛伦佐飞快地坐起来,扣住敌人握着刀的手,猛地夺刀将它捅进刺客胸口。血喷出来,粘稠地泼了他一手。这一刻之前,洛伦佐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亲手杀死一个人。
那个人很快不动了。黑暗中,越来越多的人向他逼近。一人试图抓他的手,另一个人则扳着他的肩,洛伦佐甩脱他们,摸索着拿起一柄剑。黑影憧憧,他将剑插进刺客的身体又猛地□□,落在他身上的攻击也从未停止:一把匕首划开了他的颈侧,接着手臂也被利刃撕裂。血液大股大股地冒出来,而他根本来不及捂住伤口;有人将他踢翻在地,滑出去撞到圣台前,他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向前方跑去。
有多少人跟在他身后?大概两三人,像在森林里围猎雄鹿那样紧追不放。“死了吗?!”弗朗索瓦大喊着——他已不在乎会不会暴露自己,这不再重要了——“追上去!”
“守卫呢!保护殿下!人呢!”波利齐亚诺的吼声淹没在嘈杂中。
美第奇家族的卫队大多留守在教堂外,洛伦佐已不抱希望:无论怎么样,他们不该到现在仍毫无察觉。局势已很明显,教堂内外早已埋伏着大量刀斧手,教堂的石后,另一场杀戮也在同时发生。有人在摸索着点火,火光在耳堂处亮起来,洛伦佐逃到阴影中,几个仅存的家族侍从挡在他身后,替他拦住了追兵。有人大喊着:“美第奇在圣台!”接着是一串剧烈的跑动声。洛伦佐踹开了偷袭的刺客,代价是大腿上的贯穿伤;他险些跪倒在地,痛得眼前发黑,正在这时,有人猛地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往后一拽。
洛伦佐毫不犹豫地向后一击,但那个人不容拒绝地扣住了他。那人在他身后又低又快地说,是我,是我,而他耳边嗡嗡作响,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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