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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妇产圣手-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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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笑着点头:“哎,姐姐,我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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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肉河蚌汤
郑老太太要喊余秋坐着等中午饭吃。
余秋哪里肯,她到现在都记得那碗辣炒泥鳅呢。
“老太; 我还要去看旁边的水缸。回头忙罢了; 我来你家玩啊。”
老太太板着脸:“你就嘴上讲的漂亮; 都不见你伸头影子。”
余秋满脸笑:“您等着; 我把村里头人的健康状况摸了底; 天天上您家来玩。到时候看到您烦了为止。”
“不烦; 哪天都不烦。”
余秋人都走出院子门了; 老太还扯着嗓子喊; “中午来家吃饭啊,我跟你讲好定下来了啊。”
“胡奶奶烧了我的饭了。”余秋头也不敢回; “老太,下回啊; 下回我到你家吃饭。”
她急急忙忙往前跑; 追上拉完锯子的丁大夫,“老师; 你等等我。”
他们还没开始给茅坑消毒,任务重的很。
丁医生却催促余秋去看各家各户消毒水缸:“病从口入,把这个做好也很重要。茅坑那边我来就好。”
余秋闹了个大红脸,估摸着自己逃避厕所消毒的行为叫丁医生看出了端倪。也是; 刚才丁医生在砍树的时候,她可是跑去院子里头压根就没看一眼茅坑。
丁医生脸上全是和气的笑:“这没什么的。你们想着旱厕改水冲; 很好;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他抬头看村落; 已经接近午时; 村里头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开始往外冒炊烟。
老大夫跟自言自语一般,“咱们杨树湾,咱们红星公社可缺能吃苦的人?咱们社员个个都是样顶样的好。可是咱们红星公社穷啊。为啥穷?因为技术跟不上嘛。要是农业技术上来了,粮食产量肯定没得二话讲。”
余秋心道,造成现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因可不仅仅是技术。毕竟,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不过实现农业现代化,倒的确可以大幅度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将广大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田地里头解放出来。
“你们好好搞,这个旱厕改水弄得好,我们全公社推广。”丁医生雄心勃勃,“到时候我写文章投给《赤脚医生》,让全国的赤脚医生都好好学习。”
余秋本能地头皮发麻,觉得这动静是不是大了点儿。作为冒用他人身份的穿越人士,她还是低调做人比较好吧。
老大夫笑容满面,跟自言自语一般:“《赤脚医生》好啊,牛棚也能看到《赤脚医生》的。”
他嘴里头的牛棚,当然不是杨树湾大队的牛圈,而是关押“牛鬼蛇神”,限制他们人身自由,勒令他们进行改造的地方。
比方说,赫赫有名的余教授就是关押在劳改农场里头的。
当然,这些余秋并不清楚。其他事情她可以旁敲侧击找田雨跟胡杨问,她的这两位小伙伴都是热心人。但是关于余家的事情,没理由她这个“独生女儿”还要向旁人打听。
余秋只能茫然地“噢”一声,保证自己一定会好好做杨树湾的旱厕改造工作。
为了防止被郑老太太逮到去吃荷包蛋下面,丁医生跟余秋跑完九队,就赶紧从村子另一边绕出去。
一路上,他们经过的人家都要留两人吃饭。
丁大夫只好撒谎说要去大队吃,才得以脱身。
然而大队书记人在圩埂上看汛情,大队会计人在田里头踩水车,哪有人管丁医生的午饭啊。
余秋检查完桂枝下面的切口愈合情况,又给她发了高锰酸钾片叮嘱她坐浴之后,直接带丁大夫回知青点吃午饭。
剩下的生产队,等先吃过饭再说。
人还没进屋,余秋就闻到浓郁的饭菜香气,饱含着油水的芳香。
这种浓郁的香气,在人均每年二斤菜籽油,炒菜只烧红了锅连猪皮都不抹一下直接下菜炒,名曰“红锅菜”的杨树湾,绝对是硬菜的代名词。
余秋笑着进胡奶奶的门,伸长脖子好奇:“奶奶,你给我们烧什么好吃的了?”
