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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不过一生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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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区的职员在假装忙碌,眼神悄悄观察着自己,仅有的那个低着头如常忙碌的人,浓密的留海和黑框眼镜遮住了半边脸,紧抿的嘴唇,尖削的下巴,赫然是攀舒。
“她是中恒的职员……”无意识地,姜淳渊脱口问道。
陆宏咯噔了一下,不明白姜淳渊怎么突然关注起毫不起眼的攀舒来。
难道是听说了谣言?
攀舒的学历始终是她的软肋,中恒这样的大公司,连前台接待员都是名校本科毕业生。
陆宏脑子里飞快转了转,说:“是的,那女孩叫攀舒,公司的老职员了,做事很认真很负责。”
要不要走过去和小舒说几句话?
不知她腿上的烫伤怎么样?
四季春大堂经理跟自己说酒楼里有极好的烫伤药,抹了就不要紧了,可是,没有亲眼看到伤情,总是不放心。
既然在中恒上班,四季春那边的工作能不能辞掉不要干。
姜淳渊皱眉,犹豫不决。
陆宏见他眉头紧蹙,误会了。
中恒发展好,待遇高,离开中恒,要找同等的工作不易。
攀舒做事认真,策划的个案虽算不上十分出色惊艳,也很难得,陆宏略一思索,笑道:“攀舒负责的案例很多,总裁要不要看看?”
姜淳渊点头。
很想知道自己空缺的这六年,攀舒的点点滴滴。
陆宏一个个打开个案,夸攀舒的同时,把曲云婷等人也捎带着夸了夸,以免过于落痕迹。
姜淳渊看着一个个案例,震惊、欣喜,骄傲,有荣与焉。
他的小女孩长大了。
心头海啸翻滚,面上,极度惊讶中,无波无澜。
陆宏介绍了很多,见姜淳渊一言不发,有些忐忑,不自觉地,失了分寸,絮叨起来。
“攀舒虽然只有高中毕业,可是后来她也自考了成人大学,做事又很认真努力,在策划部里,一人可以顶两人使……”
姜淳渊沉浸在攀舒的作品里,许久,在陆宏发出的噪音骚扰下,回神。
“既然是很好的职员,就重点培养,学历什么的,只是一个人的过去,不代表将来。”他笑了笑,攀舒负责的个案太多,一时看不完,对陆宏说:“把她负责的个案拷到u盘给我。”
他不是对攀舒不满,而是……极度关注,陆宏手心瞬间潮了,后背冷汗涔涔。
说些什么似乎早了,杞人忧天,然而,等这个太…子…爷,新任总裁对攀舒出手再来阻拦,就晚了。
“好的,我这就拷,很快,总裁稍等一下。”陆宏拿出u盘,插…进电脑,一面假装无意中八卦道:“攀舒进公司时刚满十八岁,很可怜的小姑娘,第一次看到她,我这个大男人都忍不住想掉泪。”
希望这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还有点儿良知,听说攀舒的凄凉际遇后,收起玩弄之心。
“那时她什么个样?”姜淳渊绷紧身体,按在办公桌上的手不易觉察地微微发抖。
