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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朽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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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
“也许我已经老了。”
“我会记得你现在的样子。”
“也许你已记不清了。”
乔万尼低声说:“永远不会。”
洛伦佐睁开眼睛,笑着摸了摸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最近都写得很烂……但还是求一下评论(假如还有读者)orz





第33章 八
二十天余后,六月的第二个星期日,他们终于再度回到变动不居的真实世界中。抵达佛罗伦萨时已是午时,如既往,波利齐亚诺站在宫门前等候公爵归来,一望见马车即匆匆向他们走来。洛伦佐用力握了握乔万尼的手,随即放开。他们在美第奇宫前分别,洛伦佐走向他的幕僚,波利齐亚诺在他耳边低声说:“他们为您准备了堆积成山的麻烦。”

洛伦佐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之前月余积攒的事务从他走进市政厅那一刻起便雪片般扑面而来。这一月的时间原本是他特意留下的过渡时刻,当他决定松开手中的权柄,至少该有有能之士学会机警地接过他们——然而事实显然与他最好的想象大相径庭。当侍从推开旧宫沉重的橡木门,法官、行会商人与元老们纷纷向他蜂拥而来,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沓不薄的卷宗。“您终于回来了,”他们口中呼喊着,几乎是裹挟着他来到议事厅中,“我们可信不过别人的判决——您要是永不休假就好了!”

愚人、懦夫、懒惰之人,构成了这座城中的尸位素餐者。洛伦佐瞥向偕同而来的波利齐亚诺,黑发的幕僚耸了耸肩,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神情。直到日落时分,天色已暗,这些事务才经由他之手一一分摊到得力之人手中,蛀虫们一叠声地向他道谢,称赞他英明一如往日,随即勾肩搭背地向酒馆走去。轮到洛伦佐得以喘息的时候却远未来临——执政团会议随之而来。此时早已过了平日召开会议的时间,缘由是洛伦佐一直杂事缠身,会议却必须等候作为“首席公民”、“掌旗官”的他到场主持方可召开。许多成员已在宫中等待许久,洛伦佐向他们致以歉意,但仍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贵族面色不虞。而唯一将其表露出来的,是那毫不令人意外的人选。

“何必道歉?当然,会议必须等到公爵殿下有空时才能召开,”弗朗切斯科·帕齐面带微笑,但在场不会有一个人蠢到听不出他语中的讥讽,“毕竟我们的时间没有那么珍贵。”

波利齐亚诺面色顿时一沉。近二十年来,美第奇的权威何曾遭遇过这样的挑衅?洛伦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声摇了摇头。

“他们不会,也不想领会您的善意,”波利齐亚诺呼出一口气,低声说,“我打赌,这还不是最糟的。”

这场短暂的例会最终以宣布明日将举行新的抽签选举结束。洛伦佐一一拒绝了同僚的宴会邀请,终于得以抽身回宫。公共事务之外,家族的银行业与诸工场的决策仍在等待他的命令。他同家族经理们一同用过晚餐,来不及欣赏宫中歌队的新曲目便匆匆回到书房。推开瘦长的窗,晚风清凉地倒灌进来,洛伦佐在初开的橘花气息中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从这里向外看并不能看到乔万尼所在的阁楼。

他转身坐回椅上。在桌上排列的小雕像中,有一尊赫尔墨斯的青铜像。只要拨动它,就会有人从身后那张富丽的波斯绣毯下钻出来,告诉他他想要的一切。他看着它,没有动,少顷,波利齐亚诺在门上象征性地敲了两下,随即大步走进房中。

“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帕齐已决定了谁将坐上您增设的那两个‘平民席位’。最迟明早,他们的人就将替换选举袋中的名字。”波利齐亚诺说,“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真的吗?”洛伦佐平静地问。

“不是。但它极有可能发生,甚至可能已经发生了。”波利齐亚诺盯着他,“您真的不打算做些什么?如果我现在把他们决定的人选放在您面前,您是不是也不会看一眼?”

