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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欢-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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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个聪慧的孩子,竹生还算满意。她扶他起来,摸摸他的头,道:“不必如此。”
她摩挲着那玉简,对乔升道:“这灵脉你也不要再想了。便是在我手上,我一无人手,二无势力,一样是祸根。”
“那、那该如何处置才好?”乔升焦虑的道。说完忽然想起,那日破晓时候,阿婆将玉简交给姨婆,就说过……妥善处置,莫要怀璧其罪。此时方醒悟,原来阿婆和姨婆,都早已看破此事,不由大是惭愧。
竹生微微一笑,道:“我已有计较。”
她特意劳神费力的与乔升讲这许多,便是想让他明白,她为他做的选择,乃是用对他最无用的东西,换取最有利的条件,而非是让他损失大笔财富。
他们到陌城时已是中午,待乔升用完午饭。竹生在浴桶里凝出一桶水,弹了个小火球进去,那水便冒出热气,温度正好。乔升洗得香喷喷,换上干净衣衫,两个脸蛋被蒸得发红,看起来又精神又可爱。
竹生带着他先去报名。
报名之处十分好找,甚至不需要去问。看着许多大人带着孩子脚步匆匆的朝同一个方向去,竹生两人跟上,果然便找到了。
那宅院外挂着牌匾,上书“长天宗外务司陌城分处”。宅子十分广阔,大门敞开,许多人进进出出,颇是繁忙。第一进院子里摆了一溜长桌,后面坐着的都是筑基弟子。竹生便看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制服。
在宗门里,弟子可以随意穿着,遇着宗门有庆典或旁的大事,或者集体外出公办,便会穿上统一的弟子服。这些筑基弟子,显然都是此次外派公干的执事。
登记的人很多,每个桌子前都排队。孩子来到桌前,执事先查一下灵窍,七窍以上者才有资格登记参加甄选。
修士们的孩子都早就查过灵窍,没人带七窍以下的孩子来,全部都通过了。倒是那些凡人家庭,不少孩子是没有测试过的,在这条基本线上被刷下来的不少。
待轮到乔升,那执事查过他灵窍之后,便给他登记了姓名、年龄、籍贯等信息,而后给了他一块木牌道:“五日后。”登记的人太多,便也分批的甄选。
竹生牵着乔升的手,细声细语的问:“请问此次招录,主事之人是哪位?”
那执事执着笔,忙碌中诧异抬头,见问话的女子生得面容清艳,气质秀雅,不免便多了一分耐心。只是此处人多口杂,他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我们道君现在不在,甄选的时候,你或许会见到他。”
竹生也知此处不好说话,便道了谢,领着乔升去了。
领着乔升回到客栈,用过晚饭后,又带他出门。这一回,领着他在分处附近寻了个茶楼,以神识盯着分处。此时分处的大门已经关闭,已没有人再进出。她等了一阵,待街上华灯初上,夜市初起的时候,果不其然分处的大门便开了,年轻的执事们三三两两的出门了。
竹生嘴角微翘,就知道这些家伙平日里被关在宗门清修,偶入红尘,怎么会舍得不出来逛一逛。
待白日里接待她的执事也出现在大门口,她丢下两粒灵珠子,带着乔升尾随而上。觑着那人落单的时候,牵着乔升迎了上去。
“这位道兄。”她唤道。
那执事回头,微讶。竹生容貌迤逦,令人难忘,他下午虽然忙碌,也还记得她。随即眼中闪过明悟,明白了这肯定不是偶遇。长天宗这样的宗门,弟子中还真没有愚笨之人。
两人见礼。
竹生问:“白日里道兄忙碌,不敢多扰。实是想问一下,咱们这次主事的道君,是哪一位?”