胡奶奶正在灶台边上贴玉米饼子,闻声回头,笑得有点儿无奈:“方英的男人,非要说船上的腊肉再不吃就哈了,要我一锅都煮了。”
他吃的是水上饭,随手在大沟张张网,就摸了十来个大河蚌,一并收拾了跟咸肉下锅。
胡奶奶又在汤里头加了自己腌的雪菜跟泡开的笋干还有莴笋块,呼呼啦啦烧了足有一大锅。
得,这下盛汤的碗都不够用,老太太索性又和了玉米面饼子,直接贴在锅沿上炕熟了,让大家就着汤吃。
方英男人盛了汤,端回女知青点给他老婆吃。看到余秋正在检查老婆跟孩子,他赶紧招呼:“余大夫,你先吃饭吧。我来就好。”
“没事。”余秋放下小嘴直砸吧的小胖妞,又从医药箱里头拿出一盒子阿莫西林,分了半板放在床头柜上,“这个一天三顿,一顿一片,连着吃三天。”
方英产后出血,得适当用抗生素预防感染。
躺在床上的产妇赶紧道谢:“大夫,要你费心了。这下我们回家也不怕了。”
“回家?”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你口子还没拆线啊。”
现在用的又不是可吸收线,可以内缝不拆线的那种。方英下面的口子不小,她还想着看情况,到时候要不要延迟拆线。
“哎哟,没得事。到时候让我们村里头的接生员帮忙拆吧。”产妇无奈,“家里头还有三个娃娃,她们爷爷要种地,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们吃过饭就走。”
余秋只好点头,多子女家庭就是这样。当父母的总不能顾小不顾大。
“那行,回去以后你要尤其注意卫生。肚子里头的那个球,没事就多揉揉。一旦下面出血多,赶紧喊接生员。”
余秋想了想,又翻出纸笔,给方英写了张产时记录,“这个你拿着。到时候给接生员看,人家也好心里有数。”
产妇的丈夫连连道谢,赶紧小心翼翼地收好这张纸,又将余秋送到门口,招呼她跟丁医生:“你们吃,费了胡奶奶好多柴火,烧的可有味道了。”
“才收的麦草,马上又有稻草进仓,哪儿缺你这点烧锅柴?”胡奶奶喊余秋准备碗筷,又叮嘱那头发乱糟糟的渔民,“你也赶紧吃,吃完赶紧睡一觉再走是真的。昨晚上你没合眼睛吧。”
“该的。”田雨背着她的黄挎包下班回来,闻声笑着揶揄方英男人,“给你生了那么个胖闺女,可不得你好好服侍她们母女。”
她手里捏着信,询问胡奶奶,“奶奶,咱们杨树湾的信统一寄到哪儿去?”
知青安顿下来后,田雨刚写了信,本来准备让郝红梅帮忙从公社邮局寄出去,结果昨晚上发洪水,她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早上兵荒马乱的,她更加想不起来。
没想到,中午放学回来的路上,她倒是先碰到邮递员将信拿给了她。可偏偏她写好的信却还放在知青点。
余秋笑着道:“你还不如直接让邮递员帮你带回去呢。咱们大队有卖邮票的地方没?你直接给人家邮费让人给你捎回去得了。”
田雨一拍脑袋:“对啊,我都糊涂了。我赶紧去找人。”
她拿了信,带着点儿小骄傲,朝余秋眨眼睛,“我爸妈不知道我在杨树湾插队哦。邮递员是听了广播才晓得我在这儿。”
余秋反应过来,点着她的鼻子道,“恭喜你啊,现在全红星公社的人都认识你咯。”
田雨嘿嘿地笑,显出了小女儿的娇俏:“我跟我爸妈保证了,一定会在杨树湾好好插队改造自己,争取成长为祖国最需要的人。”
她握着拳头,跟在团旗下宣誓一样,看得余秋忍不住发笑。
屋子外头传来自行车铃声,余秋抬眼过去看,只见个头发灰白的男人负责自行车下来,车后座挂着连个墨绿色的袋子,左边用红漆刷着“收”,右边则是“寄”。
田雨喜上眉梢:“巧了,您怎么知道我有信要寄啊?我这儿没邮票,我拿钱给你成不?”