“不至于。”

“帕齐是什么人?他们值得您的信任吗?”波利齐亚诺焦躁地来回踱步,“您明明知道……”

洛伦佐的双手仍放在膝上。他叫出学者的名字:“安杰罗。”

波利齐亚诺不动了。他站在原地,近乎失礼地盯着洛伦佐,洛伦佐安静地回望着他。

“至少有一次,我希望佛罗伦萨有一次真正公平的选举,足够匹配她‘共和国’的美名。”洛伦佐轻声说,“我无法干预他人的行为,但是,我至少能保证我的家族不出手干预。”

“这件事已经不公平了,殿下。在这个城市里,猎人非我即彼,如同一块掉在路上的金子,你不伸手,你的敌人就会迫不及待地抢走。我们的时代,怎么会有真正公平的事?雅典早已坍塌。”

“也许前方等待我们的只是威尼斯的境遇。”顿了顿,波利齐亚诺继续说,“看似民主,而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金书’上的人可以当选——那里只写着贵族们的名字。”

“至少,它是个成功的例子。”洛伦佐说,“它光荣地延续至今,已经数百年。”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阵,谁也没有在这场眼神的战争中获得胜利。波利齐亚诺站了起来。

“我能想到的事,您一定也不会从未考量。但还有最后一句话,我必须要说。”他微微鞠了一躬,“这是最后一句,我必须要说。”他低声说,“您的祖父因对古典学的推崇而受世人敬仰,您也是。但你知道你们的区别在与什么吗?柯西莫殿下只将这当作提升声誉的手段和阶梯,因为这能让他看上去像个饱学之士。而您……您却真的将它当作了信仰。”

洛伦佐沉默不语。

“我不会再劝您了。如果可以,谁不想看到那样的未来呢?这是每位柏拉图门徒的梦想。”他的朋友与廷臣摇了摇头,“尽管这次您的举动在我看来仍过于贸然,但我会尽我所能。我立誓为您服务,无论结局如何,我都将与您一起承受。”

“谢谢你,安杰罗。”洛伦佐低声说。

“职责所在,殿下。”

他深深地看了洛伦佐一眼,转身离开。月亮升起来了,在他的椅背之后,乳白色的光从窗户上方的圆洞向下倾倒,将他的影子投在桌面上。洛伦佐看着桌面的银铃。只要他摇响它,就能召来他的密探——得知他的敌人们预选的名字——然后在弗朗索瓦帕齐占据那两个珍贵席位之前,阻止他——

我会酿成大错吗?他问自己。

最终,他只是抽回手。

翌日,在所有执政团成员与受邀见证人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大法官从选举袋中念出了最后一位当选者的名字。第一位当选者已经揭晓,杰拉尔多·洛勒丹,帕齐妻族的远亲,正如洛伦佐所要求的一样,一位平民——一位鱼贩。当执政团侍官在鱼市上找到他、宣告他的义务时,他的手中还抓着一条刚被开膛破肚的红鱼。他兴高采烈地走近议政厅,重复自己的姓名。在此之前,没有人听过这个名字,洛伦佐听见有人小声议论:“他真的认识字吗?”
“第二位将加入我们的是,”法官用他那苍老的声音说,“科罗纳·弗利。”

初来乍到的渔夫杰拉尔多发现大厅内突然陷入了缄默。这一刻,所有人都整齐划一地看向了公爵,而美第奇殿下神情平静,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弗朗索瓦帕齐——他的远方亲戚首先鼓起了掌,于是他也立刻跟上。这让洛伦佐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他。半晌,公爵也轻轻拍了拍手。
“祝贺我们的新成员。”他笑着说。

如果杰拉尔多再聪明一些,他就能从一旁美第奇亲族的脸上看出这件事是如何使他们愤怒、震惊、措手不及。如果他多了解一些这座自己将要负责的城邦的历史,或者说,再好事一些——他就会明白,这位他素未蒙面的弗利先生,是多年前阿尔比齐家族的后人。这是一个从前声名显赫的大家族,与美第奇家族一样富有,弗利的外祖父曾与柯西莫美第奇殿下并称为“托斯卡纳的两头雄狮”。

