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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者-第19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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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段提到的酒馆伙计详见第零章^^
8月2日已用修改版替换了部分原章节,主要是五和十二(上)加了一丁点新内容,对后文情节有一点影响






第28章 六
“我想,是时候作出一些改变了。”洛伦佐以此作为他陈词的尾声。

他将双手搭在膝上,平静地环视身前的谋臣,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神色各异的面孔。他们中的大多数看上去十分震惊,其中有两位甚至已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米兰多拉似乎迫切地想说什么,正沿着地毯上的无花果叶纹样来回踱步,酝酿合适的言辞。另一人走过去“砰”地一声关上书房的窗,仿佛窗外的微风和椋鸟会将秘密偷走一般。洛伦佐对这样的场面并不外:他已做好面对诘难和质疑的准备。

稍顿,他将目光投向波利齐亚诺,于是他的朋友和谋士站起来,声音低沉:“我请求您能更谨慎一些。”

洛伦佐颔首,示意他继续。

片刻之前,他向书房中的众人坦陈了自己的设想:增加两个执政团席位,让更多“我们之外”的人参与进来。表面上,佛罗伦萨最重要的执政机构是由公民轮流参与的“七十人议会”与投票选举而成的“十二人执政团”,而实际身处这座城市的人们心知肚明的是,平民议会早已形同虚设,他们仅能享受“参与”的虚影,作出的决议几乎不会对实际决策产生任何影响。

而几乎全部由贵族组成的执政团中有七人是美第奇家族的旁嗣、朋友或“仆人”,洛伦佐本人更是地位至高的“掌旗官”,没有一项决议能在违背家族意愿的情形下达成。这在使家族享有权柄、让洛伦佐本人成为“无冕之王”的同时,也造成了诸般弊端。党争从未像现在这样激烈:其余五人从未甘于服从这一体系,近几年,在帕齐家族的煽动下,他们在决策时有意站在家族的对立面,隐隐已形成了第二个派系;另一些为家族扶植的人则肆无忌惮地滥用职权,人们不断质疑他们财产的来源,认为他们贪污了城邦的税金……即使是洛伦佐也无法保证他们绝对清白。他们既缺少应有的能力,亦不具备崇高的美德,一旦公爵失位,便如同失去指引的蜂群,除了嗡嗡作响外一无是处。

他早已对此心怀忧虑,此前已对谋士们发出暗示,但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因这次卧病而使他看见的种种弊端。停滞的公务、聚集的人群,没有人该成为一个共和国运转的关键,人的身体如此脆弱,如果他突然死去,佛罗伦萨将陷入怎样的混乱?

“请原谅我,殿下”波利齐亚诺说,“我们现在取得的成果建立在柯西莫殿下多年的奠基之上。如果这样,无异于将其拱手让人。”

“我们的成果?它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看看现在的制度吧——抽签选出执政团成员,但谁都知道从选举袋中拿出的会是谁的名字。谁还记得我们名义上还是共和国?如果现在不变,之后——不久后敌人们将怎么称呼我们?——数十年后,书吏们又将怎么称呼我们?僭主、暴君、独/裁者!”

洛伦佐抬头看向发言者。那是位新晋的年轻人,看上去约和乔万尼一般大。洛伦佐记得他的名字,尼科洛,不久前刚刚加入他们之中,这是他第一次参与书房会议。果然,波利齐亚诺低喝道:“尼科洛!”

“我必须说出来,先生。”青年分毫不让,目光中闪动着逼人的锐气,“如果可以,请您用您的依据反驳我。”

他期冀地看向洛伦佐,试图寻求公爵的支持,而洛伦佐并未回以注视。公爵倾听着,神情平和,几近波澜不惊。这是他一贯的角色——他投出石子,并观察涟漪。

“我知道您一直向往希腊传统,将伯利克里时期的雅典视为榜样。那是黄金时代,当然,我们也正是一直这么教导您的。”米兰多拉向公爵走近了一步,“但是——请原谅我——我们现在已与那个时代大不相同了,您明白这一点。在许多方面,我们已比那个纯朴的世代复杂太多。您负责着比雅典城更多的子民,面临着更多的攻讦;您将角逐的不是一片海域,而是整个世界。包括宽广的、陌生的新世界……就在上个月,卡斯蒂利亚的船长已经从那片热土带回了整船的黄金!——真是难以想象……”

