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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洛马尔-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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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帕洛马尔休假
  一.一。  在  海  滨
  一。一。一.海浪
  海水在荡漾,轻轻拍打着沙滩。帕洛马尔先生伫立岸边观浪;他并未沉迷于观察之中,不,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要看看海浪的—个浪头。不能说他在观察,因为观察需要相应的性格、相应的心情、相应的外界条件。帕洛马尔先生原则上虽不反对进行观察,但观察所需要的上述三个条件他全都不具备。再说,他不是想看整个海浪,只要看海浪的一个浪头,并无其它奢望。为了获得清晰的感觉,他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都预先确定好一个有限而明确的目标。
  帕洛马尔先生望着一个海浪在远方出现,渐渐壮大,不停地变换形状和颜色,翻滚着向前涌来,最后在岸边粉碎、消失、回流,他也许可以认为至此已完成了既定目标,可以开路了。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很难把一个浪头与后面的浪头分开,因为后浪仿佛推着它前进,有时却要赶上并超过它;同样,也难把二个浪头与前面的浪头分开,因为前浪似乎拖着它一同涌向岸边,最后却转过身来反扑向它,以阻止它前进。再从横的方向看一个浪头的幅度,它与海岸同宽,很难确定它一直延伸到哪里,又在哪里被截分成速度;形状、强度与方向等均不相同的单独的浪头。
  总而言之,如不考虑构成一个浪头的各种复杂因素以及同样复杂的各种伴生现象,那就无法观察到—个浪头。这些因素与现象变化无穷,因此每—个浪头都有别于另—个浪头。不过,如果说每—个浪头都与其它浪头一样,不管它们是否相邻或者相继,那也不算错,因为总有一些形式与系列会重复出现,虽然它们在发生的时间与地点方面并无规律可循。既然帕洛马尔先生现在想干的只不过是看到一个浪头,即将它的各个组成部分与伴生现象尽览无遗,他的目光就应该集中在海水拍打海岸的动作上,收集他尚未注意到的现象,一旦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重复,就知道他已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一切,便可收兵了。
  生长在这个混乱而拥挤的世界上,帕洛马尔先生力求减少与外部世界的接触,并且为了不刺激自己那易怒的神经,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感受。
  波浪滚滚而来,它那隆起的顶峰开始呈现白色。如果它还没有到达岸边,白色的浪花翻滚几下后,便迅速消逝,仿佛海水吞噬了并把海水染成白色。这时它又开始隆起,酷似一块白色的地毯铺向岸边,仿佛为了迎候海浪。然而。当你急不可待地期望看到浪在这块地毯上滚动时,却看不到波浪,只看到地毯。—会儿白地毯也迅速消逝,变为一片晶莹闪亮的湿漉漉的沙滩。霎时间湿沙滩也随着向后撤,仿佛那干燥而灰暗的海滩挤压着它,并使自己那弯弯曲曲的疆界向前扩张。
  同时要注意到海岸的凸起处。这里海浪分成两翼,一翼自右向左朝海岸推进,一翼自左向右朝海岸奔来,它们的分界处或曰汇合点即是这海岸的凸起处。凸起处总是位于海浪两翼向前推进的后部,并经受其重叠交错地冲击,直至下—个浪头——更加强劲的浪头,亦将分为两翼的浪头——袭来,驱散前一个浪头,如此周而复始。   
  由于海浪活动的这种模式,海滩上形成了许多上面提到的凸起处。这些凸起处一直延伸到海水之中,犹如涨潮时海水上涨淹汉了它们。帕洛马尔先生恰好选择了这么—个深人海水中的滩头作为自己的观察点。这里海浪从两侧袭来;如若挖断半潜入海底的沙滩,两边的海浪即可汇合起来。就是说,为了搞清楚一个浪头,必须考虑来自两侧的、方向截然相反的两股力量,它们相反相成,相激相荡,产生出无穷无尽的浪花。