直到柯西莫美第奇在二十年前以“叛国罪”签署了针对阿尔比齐的流放令,将整个家族逐出城外,惟有女眷被留了下来。这也让那时刚刚诞生的科罗纳·弗利,成为了一位名副其实、拥有被选举资格的“平民”。






第34章 八(2)
当洛伦佐再度再度被政务淹没,乔万尼则回到他的阁楼之中。傍晚,当皮蒂终于溜回屋子,惊讶地发现老师已提早返城,他挂着讪笑坐回工作间,惴惴不安地观察乔万尼的反应,而他的导师只是点点头,如以往那样将一些零碎的工作交给他,没有苛责,甚至不曾询问他在这段不学无术的日子中做了什么。他的反应令少年打了个寒战:老师是否已将他当做了一块凿不开的木头,不愿再多费力气?于是他向乔万尼反复道歉,将手按在胸前,对主发誓他将改过自新,直到他的老师微笑起来,保证自己并不在意,只希望他保持安静。于是皮蒂顺从地闭上了嘴,殷勤地将乔万尼带回的凿子、钳子、钻头和研磨剂一一摆回他从前惯放的位置。乔万尼向他道谢,随即再度投入于手上的工作,整夜不再开口过一个字;好在皮蒂早已习惯。他彻夜不息、火炬一般的专注与精力向来令少年叹为观止。
这样不知疲倦的工作持续了半月,直到皮蒂为他带来了近日流传在酒徒间的消息。皮蒂是个不那么灵光的学徒,却是位机敏的探子,他以街头剧演员般的生动表演了不久前市政厅中的一幕,关于旧敌如何重新出现在公爵身旁,而他的背后显然还有更危险的人在操纵——美第奇与帕齐的不和已几乎摆在了台面上。皮蒂手舞足蹈地讲完,不出意料地看见乔万尼皱起了双眉;这是他新近发现的规律,好奇心这种被阿奎那谴责为凡人的第五种罪孽的性情在乔万尼身上极少出现,只有在他谈到公爵的近况时例外。只是如今他已将这当作博纳罗蒂先生与殿下情谊甚笃的证明。而乔万尼已不再看他。
上方的积雪消融时,底层的雪往往不知危机业已来临。无论是皮蒂,还是其他市民,都最多将这当作酒后闲暇的奇闻。这座城中的人们——尤其是是最年轻的那些——几乎从未想过公爵落败的可能。而他却隐隐感到了不安。
就像一条冬眠的蛇,即将从蛰伏中醒来。他默默地思索着。过去几日,他一直在为珀尔修斯全力以赴地工作着,即使洛伦佐不曾为这座雕塑定下交付日期,但作为一位口碑良好且经验丰富的艺术家,他心中自有定数。今年十月,是佛罗伦萨主保圣人施洗约翰纪念日,佛罗伦萨最重要的公共庆典之一,作为城内重要的公共建筑,如果他的雕塑能在这一日揭幕,无疑将形成当日庆典高潮。他还在思考是否抛光、如何打磨,他原以为,这是他最好的、力所能及的为洛伦佐排忧解虑的方式。
然而……
如同有所感召一般,他看向窗外。正对着他们的阁楼,洛伦佐的窗户仍然紧闭,但窗台上不知何时已摆着一盆怒放的紫罗兰。风缓缓扫过它的枝叶与花瓣,它轻轻颤动起来,如同情人的眼睫。
在他们都读过的一则神话中,它象征着“来我身边”。

床头摆着两个玻璃杯,盛着半夸脱葡萄酒。一盏瘦高的烛台立在床边,夜风卷过,烛火颤颤摇动,将熄未熄。一片花瓣从瓶中的玫瑰枝上悠悠地坠落。窗外,大雨急遽地降临,一敲一凿般打在石质的窗台上。雷声从远方追来,“轰”地一声打散在雨幕中。深红色床帷之后,静悄悄地藏着厄洛斯主宰的世界。
洛伦佐跪在床褥上,慢慢地俯下身,伸出舌头。乔万尼的手插在他柔细的金发里,忽然猛地攥紧了。他喃喃地念出洛伦佐的名字,洛伦佐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他的舔舐而小心,驯顺如基督脚边的羔羊。乔万尼绷紧身体,像一张弓,手臂和微曲的双腿都在微微颤动。洛伦佐的动作很不熟练,这无关紧要;正在发生的事实本身已是他从未奢想的抚慰。他捧起洛伦佐的脸,吻他的嘴唇,一个长吻之后,洛伦佐睁开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如同浸在水中的蓝宝石。

