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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要在一起-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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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都不会那么轻易地恢复过来。
    也是在这一刻,祝语的心开始疼了。
    也许是因为对小女儿忽视太久,以至于她在成长过程中早早地学会了独立,学会了隐忍和妥协,她不爱撒娇,只是沉默地按照父母计划的那样去做。所以祝语也就渐渐地忘记了她也是一个需要宠爱和呵护的孩子,忘记了分给她一点柔软的母爱。
    一直以来,祝语只是做着自以为是为她好的事情,却从来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
    这一刻,看到尤可意不顾一切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样子,祝语的心终于一点一点紧缩成了一团。
    她蹲下去试图抱住女儿,想要给予一点安慰,可是才刚刚接触到尤可意的肩膀,就被尤可意重重地推开。
    “可意,妈妈只是想安慰你。”她这样解释着,又一次试图伸手去抱女儿。
    尤可意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然后就这样边哭边笑着说:“没有人能安慰我,没有人能安慰我……”
    她这样喃喃地说着,然后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夺门而出。
    因为能安慰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已经离开了。
    那个说好要给她一个像样的婚礼的人,在空调还没装上、地板还没有铺好的今天,扔下了连白纱裙都还没来得及穿上的新娘,人间蒸发了。
    她只想跑出这个到处都是他影子的地方,却发现即使跑出了家,这条街道上,这个小镇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带着他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有关。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一个地方与严倾无关。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个人在这个午后炎热的艳阳下拼命跑着,汗水把后背打湿了,白衬衣贴在背上出现了一小块湿漉漉的痕迹,可她管不了那么多,只希望要么找到他,要么逃出这个满是他身影的地方。
    可是哪里逃得掉呢?除非把心挖出来,否则他一直就在那里,谁也赶不走,谁也抹不去。
    祝语想要追出门去,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让她一个人冷静一下吧,不要去打扰她。”
    她红着眼睛问:“你就不怕女儿出事?”
    “追得了一次两次,追不了一辈子,如果她想不开,没人能帮到她。”做父亲的叹口气,一副老了很多岁的样子,却只能抱了抱妻子,“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对她多点信心。”
    黄昏的时候,尤可意回来了。
    她一个人在镇上走了很久,然后去舞蹈教室等到六点,往常的那个时候严倾都会来给她送饭,她从绝望中生出了一丝希望,觉得也许自己能等来严倾。
    可是没有。
    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大门始终不曾被人推开。没人有含笑拎着饭盒从门外走进来,也没有人把香喷喷的饭菜摆在圆桌上,然后朝她招招手:“尝尝今天的菜色合不合你的胃口。”
    尤可意只能沉默着打开音响,放起了音乐,恍惚中想起了第一次跳这首曲子给他的那一天。偌大的礼堂坐满了观众,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舞台上不停旋转,抬眼便看见了站在大门之外的他。
    他穿着烟灰色的大衣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从来不曾开口说过话的雕像,可那样一个遥远的眼神却又好像已经说完了一切。
    他站在那里明明只有须臾的时间,却又好像早就存在于那里,好像已经站了几个世纪。
    她还记得那首曲子——《勇敢者之舞》
    尤可意一遍一遍旋转在这个简陋的教室里,三面墙上的镜子都无比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她闭上眼睛,恍惚中看见了那天的场景,就好像当她跳着跳着,他就会忽然出现在大门外。
    可是到了结尾时,当她睁开眼睛向门外望去时,却依然没有看见严倾的身影。
    他是真的走了。
    他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尤可意终于重重地坐在地上,慢慢地伏在舞蹈地毯上哭了。
    直到落日到来,她才回家。
    屋里的四个人一直正襟危坐,焦急地等待着,此刻见她回来,终于全部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尤可意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舅舅脸上,她沉默了片刻,问道:“舅舅,严倾会被判……会被判死刑吗?”
    舅舅一愣,然后迟疑地说:“那个人是丧失了劳动力的残疾人,而且打斗过程中没有丝毫反抗,总体说来,这就是一起非常恶劣的殴打残疾人致死的恶性事件……”
    后面的话尤可意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抬头问他:“我能见他一面吗?”可是话刚说完,她又闭上嘴巴摇了摇头。
    她怎么可能见得到他?当他下定决心要和她就此诀别,她是没有机会再见到他的了。
    她知道严倾不愿意让她见到他最落魄的一面。
    她知道的,都知道的。
    舅舅忽然忍不住又开口说:“其实事情最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严倾他——”
    祝语忽然间拉住了他的手,有些焦急地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
    尤可意抬头看他,“他什么?”