“但我们难道不是一直在从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身上汲取智慧么?我敢说,我敢发誓!再过十年、百年、甚至下一个千禧年的人们都将继续认同他们的观点!”尼科洛说,“有的东西是永不过时的,他们不朽,就像太阳。”

“——我们可以了解它、学习它,但他们有时并不适用。”学士辩驳道。

有人附和着:“黑暗时代以来,谁面临过如此多的机遇和挑战?这是特殊的世代!”

“可自由与共和一直是我们的传统!是它们,它们才是我们的城邦被称为‘伟大’的原因!”尼科洛抬高了声音,就像一只鬃毛怒张的年轻公狮,“共和的传统已经在我们的城市里延续了近四百年,先生们!看看这四百年中野心家们的下场吧!它们也想独占这个城市的荣光与财富,可是——看看两百年前,那场褴褛汉们的起义;或者,就看看不久之前被放逐的阿尔比齐家族,正是柯西莫殿下签署了他们的流放令!我们难道——”

“谢谢您,尼科洛先生。”洛伦佐温和地打断了他,“请您坐下。”

尼科洛像惊醒般回过神来,喘了口气。他向公爵抱歉地点了点头,坐回原位。洛伦佐拿起一旁的银酒壶,为他倒了一杯温酒。

“殿下,”米兰多拉说,“我承认,我们已经抵达了全新的岔口。需要改变,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我们的船帆需要顺从的是时代的信风。”

“您希望维持平衡,避免争端,我们十分清楚。”他继续说,“这是您的宽容与尊重。可是另一些人,墙外虎视眈眈的人们,他们只会将这视作您的软弱和退让。将猎物让给其他猛兽,谁知道它们会不会反扑?”

“只需要一场公正的投票就能证明,”尼科洛缓和了语调,但仍然坚持,“我们不插手。公正地。”他意有所指地强调着。

“我们不插手,别人则未必。”波利齐亚诺摇头。他与米兰多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恕我直言,这是否代表您心中是否已有了人选?”尼科洛尖锐地问。

米兰多拉不假思索地答道:“菲利普·斯特罗齐。”

“那位送上画像的小贵族?手捧着纹章的那幅?”尼科洛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一个只会谄媚讨好的小丑!像个猴子,给他一只香蕉,就会乖乖跟你走……”

“一位忠仆总比敌人的狗强。至少他们不会咬人!……”

洛伦佐抬起手,终止了争端。



众人安静下来。谋士们紧张地屏息着,数十道视线一同投注在公爵身上,如同一道围墙。公爵似乎恍然不觉,他只是垂下眼帘,目光像霜那样凝结在左手暗红的戒指上。风吹开合拢的窗扉,天色依然明亮,光与风带着暮春的热意游荡而入,拂开他鬓边的一绺金发。

洛伦佐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

“您说的对。寻找一位值得信赖的人,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轻声说,看向最后发言的那位幕僚,沉浸在思索中,“但是——‘适合’也许并不意味着‘公正’。有些积弊,也不能再装作不存在了。”

他抬起眼,望向众人。“再给我一些时间,不会太久。”他承诺道,“我会找一个时机,仔细想想这件事。”


&


乔万尼是在第二日午后收到邀请的。黑衣的传令官再度叩响了阁楼门,将那只深红色的信封递给他。拆开绸带后,其中是一张羊皮制成的请帖,末尾用金色墨水签着洛伦佐的名字。一旁的皮蒂显然比他更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拿过它,大声读了出来:“一场舞会!”