雨仍在下,风弹奏着树梢,一阵一阵地响。餍足之后,乔万尼拉过锦被罩住两人,洛伦佐靠在他的颈边,分明是雨夜之中,他却如同身处户外的阳光里,靠在橡树暖烘烘的树干上。他闭上眼,倾听着,感到胸腔中那颗急速颤动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温馨从中生发。
乔万尼凝视着他。三声钟响之前,他敲响洛伦佐的房门,公爵坐在装满黄昏的窗前,抬起脸来看他。疲倦显而易见地堆积在洛伦佐的脸上,但在看见乔万尼的那一刻,那双蓝眼睛便立刻亮了起来,如同转瞬间拂尽尘埃。乔万尼走过去,洛伦佐微笑着将抱住他的腰。这个动作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在那张读经桌边,他们分享了简单的晚餐,洛伦佐为两人倒了酒,乔万尼浅浅地抿了一口。记不清是谁先开始的,他们很快吻在一起,洛伦佐按住他的后颈,将他推倒在床上。那一刻他不记得来意,之后也再没有开口询问的机会。在他面前时,洛伦佐的微笑几乎从未消失,他知道那是真正的笑容。为什么要让琐事打扰他的好心情?
直到现在,乔万尼也并不知道是否该打破这份静谧。忽然,洛伦佐睁开眼,一眼望进了那双盛满思绪的灰眼睛。他年轻的爱人低头望着他,看上去忧虑、深沉而温柔。
他笑起来,摇了摇头,打破了横亘的犹疑。于是乔万尼只是握住了他的手。“你希望我留下来吗?”他问。
 “我当然希望你随时随地都在我身边,”洛伦佐温柔地看着他,“但那和已经发生的、未来将发生的所有事都无关,只是因为我想要你。你也不用想太多。”
他们四目相对。乔万尼沉默片刻,最终只是亲吻洛伦佐泛青的眼周,不再思考公爵近日难眠的理由。他的不安、信任与承诺都化在这一吻里,他知道洛伦佐能感受到。此后他们之间再也没有发生类似的对话。他们构建的世界里无需提及任何烦忧。惟有寻觅。找到。渴求。探索。永不满足。本该如此。

现状令人不安,但还远未到令人绝望的时刻。他们与他们的敌人都十分清楚,美第奇家族的地位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被动摇。一年之中,美第奇家族所缴纳的税金占全城邦总额的六分之一,是其他家族的四倍以上,只要这一优势依然存在,没有人能将洛伦佐从无形的王座上拖拽下来。翌日是安息日,洛伦佐难得地没有维持早起的习惯,乔万尼起身时,他仍沉睡在被褥中,难得地神情舒展。清晨,管家与朱利亚诺已聚集在一楼厅间,他们对乔万尼的来临没有表示任何意外,一如寻常般露点头微笑。乔万尼向他们走近,他们中围着一幅大型油画,仆从们正用绒布将它仔细包好,马车夫则已等在门外。
七位样貌装扮各异的人并肩坐在画中,神色却和谐统一。乔万尼略扫一眼,认出了象征各人物身份的装饰——即使他们其实不是人。左边的三位女性分别象征着“信、望、爱”,正是使徒保罗在《哥林多前书》中归纳出的三美德;右边的三位男性则来自异教传统,近年的学者们为它们取名为“四枢德”,分别为勇、义、节与智。七人如老友般齐坐在类似市政厅布局的背景中,构成了一幅关于“团结政府”的寓言。
“为执政团准备的礼物。”朱利亚诺向他解释道。
画还很新,显然是新近定制,也许就在洛伦佐第一次萌发改革想法之时。只是当时仍怀抱希望的公爵未必能想到如今的局面——翌日,新产生的成员便将正式加入执政团。而关于美德的规训能否驯服毒蛇?
他与朱利亚诺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不管后来的记述者如何称呼它,即使它注定充满混乱、分裂与阴谋——一个新的时期要开始了。