“没事。没钱拿一个鸡蛋也行。”邮递员从袋子里头摸出封信,“胡杨也住这块儿吧。刚才我给忘了。”
余秋接过信道谢,她扫了眼寄件人的地址,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原来胡杨是军区大院出来的孩子,难怪连洗衣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这个年代,能穿上绿军装吃军粮的可不是普通人。
田雨凑过来看信封上的名字,直接下定论:“肯定是他爸妈。等胡杨回来,咱们跟他说说,看能不能让他爸妈多寄点儿农业技术书过来,最好是增产增收的那种。”
她滔滔不绝了半天,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个严重的错误。
他们都有家人写信寄东西过来,余秋却什么都没有。
田雨费了半天力气,吭哧吭哧地组织语言安慰自己的同伴:“你不要着急,我爸厂里头有位伯伯也是去劳改了几年,改好了就回来上班了。我走之前,我爸妈还带我去他家吃过饭的。你爸爸也是,肯定很快就能回医院了。到时候,他肯定天天给你写信。”
余秋忍不住眼皮子噗噗跳,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余教授现在连跟外界通信的自由都没有。
她都忍不住好奇余教授到底犯了什么大罪,照理说,死刑犯也有权利和家人通信吧。
估计是得罪人了,叫人逮着穿小鞋。
难怪丁医生特地提了句牛棚里头也有《赤脚医生》。他其实是希望用这种婉转的方式让余教授看到女儿还好好活着,下放接受贫下中农改造的时候,也没忘记继承他的医疗卫生事业。
余秋心里头像是吹过了阵清风,燥热的蝉鸣都都被绿荫给过滤了。
她感受到了周遭人的善意,竭尽所能去照顾一个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的十五岁小姑娘。就好像当年她自己,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她,源源不断接受着老师同学跟朋友的善意。

堵不如疏
田雨小心翼翼地看着余秋,深恨自己嘴巴笨; 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余秋; 肯定的; 等等就好了。”
余秋笑了起来; 随口找话题:“不是的; 我刚才琢磨事情来着。我跟公社讲了要在杨树湾建个医疗站的事情。”
田雨欣喜地拍手:“好事啊; 刘主任同意了没?”
“他让大队书记帮我们找个空屋子。”余秋犯难; “只不过我琢磨着咱们杨树湾好像没有现成的空屋子。”
以前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在自己家里头给人看病的。现在人走了; 总不能再占着人家的房子。
“咱们也可以啊。”田雨双眼闪闪发亮,“我们眼下在奶奶家里头开伙; 那半边就能空出来摆张长桌子,就跟药店的大夫一样; 给人把脉看病开方子抓药。”
余秋哑然失笑:“那不行; 生孩子的人躺哪儿?生孩子可没个准数。一夜天生不下来也是常有的事情。到时候你不睡觉不上课去了?”
她叹了口气,“我前头倒是相中了后面的山洞; 但是光线太差了,里头根本看不清。”
“山洞我们住啊!”田雨整张脸都在发光,“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吗?我们白天都在外头忙,天黑才上床睡觉。光线好不好都是一样的。”
余秋一怔; 她还真没想到可以将知青点跟山洞反过来利用。
老实讲,虽然山洞的光线跟通风条件不太好; 但后者不是不可以想办法改善。况且在没有电风扇更加不能有空调甚至连电都没通的杨树湾; 冬暖夏凉的山洞其实很适合作为休憩场所。
田雨抓着她的手; 生怕她不同意:“我可以在知青点备课的; 这样咱们还能省一份灯油。”
“省两份。我把男知青点也腾出来吧。我看过那山洞,里头挺大的,还分出来岔洞。我们一人一边就好。”胡杨满头大汗的出现在房门口,脸上笑嘻嘻,“到时候腾出来的两间房,一间给人生娃娃,一间给余秋坐诊,蛮好。”
他也不等余秋他们给回应,只伸着头看饭桌,嘴里头嚷嚷,“哎哟,有汤有饼子,咱们要赶上共产主义生活咯。”
胡奶奶赶紧打了锅炉里头的水兑上井水给他洗脸。
胡杨嘴里头喊着:“奶奶,我自个儿来。”
要不是有女同志在,他真想扒光了衣服,痛痛快快地冲洗一通。
余秋帮他盛了碗汤,好奇地挑高眉毛:“你怎么没跟生产队的人一起吃?”