    舅舅顿了顿,才说:“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你也不用想得那么绝,也许天无绝人之路呢?”
    尤可意不知道什么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她只知道严倾不会回来了。
    她甚至不愿意去知道他的结局,只怕那个结局会让她彻底丧失希望。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又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触摸着一切严倾留下来的东西,然后又回到客厅里,停在祝语面前。
    她说:“妈妈,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祝语点头:“你说。”
    “我跟你回去,你让我读书就读书,让我进团就进团。”她看着祝语眼睛里慢慢燃起的光芒,然后轻声说,“但我想要留下这个房子,这是我们租来的,你能帮帮忙,让我把它留下来吗?”
    祝语迟疑了片刻。
    尤可意以为她不愿意,就继续补充说:“从今以后我都按照你的心愿去活,再也不会反抗你了,你就帮帮我,好吗?”
    祝语摇摇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苦笑着说:“房子我帮你想办法留下来,但是可意,妈妈以后不逼你了,不逼你按照我的意愿去过日子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也不会再阻止你了。”
    尤可意茫然地看着窗外即将消失的落日,心里没有一丝一毫自由的喜悦。
    以现在的结局为代价换来她渴望已久的自由,她已经不稀罕了。
    她想了很久,轻声说:“可是我已经没有想做的事了。”
    唯一有的,大概就是严倾在信里提到过的三件他放心不下的事,一是她的学业,而是她的家庭,三是她的执着。
    她弯起嘴角笑了笑,惨败着一张脸对祝语说:“妈妈,让我回去继续读书吧,我想搬回家,毕业以后进团。”
    ——那并不是为了你的心愿,而是为了严倾,为了我自己。不管他在哪里,我都希望他能对我放心。
    ——因为我想告诉他,我,尤可意,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和他在一起。


☆、第65章 
    闹钟一共响了五次,前三次被忽略过去了,最后两次被被窝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胡乱关掉了。
    关掉这讨人厌的闹钟以后,被窝里的人心安理得地把手缩了回去,继续睡。
    直到继闹钟之后,手机又开始催命一样地响起来,尤可意终于认命,披头散发地从被窝里一下子坐起来,神情烦躁地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表情却在看见屏幕的那一刻骤然僵住。
    陆童!
    糟糕,她好像睡得太熟,所以一不小心忘记了点什么……
    一接起电话,那头就传来陆童大喇喇的嗓门儿:“尤可意,你放我鸽子是不是?我都在这儿等了多久了,你居然还不滚过来?”
    “那什么,就快了就快了!”尤可意一边装出焦急的声音回应她,一边飞快地掀开被子跳下床,随手勾起床头柜摆着的内衣就往身上套。
    “快了?快了怎么还一直不接电话?”陆童狐疑地问,“喂,你是不是还没出门?”
    “没没没,哪儿能啊!都出来好一会儿了呢!就是妈蛋的堵在路上了,你也知道堵车有多神烦啊!”尤可意又装出一种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再等等我,再等一下!我保证马上就到!”
    她一边用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说话,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用扭曲的姿势系内衣扣子。
    还好陆童虽然有点怀疑,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只给你十分钟,十分钟过不来,这顿你请!”
    尤可意松口气,挂了电话就跑到浴室的镜子前飞快地洗漱,头发跟枯草似的乱蓬蓬的也顾不上了,只随手挤了点润发露抹上去,抓了两把以免太像女疯子,然后就从衣柜里胡乱拿出条裙子套上,最后飞快地拎起包跑出门去。
    早上十一点一十三分,接近饭点,但尤可意昨晚一点钟才下飞机,回家匆匆忙忙洗了个澡倒头就睡,于是一觉睡到了现在。
    陆童早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和她约好了这顿饭,虽然她也不知道陆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对方那么严肃认真,还提前一个星期就约好了,她也只能认命地前来捧场。
    按照说好的地址赶过去,地点是一家两人之前并没有来过的西餐厅,装潢有点小复古,从落地玻璃窗外看进去特别有情调。尤可意不得不停下来稍微拉扯了一下因为穿得太匆忙而并不太像话的裙子,直到整理得差不多了,才踏进去。
    陆童在搞什么鬼?吃个饭而已,居然挑了个这么隆重的地方!