更准确地说,一场假面舞会,请帖上的面具图案昭示了这一点。这一勃艮第风尚已迅速流行于意大利各地,尤其受到威尼斯人的追捧。与其说是舞会,将它称为一场狂欢或解谜游戏也许更恰当。人们装扮成神话与传说中的人物,戴上奇诡华美的面具,借此遮掩面容。夜幕降临后,他们将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这正是乐趣与危险所在。

他在费拉拉宫廷时,埃斯特公爵亦曾举行过类似的舞会。他一向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场合,只在路过花园时远远投去了一瞥。不久之后,在回到工作间的路上,他清晰地听见了男人与女人压抑的□□声从一排灌木后传来,于是立刻快步离开,再未靠近。

比起这些,他更在意洛伦佐为何选择在这时举办它。

“公爵托我向您道歉。他原本想亲自将它递到您手上,如果不是锡耶纳使节忽然来访的话。”传令官说。

“殿下已经康复了么?”

“基本无恙了——至少殿下是这么告诉我们的。”

他没有透露更多。乔万尼摇了摇头,这几日的相处已足以让他了解洛伦佐掩饰病痛的本领。舞会将在十日后举行,足够托斯卡纳各地的人们前来。皮蒂已开始计划他该如何混入场地——身份低下的学徒是无法受到邀请的。他甚至主动提出为乔万尼置装:“您这样身份的人,怎么可以没有几件贵重衣服?听我的,我认识城南裁缝铺的女儿……”



然而美第奇宫早已为他这样的宾客打消了顾虑。十日后,当他踏入美第奇宫门,管家立即将他引向一旁——十数副面具已备在架上。光华熠熠的面具均以金银细线织成,镶嵌着细碎的各色宝石,是家族一贯的奢靡作风。他随手拿起一副象征伏尔甘的半面具,跟随扮成宁芙的女仆走向花园。“您是今夜最简朴的客人了,先生,”她轻快地同他搭话,“瞧瞧花园里——哎,真是什么都有。”

“但是,要我说,”她侧身向他眨了眨眼,“我还是更愿意同您这样的先生跳舞。”

她提起裙摆,向他行礼后离开,仿佛适当的调情也是这场盛事应有的一部分。

今夜的花园已格外不同:往日静谧的月色退隐了,两旁的回廊挂满燃烧的松木火把,呈现出一派辉煌气象;桂树与黄杨的枝梢上悬绕着银灰与猩红的绸带,使此处斑斓如同酒神节狂欢的林间;装扮成神祇的贵族男女端着酒杯三两围聚,远远看去,他已认出了一位过胖的尼普顿与两位矮小的狄安娜,青春不复的密涅瓦站在他们身旁,正不断调整着发髻上用金网固定的猫头鹰尾羽;端着托盘的侍从游走在宾客间,劝说一位装扮成野人的来客远离火源,“您衣服上的是沥青吗,先生?请小心不要着火。”……

乔万尼拿了一杯清水,环视着四周梦境般的景象,试图找寻洛伦佐的身影。他先看到了波利齐亚诺。学士与他的夫人相偕而来,手中拿着一把里拉琴,扮相是俄耳甫斯与欧律狄克。他向乔万尼微笑,毫不费力地看出了他在寻找什么:“看那边。”

首先为乔万尼所见的是一位中年人。桂树的密荫下,新蓄的山羊胡遮掩了他圆润的下颔,但乔万尼仍然一眼认出了他:“……奥尔西尼主教。”

“即使拿下了那顶被处女的血染红的帽子,他还是很容易辨认。”波利齐亚诺讥讽道,“最好不要打扰他们,我建议。”

他与妻子一同离开。乔万尼站在原地,仍望着主教身旁的那位年轻人。他正低头同主教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脱下手套。仿佛留意到乔万尼的视线,他侧过身,深金色的鬈发与面具上钻石镶成的太阳纹一同耀亮夺目。

