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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者-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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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城墙的描述来自于1528年威尼斯大使马可·佛斯卡里的记载,摘自论文《从中世纪盛期到巴洛克时期意大利城墙的变迁》。
**烂尾预警,大概还有四五章……
第49章 七(下)
乔万尼得知此事时已是许久之后。他在花园边的小工作间中,面前铺着普拉托区的防御工事草图,正手握炭笔画下标记。一位女仆在敲门后走进,一边在他面前放下牛奶,一边说:“猜猜刚才发生了什么稀奇事?今天来的那位客人,远看和您一模一样!”她轻快地说,“原来您在罗马还有这样显贵的亲戚?”
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等他赶到,会客厅那张绘着雄狮的波斯挂毯前,罗马人与佛罗伦萨人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气氛剑拔弩张,显然适才发生的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和谈”。波利齐亚诺正怒目而视:“我们的要求已经十分清楚了——必须立刻释放我们的使团。”
这么说,尼科洛果然已落入教皇手中。但这一可,乔万尼只顾得上看着不远处那位黑衣修士。他的兄长被一队罗马使臣簇拥着,神情陌生得让他几乎不敢确认。利奥纳多仿佛没有注意到他,毫不迟疑地说:“不可能。”
“看来,”洛伦佐说,“您不是来和我们和谈的。”
利奥纳多不置可否。波利齐亚诺上前一步:“那么圣座凭什么认为我们不会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您?”他目光古怪地打量着面前的修士,“他难道以为……”
利奥纳多瞥向洛伦佐,又看向他身后的乔万尼,微笑起来:“我相信殿下一定知道原因。”
视线与他相错的那一刻,乔万尼仿佛感到一块冰落在了心腔里。洛伦佐不为所动;他甚至没有转身,目光只在利奥纳多脸上停顿片刻,“那他想必失算了,”他甚至微笑了一下,“你以为你能获得谁的庇佑?——守卫!”
早已警戒在门外的侍从立即上前。“谁敢上前!”利奥纳多大喊道,他从侍从手中夺过一沓文书,高举过头顶,“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从这一刻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罪人!全都听着——”
厅中仍留有几位等候差遣的仆从。“——克莱昂;”洛伦佐抬手示意一旁的卫兵,“带使节大人下去休息。”
三名守卫立刻扑上来,猛地堵住了利奥纳多的嘴。修士用力挣扎了数下,乔万尼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而洛伦佐的眼神将他定在了原处。利奥纳多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刺向乔万尼,又抬头冷冷盯着洛伦佐,像是要将他凿穿。洛伦佐视若罔闻,只将那几张文书迅速折起:“请大人和使团成员们先稍作休息。”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余下几位已拿出武器的罗马随从立即被按倒在地,厅中一片喧哗。洛伦佐大步向前走去,波利齐亚诺紧随其后。乔万尼不作他想,立即跟上去,斗篷的掩饰下,洛伦佐将文书递给他——那是一纸绝罚令。
这就是战争的信号了。
在尼科洛来得及有所动作之前,圣座已先下手为强地扣押了佛罗伦萨大使,并遣使送来了绝罚令。这已无异于战书。在这份西斯笃四世颁布的拉丁文诏谕里,教皇以圣彼得的名义判决了美第奇公爵洛伦佐德美第奇的罪过——实行□□、亵渎神圣,滥杀神职人员,圣座下令将他逐出天主教会,成为死后必将永沦地狱的罪人;而由于他是佛罗伦萨公民所推举的“首席公民”,且佛罗伦萨的人们在事发后竟敢选择拥护他,教皇下令,将所有佛罗伦萨人一并开除教籍,即日起,全托斯卡纳禁止进行一切礼拜活动,所有人都背上了“渎神”与“不义”的重罪。