  现在,帕洛马尔先生尽量限制自己的视野。如果只注视自己前面十米海岸乘十米大海这么一块海面,那么经过一定时间便可以全部记录下以某种频率重复出现的海浪的各种运动。困难在于确定这块观察区的边界:如果把一个滚滚而来的浪头视为离他最远的边界,那么这个浪头越来越近,越隆越高,就使他看不见后面的一切;喏,浪头到达岸边一个滚翻消失了,他确定的观察区也就不存在了。
  虽然如此,帕洛马尔先生也不灰心丧气。每次他都认为看到了从他那个观察点可以看到的一切,然而,每次都有某种他未曾预料到的东西闯入他的眼帘。如果他不像这样锲而不舍地追求完满的结果,这种观察活动也许能使他得到休息,使他免受神经衰弱、心肌梗塞或胃肠溃疡病的侵害,也许还可能帮助他把外部世界简化为比较简单的机械运动,从而掌握外部世界那纷繁的规律。
  要确定海浪活动的模式,必须考虑海岸前方与海岸平行的长浪,它的浪峰微微露出海面并向两侧延伸,连绵不断。波浪向岸边滚动,海峰却巍然屹立于浪尖,不偏不倚将浪头分为前后两半。谁知道这个海浪生于何时,欲往何方?也许渊源于东方,一阵风吹过海面,迎面碰上大海的激荡,生出这股海浪。它又汇集了两侧的推力,你簇拥着我,我拖拉着你,滚滚向前;它不断前进,不断增强,直到碰上逆行的海浪,使它渐渐减弱、消亡,或者被它们扭曲,变成一股股歪斜的小浪,并与它们一起被海岸撞碎。
  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个方面,就能使这个方面显得突出,甚至使它充斥整个画面,仿佛画画儿时那样,你只要闭一下眼睛,再睁开,透视画面就完全变了。来自不同方向的波浪重叠交错,把整个画面分割成许多时而隆起、时而跌落的波峰。还有,每—个海浪扑向海岸之后的回潮,也具有一定的力量,阻碍着继之而来的波浪。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海浪的回潮上,那么波浪运动的真正方向就仿佛来自海岸走向大海啊。
  帕洛马尔先生即将得出的结论,是否是要使波浪倒转时间倒流呢?是否是要超越感觉与理智的局限去发现世界的真谛呢?否,他得到的只不过是一阵轻微的晕眩。那股不屈不挠地将海浪推向海岸的力量胜利了,看!海浪增强了。啊,风向是不是变了?糟啦!帕洛马尔先生通过仔细观察得到的有关海浪的印象被搅乱了,粉碎了,驱散了。如果他能够再把这些现象在脑子里聚集起来,便可开始认识过程的第二步,把对一个海浪的认识推广到整个海浪。
  铁杵磨成针,功到自然成。可惜帕洛马尔先生失去了耐心,他沿着海滩离去了,神经比来时更加紧张,思绪比来时更加混乱。 一.一. 2.  裸胸的女人
  帕洛马尔先生沿着冷僻的海滩漫步,偶尔遇上几位游客,一位年轻的夫人袒胸露臂躺在沙滩上沐浴日光。帕洛马尔先生谨小慎微,把视线投向大海与天际。他知道,遇上类似情形,当一个陌生人走近时,女人们会急忙抓衣掩体。他认为这不好,原因是这样会打扰那位安然自得沐浴日光的少妇;过路的男人也会感到内疚;这等于间接承认妇女不得袒胸露臂这条禁忌;如不完全按照礼俗行事,人们不仅得不到自由,做不到坦率,反而会行不能无虑、言不能由衷。
  因此,当他远远看到晒得黑里泛红的裸露的女性上身时,便急忙仰起头,使他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并像个文明人那样,不让目光逾越环绕人身四周的无形的界线。
  他边走边思考。当他的视野里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自由转动眼球时,他这样想道:我这样做,是卖弄自己的决心,也就是说,我支持了禁止看女人乳房的习俗,或者说我在她的胸膛和我的眼睛之间安置了一副心理上的乳罩,让那鲜嫩的、诱人的胸膛散发的闪光不得进入我的视野。总而言之,我这不看的前提是,我正想到它是袒露的。这种看法本身就是不礼貌的、落后的,为此我感到不安。
  帕洛马尔先生散步转来,再次经过那位女士身边。这次他把视线投射到自己前面的景物上,不多不少仅仅看到海边的浪花、拉上海滩的船只、铺在沙滩上的毛巾被、丰满的乳房及颜色略暗的乳头、弯弯曲曲的海岸以及灰色的雾气和天空。
  ——喏,——他自鸣得意地边走边想道,——我成功地把女人的乳房与周围的景色完全协调起来,使我的目光像天空中海鸥的目光或海水里无须鳕的目光那样,不至破坏这自然的和谐。
  ——这样做对吗?——他继续想道,——这是不是把人降低到物的水平上,把人看成物?把女性的象征也看成物,难道不过分吗?我是不是重犯了大男子主义的陋习?这种世代相传的陈规陋习是否已在我头脑里生根?