陆宏松了鼠标,拿过手机,打开图库,点出一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照片里的攀舒头发焦枯泛黄,皮肤黯淡无光,很瘦,衣服松松挂在身上,一双手紧张地抓着衣襟,弓背弯腰,小心翼翼、惊惶而胆怯地看着四周。
姜淳渊被击垮了。
眼前一片昏黑,耳膜嗡嗡作响,有瞬间感官失去所有知觉,接着,千万根钢针齐齐扎下,他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血管似乎曝裂了,又似乎是被冻住凝结了,剧烈的痛楚袭向心脏。
陆宏惊讶地看到,英俊冷漠,看起来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新总裁像被雷电击到,挺直的背脊瞬间垮了,肩膀剧烈颤抖,他刚想说些什么,新总裁手指啰嗦指门外,示意他出去,他走了出去,带上门的瞬间,听到里面砰一声巨震。
拳头击向墙壁的声响,响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一声痛嚎。
陆宏扶着门把手,定了定神,看向攀舒的位置。
攀舒几乎是第一时间抬头,朝他看过来。
陆宏定定看了她几秒,移开视线,往办公厅外走去。
攀舒低头继续忙碌,神情安静,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约十分钟后,把电脑锁屏,拿起水杯离开座位。
茶水间在走廊的东头,靠着电梯,西头则是安全梯,人迹罕至。
攀舒出了门左右看了一眼,走廊没人,往西头走去。
第4章 chapter4
陆宏靠墙壁站着,手里夹着香烟。
“你认识姜淳渊?”他看着烟头火光,漫不经心问。
“认识。”攀舒细声说。
陆宏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攀舒低头看着脚尖。
每天赶公交车,路上都是小跑,小圆头黑色布鞋的鞋头浅浅的一层灰尘。
陆宏看她,轻叹了口气,说:“他出身那样的家庭,董事长不会给他娶一个平头百姓人家的女儿。”
“我知道。”攀舒点头,抬起头,不看陆宏,透过他,看窗外。
蓝天空旷,白云如絮,捉摸不定。
“你心里有数就行。”陆宏掐灭了烟蒂,“回去吧。”
攀舒往回走。
一步一步,像机器人在行路,没有活力生机。
陆宏默默看着,不自觉摇头。
半小时后,陆宏回到办公室,姜淳渊已经离开。
办公桌边,靠墙的地上有一汪湿渍。
陆宏愣神看了一会儿,拿起电话,拔了总裁办的内线。
“陆总监请稍等。”总裁助理说,稍停,电话接入,响起姜淳渊的声音,“你好!”
“总裁,需不需要我继续汇报工作?”陆宏问。
“暂时不需要了。”姜淳渊声音沉暗,微有嘶哑。
陆宏迟疑着,没有马上挂电话。
听筒里细细的哧哧电流声。
好一会儿,姜淳渊说:“攀舒既然工作认真,能力不错,就好好培养,你亲自带着,以后让她晚上加班,重点栽培,不要算加班费,给她申请奖金。”微顿了顿,他说:“公司的奖金数额以后不公开,你斟酌一下,拟个章程给我。”
陆宏握紧听筒,应了声“好”。
姜淳渊接着又是许久没说话,陆宏静静等着,半晌,姜淳渊说:“加班的通知下得突然,允许她先安排一下私事,不用马上执行。”
他非常在意攀舒的处境,对攀舒没有玩弄之心。
陆宏稍稍放心,接着,更加担心。
那样高高地站在云端之上的男人,不出手则已,出手了,再加上温存体贴,攀舒拒绝得了吗?