当然,教皇在末尾写道,圣主宽慈,他不会永远将一人的罪归在众人头上。只要佛罗伦萨人同意交出洛伦佐,他将收回针对全城的绝罚令。
这样的命令一旦泄露,必将引起全城的震荡,所以洛伦佐当机立断地打断了利奥纳多,并将所有知情者全部收监。想必在得知尼科洛落难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教皇为他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洛伦佐低声向他道歉,乔万尼摇了摇头,说:“我去见他。”
而在来到利奥纳多面前之后,他很快预料到这场谈话必将以失败告终。
利奥纳多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乌鸦般的黑袍,托钵僧式的短发,一双玻璃球似的灰眼睛镶在这张苍白消瘦的脸上,和常见的多明尼各修士没有任何区别。十天前,利奥纳多来美第奇宫找他,久别重逢的兄弟二人在酒馆中称得上愉快地相谈了一整个下午。利奥纳多罕有地多话,他则只当这是多年不见的缘故。而就在当天夜里,里亚里奥突发急病,奥尔西尼取而代之,帕齐阴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得以扣紧。
地牢中散发着霉苔与污水的气味,砖石上残留着斑驳乌黑的血迹,年轻的修士端坐在角落里,即使双手均被麻绳捆缚,仍平静如同洞穴中的圣人。
“你来了。”他颔首,“他竟会同意你来见我。不可思议。”
“你从来都不是吉罗拉莫的人。”乔万尼说。
“显而易见。”利奥纳多说,“不错。是圣座将我调入他的修院的。我一直为罗马服务。”
“为什么?”
“为什么与美第奇作对?当然是因为天父的指引。这个家族贪婪邪恶,玷污了圣主的权柄,为什么不呢?”利奥纳多平静地说,“我是主动向圣座请求这项使命的。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你。”
乔万尼一言不发。
“看看你自己,我的兄弟,”利奥纳多叹了口气,神色近乎于悲悯,“父亲葬礼那天,你告诉我你会留在美第奇宫。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一个魔窟;公爵是什么样的人?异教徒,财主和流氓!那时我就知道,我必须要拯救你。这是我的使命和义务。”
在利奥纳多看来,他大概和被宙斯掳走的伽涅墨德斯没有区别。'1'乔万尼无言以对,只听他以布道般的狂热继续说:“后来我得知你去了罗马,为天主作奉献,我十分欣慰,以为你终于认识了自己的罪,逃离了这个地狱。但是——不过几年,你就又回到了佛罗伦萨,又和这个魔鬼有了联系。你自甘堕落,我却不能放任不管。毕竟你是我的弟弟。”
乔万尼觉得这一切滑稽极了:“你在利用我。”
“我在帮助你,”利奥纳多的口吻温柔如同诱哄,“在你心里,你分明清楚:这罪是必须偿赎的。你有多久没有聆听过主的话语了?如果圣座达成所愿,这将是你的福,将清洁你的罪。你既然不愿主动,那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那双与他相差无几的灰眼睛中陡然放出了炙热的火光,“圣座已经指示我,在美第奇死后,我将负责佛罗伦萨的大清洗——我们会把这座美丽的城市洗涤得干净如初,足以敬奉在主的面前。你跟随的这些人,很快都会变成阿诺河底的淤泥。即使这样,你也要和他们烂在一起么?”
“你想说什么。”
“一切都还来得及,乔,”利奥纳多殷切地望着他,“只需要……一点点奉献。你在美第奇身边这么久,一定有一些可以于我分享的事。”
乔万尼看着他,意识到谈话将就此终结,也许是永远的。他们谁也说服不了彼此。对于利奥纳多而言,神圣的疯狂也是神圣;而于他而言,神圣的疯狂只是疯狂。毫无疑问,他将永远守在美第奇宫,而利奥纳多则选择跟随那位比起牧人更像豺狼的教皇。谁知道彼得的钥匙将开启的究竟是天堂还是地狱之门?'2'现在,他看着利奥纳多,几乎无法从面前的黑衣修士身上找到幼年时兄长的影子。那时的哥哥虽然沉默寡言,却友善谦和;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信徒,也只是一位信徒。
“通往永恒的,不只这一条路。”他低声说,“我已经选择了我的路。”
“是吗?”利奥纳多似乎也并不意外,“即使下一步就会落进火狱?”