  他转过身来往回走,现在他把目光毫无选择地投向海滩,当这位少妇的胸膛进入他的视野时,他感到自己的视线中断了,停止了,偏离了。他的目光一触到那紧绷绷的皮肤便往后缩,仿佛对它那与众不同的柔韧性和特殊价值感到吃惊。目光在空中停留片刻,再谨慎小心地沿着乳房的曲线并保持一定距离绕行一周,然后才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行程。
  ——我想,我的观点是十分清楚的,——帕洛马尔先生心里说,——不会引起误解。然而,我目光的这种运动会不会被理解成一种傲慢的态度,理解成低估女人乳房的价值,就是说有意冷落它,把它置于一旁放在括号内呢?喏,我这不又在老调重弹,与千百年来那些假正经和把性欲视为淫乱的人一样,尽量把女人的乳房隐蔽起来……
  这种说法是违反帕洛马尔先生的美好心愿的。他虽然属于老一辈,曾把女性裸露的乳房与性生活联系在一起,但是他欢迎风俗习惯中的这—转变,因为这是社会思想开放的结果,同时也因为他觉得女性的这一形象使他感到愉快。他希望在他的目光中表示出来的恰恰是这种不含有任何私心的鼓励态度。
  他来个向后转,并迈着坚定的步伐向那在阳光中沐浴的少妇走去。现在他的目光敏捷地扫向周围的景物,最后将极其崇敬地停留在少妇的胸膛上,并与少妇的裸胸一起珍陪与感激周围的一切,珍惜与感激这里的阳光,这里的蓝天,这里被风吹弯的松树和被风吹积起来的沙丘,珍惜与感激这沙滩、礁石、海藻和云雾,珍惜与感激围绕着这光芒四射的乳房旋转的整个宇宙。
  这种态度应该能够使那位孤独的沐浴者感到放心,应该能够使她免于臆断。然而,当他刚刚走近一点时,那少妇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喘息着仓皇逃遁,一边还生气地晃着肩膀,仿佛在逃避一个色鬼的纠缠。
  ——陈腐的习惯势力阻挠人们正确对待这些最开明的思想。——帕洛马尔先生痛苦地得出结论说。 1.一. 3  闪光的剑
  日落时海面上会产生反射。耀眼的日光从天际射向海边,海面上波光粼粼,深蓝色的海水仿佛透过一个个网眼衬托着闪闪发光,的大网。在逆光中,白色的游艇变成了黑色。它那清晰的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犹如被这耀眼的光波浸蚀了似的。
  帕洛马尔先生不喜欢拥挤,这正是他进行晚泳的时刻。他走进海水,游离海边。阳光反射在海中,宛若一把亮闪闪的利剑,从天际直指他的身边。他在这把闪光的剑中游泳,说得确切些,剑头总停留在他的眼前,他的手臂每向前划动一次,这把闪光的剑便向后退缩—点,决不让他够着。他划到哪里,暮色便随他到达那里,使他身后直至岸边的水面暗淡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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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渐渐下落,白色的反光变成金黄色、酱紫色。帕洛马尔先生不论划到哪里,总是处在阳光和反光形成的锐角三角形的顶点上。那把闪光的剑像钟表的指针,以太阳为轴心,处处跟随着他,指示着他。