攀舒接到加班通知,并没有意外。
陆宏在下午快下班前,召开部门小结会议,当着一众同事的面,说她这天刚完成的一个文案,晚上得留下来加班改进。
“今天总裁盯着你看,我就觉得不对劲。”曲云婷凑近攀舒,苦口婆心:“攀舒,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得改变一下形象了,头发好好打理一下,眼镜换成隐形的,化一下妆,你看看,咱们中恒的清洁阿姨形象都比你好。”
“谢谢!我考虑考虑。”攀舒笑笑,闷头改文案。
“你跟攀舒说这些干嘛,又不是没说过。”另一个同事撇了撇嘴,拉曲云婷手臂:“走,咱们逛商场去。”
女人的高跟鞋答答声和男人的皮鞋落地咚咚声先后响起,不多时,整个办公区静了下来。
攀舒一双手搭在键盘上,静静地看着电脑屏。
内线叮铃铃响起,电话机微微震动,攀舒沉默着看了一会儿接起。
“以后天天晚上得加班,这是总裁的吩咐,有什么私事今晚可以先去办。”陆宏在电话那头说。
攀舒低嗯了一声好。
“公司会给你发奖金,别的工作辞了吧。”陆宏接着说。
他知道攀舒不只中恒一份工作。
攀舒还是应好,多了句:“我走了,明晚再加班。”
性子漠淡绵软,跟她的说话,不论轻重冷暖,都如石沉大海。
陆宏想问攀舒和姜淳渊的过节,略一迟疑,没有问出口。
攀舒就像一只背着巨壳的乌龟,把头缩进龟壳里,审慎地活着,不敢跟人接触,好意或恶意,她都不承接。
红日西斜,夕阳照在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折射出瑰丽的七彩光芒。
大厦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宝马,车窗下降着,后视镜照着姜淳渊的脸,眉目清峻,神情温和。
攀舒目不斜视,平静地越过汽车,往马路走。
宝马发动引擎,贴着攀舒开,姜淳渊轻按一下喇叭。
攀舒停下脚步,侧头,面无表情看他。
以前的小舒最好看的就是乌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明亮通透,现在那双眼还是墨似的黑,可是隔了眼镜,像染了一层膜,飘忽模糊,只看到表面,触不到心灵。
姜淳渊喉头打破了苦胆似,从口腔一直涩到喉底。
“要去四季春是不是?我送你过去。”很艰难地,他才将想说的话说出口。
攀舒静静站着,姜淳渊忍不住想下车拉她时,她拉开了车门坐进副座。
姜淳渊屏住呼吸。
攀舒正襟危坐,双手交迭置于膝上。
很多的话在唇边转动说不出来,姜淳渊踩下油门。
下班高峰期,车多,人多,红绿灯排了长长车龙,有司机暴躁地狂按喇叭,有行人着急,红灯亮着就横穿马路。
攀舒漠淡地,毫无情绪地望着前方。
姜淳渊发现,怎么寻找,也在攀舒身上看不到过去的影子。
那时她在他身边时,像出笼的小鸟,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没什么话说了,就甜甜糯糯地不停喊淳渊哥哥淳渊哥哥。
她是药厂家属楼里最漂亮的孩子,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红艳艳的小嘴总是高高翘着,时时都在笑,幸福得让人忍不住想宠着她,想让她永远无忧无虑,永远快乐下去。
那个时候的攀舒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四季春到了,攀舒没说再见,没说谢谢,径自下了车。
有的人,永不想再见。
私家车比公交车快,还不到七点。
进门后,攀舒没打卡,到大厅找郑谷雨。
生意极好,满座,还有人在门边站着等座位,郑谷雨没在大厅中,服务员们很忙,收款台里面,收银的两个人凑得很近,小声说着话,看到攀舒,两人同时朝她招手。
“你怎么这会才来,没看到?”
“看到什么?”攀舒不解,一面说,一面往周围看,找郑谷雨。
“微博热搜啊,昨天的事上热搜了,咱餐厅出名了,你看那些人,都是来看宫心计的。”
一人嘟嘴,另一人划动手机,递给攀舒,“快看,真没想到,李小菊那么黑心肝。”
——今天目击了一出华丽丽的现代版宫心计。
博主大约是吃文字饭的,叙述声情并荗,上传的视频拍得极清晰。
“今天到酒店吃饭,看到一个超级帅哥,某心是个颜控,忍不住心痒痒打开了视频偷拍,没想到居然拍下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
视频从姜淳渊和贺美娜走进四季春的大门开始,从角度看,是与6号桌隔了一个通道的18号桌位的客人拍的。
视频记下了姜淳渊进门到离开的整个过程,博主让人重点看第26分钟后的场面。
视频第26分钟,昨晚6号桌的传菜员李小菊在攀舒端起莼菜汤后,端着托盘的手往下降低,从视频看,她的左手端托盘,右手在托盘的掩护下,从左手袖子里抽出一只筷子,飞快地戳了攀舒的腰部一下,紧接着收回筷子藏进袖子里,而攀舒,出现在视频中的是侧脸,也能看出,她飞快地扫了周围环境一眼,而后,将汤往自己身体的方向倾倒。
博主说:“大家注意那个服务员一瞬间的神色,她当时意识到她有四个选择的,她可以任汤碗失手跌落桌面上;将汤碗倾向女客人方向;倾向男客人方向;倾向传菜员方向。她选择了一个人在紧急关头最不可能存在的选择,将汤碗倾向自己!”