他凝视着利奥纳多。静默片刻,他说:“再见,哥哥。”
“再见,乔。”
城门依旧封锁,以切断佛罗伦萨与城外的来往,封锁绝罚令的消息。除了美第奇宫外,这里就像一座孤岛。但这绝不是长久之计。事关整个托斯卡纳大区,包括比萨、卢卡和其他小邦国,秘密迟早会暴露,他们能做的只剩下尽快结束这一场不得不打的仗。而严寒过后是冷雨,终于,在利奥纳多抵达的第二日,罗马传来急报,来自美第奇银行在罗马的分行经理。比起佛罗伦萨执政团认定的大使,经理们一直是洛伦佐多年来更为信赖的情报来源。在利奥纳多出发前日,圣座已公开宣读了对佛罗伦萨的战书,罗马城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即将开战的消息,并义愤填膺地认为这确实是一场打败僭主、拯救人民的圣战。圣座展示了萨尔维阿蒂与帕齐的信件,他们在信中告诉教皇,佛罗伦萨的人民对洛伦佐早已满腔仇懑,只要轻轻牵动,美第奇家族就会全盘崩溃——这当然不是真的。为了逼迫佛罗伦萨人尽早行动,西斯笃四世宣布,他将没收所有在罗马的佛罗伦萨人的财产,同时禁止佛罗伦萨商人在罗马贸易,直到共和国执政团交出洛伦佐。
消息传来时,洛伦佐坐在长餐桌边,正刚刚拿起餐刀。他没有屏退左右,只是用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行动开始了么?”
“经理庇护着商人们,他们的财产暂时是安全的。”
“我想他只是虚张声势,企图激起人们的愤怒,”波利齐亚诺喃喃道,“这样的宣告根本不可行——以后还有谁敢和梵蒂冈做生意?他们想要的……从来只有美第奇的财产。”
为了这个目标,教皇已付出了始料未及的代价,为了不半途而废,如今他加重筹码,用战争手段夺取阴谋诡计无法夺得的东西。远在梵蒂冈的“彼得的继承者”心中关心的从不是圣灵而是圣库里的金子,贪婪得像苹果里的蠕虫。众人沉默片刻,洛伦佐开口:“先让我们揭晓谜底。是谁率先响应了圣座?”
是谁杀害了里亚里奥?——尸首在哪里,鹰也必聚在那里。如果没有其他势力的明确支援,就算是西斯笃四世也不敢贸然向佛罗伦萨和美第奇家族宣战。“热那亚,”传令官说,“据我们在热那亚的使节说,他们的军队已蓄势待发,也许五天后就会越过隆托河……”
就像寻觅狮子吃剩的残肉果腹的豺狼,终于要联合其他猛兽捕猎雄狮。洛伦佐不算意外,这是他早已猜测过的结果:“梵蒂冈的军队呢?”
“预计三天后抵达佩鲁贾。”
流言像野草般在春日里疯长。佛罗伦萨城中,敏锐的人们很快发现,像是接到了指令,教堂中神父的布道开始隐约暗示着什么:“你们也要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总不要惊慌;因为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3'即使城门仍然闭合,佛罗伦萨派出的使节却已开始在各地活动,在意大利全境解释帕齐阴谋,揭露教皇如何亵渎圣彼得之名,如何不仁不义:是他们首先亵渎教堂的神圣,使主的子民失去了对庇护的敬畏。绝罚的秘密终究没能隐藏太久,教皇再次公开声明,众佛罗伦萨人中,惟有洛伦佐美第奇一人是他要讨伐的恶人;根除□□,终结美第奇的暴虐统治是他唯一的愿望。或许是洛伦佐之前的苦心有所回报,居民们并未完全取信于这套说辞;绝罚带来的影响在有意的控制下也只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在美第奇家族的鼓动下,托斯卡纳地区的教士对教皇粗暴的褫夺极为不满,联合区内各城邦的主教举行了会议,决定继续行使教权,强令神父照旧举行圣事。他们也作出了反击:除非教皇收回成命,梵蒂冈将停止获得这一大区内的神圣税收。这无疑是割去了罗马的一块肉。教皇低估了洛伦佐的影响力,也高估了人们的虔信。“看看这是什么时代吧,他还以为自己能令皇帝下跪求饶吗?”收到主教们的回信时,波利齐亚诺摇了摇头,“对大多数人而言——信仰哪里比得上金子?”