  “这真是太阳赐予我个人的礼物啊!”帕洛马尔先生试着这么想道,说得确切些,寄居在帕洛马尔先生体内的那个利己的、狂妄自大的自我这么想道。然而,男阶与其同居—起、被压抑、爱自责的自我却反驳说:“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反光追随着他们;我们大家都不免在感觉上或理智上产生幻象。”这时第三个同居者——比较公正的自我却说道:“就是说,我属于有知觉、会思想的主体,能够与阳光确立某种关系,能够解释与评价自己的感觉与幻想。”
  任何一个在这个时候下海并向着西方游泳的人都能看到,一束阳光向他射来并在他手臂前面不远的地方终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反光,它的方向和位置是因人而异的。在反光的两侧,海水的颜色相对深暗。“难道只有这暗淡的颜色才不是幻象,才是大家共有的数据吗?”帕洛马尔先生自问道。但是那闪光的剑,每个人的眼睛都能看到,想回避也回避不了啊。“难道我们共有的东西恰恰是我们作为人才能感受到的东西吗?”
  这时帆板被推入海里,斜对着从陆地上吹来的风向航行。—个个直立的身影像弓箭手一样,伸开双臂握着帆杠,风鼓着帆布哗哗作响。当帆板横穿反射的阳光时,五彩缤纷的风帆在金光闪闪的阳光下变得暗淡了,运动员的身躯也像被黑暗笼罩着—般模糊不清。
  一所有这一切不是发生在海面上,也不是发生在日光下,——帕洛马尔先生边游边想,——而是发生在我的头脑里,发生在由我的眼睛与大脑组成的回路里。我正在我的头脑里游泳;只有在我的头脑里才存在这把闪光的剑;它吸引着我,是我的—个元素,是我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认识的唯一的元素。
  ——它总在我前面,我不可能够着它。——他又想道,一它不可能位于我的头脑里而我同时又身临其中在游泳。如果我能看见它,说明我在它的外边,同时它也在我的外边。
  他划水的动作缓慢了、茫然了,因为这些推理与其说使他在反光中游泳感到愉快,毋宁说正在破坏他的兴致,使他感到压抑、负疚或受到谴责。同时他感到有某种不可推诿的责任:这把闪光的剑由于他在那里才得以存在;如果他离开那里,如果所有游泳与冲浪的人都回到岸上去或把后背转向太阳,那么这闪光的剑何在呢?在这个日趋解体的世界上,他想拯救的是最脆弱的东西,即连接他的眼睛与落日的这座桥梁。帕洛马尔先生不愿意再游水了,他感到身上发冷。但是,他不能终止游泳,因为他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地应留在水里,直到太:阳落入海中。
  ——如果说我能看见、思考并在反光中游泳,一一于是他想道,——那是因为在另一端有太阳在散发着光芒。啊,重要的只是事物的缘由,因为事物不过是我的目光能够看到的已经削弱了的形式,就像现在日落时见到的反光一样。一切都是反光或反光的反光,包括我自己在内。
  这时一只帆板掠过,运动员的黑色身影在粼粼波光中穿过。“如果没有风,——他想道,——这个由塑料杆、人体、帆布和尼龙绳组合起来的玩艺儿绝不会站立起来;是风使它变成具有一定目的与用途的一叶小舟;只有风才知道这块帆板及其运动员的去向。”如果帕洛马尔先生能够消除他那不公正的、多疑的自我,相信存在—个一切事物的缘由,那该多么令人欣慰啊!这个唯一的、绝对的缘由就是一切形式与行为的渊源吗?或者,有几种性质不同的缘由,方向不同的力,它们相互作用的结果,使世界每时每刻都具有一种对该时该刻来说是绝无仅有的形式呢?