仿佛时间和思想都已静止不动,乔万尼凝视着他。

阿波罗,索尔,福珀斯,赫利俄斯……或者随便什么名字,他想,阿波罗,当然应该是阿波罗。

作者有话要说:
*伏尔甘:即希腊神话中的赫菲斯托斯,冶炼、制造、工匠之神。
所有政/治理论都时瞎编的,接下来估计有不少此类瞎编情节,均为傻白甜恋爱主线服务,切勿深究






第29章 六(2)
克罗齐·奥尔西尼枢机主教已与五年前大不一样。从前的他披挂着的高雅风度已不再无懈可击,像一层生出锈洞的铁甲;他消瘦了一些,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大,如同一只到了年纪的岩羊。他低声而快速地同洛伦佐交谈,神情几乎称得上迫切。洛伦佐低头倾听,不时微微点头认同,乔万尼却看出他并不像表现的那样具有耐心。奥尔西尼主教并未发觉,或是他装作并未发觉,他愈发热切地向洛伦佐靠近了一些,甚至略微提高了声音。“……这对您来说不是难事……”乔万尼断断续续地听见他说。
 
洛伦佐摇了摇头,低声向主教解释了几句。
 
“这一定是在说笑。如果您都……”奥尔西尼显然并不信任他的说辞,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山羊胡,“……整个欧洲的帝王都是穷光蛋。”
 
乔万尼抬了抬眉:他大概猜到主教的诉求了。
 
他无声地走到他们身后,身形掩藏在桂树的阴影下。不远处的二人相互推诿许久,洛伦佐仍未松口,主教也不再强作镇定:“请您想想凯瑟琳!我们的凯瑟琳,我那可怜的、早夭的妹妹!您已经忘了她么,在她刚刚过世两年后?她难道不值得您的同情吗?我是她的兄长……”
 
“——凯特已经过世四年了,大人。”终于,洛伦佐看向他,“看来,我比您的记性更好一些。”
 
他的神情几乎是冷淡的。奥尔西尼迟钝地感受到了他深藏不露的不满,他愣了一下:“……是吗?请原谅我糟糕的记性。”
 
他勉强笑了一下,那样子就像从表情之匣中取出一个笑容挂在脸上。乔万尼不再窥听,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他首先看见的是一把别着孔雀翎毛的银色绸扇。一位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一身希腊式样的白袍,栗色长发上缠绕着漆成金色的桂枝。她将脸藏在扇子后,但仍能让人看出她在微笑。
 
“看样子,我们等待的是同一位先生。”她以眼神示意洛伦佐,“介不介意和我说上几句话?——在我们的奥古斯都'1'还没空搭理我们的时候,。”
 
洛伦佐与主教已向远处离开,准确地说,是洛伦佐在走动,而奥尔西尼紧紧跟随其后。乔万尼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我想他不会认同这个称谓。”
 
“是吗?”她笑了,“但如果他今天穿着的是紫边的托加袍,没人会感到奇怪的——请别将我的话告诉他。”
 
乔万尼的目光落在她前襟上的家徽上。一棵半朽的橡树。
 
“比安卡·帕齐。”像是回应他的目光,她报出自己的名字,“您有一张生面孔,我似乎不曾在城中见过您?请别介意,我只是单纯地感到好奇。让我猜不出身份的人可不常见。”
 
他很少出现在社交场上,回到佛罗伦萨之后,这是第一次。但这不妨碍这个名字所能带来的猜想——弗朗索瓦·帕齐的长女,不出意外的话。
 
“乔万尼·博纳罗蒂。”
 
“啪”地一声,比安卡合上那柄绸扇:“我听过这个名字。您是一位雕塑家,对不对?”
 
在乔万尼回答前,她先笑起来:“别惊讶,我了解城中的每一位名人。”她骄傲地说,“尤其是聚集在这座宫殿里的名人们——每一位待嫁的姑娘都会多加留心。”
 
乔万尼注视着她头发上金色的桂枝;达芙涅。'2'
 
“您将自己比作李维娅?”'3'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箭矢上窜般的声音,大团圆形的深红色烟花绽放在花园上空,一连六次,辉光耀眼,组成家族盾章的纹样。纷纷抬头的人群中,他们仍望着彼此。比安卡对他微笑,动了动嘴唇,声音被遮盖在人们的掌声和欢呼中。乔万尼读出她的唇语:“有何不可?”
 