    尤可意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搜寻陆童的身影,搜寻无果,只得掏出手机来打电话。
    “你在哪儿?”
    “你来靠窗的7号桌。”陆童说。
    “7号桌啊……”尤可意往靠窗的地方走了几步,从五号桌一直走到七号桌旁,然后怀疑地顿在原地,“是7号桌啊,没看见你人啊!”
    在手机那头传来的“银铃般”的笑声里,尤可意的视线对上了七号桌坐着的那位先生,年纪大概和她差不多,西装革履,穿着得体……
    她一顿,和陆童同时开口——
    “你该不会是给我安排了一场相亲吧?”
    “我大发慈悲地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
    “……”
    尤 可意虎躯一震,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说话,就听见电话那头的陆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白道:“不要骂我不要骂我不要骂我啊!是我妈觉得你和我堂哥挺合适的, 所以非得逼着我给你俩安排一下见面机会,你不用把这个当成相亲的,好好处一下就行了,不合适就拜拜走人,反正我就是逼不得已必须完成我妈的任务!千万别生 气,等你吃完这顿,下顿我请你好不好?”
    “我——”
    话才刚出口一个字,电话那头传来嘟声。
    电话被挂断了。
    尤可意拿着手机僵在原地,然后看见等待多时的西装先生站起身来对她微微一笑:“是尤小姐吧?”
    空中多出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男人很有礼貌,所以尤可意也无法拒绝,只能匆匆收起手机,伸出手来与他交握在一起,“你好,我是尤可意。”
    这是一场逼不得已并且突如其来的被相亲,尤可意局促地坐了下来,一想到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随手抓出来穿上的深紫色老气连衣裙以及这张连底都没打过的脸……天,昨晚熬夜到一点半才睡觉,今天的脸色该有多难看?
    她想扶额,想叹气,却还不得不强装笑脸地对西装先生微微笑着。
    最可怕的是这位先生个子挺高,相貌也不错,五官端正,气质良好……越发衬得她面容枯槁、年老色衰。
    尤可意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却听见西装先生温和地说:“尤小姐不用尴尬,其实我也是十分钟前才接到我堂妹的电话,告诉我这顿饭不是和她一起吃,而是和她的一个朋友吃。所以我们都是被相亲,你不用觉得局促不安。”
    尤可意抬头看着他,却看见他朝她一边笑一边眨了眨眼,“不用当成是相亲,就当交了新朋友,随意吃顿饭就好。”
    没想到他人这么好,尤可意顿时放松不少。
    这果然就是一场轻松且没什么负担的饭局,西装先生名叫章润之,名字是复古了点,但是人很好。
    他问尤可意:“尤小姐在哪里高就?”
    尤可意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个跳舞的,成天东奔西走,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
    章润之对舞蹈并没有什么了解,所以乍一听还以为尤可意可能是什么表演团队的人,再看尤可意的形象气质,虽然未施粉黛,但光是坐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挺拔健康的感觉,笑起来的时候很甜很漂亮。
    他笑着说:“果然跳舞的人就是气质好。”
    他本人在一家广告公司当经理,快到而立之年,事业也算小有成就,所以家里人也开始替他操心感情上的事。
    尤可意对此深有感触,毕业以后她就按照妈妈的心意进了文工团,四年里小有名气,在各大国际芭蕾比赛里都露过脸,也受邀去各地进行过一些演出。而今二十六岁了,父母不再担心她的前程,就转而开始操心起她的终身大事来。
    可是说到终身大事——
    章润之笑着问她:“尤小姐这么漂亮,个人条件也很好,怎么跑出来相亲了?没有对象吗?”
    这是试探性的话,尤可意并不傻,看得出章润之对她还是颇有好感,所以才会问出这句话来。
    她顿了顿,微笑着言简意赅地说:“我在等人。”
    一句话,章润之顿时会意,从她略微疏离的表情里察觉到什么,就此打消了刚才冒出来的一星半点继续发展的念头。
    ***
    总体说来这还是一顿比较愉快的午饭,章润之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出了尤可意对她没兴趣之后,就没有再试图培养感情,而是以朋友的态度和她聊聊天。
    离开的时候,尤可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付钱,却被章润之按住了正在拿钱包的手。
    章润之似笑非笑地说:“尤小姐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叫我堂堂大男人把脸往哪儿搁?”