  ——……风,海,当然还有海水,这支撑着漂浮物的海水,支撑着我和帆板的海水。——帕洛马尔先生仰浮在水面上想道。
  现在他仰面望着在天空中飘浮的行云和被森林覆盖着的山丘。他那自我仿佛也被各种因素翻转过来了。这些因素是;红色的天空,流动的空气,海水当摇篮,大地作支撑。这些难道就是大自然吗?他所看到的这些现象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太阳并不降落,海水也不是那种颜色,这都是光波投射到视网膜上造成的形式;他用四肢做出并非自然的动作漂浮在水面上,漂浮在各种幻影之间;那些运动员的身体作出非自然的姿态,他们不是依靠风来移动他们的体重,而是靠风与那个人工玩艺儿之间形成的一种几何学上的抽象即角度,才得以在海水光滑的表面上滑行。这么说大自然不存在吗?
  帕洛马尔先生的自我沉浸在这个由各种因素构成的世界里。这里各种力相互作用,各种矢量相互组合,一束束线条相互连接、相互交叉或形成折射。但是,他的体内有块地方,形似一个疙疙瘩瘩的凝结块,那里的事物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这就是感觉,你感觉呆在也可能实际不呆在这个似乎存在又可能不存在但事实上是存在的世界上。   
  一个外来的波浪打破了平静的海面:一艘汽艇颠簸着在海面上飞驶而过,散播着油污。柴油的污迹闪着亮光在水面上波动、扩散。在阳光之下,油污虽然缺乏固定的形态,但不能因此而怀疑它的存在。人把漏掉的燃料、燃烧后的渣滓和不能吸收的废弃物混合在—起,抛入大海,从而在自己的周围繁殖着生命并制造死亡。
  ——这就是我的栖息地,——帕洛马尔先生想道,——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我只能在其中生存。
  如果地球上的生物命运早已注定,如果任何拯救办法都免不了最后走向死亡,那该怎么办呢?
  一阵巨浪翻腾着冲向海岸,然后被撞得粉碎。海滩上除了细沙、石子、海藻和细小的贝壳外,已经没有人晒太阳了,巨浪过后海水倒流,露出一片海滩,上面到处都是易拉罐、水果核、避孕套、死鱼、塑料瓶、破木屐、毒品注射器和粘有沥青的树枝。
  帕洛马尔先生被汽艇掀起的波浪和回潮颠簸着,突然感到自己就是这片垃圾中的一块渣滓,是这个坟墓大陆的垃圾浴场上的一具死尸。假若在这由海水和陆地组成的地球上,除了死人那暗淡无光的眼睛外,再也没有人能睁开眼睛来观看.那么这把闪光的剑也许不会再闪光了吧。
  仔细想起来,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可能,因为世界上出现能够看到光线的眼睛之前,太阳已连续亿万年向海水里投射它的光芒了啊。
  帕洛马尔先生一会儿潜入水底,一会儿浮出水面,喏,他又看见那把闪光的剑了!历史上确有那么一天,有只眼睛从海水里浮现出来时,那把闪光的剑已经在那里等待它了,并且终于等到了炫耀自己的利刃和闪光的机会。眼睛和闪光的剑是互相依存的事物;也可能不是因为有了眼睛才产生了闪光的剑,而是因为有了闪光的剑才产生了眼睛,因为闪光的剑离不开眼睛,需要有只眼睛在它的顶端向它观看。
  帕洛马尔先生想到他不存在时的世界,那个他生前就已存在的漫长的世界和那个他死后更加黑暗的世界;他尽力想象眼睛——任何眼睛——出现之前的世界和明天由于灾难或腐蚀作用可能变成没有光亮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发生着(发生了或将要发生)什么呢?太阳发出一束光线照射在乎静的海面上,在哗哗作响的海水声中闪闪发光,突然,物质变成能够接受光线了,分化成具有生命的组织,再一跃而变成一只眼睛,许多眼睛,不停地变化出眼睛……   