他定定地看了会一会儿,转身就走。焰火方歇,人们仍未将目光从天宇中收回,他已笔直地向洛伦佐走去。比安卡愕然地喊出他的名字,没料到他会抢先一步。她提着裙摆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在接触到洛伦佐的目光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公爵不知何时已看向他们的方向,甚至对他露出了微笑。有一刻,乔万尼认为他已经认出了自己。
 
他在他们面前停下,向主教欠了欠身,请他原谅自己的打扰。接着他转向公爵,低声问:“能请您给我一段时间么?”
 
阿波罗的面具之后,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饶有兴味地望着他。洛伦佐说:“当然。”
 
他如此自然地挽起乔万尼的手,宛如一对亲密的朋友。主教不情愿地望着他们离开,似乎想追上他们,最后只是在原地不断来回踱步。琴声从他们身后传来,一支慢板的舞曲,如林间流水般温柔而忧郁。而他们已走向远处。
 
 
 
“怎么,”他们来到林间的小径上,四周无人,洛伦佐侧身向他微笑,“您是要请我跳舞吗,这位先生?”
 
乔万尼侧身看着他:“可以吗?”
 
洛伦佐向他伸出手;一个邀舞的手势。
 
“……还是不了。”他局促起来。
 
洛伦佐低头微笑,吐息温暖,乔万尼猜他有些醉了。“我们到后面去,博纳罗蒂先生。”洛伦佐说。他们来到花园深处,细碎的星辉倒映在流水中,让它看上去就像神话中那条金沙之河。几只雄孔雀昂首阔步地走在假山间,一见他们靠近,立刻张开了尾羽。
 
“您怎么知道是我?”乔万尼问他。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面具。”洛伦佐笑着解开他的面具,让那双深邃的灰眼睛完整地显露出来,“伏尔甘,赫菲斯托斯。除了你,还有哪位宾客会选择这位其貌不扬的神祇?”
 
乔万尼摇头,也忍不住笑了。洛伦佐朝他眨了眨眼:“当然,你比他英俊多了。”
 
一阵静默。乔万尼竭力忽视他语气中暧昧的暗流。他想洛伦佐比他以为的醉得更厉害。
 
他掩饰般轻咳了一声:“我打扰您了吗?”
 
公爵摇头。“做得好,”他说,“这场谈话早该结束了。如果你晚来一些,斯特罗齐也会缠上来——原本我打算和他谈一谈,但他今晚喝得太醉了。”他皱了皱眉。
 
“也许还有一些女士。”
 
“你是指帕齐小姐?我看见你们站在一起。”洛伦佐摇了摇头,笑了,“这是你打断我们的理由吗?——其实你也不遑多让。注意到斯福尔扎夫人了么,扮成密涅瓦的那一位?她在偷偷看你,你没有发现吗?”
 
他忽然向乔万尼靠近了一些:“她一直看着你,用那种……歆慕的目光。”
 
“您怎么知道?”
 
洛伦佐回头看着他。
 
“因为我也是。”
 
 
 
风摇动黄杨树叶,雨滴般沙沙作响,此刻即使是安菲翁'4'的琴声也不会比它更动听。他们来到火炬的辉光所不及的地方,群星复现,高悬在远方深蓝色的天幕。乔万尼凝视着他。星光浸润了洛伦佐的眼睛,它们亦同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他祈求这不是一句玩笑。
 
“您醉了吗,”他低声问,发现自己的声音几乎在发颤,“殿下?”
 