第35章 九(1)
人们预想中的直接斗争没有到来,至少在最初的几个月没有。敌对状态的两党甚至没有合适的舞台挑衅对方——佩鲁贾与乌尔比亚等区域仍不断燃起小型的战火,托斯卡纳地区一直处在宁静之中。数月来唯一的冲突,是科罗纳弗利主持查封了安杰罗托尔纳博尼的走私货品,而谁都知道违法者是美第奇公爵的舅舅。使他避免监牢的制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旁观了审判的人们都在心中暗自猜测公爵需要付出多少钱财才能换来如今免罪的判决;与此同时,即使公爵夫人已从卡雷吉赶来斡旋,洛伦佐与托尔纳博尼伯爵间仍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争吵。许多人都目睹了公爵是如何在黄昏时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美第奇宫,并发誓再也不踏进宫门一步。与之相关的传闻故事很快成为了民众下酒的最新佐料。
洛伦佐则致力于另一些事业。圣历六十四年七月,他从拉文纳迎回了但丁的遗体,以埋葬圣人的规格将他葬在了圣母大教堂中。由此,时隔百年余,漂泊的诗人终于回到了曾将他放逐的故乡。洛伦佐在领主广场的地砖上镶嵌了一尊他的浮雕,每个路过的行人在注视诗人的面孔时都不得不低下头,如同致礼。八月,兰迪诺评释、桑德罗绘制插图的《神曲》出版,他用俗语写作的诗歌开始在佛罗伦萨广为流传,这在当年被自命高雅的人们排斥的作品如今却获得了更广泛的民众的欢迎: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通晓拉丁语。但丁热情的研究者与追随者们,费奇诺、兰迪诺与波利齐亚诺在学园中开设了有关但丁诗学的课程,与传统的经院课程显然格格不入,但一位“文化英雄”的形象却由此构建起来了。
同样在八月,佛罗伦萨成立了自己的第一座印刷工场。理所应当地,它的第一部印刷成品是拉丁文圣经,作为礼物被送给了大主教菲利波萨尔维阿蒂。大量著作相继出版,替代了过去缮写室里日复一日的手抄工作。古典学、法学、算学与艺术著作,彼得拉克与薄伽丘的手稿与书信,米兰多拉等人的诗歌与文集,兰迪诺评释、波提切利插图的新版《神曲》,这些书籍中的许多摆在了美第奇家族的图书室中,免费向所有公民开放。戏剧基金依然维持运转,新剧目上演时,许多法国贵族坐在了剧场的最前列,为此,他们中的许多人已进行了十数日马车旅行。艺术也从未被忽略:公爵在市政宫举行了小型的艺术品展,在展期结束后与其他望族一同捐赠了自己的部分收藏,将学园中的一座建筑当作了永久性的画廊。“他也许是全欧罗巴第一个这么做的人。”有博闻广见的学士这么说,“等着瞧吧,这会成为一种风尚的——不到明年,法兰西人就会学到这一招。”
夏秋之际,天空清澈无云,阿诺河在暖烘烘的阳光中蜿蜒而过,如生锈的青铜一般呈现蓝褐色。在洛伦佐的主持下,全城的商铺进行了一次广泛普查,繁荣如实地反映在了数据上。如今这座城中聚集着八十多个细木镶嵌和木刻作坊、五十多个大理石装饰作坊和四十余个画室,拥有这些产业的是整个意大利最好的艺术家们,他们史无前例地齐聚在同一座城邦中,像是所有拥有华美羽毛的鸟儿都栖息在了同一棵大树上。创造美的人像传递智慧的人一样受人尊重,随着他们作品的价值越来越高,艺术品逐渐成为了王侯间外交赠礼的必备品。许多年后,当一位记述者试图在自己的著作中重现这段历史,他善意地将洛伦佐的举动以“值得嘉许的尝试”一笔带过,着重描述的是昔年佛罗伦萨在文艺上无与伦比的辉煌。他将这称为“黄金时代”。