今儿不是双抢却比双抢更忙。各个生产队为了尽快将稻田里头的水排出来,中午都不休息,直接组织老人做了饭菜跟汤送到田里头去。秀秀今儿都没回家吃饭。
胡杨两条眉毛上下跳舞,语气中掩饰不住地骄傲:“我回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他驮着水车去田头,生产队的棒小伙子们都排好队准备踩水车了。这可是个重体力活,三个人胳膊扶着水车的横木,两只脚不停地蹬脚踏,以此带动转轴连着水车槽里的挡板朝上提,从而将稻田里头的水一格格地排出去。
胡杨眉飞色舞:“结果我把水车一摆,那风带动了风车,水车就哗哗地自己往外头排水了。”
要不是将洗衣机再重新改造成水车花了功夫,今天上午那连着的十亩田就排干净水了。
胡杨喝了一大口咸肉河蚌汤,美得一个劲儿叫“共产主义生活”,然后边咬着玉米面饼子边说话:“我吃了饭拿工具回去,帮忙再改造水车。”
一直在边上默默喝汤的丁大夫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有文化的娃娃厉害。看看,就这一桩,能省多少事。”
踩水车哪里是好活计。大热的天,不戴草帽晒死人,戴了草帽闷死人,两个脚一刻不能停往下踩。要是一脚踏空,脚蹬子打在小腿上,尤其是踝骨上,能把人骨头都打裂了。
胡杨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埋头喝汤,嘴里嘟囔着:“我也没做什么。”他伸手指指余秋跟田雨,“她们还有胡奶奶跟何队长都帮了好大的忙。”
丁医生笑了起来:“这就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吃过饭,田雨去学校看学生们睡午觉。杨树湾的老百姓坚信小孩子夏天中午一定要睡觉,不然会不长个子。
余秋跟胡杨都没睡,直接往后山去。
前者要继续割草药消毒厕所。山间最不缺的就是各种草药,丁医生只感慨今天实在没空,否则他倒是想带着余秋认一认草药。
后者则问胡奶奶借了锯子锯树枝,好拿去给水车上装风帆。
胡奶奶看这两个孩子就头痛,叫他们先歇会儿,他们也不听。
丁大夫见状劝老人:“干脆一把头弄完吧,等事情了结,他们也能睡得踏实。”
方英跟她丈夫也过来告辞,他们要趁着天亮,赶紧开船走。
胡奶奶一个劲儿留人:“又不赶这会儿功夫,等两点钟再开船,避开大中午的太阳。”
胡杨也积极让出自己的屋子,招呼方英的丈夫:“大哥你睡,没事的。床上的苇席是干净的,我昨天下午打水抹过。”
方英跟她丈夫却直摇头:“回去是逆行,早点儿走不怕天黑。”
余秋只得叮嘱她回去之后一定要留心,月子必须得好好做,千万不能劳累。
看着生完孩子还不到二十个小时的产妇蹒跚离开的身影,即使抱孩子的人是她丈夫,余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到底什么时候才计划生育?”