盟友的回复在第三日纷至沓来。起初是坏消息:威尼斯拒绝援助,理由是土耳其的蛮族已再度侵入了他们的领海,没有多余兵力;米兰则早已整合了军队,回信抵达时,援助的骑兵也已在前往特隆托河的路上;也许七日之内,河岸边就将爆发一场战争。快速而有序的整合后,佛罗伦萨各区内的民兵均已集结完毕,即将加入城外雇佣兵的队伍中。费拉拉公爵将作为雇佣军统帅,与洛伦佐并肩作战。
圣历六十五年五月,洛伦佐将所有有影响力的公民聚集在市政宫中,作了出征前的最后一次演讲。来自城中军械行会与米兰兵工厂的武器已分发到士兵手中,城内留守官员的职责也已分派完毕。结束之后,洛伦佐与波利齐亚诺一同走出议事厅,乔万尼带着刚刚确定的图纸从他们身后赶来,学者立即识趣地离开;战争当前,没有人可以剥夺属于情人的时间。
殷红的落日庄严地悬在城门上,黄昏盛大、光辉而灿烂,向原野泼下煌煌的橘红色,没有人会认为它预示着一场落幕。他们漫步在佛罗伦萨的长街,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火器的呼啸声,仿佛有烟尘将滚滚而来。来自法兰西的炮筒列阵在城墙上方,这种被叫做“加农炮”的青铜武器用铁弹代替了石弹,却比起从前需要用牛车运载的火铳更为轻便、机动。所谓“邪恶的技艺”已发展了一百多年,如今它已不再被视为美德的敌人,而有了更堂皇的名字:“文明的守卫”。由它带来的是全新的战争,比起之前鲜有流血的战役,如今的战争要残酷得多。一切都在迭代,一切都在浪尖,也许一念是倾覆,一念又将通向荣耀……
四周无人,他们自然而然地双手交握。“如果,我是说如果,”洛伦佐看着乔万尼,“我希望我的坟墓是由你建造的。”
“别说这样的话。”乔万尼不满地攥紧他的手。
但他的声音郑重又温柔:“我会为你建一座凯旋门。”
作者有话要说:
'1'希腊神话中因貌美而被宙斯抓去为诸神侍酒的美少年。(也是宙斯的情人)
'2'圣彼得,传说中掌握着天国之门钥匙的圣徒
'3'马太福音24:6
第50章 八(上)
一百年后,这一系列战役在编年史家笔下被统称为“帕齐战争”。第一场战役在洛伦佐离开五日后如期于特隆托河边发生,双方兵力相当,而佛罗伦萨的军备稍胜一筹。他们俘虏了数百名士兵,但罗马的回击同样猛烈。一个月之后,佛罗伦萨接到线报,热那亚将分出一支军队绕到佛罗伦萨城后,对城市进行围攻。前线的军队无法首尾兼顾,这座城市被留给其中的人民保卫。在波利齐亚诺的有意引导下,城中开始出现大大小小的□□,教士和市民的队伍为城市的安全祈祷。执政团通过这些仪式鼓舞市民的斗志;显示抵抗外敌的决心。
每一日,乔万尼都能听见窗外飘荡的一支支圣歌,像徘徊不去的幽灵,俯瞰着危难中的城市。日复一日,他殚精竭虑地工作,和一些此前并不熟悉的同行一起。皮蒂早已随洛伦佐出征,成为了志愿兵中的一员。小学徒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学艺术,比起继续苦读文法与练习手艺,他更愿意披甲上马,为保卫城邦而战。“让我去吧,先生,”临行前,他对乔万尼说,“这一次,还能换我帮你看着殿下。”