博主在这句话后面打了十几个感叹号,和长长的一串泪流满面表情。
“这个服务员,说实话,很没存在感,我刚看到她时,心里还想,五星级酒楼,服务员个个貌美如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个平凡无比的人,看完了这个视频后,我觉得我错了,颜美,不如心灵美重要,这个酒楼的经理很有眼光!”
攀舒来回看视频第26分钟,许久,确认不是作假后,搁了手机,怔怔呆呆,茫然地看着虚空处。
“难以置信是不是?枉你平时对李小菊那么好,那么关心她。”两个收银员愤愤不平道。
攀舒性子冷,跟谁都不热络,对李小菊,却确实很好。
李小菊从农村来的,今年刚十九岁,进四季春时只有十八岁,家中的长女,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家境贫穷,刚进四季春时,在后厨洗碗。洗碗工工作辛苦,工资又低,攀舒自己都不用化妆品的,却掏钱买化妆品送给李小菊,洗面奶、美白霜、润肤露等等,李小菊粗糙暗黑的皮肤在化妆品的滋润下,渐渐变得白皙,一白遮七丑,勉强算得上清秀佳人,攀舒几次替她向郑谷雨说情,郑谷雨被磨不过,给她调了工作,让她做了传菜员。
传菜员比洗碗工轻松,工资也高不少,不过,跟服务员相比仍差很多,李小菊想做服务员,托攀舒向郑谷雨说情,郑谷雨因为她只是初中毕业文化,举止毛躁,上不得台面,迟迟不肯给她调岗位。
第5章 chapter5
大堂经理的办公室在二楼一角,攀舒在门外站住。
郑谷雨愤怒的斥骂透过门板传出来,有些沉闷,带来的震颤更甚。
“你不用解释,不用分辩,你家里需要钱,你就可以算计同事吗?攀舒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有数,为了让攀舒出错,自己有机会顶替她当服务员,这么肮脏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四季春也要辞退你。”
“经理,我也是没有办法,我要不多寄点钱回去,我妹妹就得掇学……”李小菊抽泣着,哀哀哭求。
攀舒轻叩门,缓缓推门进去。
深棕色的橡木办公桌,同色书柜,同色沙发,上班近六年,多次从这间办公室进出,听郑谷雨或是恨铁不成钢训斥,或是关切地询问。
“腿上的烫伤怎么样?休息一两天不来上班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报工伤,不扣全勤奖。”郑谷雨看到攀舒,紧攒的眉头松开,脸色温和下来。
攀舒紧握双手,半晌,低低说出辞工的来意。
郑谷雨愣了愣,随即了然。
“因为姜先生?”
是,也不是,攀舒沉默。
“经理,攀舒辞职,咱们酒楼缺人,给我留下行不行?”李小菊像抓到救命稻草,扑过抓住郑谷雨袖子,一面看攀舒,“攀舒,你帮我说说情,快啊!”
攀舒静静看她,一动不动。
“攀舒,这种恩将仇报心肠歹毒的人,你可别心软。”郑谷雨甩开李小菊,厌恶地拂袖子。
“郑经理,你按章办事,我不说话。”攀舒说。
“攀舒,你居然不帮我说情?”李小菊很意外,很惊讶,瞪圆眼,不认识似看攀舒。
攀舒唇角翘起,不自觉微微一笑。
“李小菊,在你那样算计我以后,你凭的什么认为我还帮你?”