罕见的风气出现了:自由的思想在此处交汇、流动,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勤奋、幸福,将荣誉与现世的幸福视为至高追求。随着城邦愈来愈繁荣,洛伦佐的声望也水涨船高。学者和艺术家们感谢他,他也礼遇他们如上宾。数十年后,仍有年迈的老人回忆起从前美第奇宫中的一幕幕,音乐、诗歌、关于美与智的讨论,在那一段时间里,也曾几乎无限接近于洛伦佐设想中的模样。
十月,当秋风卷下第一片落叶,人们听到了三个月来第一个不幸的消息:圣马可修道院的院长去世了。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为城中的医疗与救济事业奉献出了一生,人们猜测他有很大概率在不久后封圣。他的后继者在不久后揭晓,来自费拉拉的多明我会修士吉罗拉莫接任了他的位置。在他原本的教区中,他就以煽情的传道和严苛的戒律著称。事实证明,这位新上任的神父果然不负多明我会“主的猎犬”之名,当这位瘦小、佝偻的黑袍修士第一次在在布道坛后发表演说,敏感的人们便预感到了未来即将发生的改变。他在礼拜上批判异教邪说与奢侈铺张,即使言辞谨慎,不足以构成对城中的任何一位权贵的直接冒犯,但有心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剑尖所向。过去几个月来盘旋在城市上空的风向似乎即将被他坚定挥舞的双手遏制了,当他大声疾呼:“涤清罪恶!”下方跪着的每位信徒都会在雷霆般的训/诫中颤抖。
没有人会遗漏这一新出现的变数。很快,洛伦佐便接到了有关这位神父底细的汇报。他收到那封密信时,乔万尼正在他身旁,目睹公爵如何一点点拧起了眉头。据信中所言,吉罗拉莫的到来显然是某些人多方游说的结果:费拉拉的目击者称此前曾有人多次来到当时他所在的座堂与他交谈,言语间大肆描述佛罗伦萨的堕落与亟待拯救。信件的末尾清晰无疑地写着,来访者的衣襟上,均有一枚半朽的橡树家徽。
有人请动了这位“主的猎犬”,借他作为对准美第奇家族的刀。但真正令人忧心的从来不是早已明确无疑的敌人。是谁批准了吉罗拉莫的调令?答案显而易见地指向梵蒂冈。
“圣座从来都是记仇的。”洛伦佐摇了摇头。
他看上去神情凝重,乔万尼轻轻握了握他的手,洛伦佐转头向他一笑。波利齐亚诺低咳一声,朱利亚诺则忍着笑意偏过了头。正在这时,小朱利奥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间,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脸上都挂着一副奇怪的神情。朱利亚诺忙收起笑意,弯腰将他抱了出去。这件事最终决定先被按下不提,他们正面临着更紧迫的工作。在他们多年的筹备与近日的不断推进之下,新的《城市规划法》修正法案终于在诸圣节前正式颁布了。
正是它成为了之后所有危机的导/火/索。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世界中但丁一直葬在拉文纳,此处属于作者魔改