执政团从城内大大小小的建筑与雕塑作坊中抽调了大量人才,全城的石工和木工也被佂入行列中,按照他的指令行动,井然如同蚁群。他们的任务首先是加固城墙。中世纪建造的城墙大多垂直、单薄,会被新式的加农炮轻易撕裂。而他们将它改造成斜坡状并加厚。提高了城墙对火炮弹丸的抗击能力。同时进行的还有护城河的建设,以阻止炮车靠近主城墙。而乔万尼负责的主要是新式要塞的修建。这是一项已被耽搁已久的工事,主要利用城外已有的建筑物进行改造。人们将这些新建的小型防御工事称作“箭堡”或者“棱堡”,它们既可充当城市的屏障,亦是作为安置武器的平台,每两者之间可形成掎角之势,用以退敌护城。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无论如何,建筑毕竟并非他的专长——事实上,这个时代里没有谁是全心投入在建筑上的。即使是乔万尼一向拥有非凡的坚韧与毅力,也被夜以继日的工作几乎熬干。洛伦佐临走前安排了几位女仆到阁楼打理他的生活,某一日,女仆发现她前一日送来的食物都分毫未动地堆在原处,直到清晨,博纳罗蒂先生才踏着虚软如同鬼魂的步伐回到家中——他已经不眠不休地在在城外的工地里工作了整整三天。波利齐亚诺派人把他带回宫中,直接把他推进了公爵的卧室里,强行给他放了一天假。“行行好!看到你这个样子,他会杀了我的,”学者对他从前的学生说,“在某些地方,你们还真是相像得可怕。”
床帐里仍残留着洛伦佐身上熏香的味道,像一种来自遥远过去的玫瑰。他在气味的抚慰下很快很快平静下来,睡足了七个小时。醒来时还是下午,他仿佛曾梦见洛伦佐坐在他身边,抚摸他的头发,这时才发现原来是阳光晒热了他的半张脸。窗台的紫罗兰热烈地开着,游曳的风中传来橘花香甜的气息,他意识到,已经是夏天了。
这是公爵离开的第五十天,也是他失去洛伦佐音信的第三十天。期间,洛伦佐只给他写过一封信,简要地描述了前线的状况和伤势愈合的情况,请他放心。乔万尼毫不怀疑信中的种种都经过了美化。但在战事转急的后来,连这样的书信都没有了。传令官每两周回城一次,将前方的快报带回佛罗伦萨,大多有关于何时何地发生的小战役、折损或俘虏了多少士兵及半岛各国对战事的反应。其中偶尔会有公爵的现况,更多时候却只字不提。有时线报中会有洛伦佐的来信,虽然不是他的笔迹,大概是让书吏抄录的口述,询问波利齐亚诺佛罗伦萨城中的状况,扼要地提点接下来的行动。他就靠这个活着。
情报往往直接送到波利齐亚诺手中,如果讯息与洛伦佐相关,好心的学士会在之后向他复述。只有一次,波利齐亚诺隐瞒了他——那是在罗马城郊的一战,敌军的□□擦过了洛伦佐的颈侧,但好在伤势并不严重。乔万尼后来还是得知了这件事,告密者是皮蒂。他的小密探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将经过如实告诉了他——混战中,那支箭是如何穿过重围来到公爵身侧,洛伦如何险些坠马——好在守卫们及时护住了他。在战场上,美第奇公爵既是军旗也是靶心,他的存在使佛罗伦萨的军队一直维持着高涨的士气,也因此始终是敌人们的眼中钉。
乔万尼竭力不让恐惧影响自己的状态,愈发不眠不休地投入到工程中。当棱堡与吊桥已不再需要他盯着,他受命去改良和督造武器,并在两个月之内把自己变成了这方面的大师。就在第一批新式攻城锤诞生之际,前线战火吃紧,在对比萨的争夺战之后,前方传来了洛伦佐的死讯。
而皮蒂的来信对此只字未提。当时乔万尼正和其他几位建筑师一同快步穿过街巷,夏风猛然将行人的议论送到了他耳畔,无异于忽然炸响的惊雷。他跑回美第奇宫,波利齐亚诺正与属下急切地讨论着,“决不能失去比萨,这里太靠近阿诺河的入海口……”
乔万尼的耐心在他们的谈话结束后立刻告罄。他快步走进厅中,波利齐亚诺在他开口之前就举起了双手:“我保证,一切都是谣言。有人蓄意在城内散步这些谎话,为的就是让人心不定。”
他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他在比萨附近吗?”乔万尼只想确定一件事,“我能去看看他吗?”