“这取决于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乔万尼踌躇了一阵:“我带您回去休息。”
 
“……”洛伦佐看着他,几乎是叹息般地说:“傻子。”
 
 
 
他感到心脏很不均匀地窜动起来,如同受了诅咒的钟摆,或者像发狂的兔子。一对男女嬉笑着路过他们,洛伦佐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引到一堵树篱前。修建成迷宫式样的高灌木同样是法王引领的风尚,如今四面树篱为他们提供了天然的屏障,他们默契地穿过层层绿墙,就像下雨时躲入山洞的动物。两人都没有说一个字,直到站在迷宫中心。
 
喧嚣与嘈杂被全数屏退,唯有星光在场,无声落在他们身旁。
 
“有时候,我不明白你在等待什么,”洛伦佐说,“如果你还有任何顾虑——请告诉我,现在就是时机。”
 
他低头盯着洛伦佐,而洛伦佐同样看着他。
 
“比安卡将你称为奥古斯都,”顿了顿,他说,“朱利奥是你的提比略'5'么?”
 
洛伦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怎么想?”
 
他说出那个答案,仿佛它已经在他心中盘踞许久:“朱利亚诺。”
 
洛伦佐看着他,看上去无奈又欣慰:“我该称赞你的聪明吗?”
 
并不难猜。深夜行踪怪异的朱利亚诺、他对小朱利奥异乎寻常的关爱、朱利奥令人瞩目的发色……让人不难想象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未婚青年爱上了城中的贵妇人,碍于青年家族的权势或是别的什么,她的丈夫没有阻挠;碍于教会与法律,他们不能结合。于是青年无子的长兄收养了他们的私生子,隐瞒了孩子的身份,将他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奥尔西尼夫人也赞成你的决定吗?”
 
“凯特?是的。”洛伦佐摇摇头,“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因此对子嗣并不在意。她允许我与她保持我想要的关系,我从未进入过她的房间,她就像我的妹妹——当然,她才十五岁,甚至不清楚缔结婚姻与成为妻子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在她来得及意识到之前……”
 
他抽了一口气,乔万尼握住他的手。他凝视洛伦佐的目光逐渐柔软起来,仿佛有什么从他心上蜕去了,如同揭去一道旧伤疤。
 
“你是在要求我的忠诚吗?”稍顿,洛伦佐望着他,“现在我回答你之前的问题,即使它曾将我气得不轻:不会再有任何人。”
 
“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再娶任何一个人。我曾有过一位不幸的妻子,不必再为躲避猜测而结婚;我已有了朱利奥,不必再去制造一些‘合法的后代’。我的朱利奥不会有继母,美第奇宫不会再有女主人,哪怕我这一支从此绝嗣。”
 
“那么,你呢?”他接着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乔万尼,“在你回答我之前,你要考虑好了。这一次,一旦越过这扇窄门,我将不再允许你后退。”
 
他看见乔万尼弯起嘴角。黑发的青年笑起来,一个前所未有的舒展、轻松的微笑。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伸出左手,平举在两人之间。
 
“我请求你的忠诚,正是因为,”他安静地望着洛伦佐,“——你早已拥有我永恒的忠诚。”
 
他展开手。一条深蓝色的绸带,正安静地卧在他的手心。
 
 
 
洛伦佐看着他。
 
——五年前,经过一个混乱的夜晚,他在宿醉醒来的清晨发现自己遗失了一条发带。头疼使他完全无法回忆起自己将它落在了哪里,这也根本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直到数年之后,有人使它失而复返,连同另一些他以为早已遗失的东西。原来那些东西亦和它一样,仍然鲜亮如新,如同奇迹。
 
仿佛失语,洛伦佐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一个字。他盯着那条发带看了一会儿,抬起头。
 
“哦,”他只说了两个字,“乔。”
 
 
 
面具落在青草地上,发出一声轻响。不知是谁先靠近的,他们将对方用力地拉向自己,嘴唇压在彼此唇上,如同落在木柴上的火星。无需阿里阿德涅的线团,'6'他们快速离开迷宫,穿过人群回到宫殿。来到阴影下的那一刻,他们牵起对方的手,谁也没有再放开。门被莽撞地推开,他们相拥着走进洛伦佐的房间,倒向铺着天鹅绒的大床。洛伦佐拿过那条发带,将它绕在了床头苦像的双眼上。
 