像方英这样的女人,余秋真希望赶紧出台计划生育政策。都生了四个了,实在不应该再生下去,实在对身体影响太大了。到时候子宮脱垂才真是麻烦呢。
“应该快了吧。”丁医生也叹了口气。
他是从口粮上考虑问题。再这么没节制的生下去,粮食要不够吃了。
胡杨倒是挺乐观的:“没事,只要我们农业工业都发展起来了,大家都忙着干活,就不成天想生孩子了。”
余秋忍俊不禁,觉得这家伙的理论跟教育是天然的避孕药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说到底,其实还是要提升女性地位。
丁大夫抬头看了眼天,催促两个年轻人:“动作快点儿吧,还有一堆事呢。”
余秋跟胡杨都赶紧动起来。
胡奶奶又问村里人借了独轮车,省得他们挑担子。没锻炼过的人,挑起两个空箩筐都是要两只脚打架的。
胡杨看着独轮车兴致勃勃:“我在书上看到过,可以在这车上也装个风车,这样人推着车走更省力气。”
余秋赶紧推他走:“别磨蹭了,稻子泡烂了,咱们集体喝西北风。你还不如先琢磨插秧机要怎么做。”
她跟丁医生又开始满村找茅坑,往里头喷敌敌畏,然后再盖上草药。
余秋被熏得头晕眼花,感觉整个世界都黯然无光。她在心里头发誓,今年夏天,就这个夏天,她必须得改造好杨树湾的厕所。
谁知道穿越大神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她,把她送回2019年去啊。
要是把她往这儿一丢三五年,她再不想办法自救的话,肯定要被茅坑熏死。
因为昨天的暴雨,不少茅坑都漫水了,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臭味。丁大夫让余秋留在原地帮忙拿东西,他自己过去处理。
等他经过池塘洗胶鞋的时候,余秋小声道谢:“谢谢你,丁老师。”
“谢个啥啊,又不值当个事情。”丁医生穿上胶鞋,“你把厕所改造好了后,我也不遭这个罪。”
“不仅仅是这事儿。”余秋斟酌了半天才开口,“还有那个牛棚,《赤脚医生》。”
她也不知道真正的余秋上哪儿去了。也许不幸穿越去2019年,也许更不幸直接被洪水给卷跑了。
来到杨树湾的这一个礼拜,她一直想方设法旁敲侧击地到处打听,但没听说有人被淹死。
反正无论是哪个答案,对还在劳改的余教授来说都是巨大的打击。能有件事安慰下这位不幸的医学前辈,总归不坏。
“你是说你爸爸啊。”丁医生叹了口气,“姑娘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别恨他。背着黑五类子女的包袱,肯定很痛苦。但你要相信你爸爸是爱你的。将来总有一天,党和国家会给他平反。他是个好人。”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试探着问:“你认识我爸爸?”
妈呀,她可真不愿意在这里碰上熟人。
丁医生笑了起来:“我这种乡下把式哪里能认识余教授。我在卫校上学的时候,曾经跟着巡回医疗组打下手,有幸目睹过余教授开刀。是好把式,你能接着当医生,你爸爸肯定非常高兴。”
余秋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她虚虚地笑:“您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亮堂了。天都不暗了。”
“天暗了。”丁医生皱起眉头,看着乌云压顶。
就几阵风的功夫,原本的晴空万里瞬间乌云密布。不用天气预报,无论是蹲在田里头劳作还是走在圩埂上巡视的人们都立刻反应过来一件事,要下雨了。
老天爷的动作比大家伙儿的反应还快。豆大的雨点就跟冰雹似的,劈头盖脸朝众人脸上砸来。
余秋跟丁医生都变了脸色,赶紧往圩埂的方向跑。
沙土袋子维持住的圩埂本来就已经岌岌可危,再来这么场暴雨,哪里还吃得住。
然而人类在天气陛下面前,总是羸弱又无力。即使所有人都希望雨停下,暴雨仍旧一口气不歇地下了好几个小时。
原本在田头忙碌的人全上了圩埂。一时间村里头铜锣脸盆砰砰作响,火把马灯摇晃,映得人影子也摇来晃去。挖土装草包的,抬包往圩埂上送的,堵漏的加高的,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余秋看着这没完没了的雨,一颗心扑扑跳个不停。她直觉不妙,总觉得这圩埂危险。
前头传来呼喊声,县里头搞水利的同志下来了。
田雨今天没能上圩埂,跟余秋一块儿装沙土袋。她惊惶不定地问自己的同伴:“搞水利的同志一定有办法吧?”