    尤可意从他的手心里移开手背,脸上一红,也就笑着不再争。
    这间餐厅环境雅致,每张桌子都被植物环绕,所以谈话空间很隐秘,不会被人听去。
    但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另一张桌前坐着的一个男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七号桌的方向。他穿着浅咖啡色的衬衣,下着休闲西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观察着这对谈笑甚欢的男女。
    直到注意到男人的手忽然间握住了女人,后者面上一红,慢慢地缩了回来。
    他的表情顿时一滞,眼神里似乎骤然被什么阴影笼罩了,渐渐暗了下来。
    尤可意的脸上是像桃花一样粉红润泽的色彩,她微微低着头,睫毛轻颤,看上去很是害羞。
    那样的表情明明看着都觉得美好,却在他的心里洒下一把荆棘的种子,铺天盖地都是扎得人遍体凌伤的刺。
    穿浅咖啡色上衣的男人目送两人离去,那对男女无论从身高、长相还是穿着上来说,都匹配得无可挑剔。
    他握着红酒杯的手渐渐增加了力度,以至于指节都泛白了。
    从洗手间归来的女人重新坐在他对面,年纪虽然已经过了五十,但看上去却仍然保养得不错,皮肤也不见几丝皱纹。
    她看了眼男人,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男人摇摇头,“没有,就是碰见了熟人,感觉和一样不太一样了。”
    女人笑了笑,“何止是人不一样了呢?你走了四年多,这个城市都变了很多。”她抬头上下打量男人两眼,“就连你也变得不一样了,不是么?”
    男人没说话。
    她 抿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当初你一开口,就又是要我帮你处理那桩案子,又是要我给你钱,我也只是念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才最后一次出手帮你,结果没想到—— ”她微微一笑,弯起唇角的样子竟然和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有那么几分神似,“结果没想到,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男人皱了皱眉,依然没说话。
    女人轻笑出声:“我以为你不过是想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却没想到你不仅换了个地方,还改头换面,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小混混了。”她眯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却又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我一直以为你和你爸爸会是一样的下场,谁知道今天却看见你有模有样地回来了……”她像是欣慰,又像是惋惜。
    也许她潜意识里还爱着那个叱咤风云、带着她每天意气风发地过日子的男人,又或许那并不是爱,而是怀念年轻时候的轰轰烈烈。
    男人一直沉默着听她讲完这些絮絮叨叨的东西,然后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她。
    “不 管你是逼不得已出手帮我,仅仅想要打发我走,不让我影响到你的富贵生活;还是念在我是你儿子的份上,所以想给我一线生机,我都该感谢你。”他晃了晃手里的 红酒杯,“如果没有你帮我找到了方城的妻儿,没有你给我的那五十万,我也不能安然无恙地从那个地方踏出来,也不会有今天。”
    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只是为了亲口说句谢谢,所以才约你见面,你放心,我以后也不会再来烦你。”
    你当你的富家太太,我当我的风雨夜归人。
    他搁下酒杯,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这一刻,女人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清过这个儿子,过去以为他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除了有那么几分骨气,只会惹麻烦;如今呢?