  现在所有的帆板都上岸了,最后一名游泳者——那个名叫帕洛马尔的——也感到寒气袭人而走上岸来。他现在深信不疑,那闪光之剑即使没有他也会继续存在。最后他用浴巾擦干身体,向家里走去。
 一.二 在庭院里
  一.二.一 乌龟交媾
  小院里养着两只乌龟,一公一母。咔嚓,咔嚓,它们的龟甲相撞发出声响,现在正是乌龟发情的季节。帕洛马尔先生因羞于直视,偷偷地窥视着它们。
  公龟侧着身子,用力把母龟挤向院内路沿上;母龟仿佛在抵御公龟的进攻,至少是尽量保持不动。公龟个头虽小,倒艮活跃。或者说很年轻。它多次试图爬到母龟背上去,从后面爬上去,但由于母龟背甲呈倾斜状,每次都滑了下来。
  现在它似乎找对位置了,有节奏地用力挤压母龟;它每用力一下就大声喘一口气。母龟的前肢向前平伸,紧紧地贴着地面,因此它的后部便向上翘起。公龟张着嘴,伸着脖子,两个前爪在母龟的背甲上乱抓。龟甲带来的问题是无法抓握,而乌龟的脚爪又不能抓握。   
  现在母龟挣脱了,公龟追逐它。母龟逃跑的速度并不比公龟快,也不像决意要逃开的样子;公龟为了缠住母龟,轻轻地咬母龟的脚爪,而且老是咬那只脚爪,母龟并不还口。只要母龟停下不跑,公龟就往它背上爬。这时母龟向前移动一点,公龟从它背上掉下来,生殖器也磕在了地上。乌龟的生殖器很长,像把钩子,即使龟甲很厚,即使交媾的姿态使它们不能贴近,公龟总还能够着母龟。但是很难说清,公龟发起的攻击成功的有多少,失败的有多少;又有多少是为了玩耍,为了做给人看的。
  现在正是夏季,小院子里除了一个角落里还生长着一丛茉莉外,没有其它花木,显得缺乏生机。公龟向母龟求爱就是围着这块小草坪兜圈子,母龟试图钻进茉莉丛里,以为可以躲到里面去 (或者是为了使人以为它要躲到里面去)。其实这是让公龟堵住它的最好办法,堵得死死的,没有一点活动余地。现在公龟显然把生殖器插到正确位置上了,它们双双变得一动不动,一响不响。
  帕洛马尔先生无法想象,两只乌龟交媾时会有什么感觉。他非常冷淡地望着它们,仿佛望着两部机器:两只带有交媾程序的电子乌龟。如果人体外表长的不是皮而是甲或鳞,爱是什么感觉呢?我们所谓的爱,难道不是我们身体这部机器里的一种程序吗?也许这是一套比较复杂的程序,因为大脑这个存贮器收集我们身上的每一个皮肤细胞和肌肉分子发送来的信息,并把这些信息与来自视觉的和来自想象的脉冲混合起来并加以放大。这两种程序的差别只是参与活动的回路数量多寡罢了。我们身体上的接受器有千百万条连线与思想感情、外界条件和人际关系的电子计算机连接着……爱就是在精神这部复杂的电子计算机中执行的一个程序。精神是什么呢?是皮肤,是手摸到的皮肤,眼睛看到的皮肤,大脑记忆的皮肤。那些乌龟,它们封闭在没有感觉的龟壳之内,它们的情形怎么样呢?它们因为缺乏来自感觉的刺激,不得不依靠来自大脑的单千而强烈的精神刺激,从而获得纯粹的理性认识……也许乌龟的爱接受绝对的精神法则的支配,而我们却要受机器的奴役。我们不知道这部机器如何运转,它在运行中可能发生阻塞,也可能失去控制……
  难道乌龟比起我们更加了解它们自己吗?交媾十来分钟之后,两副龟甲脱开了,母龟走到前面,公龟走在后面,重新开始围绕草坪兜圈。不过,现在公龟不是跟得那么近。公龟时而用脚爪挠一下母龟的背甲,时而又爬上母龟的背上待一下,但态度并不那么坚决。它们重新回到茉莉丛里,公龟时而去咬一下母龟的脚爪,老是咬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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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二.二. 乌鸫啭鸣 