天色太暗,雨又太大,余秋只看见前头一阵人影乱晃,根本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行事。
她摇摇头,催促自己的伙伴:“咱们先顾着这头吧。”
她头痛,再这么下去,稻草包跟砂土可都不够用了啊。
正当沙袋告罄的时候,水利局的同志终于给出了解决方案。堵不如疏,要放口子,让汹涌的洪水泄出来。
泄到哪儿去?八队的那六十多亩低洼地农田。
这个礼拜,八队男女老上齐上阵,刚刚在田里头插上的秧苗。

农田怎么办
暗夜静悄悄的,只有风雨跟洪水在较着劲儿嘶吼; 砰砰敲打着岌岌可危的拦路石。
圩埂就像是因为严重营养不良而造成周身浮肿的假胖子。轻轻一拳; 就能将它打倒在地。
水利局的同志态度很坚决; 泄洪是目前综合考虑下来损失最小的方案。如果再不动; 巨大的水压会从下方直接击溃圩埂; 到时候就是上面队堆再多的沙土袋都没用。
他说完话之后也不看杨树湾的男女老少; 只拎着盏马灯; 满脸焦灼地盯着水情。解决方案他已经给了; 到底要怎么做,得看杨树湾人自己决断。
八队的队委会成员:生产队长、副队长、妇女队长以及会计跟仓库保管员全都沉默。生产队委会是农村最基层的政治组织; 队里头的事情主要由他们商量决定,关系重大的问题则全队开会讨论表决。
只是现在来不及了; 洪水等不及队长再敲锣吹口哨召集全队人开会。八队在场的老少爷儿们必须得现在就给出决断。
人们都噤了声; 只暗夜的风雨跟水流声发出急急的催促。
大队书记走到生产队长面前,拍拍他的肩膀; 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六十来亩地是八队的粮仓。
在“备战、备荒”的时代,农民负担极重。就拿杨树湾来说吧,每亩田产一千斤双季稻,公余粮就要交七百斤。公粮相当于实物农业税; 免费交。余粮是国家以远低于市场价格征收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白交。除此以外; 还要根据上头摊派下来的任务; 不定时缴纳数目不定的征购粮。
所以种大米的农民常常还要靠山芋扛肚子。
在这种情况下; 没有上田亩册子的自垦地就成了农民的救命稻草。
八队这六十来亩水田原本是大片毒水肆意的沼泽地; 解放前也当做乱葬岗。没钱没人收尸的附近居民就拿卷芦苇席子裹住尸体,直接丢进去。
后来八队人靠肩膀挑靠手抬土填坑,才将它变成了水田。因为没上田亩册子,不用上缴粮食,所以它是全队几百号男女老少生活的希望。
年过半百的生产队长眉头紧锁,刀斧凿刻出来般的脸上全是沉郁的神色。
天上的雷响了三道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我同意。”
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带着钩子,从他喉咙口拽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副队长张张嘴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也没开口反对。
会计跟仓库保管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垂下脑袋不吭声。
最后还是妇女队长没撑住,抹着眼泪道:“还能咋样啊。”
水不排出来,圩埂垮了的话,整个杨树湾的老少爷儿们都要喝西北风。现在撅了口子,起码还能保住其他地方。
大队书记安慰了一句八队的男女老少:“我给公社打报告,为你们争取救灾粮。”
田都淹没了,不吃返销粮,难不成饿死人啊。
余秋跟田雨都没忍心看决口子泄洪,两人回到知青点也对坐着发呆。隔了半天,余秋才冒出一句:“农民真苦。”
田雨眼睛泛红,直接钻到毯子底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真不忍心看。太惨了,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耕好的地,插好的秧。中午他们为了排田里头的水,都晒得中暑了。”
中暑也不能回家休息,就瘫在大树底下,旁人给灌大麦茶,拿草帽帮着扇风。人缓过来之后,又摇摇晃晃地下田挑水挑淤泥。
余秋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拍她的后背:“不要想了,咱们不想也不看。”
想了看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余秋记得高一文理科分班前上历史课,头发灰白的老师曾经感慨过,建国初几十年的时间,为了支援国家工业发展,农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他们比谁都清楚,有国才有家。所以即使勒紧裤腰带,也要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
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合上眼睛告诉自己睡觉。这是落后的生产力与人民生活需求之间的矛盾,这不是她能够解决的事情。
她还是先做好杨树湾的卫生防疫工作再说吧。
可惜杨树湾并不给余秋当鸵鸟的机会。
暴雨停歇的第二天晚上,她刚跟田雨给大孩子们分别上完四年级和五年级的课程,胡杨就跑过来叫人。
他干活系着的皮围裙都没脱下,只朝她们喊:“上大队开会去。现在就走。”
余秋赶紧将教案塞进黄挎包,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什么事啊?怎么这样急?”