“你一直就帮着我啊!”李小菊无辜地说。
她脸上打了粉底,淡淡地扫着胭脂,画了眼影,涂着桃红色唇彩,很好看。
东西是攀舒给她买的,怎么化妆也是攀舒教她的。
在李小菊身上,她看到无家可归彷惶失措的自己,同病相怜,她不求回报相帮,却也不想被人当傻瓜。
攀舒觉得,自己以往真是瞎了眼,才会去同情这么一条毒蛇。
提出辞职后当即离开是不允许的,总经理老潘很不高兴,郑谷雨据理力争,说网上传出攀舒的视频,再上班会被客人围观,影响酒楼的正常营业,不合适。
争执了许久,老潘不得不签了字,同意立即结算工资。
虽然没有工作要交接,办理辞职过程时间还是很长,攀舒提着装着少少一点私人用品的袋子从四季春出来,是两个小时之后。
天已经完全黑了,霓虹灯闪烁,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路灯由近不远渐光芒渐淡,姜淳渊斜倚在车门上,看到攀舒,霎地站直身体,迎了过来,接过攀舒手里的袋子,半拥半揽着她,把她送进车里。
攀舒神情平静,不反抗,也没享受。
“吃了饭再回去行不行?”坐进驾驶座后,姜淳渊低声问。
攀舒一言不发,侧头看着窗外。
姜淳渊纠结了一会儿,终是不想送攀舒回那低矮破败的民房,自作主张往一家私房菜馆开去。
马路上暑气未散,吹进车内的风躁热,姜淳渊关了车窗,拧开空调。
汽车稳稳当当前行,没有急刹车,即便超车,提速也很稳。
攀舒从玻璃窗上静静地看着姜淳渊的侧影。
刚无家可归那会儿,很多时候熬不下去,想一头扎进河里,再也不醒来,或者朝马路上疾驰的汽车迎头撞过去,从此没有烦恼,只因为想找到他,问一声,为什么能那么狠,一言不发,连道别都没有,就那样离开自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是干干净净。
现在遇到他了,他就坐在她身边,她却不想问了。
时至今日,答案已经没有意义。
汽车在私房菜馆前停下。
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安静宁谧,门前没有迎宾,停着几辆奢华得低调的豪车。
“这里的咸水鸭味道跟w城的一样。”姜淳渊熄了火,看向攀舒,温声介绍。
家乡的咸水鸭是小攀舒爱吃的食物之一。
她不挑食,喜欢吃的却不多,姜淳渊昨晚在四季春点的那些,也都是她爱吃的。
攀舒一只手搭着门把,瞥了姜淳渊一眼,坐直身体,很突兀地,掀起t恤下摆。
姜淳渊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又猛地回头。
私房菜馆门前的红灯笼照进来亮光,红彤彤像霞光。
姜淳渊定定看着攀舒一无遮蔽的肚皮,愣了好几秒钟,不敢置信,凑近过去细看,瞬间,像滚烫的浓油浇到似,整个人剧烈地哆嗦起来。
以为看到的已经很糟了,却原来只是冰山一角。
攀舒肚皮上布满布满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
攀舒放下衣服,若无其事抚了抚下摆。
“怎么会这样?”姜淳渊几乎把方向盘攥下来,“你爸妈那么疼你,怎么会让你受伤?”
引擎熄灭后,空调也关了,攀舒有些热,胸口闷闷的,她按下车窗,风吹过来,留海往后飞扬,眼前明朗清晰。
攀舒想说:“谁能比你更疼我?你都不要我了,我爸妈当然也能抛弃我。”
终究没说出来。
从前的一切,早已随风而逝。
“我回去了。”她轻声说,无嗔无喜无怨无恨,拉开车门。
姜淳渊下车,隔着车身,绝望地看她。
“小舒,告诉我这什么会这样,可以吗?”