    她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了曾经把她宠上天的那个男人站在产房里抱着儿子说过的那句话:“我找算八字的算了算,他说我们的儿子必定会得到老天眷顾,将来叱咤风云,权倾天下。”
    所以有了严倾这个名字。
    算命的当初不过随口一说,而今她看着严倾离开的背影,却觉得这话依稀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也许并不是一个权倾天下的人,但他活得如此坚韧,叱咤风云是无论如何都不为过的。
    桌上还摆着他留下的那张名片。
    严倾,路达运输公司西南地区营销部总监。
    路达是国内最大的运输公司之一,仅仅四年时间,她根本想不出他是如何在毫无人脉的情况下爬上去的。


☆、第66章 
    推开防盗门后,屋里的陈设和以前并无两样,壁挂液晶电视、茶几、沙发,以及空空荡荡的屋子。
    因为太久无人居住,所有的家具都显得暗淡陈旧,严倾站在玄关处,指尖轻轻地触在鞋柜表面,再抬起来时就已经多了一层灰。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走到了落地窗前,慢慢地沿着那把木质靠椅的边缘摸着,想起了曾经坐在这里抽烟的自己。
    不知天高地厚,不懂颠沛流离。
    他没有理会椅子上的灰尘,就这么坐了下去,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划火柴点燃以后凑到嘴边深吸一口。
    聘聘袅袅的雾气从烟头慢慢升起,像是老旧的神话电视剧里的场景,主角只需要这么青烟一缕,立刻就能穿越时空抑或跨越千山万水。
    他侧过头去望着对面的窗户,紧闭的窗帘将屋内的景象遮得严严实实,叫人忍不住去猜想那屋子里的布置是否还和从前一样,屋子的主人是否还在,又是否依旧爱坐在沙发上边吃薯片边看电视剧,偶尔来到落地窗前伸伸懒腰,看见他的时候会有些局促不安地笑一笑。
    他这样想着,眯起眼恍惚记起了那个冬天的场景。
    那时候他听着cd里放着的那首《黑白配》,看着对面落地窗前的女生紧张地站在阳台上望着他。在他终于弯起唇角笑起来,并且在玻璃窗上画下一颗心时,那个女生骤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然后像个孩子一样转起圈来,欢呼着、跳跃着。
    距离那一天已经过去四年半了。
    然而那一天的场景却历历在目,如同昨日重现。
    他抽着烟,想着从前的那些画面,却忽然看见对面的窗帘动了动,夹着香烟的手指蓦然停住,就连呼吸都减缓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侧头的姿势,飞快跳动着的心脏似乎也在期待着什么。
    会是她吗?
    窗帘后的人会是她吗?
    短短几秒的时间被拉长成了几个世纪,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终于等到了窗帘被人唰的一下拉开,落地窗后站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圆溜溜的眼珠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最后停在了他的身上。
    像是好奇于为什么对门会有个从来没见过的抽烟的叔叔,他一下子凑近了玻璃,把胖嘟嘟肉呼呼的小脸贴在了上面,瞪大了眼睛仔细看。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上前来拉了拉他,说了些什么,他吐吐舌头,又飞快地跑了。
    男人抬头看了严倾一眼,微微一顿,像是有些诧异于一直没住人的对面怎么忽然多了个人,然后很快把窗帘重新拉上了。
    严倾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直到手里的香烟燃到了指缝,他被灼热的痛楚拉回了意识,手指蓦然一松,那剩下的半截香烟可怜巴巴地落在了地上。
    他忽然间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还在奢求些什么呢?
    四年半了,他杳无音讯,她另结新欢,真相是如此毫无遮掩地摆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可自欺欺人的?
    那间屋子早已经换了装潢,从前的田园风格变成了现在的明亮简约,就连屋主也换成了他人,看来她是下定决心把他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所以连房子都卖了了。
    严倾下楼的时候步伐匆匆,明明是从黑暗的楼道里走到室外灿烂的阳光下,心却好似沉入谷底,看不见一点光。
    ***
    那间房子里,胖嘟嘟的小男孩一溜烟跑进了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在炒菜。
    “小姨我饿!”小男孩冲上去一把抱住“大厨”的腿,肉呼呼的小脸在上面一个劲儿乱蹭,“小姨小姨小姨,我要饿死啦!”
    男人走到厨房门口,看到这场景哭笑不得,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拎起小家伙,“你小姨在做菜,你别在这儿添乱!”
    “大厨”笑着转过头来,从一旁的盘子里夹了一快香喷喷的蒜香排骨起来,凑到小家伙面前,“嘟嘟,快说小姨漂不漂亮?”
    嘟嘟眼睛都亮了,连声说:“漂亮!小姨最漂亮了!”
    “比妈妈还漂亮吗?”
    嘟嘟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那块蒜香排骨离他远了点,拿筷子的人叹口气,“哎,好伤心,辛辛苦苦给你做了好吃的,结果在你心里不是最漂亮的,小姨还是自己把这盘排骨解决掉吧!”
    嘟嘟撅起嘴,“坏小姨,坏小姨!”