“我也不知道。”
胡杨个子不矮,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余秋跟田雨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上。
饶是天黑了气温下降,一路上也有小风吹吹,抵达大队支部的时候,余秋还是鼻尖都挂上了汗珠。
她伸手抹了把汗,怀疑地看着胡杨:“你听岔地方了吧。”
这黑灯瞎火的,哪里像是开会的地方。
田雨也疑惑:“是不是在大队书记家里头?”
现在开会没有固定场所。余秋看生产队也常常在田头或者晒谷场上就把会给开了。
“没错,这儿呢。”前院响起何东胜的声音。
三人赶紧往院子当中走,凑近了才发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大家伙儿有人坐在小板凳上,有人屁。股下头垫着土坯砖,也有人索性盘腿而坐,个个手上都抓了把蒲扇赶蚊子。
单薄的月色,照得人影幢幢。
坐在上首的大队书记清了清嗓子,也不用喇叭,单凭嗓子喊话:“行了,杨树湾七个党员,十三位团员,还有九个生产队的基层干部,全都到齐了,对吧?到齐了就讲正经事。”
正经事就是八队的那六十来亩水田。
当时八队人是为了保住全杨树湾男女老少的田地,这才自己主动做出牺牲的。现在洪水退了,眼看着其他生产队都要大丰收,八队的老少爷儿们可是颗粒无收。
“咱们杨树湾的人都有数,八队水田少,剩下的全是旱地。”
所谓旱地就是山地,不能种水稻小麦之类的精细粮食,只有耐贫瘠的山芋、土豆才能长下去。但是这些粗粮不仅吃多了洼酸,交公余粮的时候,也五斤才能抵一斤稻谷的量。
大队书记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提高了嗓门:“吃水不忘挖井人。没理由八队站出来了,咱们其他生产队全心安理得地缩在后头。”
“又讲怪话了是不是?”蹲在地上的老汉立刻应声,“八队的事情就是咱们杨树湾全体社员的事情。不就是田被水淹了嘛,现在雨也停了,水肯定要退。我们再把田里头的水抽出来,重新种粮食就好。”
他转过头来朝旁听的胡杨笑,“我们的新农民搞出来的风车水车可是能一天到晚不歇火的,自己往外头抽水呢。”
院子里头响起了拍巴掌的声音,不少人叫好,夸奖新农民有学问就是不一样。
胡杨倒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的水车还有好多要改进的地方。现在还不够灵敏,风向一改,风车就得靠着人自己挪位置。
“已经很好了,总比我们两只脚踩着好。”旁边有人站起身,“水抽掉了就是种稻子。稻种不够的话,大家伙帮着凑凑。我们队里头好像还多了点儿秧苗。”
其他人也跟着盘算自己的家底,看能不能余出来东西帮忙。
“可要是再下雨怎么办?”宝珍大哥迟疑,“这要是再淹起来就麻烦了。”
“之所以会淹,是因为这块田地势太低。”大队书记发了话,“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感觉这块田还得再填一回土。”
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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