攀舒抬起的脚顿住,沉默许久,说:“已经发生的事,告诉你,能改变吗?”
不能!
姜淳渊被掐住七寸,无法动弹。
攀舒抬步,缓缓走远。
拐弯时,她看到,姜淳渊维持着方才那个姿势,像悬崖绝壁上翘首盼望的望夫石,霜刀雪剑,风雨侵蚀,亦不改初衷,千万年等下去,
姜淳渊怔怔看着,看着攀舒走出自己的视线,一动不动,许久,上了车,调头,油门一踩到底。
闹市区,疯狂的车速令人胆寒,许多车急促避让,司机连曝粗口,有的狠命按喇叭,限速摄像头闪个不停,姜淳渊毫不在意,出了城,驶上外环直冲高速高路,高速公路入口收费站停车时,急刹车引起的轮胎急剧摩擦地面的声音,震得收费站的窗玻璃也跟着震颤。
进了高速路,更惊人的车速,仪表盘车速指针一直往上飙,车窗闭着,还有呼呼的风声从窗外传进车内。
姜淳渊紧抿着唇,双目全神贯注盯着汽车行驶前方。
攀舒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他要马上知道。
他要马上赶到w城,找攀舒的父母问清一切,同时,质问他们的失职。
问责!
想着这两个字,姜淳渊胃部又疼了起来。
汽车进去w城时天刚蒙蒙亮,楼房大厦在灰白色的晨曦笼罩下,熟悉又陌生。
这个城市他当初过来,只是想暂住,后来却一住七年,大街小巷,商厦超市,乃至郊外的南阳山,美丽的月亮湖,都走过,带着小攀舒。
攀舒父母上班的南阳药厂还在。
从工厂大楼东边的马路往里开,厂房后面,就是家属区。
不怎么宽的两车道马路,路边的梧桐更高了,枝叶越发浓密了,遮荫蔽日,凌晨开在路上,微感阴森萧冷。
家属区大楼比六年前破败了不少,姜淳渊在大门前停车,降下车窗,鸣了一声喇叭。
保安从保卫室走出来,认识的,住在这里时,他跟着攀舒一起喊袁伯。
袁伯走近前,姜淳渊刚喊了一声,他就认出姜淳渊了。
“是你啊小姜,回来有事?”
“回来找小舒,前几年去了帝都,没时间回来看她,不知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姜淳渊笑笑。
“攀家那个闺女?”袁伯的表情变得微妙:“她出事了,你不知道吗?”
……
姜淳渊看着袁伯启启合合的嘴唇,整个人跌落冰窖里似,周身血肉被寒气冻住,心脏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停止了,他以为自己死去了,却又不是,他听清袁伯说的每一个字,他有听觉,嗅觉也好好的,他甚至闻到不远处家属楼传出来的早餐的香味。
他还冲袁伯不停点头,表示在听着说话,在袁伯说完后,他还礼貌地说了声“好的谢谢你!”把车开进家属楼后,他就垮了,身体得疟疾似不停哆嗦。
袁伯说的情况只是流言,他想要知道细节,他搜肠刮肚寻找关系,许久,一个接一个拔打电话。
不知多少个电话,上午九点时,他的一个老同学帮他约到了当年受理攀舒案子的那个警局的一个分队队长。
姜淳渊赶去警局。
负责攀舒案子的警察调任了,案件相关资料被封存,那个队长也只是当时听说了,他说的是警局那边受理的案子情况,跟袁伯说的,恰好凑成完整的事件经过。
第6章 chapter6
六年前,七月二十八号凌晨三点多,月亮湖辖区警局接到一个去菜市进货的早起商贩的报警电话,说月亮湖边有一个男人攥拖着一个女孩,女孩嘶声哭喊呼救。
警察出警,把男人和女孩带往警局。
女孩就是攀舒。
攀舒说,她在月亮湖边等人,男人要强…奸她。
男人说,攀舒是卖…淫的,他给钱了,攀舒却又不肯跟他走,由是发生了争执。
一个女孩三更半夜在外游荡,除了不是正当职业,说不通,攀舒说的在等的那人的手机一直没有打通,两人都没有明确证据,警局最后以卖…淫…嫖…娼罪处理,鉴于攀舒不满十八岁,未成年,没有罚款,男人罚了五千元,放人。