波利齐亚诺刚刚流露出一丝为难,乔万尼就打断了他:“让我带着新出厂的武器一起去,那是他们一定会用上的,我去教军官们怎么使用,”他快速地说着,“我不会打扰他,我发誓。如果他很忙,我不会要求见他——我只想确定他还活着。”
圣主在上。不过是这么几个字,已经让他几乎脱力。波利齐亚诺迟疑地看着他,从他身上看到了濒临界点的压抑。他叹了口气。
“我想想,”他按了按额角,“我们也需要让人们确信公爵一切都好。你不知道,他不过是离开几个月,城内乱成了什么样子。让我想想……我们得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一时机一直到秋季才终于来临。前方的战事暂歇,终于有了稍作休整的机会,于是驻守佛罗伦萨的雇佣军派出了上百人护送乔万尼与其余几位设计者,他们将把一部分城内出产的新式军械交到洛伦佐的近卫手中,再将设计图纸送到锡耶纳去,那里离战场更近,它们的军械行会将负责大量生产。为避免敌方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一直沿着山谷中最隐蔽的路线前行,整整十天后才抵达约定的地点。在费拉拉附近的行驿边,前线派来接应他们的小队已等在那里。此处靠近他们的友邦,暂时没有敌军的威胁,交接之后天色已暗,领兵的旗官决定天亮后再出发。乔万尼刚准备找一位来自前线的士兵问话,就见有人离开行伍向他走来。那人身形修长,打扮与寻常士兵毫无二致,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缕金色的鬈发。
也许还有人在看着,但是——乔万尼已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
第51章 八(下)
洛伦佐向副官挥了挥手,然后任他抓着自己向驿馆走去。黄昏将山谷中拥挤的枫树染成红棕色,渡鸦和枭在远处鸣叫,原本肃杀的景象在情人眼中顿然化为柔和。他把洛伦佐推进一间客房,砰地关上门,在门边就开始吻他。急遽的热情迎头浇下,洛伦佐仰脸接受他的吻,环住了他的脖子,手在他的脑后轻轻地抚摸。半年过去,乔万尼的头发长长了。
这一切毫无预兆,但仿佛并不需要问彼此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像他长久地等待着这一刻到来,洛伦佐也不会放过相见的机会。两人的嘴唇终于分开,洛伦佐轻声安慰他,你看,他说,我完好无损,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因为这也是你的东西。
他感到乔万尼开始颤抖,有水珠滴落在他的脖颈边。洛伦佐抱着他,不知道在他的死讯盛传的那段时间,乔万尼是怎么熬过来的。在此刻,洪水一样的恐惧才终于慢慢退去,乔万尼摸索着他的肩颈,确认伤口均已愈合,他低头去吻那些淡色的疤痕,神情克制又虔诚。“我很好,我在这里,”洛伦佐在他耳边说,“别怕。”
他解开斗篷的扣子,将乔万尼的手放在胸前,鼓噪的心跳顿时撞进对方手心。乔万尼剥开他的衣服,将他推到床上,暴躁得像一头野狼。他打开洛伦佐的双腿,同时一口咬在他脖颈边,几乎刺出了血。木床激烈地吱呀作响,像人在哀声求饶,乔万尼只当全听不见。洛伦佐看着他的脸,那双一贯温和的灰眼睛此刻堪称凶狠,它们盯住洛伦佐,像在替乔万尼说,我快疯了。
如果神允许,他会把洛伦佐咬碎了吞进胃里。
房间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洛伦佐抱住他的脊背,在混沌中想,幸好他早知如此,将侍从都支到了驿馆外。
乔万尼平静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侍卫在门外生火烤了几只兔子,洛伦佐出门一趟,回来时乔万尼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晚餐结束后,他们很快又开始抚摸彼此。这一次的抚爱变得异常轻柔,每一次触碰都小心翼翼,如同害怕惊醒什么。在这之后,他们汗津津地躺在一起,乔万尼燃起一支蜡烛,注视着烛光下的洛伦佐。
洛伦佐说起过去几个月发生的事,满足和疲倦让他的语调听起来懒洋洋的。“我也不是一直跟着军队的,”他说,“就在三天前,我刚刚从威尼斯回来。”
“怎么样?”