第36章 九(2)
在最开始,它的确造就了一番盛景。这部被人们期盼已久的《法案》宣布将免除自公布起十五年内建造的所有房屋四十年的赋税,以鼓励人们积极建设、扩充城市可居住面积。自柯西莫时代起,美第奇家族就在为实现它而付出种种努力,它的公布在很大程度上了却了洛伦佐的一桩心愿。他甚至没有遇上什么阻力;即使是帕齐也无法责难这部显然顺应民心的法律。大法官在市政宫露台上宣读法案的那一天,乔万尼注意到洛伦佐的心情格外愉快——傍晚,当他来到美第奇宫时,洛伦佐一见面就在他颊边吻了一下。
 “明天有空吗?”公爵的眼中满是愉快的神采。
 “做什么?”
“带你去一个地方。”洛伦佐说。当乔万尼进一步询问时,他将这称作秘密,轻快地眨了眨眼睛。久违的神情点亮了他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只偷偷舔了蜂蜜的小猫。
乔万尼发现他越来越习惯于将在外人看来或许十分不合适的譬喻加诸在公爵身上。他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翌日午后,洛伦佐果真带他来到了一片他不曾踏足的区域。马车在靠北部城墙的街区停下,侍从与车夫在原地等候,乔万尼随他一同走进一旁破落的巷弄。位于城市边缘的街道人烟寥寥,房屋均是多年前所建,如今已与废墟无异,古老的灰绿色石墙斑驳而充满裂隙,就连流浪汉亦不屑一顾;周围则是大片废弃的空地,街区广场一片荒凉,雕像倾塌,砖石间早已钻出了野草,甚至还长着几株野生的覆盆子。一旁年久失修的小教堂边竖着一块路牌,写着一行潦草的大字:劳伦街。
“这些房子的年龄和我曾祖父一样大,”洛伦佐环视一周,说,“很荒凉,对不对?”
乔万尼点头。洛伦佐转过身,微笑起来:“很快就不再是了。”
联系不久前的法案,乔万尼毫不费力地猜出了他的打算。果不其然,洛伦佐指着街巷的残垣断壁,向他阐述了自己的计划。几乎整个街区在三年前就均已归于美第奇名下,由于它的偏远和破旧,买下它的花费甚至称不上高昂。洛伦佐计划将其整体翻新,并在空地建造新房舍,他与他手下的工程领事甚至已经与城中的十余个大小艺术工作室拟定了合同,请他们参与建造与装饰。在免除建设税的当下,这将比过往省下一大笔花销。乔万尼已能想到它的前景:佛罗伦萨近年的繁荣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外乡人,他们大多聚居在阿诺河边的棚屋中,而那样简陋的环境显然不适于久居。或租或卖,一整个建设完善的街区无疑意味着极为可观的收入。如果帕齐家族早先知道他们的计划,无疑将极力反对法案的实现,而弗朗索瓦帕齐想必并不知道他们已为此准备了多年时间。这不能责怪他的疏忽:长久以来,许多人已快忘了,在政治家、外交官等身份之外,洛伦佐·德·美第奇首先是一位商人,而追逐利益是商人的天性。
乔万尼同样拥有许多权贵朋友。在国王的宴席间,他不难了解,如今整个欧洲的银行业已不再景气,而房产贸易或许是相较之下更为稳定的选择。他了悟地问:“我能为你做什么?” 
秋日柔和清朗的空气中,他们穿行在遗迹般破旧的石巷中,如今周边的每一处废墟都像是一座宝藏。需要修缮的地方太多了,乔万尼看向小教堂磨损严重的正立面。洛伦佐摇了摇头,指向广场边的空地:“我想让你建造一座图书馆。”
“我们希望这里能成为佛罗伦萨的第二个中心。不用多久,也许就在明年,许多人将涌入这个街区——他们一定会需要它的。”他说,遥指向另一边,“那里则将有一座小型学园。会有其他执政团成员将接管其他公共建筑的建设,很难相信他们会记得人们的心灵同样需要保障,而我不能插手太多。我能保证的就是一座图书馆……你觉得怎么样?”
这真是太“洛伦佐”的答案了。乔万尼毫不意外地摇头微笑起来。
“我不太精于建造。”他说。
许多艺术学徒均会受到建筑训练,维特鲁威、阿尔贝蒂、《论建筑》、《建筑通则》与《建筑十论》是每个雕塑工作室中学徒的必读书目。洛伦佐毫不怀疑他的能力,即使乔万尼此前只完成过教皇墓一个大型工程——而那已足够使他饱受赞誉。
 “你会比所有人做得都好。”
 “我可不太确定。”
他语气中的揶揄已十分明显——乔万尼从不擅长掩饰。“让我猜猜,”洛伦佐扬起眉,背着手向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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