攀舒不走,也不让放那男人走,拼命哭喊,说男人企图强j她,不能放恶人走,警察没办法,电话通知她父母过来领人。
队长说:“其实,大家是相信那小女孩不是卖…淫的,那小女孩当时的情形……太惨了,大约是男人拖拽她想把她往阴暗地拖吧,她抱着一根电线杆死活不给拖走,跟男人拉锯,肚子在地上来回磨擦,到局里时,衣服蹭破了,碎布片血淋淋粘在身上。”
七月二十七号是攀舒生日,那天晚上,攀舒约的人是他,他没去赴约,而且,手机关机了。
第二天,为了逼自己斩断一切,把手机号码销号了。
悔恨像海啸扑面而来,此前再多的痛也敌不上这一刻。
姜淳渊想歇斯底里地痛哭嚎叫,或者用利器往身上扎,随便做些什么,只要能狠狠地伤害自己。
攀舒的悲剧是他造成的,这个认知令人崩溃。
“小女孩家好像同时出了什么事,凌晨五点打的电话,她父亲直到十点才赶过来,到了后,坚决表示他女儿是循规蹈矩的好女孩,绝不会去卖…淫,要求严惩作恶的人,争执到下午两点多,案件有了新的情况,有人过来做证人,说是目睹了小女孩跟男人交易的过程,证词和男人先前录的口供严丝合缝。”
“怎么可能呢,这是陷害。”姜淳渊失声喊。
“办案讲究证据。”队长摇头,“男人这边多了人证,小女孩说她约的那个人开始一直打不通电话,后来再打,号码停机了,事实摆在那,小女孩撒谎了,同事忙了大半夜和一个白天,烦了,下午六点,强硬地将这件事定性为卖…淫事件,小女孩父亲见没办法翻案,也不再说什么,拉着女儿走了。”
姜淳渊出了警局,没有坐回汽车里,顺着马路走着,一直走一直走,身体挺得笔直,像一根电线杆在移动。
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姜淳渊满头满脸的汗,脑子里乱糟糟,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
袁伯说,攀舒卖…淫,她爸妈怒不可遏,不要她了,她妈出国去了,她爸辞职去了外地。
她们家的房子是工厂分配的,她爸辞职后房子被厂里收回。
攀家的亲戚跟躲瘟疫一样躲着攀舒,对她不闻不问,攀舒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开始那段日子,整日整夜蜷缩在对门姜淳渊的房门前,后来,大院里众人对她指指点点,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更有一些小孩朝她吐口水扔东西,她似乎坚持不下去,也绝望了,天气又冷,蹲房门口捱不住,入冬后,大约十一月初,她离开了大院,此后,没人再见到她。
“要是吃苦长大的,遇上事儿兴许还能淡定一些,攀家两口子太娇惯孩子了,那孩子从小顺风顺风被捧着长大的,攀家两口子说扔就扔,这还给孩子活路吗?”
袁伯的话像重锤,一下一下敲击着脑袋。
惯着攀舒的,除了她的父母,还有他,说扔就扔的人里,也有他。
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斜,入夜了,万家灯火先后亮了,接着又暗了,城市从喧嚣到寂静,月牙儿挂在天际,白天的燥热渐渐消散,湿了汗的衣服干了,身上的咸酸味儿自己都能闻到,姜淳渊茫然抬头,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该怎么办,才能弥补攀舒,才能把攀舒所受的苦难消磨掉。
手机不停响。
凌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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