他们对视了一眼。乔万尼感到洛伦佐的嘴唇再次压住了他的。于是天国降临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奥古斯都:即屋大维,罗马皇帝,将罗马由共和国变成帝国。下文紫边托加袍是古罗马时期元老的服饰。李维娅是他野心勃勃的继妻。

'2'达芙涅:希腊神话中的河神之女,为逃避阿波罗的追求而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3'安菲翁:古希腊神话中的乐师,传说他的琴声可移动顽石。

'4'提比略:奥古斯都的继子,下一任罗马皇帝。

'5'阿里阿德涅的线团:曾引导古希腊英雄忒修斯走出迷宫。

终于写到了我最想写的情节(虽然完全没写出想象中的效果),本文可以坑了(x






第30章 七
乔万尼坐在床头,上身□□,晨光顺着他优美的肩颈与脊背一路泻落,令人想起古典雕塑流畅有力的线条。

洛伦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揽住他。乔万尼很快转过身,低头在他额上一吻,低声说:“早安,殿下。”

“早安,”洛伦佐眨了眨眼,“乔。”

他搂着青年的脖颈,将他拉下来。那双深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倒映着他自己的面貌。从前这双眼睛就像雾霭沉沉的天空,如今它们那么清澈又那么明亮,洛伦佐会试着将它们比作两颗灰水晶。他亲吻乔万尼的鼻尖,乔万尼则吻住了他的嘴唇。他们品尝对方,像对待一块糖。

乔万尼将手指伸入他的金发之间,低声说:“殿下。”

“嗯。”

“洛伦佐。”

洛伦佐微笑起来:“嗯。”

他们再度吻在一起。假使欲望是一只白鸟,那么它已在他们上方盘旋了一整个昼夜。他看向床头的苦像,那根深蓝色的绸带仍束缚着救主的双眼,使他目不能见,耳不能闻。这张大床本该是他的婚床,如今却用来滋长罪恶。但如若这就是陷在罪里的感觉,那么他从此明白为何大天使亦甘愿堕落。一颗心全然自愿地奔向另一颗,仿佛柴投向火,使得下沉的感觉如同上浮,备受咒诅亦如同置身天堂。

他抚摸乔万尼的后颈,感受身体如何被再度开拓又填满,感受己身与他者、“我”与“非我”的界限如何全然泯灭。人如何能在另一个人身上找到全新的“生”,又如何在新生的同时甘愿就死?而大多数时候他无法思考,也无暇感受迷茫,温情、欢愉与满足如同海浪那样托举着他,他感到自己完整、崭新、幸福,如同创世时亚当第一次牵住神的手。

感谢主,他闭着眼睛想,请接受来自悖逆之人的感激。原来太大的幸福与太深的痛苦一样足以助长信仰,感谢您赐给我您最温柔的造物。

他们拥抱在一起,金发与黑发相缠,汗湿的皮肤紧紧相贴,仿佛惟有这样才足以解除干渴。没人愿意稍作分离。两人都一贯恪守法兰西人般良好的作息,这一日却在卧房中厮混了太久。午时,门外传来一阵敲击声,洛伦佐笑着推开他,披衣开门。他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沓文书,目光快速扫过条目,走到桌边提笔签下名字。乔万尼问:“是什么?”

洛伦佐拿起纸张向他挥了挥:“账单。”

纸上是一个令普通市民难以想象的数字。看到他诧异的神情,洛伦佐笑了一笑:“全城人的欢愉,当然不便宜。”

佛罗伦萨需要一场盛事将他久病带来的沉滞气氛一扫而净,昨夜便是他炫耀财力与安抚民心的方式。除去宫中为显贵准备的晚宴与舞会之外,阿诺河河滨边久违地上演了神话舞剧,女伶与歌队使人们的欢呼彻夜未歇。而这些均由公爵的金库支出。

洛伦佐继续翻阅接下来的文件,偶尔皱眉。他的外袍仅在腰间松松打了个结,乔万尼盯着他裸露的胸膛。太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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