  帕洛马尔先生有幸在这个飞禽云集、鸟语不断的地方度夏:他仰卧在躺椅上,鸟儿则躲在树杈上为他举行丰富多彩的声乐表演。各种声音时抑时扬,时急时缓,虽无章法却很和谐;任何一种声音都不会在响度上或音高上压倒其它声音,相反,它们相互交织构成—个不是靠和声而是靠轻快与清晰度维系着的整体。帕洛马尔先生并非在休息,而是在工作,或者说他有幸在这个地方以这种姿态 (本来可以成为他绝对休息的地方与姿态)进行工作,说得更确切些,他不幸感到自己不能停止工作,即使酷暑的清凉早晨躺在树荫下他也觉得不应停止工作。他一直工作到暑气降临,直至为数众多的凶残的昆虫和震耳欲聋的蝉鸣一点一点地侵占了周围的时空,结束这悦耳声乐的绝对王国。
  帕洛马尔先生的听觉对鸟语的注意是很不相同的:他时而将鸟语推向远处,使之成为静谧环境背景的一部分,时而集中注意力区分它,把它分成单个语句,并按其复杂程度将它们顺序归纳成以下几类:单音符啾啾短鸣,一短一长双音符啁哳颤鸣,嘁嘁喳喳短而颤的啭鸣,咕咕哼鸣,一串音符连续的或急起急停式的啭鸣,变调式的婉鸣,等等。
  帕洛马尔先生只会进行这种比较概括的分类,不像有些人,只要听到一声鸟鸣,就能指出这是什么鸟在啭鸣。他为自己的无知深感内疚。依靠声音直接传授的知识,一旦丢失便不可能重新获得,也不可能重新传播,而人类正在征服的新的知识领域却不能弥补这种损失,因为任何书籍也不传授人们在孩童时代直接依靠耳朵和眼睛留心鸟儿的啭鸣与飞行获得的知识。帕洛马尔先生决不迷信精确的术语与分类,他宁可不甚准确但始终不渝地去注意声音的响度、音高以及混成的即不能区分的声音,现在他也许会做出相反的选择,因为鸟语在他脑海里唤醒的思路,使他觉得他这一生失掉了许多良机。
  在各种鸟语之中,乌鸫的啭鸣别具一格,不可能与别的鸟鸣混淆。有两只乌鸫傍晚时飞到这里来,它们一定是夫妻一对,也许去年就是一对,往年也是一对。每天傍晚,帕洛马尔先生听到一声双音符的啭鸣,仿佛听见什么人来到时发出的信号,总要抬起头来四处搜寻,看看谁在召唤他;但他会立即想起,该是乌鸫飞临的时刻了。他很快就能发现它们在草地上行走。看它们模仿人走路的样子,仿佛它们真正的使命就是做陆地上的双足动物。
  乌鸫的啭呜有个特点,像人打的口哨,像这样一个人打的口哨:他虽不善于打口哨,却由于某种充分的理由非要打口哨不可;他过去从未打过口哨,这次打一下以后也不想再打口哨了。这次打口哨时,他态度坚定、谦恭、和蔼可亲,深信不会引起听哨人的反感。
  第一声啭呜之后又传来第二声啭鸣(仍由那只乌鸫或由它的伴侣发出的啭鸣),仍然像一个第一次想到打口哨的人吹的口哨。如果这是两只鸟儿在对话,那么它们在每句话之后都要进行很长时间的思索。它们是在对话呢,还是每只乌鸫仅仅为自己啭鸣,并非为它的同伴?不论它们是在对话还是在为自己啭鸣,这前后两句话是一问一答(对伙伴的回答或者对自己的回答)呢,还是重申同一件事情(如我在这里,我们属于同一物种、同—性别,来自同一故乡)?也许这同一句鸟语的涵义在于它是由不同的鸟喙发出的,在于两次发声之间持续的那段沉默。
  或者说它们对话是向对方说明“我在这里”,而中间沉默的时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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