“会有两位伯爵领兵前来。东方的奥斯曼人……这次来势汹汹,不是他们轻易对付得了的。他们迫切地需要获得我们日后在海上的支持,此时一定会表现出相应的诚意。”
“事实上,每一天我都在希望他们的战事能再凶猛一些。”洛伦佐也侧身面对他,“这样圣座就不得不做出反应了。”
乔万尼沉默不语。他只关心一件事:在这场战争之后,也许很快又会有另一场。那场战争的规模只会更大、意义会更非凡,不仅关涉到几个城邦,而是一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之间的博弈。'1'
如往常一样,洛伦佐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的忧虑:“别担心。我不会在上战场了。佛罗伦萨依然会参战,但我猜我们将只需要提供船队与金币。”
乔万尼捉住他的手亲吻,洛伦佐笑着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这场战役结束之后,我会竭尽全力,让我的人民不必再担惊受怕了——至少在我有生之年。”稍顿,他念出一句经文,“‘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多处必有饥荒、地震’。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了;我已经看得够多了。”
乔万尼安静地注视着他。洛伦佐睁开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我想成为……和平的指针。”
“我还有很多美梦,只等战争结束后去实现它们。不是从前不切实际的那些——是我最确定的那些。”
他露出一丝近似于向往的神情:“我想……用不了多久,托斯卡纳就会成为这样的一个地方……”
“国家不再举刀进攻彼此,人们也不再学习战事,人人都坐在自己的葡萄树下和无花果树下,没有人会使他们感到恐惧;'2'
“军械工场的规模在缩小,一座座学园拔地而起;旧日的罗马、以弗所和亚历山大里亚都在这里重现,知识像初春的青藿一样快速生长,每个人都会读和写;然后愚昧退去,理性掌握秩序,人们相见时不再争吵,而会共唱起同一支牧歌……”
我们应在有生之年增光,方能在死后享有不朽的美德;如果天国的门对我们闭上,那就在地上建立新的天堂:在这里,必朽坏的总要变成不朽坏的;必死的总要变成不死的。'3'
“对了,还有美和爱,”他轻轻地笑起来,捧起乔万尼的双手,珍重地吻了吻他的掌心,“这会是那双为我们带来美的手——也是我爱人的手。”
如果可以,我希望它们能永远避开杀戮、血腥与尘世的污垢。洛伦佐阖上双眼,困意漫过他的眉目,他低喃着最后一个愿望:“然后,某个春天,我们可以骑马到原野上去……”
琴挂在柳树上,树下是蜂蜜罐和浆果篮;阳光将草地晒热了,我们坐在那里,无求无索,尽情挥霍时光,无所事事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白日。
许多年前的约定至今仍未实现,但大概不会太远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归于绵长的呼吸。乔万尼拉过被单覆住他,然后躺回原位,注视着这张他心所悦的面容。时光的阴影在此刻悄然退去了,他仿佛正看着近十年前的洛伦佐,如此清晰,是那位站在苹果树下、阿波罗一样的年轻公爵。他的灵魂还未经过严霜侵袭,如同冉冉升起的朝阳,热情、无畏、充满希望。
仿佛一位苦修者,在外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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