    “那你说,小姨和妈妈谁更漂亮?”“大厨”不死心,还在继续诱惑小孩子。
    玄关处传来了关门声,尤璐一边笑一边走到了厨房门口,“好哇,一回来就听见你在干这种挑拨离间的事儿,干嘛啊,要跟我抢宝贝哦?”
    尤可意直起腰来,撅撅嘴,“抢得走吗?拿他最爱的蒜香排骨诱惑他,他都不妥协,简直对于你死心塌地!”
    嘟嘟跳下爸爸的怀抱,又跑上前去抱住尤可意的大腿,奶声奶气地说:“好小姨,美小姨,最最可爱的小姨,你就行行好,让嘟嘟吃一口好不好?嘟嘟都快要饿死了呜呜呜……”
    他像只小馋猫似的对尤可意手里的排骨虎视眈眈,乌溜溜的大眼珠里充满渴望,尤可意简直心都快被萌化了,把脸凑过去,“那你亲小姨一个!”
    嘟嘟毫不犹豫地贴上去吧唧一口,排骨立马到手,一边欢呼一边跑进了客厅看动画片。
    尤璐系上围裙来帮忙做饭,尤可意赶紧说:“你才刚下班呢,去休息休息就行,干嘛来跟我抢活儿干啊?”
    尤璐捏捏她的鼻子,“行了吧你,不是每天都在电话里叫嚷着帝都的饭菜不合口味吗?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帮你改善改善伙食的,去陪嘟嘟玩儿吧!剩下的菜我来做。”
    尤可意陪嘟嘟看动画片的时候,姐夫忽然问她:“对了,之前来了好几次,对面是不是没住人啊?”
    尤可意一愣,刚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她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有人住的,怎么了?”
    “哦,有人住啊。”姐夫迟疑了一下,摇摇头,“没什么,我一直没看见对面有人,还以为是空屋子呢!”
    尤可意笑了笑,没说话,侧过头去看着对面的时候,看见的依然是那间有些空旷的房间,家具陈设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像真的没人住在那里。
    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过。
    所以她的心也和那屋子一样空空荡荡了很多年。
    她收回视线,心情忽然低落下来,以至于无暇顾及那间屋子里其实还有一点与之前不同的地方——
    那把木质靠椅。
    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把木质靠椅正在轻轻摇晃着,虽然摇晃的幅度很小很轻,以至于一旦看得不仔细就会忽略掉它的动静,但它确确实实在摇晃。
    因为坐在其上的人才刚离去不久。
    然而她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她一直住在这里,潜意识里似乎觉得有朝一日对面那个人还会回来,即使陆童已经成家立业搬走了,而这间屋子也换掉了以前那种小女生的装潢,她却一直没有搬走过。
    大概是想着,如果那个人真的回来了,只要她还住在这里,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她听着耳边嘈杂的动画片音乐,心不在焉地想着,都四年半了,他真的还会回来吗?
    ***
    第一次的重逢是在西餐厅里,第二次的重逢是在各自的家里,然而距离彼此视线相对都还差那么一点点,大概命运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此,如果没有这些阴差阳错的铺垫,最后的相遇也就不会显得那么浓墨重彩。
    尤可意从帝都回来的第二个星期,c市的一家概念画廊开业,画廊的主人是个艺术家,在c市很有名气。而因为这家画廊的存在就是为了将所得盈利全部捐给本市的自闭症儿童,所以不少艺术家、企业家都受邀前去参加开业典礼,支持这项公益活动。
    尤可意也是其中之一。
    妈妈惦记着她的终身大事,觉得这是个认识青年才俊的最佳场合,所以亲自把关,替她找来造型师好好打扮了一番。
    “妈,人家是公益活动,又不是选美大赛,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多浮夸啊?”尤可意无语地看着镜子里穿着黑色吊带小礼服裙的自己,耳朵脖子上的首饰blingbling的闪得人眼花缭乱。
    祝语没有说出真心话,只是安抚她说:“妈妈年纪大啦,又老又丑不说,脑子也不好用了,就希望有生之年还能多看看你,只要看你穿得漂漂亮亮的,就好像又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能使出苦肉计逼得女儿妥协的祝语也是比之从前上升了不止一个level,不仅让尤可意无话可说,还心甘情愿穿着这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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