那执事道:“我们道君道号虚景。”
虚景……虽然长天宗那些虚字辈的道君竹生也记不全,但至少能确认虚景这名号从未听说过,很可能是位新晋的道君。
那执事犹豫一下,又道:“姑娘,我劝姑娘遵守我们长天宗的规矩,莫要做无用之事。这些孩子便是在此被录取了,回到宗门依然有一段观察期,自有人监管督查。若是与宗门要求相差太多,一样会遣返归家的。”
这执事也是第一次领招录弟子的任务,但来之前便听有经验的师兄们讲过,那些家长为了自家的孩子进入长天宗,每回都有人想走歪路。灵石贿赂、美色勾引,都是常有的。他见竹生美貌,便不免想到这些。
他劝的委婉,但竹生也听懂了。她不禁失笑,道:“道兄想多了,我不过是想多知道些,以免什么都不清楚,心中惴惴。”说罢,觉得这些年轻人,总是这般可爱。
灯火下,她颜若少女,眸光流转间,却是少女不能有的风情。
执事两颊发烧,忙道:“是,是我想岔了。对不住。”
竹生向他道了谢,领着乔升消失在灯火阑珊间。执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发呆,半晌,才挠挠头,转身没入夜市的人群中。
报名登记截止到第四日,周家在这一日才到了陌城。周家来了不止周玮一个大人,且早早就订好了客栈,待安顿好了,周玮就偷溜出来,与竹生在茶楼碰面。
竹生与他也有一年未见,却时常通传音符、传书符,比之初识之时,非但没有生疏,还更熟稔了。
“这么晚来,不怕赶不上登记吗?”她问。
“我们家不用登记,早打过招呼了。”周玮大喇喇的毫不掩饰“我们上边有人”的事实,“这就是你亲人的血裔?别多礼,别多礼。来来,拿着,叔给你的见面礼。”说着,拿出早先便备好的一件防身法器给了乔升。
每一次竹生才觉得他像周霁,就会立刻被他自己亲手打破这种错觉。他可真是半点也不像谦逊低调的周霁。
“听说这次主事的是一位道号虚景的道君。”竹生道。
周玮就“嘿嘿”两声,吹牛道:“你当这回我家里干嘛非要我来,就是因为我跟虚景道君熟!”
竹生来了兴致,道:“真的?能不能为我引荐一下这位道君?”
周玮道:“没问题。只是道君跟真人去浦城那边的招录点巡视去了,待他回来我再给你引荐。”又问:“你家孩子哪天甄选?”
竹生道:“后日。”
周玮笑道:“我们家那七个明天就参加甄选。”
来得晚考得却早,果真是“上边有人”。
周家的七个孩子第二日便参加了甄选,晚间周玮又溜出来找竹生,喜滋滋的告诉她道:“这一回录了三个。”
不是上边有人吗?竹生还以为就算不全录,也能录个四五个呢。
“你把长天宗当什么了?”周玮蛋疼。
他道:“从我叔祖殒身,长天宗一直很照顾我们家。但是招录弟子,是宗门的根本。当年也不过是在不是招录的时候,额外给了我家机会,录了两个符合条件入门而已。并不是随便就放人入门的啊。”
他又道:“我昨天回去才想,你要认识虚景道君,可莫不是打算贿赂他吧?千万别啊!这位道君啊,人看着可和气可好了,可实际上……”
周玮一只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道:“滑不溜手!”
“长天宗的人可不是随便能贿赂的了的啊,何况还是位道君。”他道,“他要是恼了,搞不好黑你一下子,到时候哭都没地儿哭去。”
竹生微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没打算贿赂他。”她打算贿赂的,可不是这位虚景道君。
又问起甄选的过程,周玮摆手道:“没用,事先知道也没用,还不如不知道,保持本心。”
翌日,竹生和乔升都早早起床,精神抖擞的去参加考试。乔升还有些紧张。竹生道:“大不了,与我为伴。”
乔升听了,反而放松下来。
到了分处,缴了木牌,执事领着进了第二进院子。一踏进院门,竟是另一方天地。天空依然碧蓝,暮春的艳阳高照。脚下却不是什么院落,竟是一个巨大的浮岛,浮在半空之中。站在边缘处往下望,能看到下面山川河流,风景壮丽。
想来,大约是压缩空间,又或者是空间转移的术法。
只这浮岛竹生瞅着眼熟。从前长天宗办庆典打擂台,那些擂台便是这样的浮岛。她骑着灰灰,远远遥望过,沉默向往过。
家长们被领到了一旁长椅处休憩。孩子们聚集在校场中央。这一批有一百人,乌泱泱的全是小毛头。
待人齐了,有执事过去跟小家伙们讲了会话,像是下达了什么任务,又分发了些符纸给那些孩子。讲完,他便退到外围,启动了一个阵盘。有数名执事都坐在桌子后面观看着几面水银镜。
竹生就看到阵盘启动后,那些孩子好像忽然就看不到他们这些家长了。他们开始走动,一开始走得很快,很有些争先恐后的意思。然后慢慢就慢下来,渐渐变成长长的队,首尾衔接。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奇怪,明明是平地,却好像在爬楼梯。
竹生就听到家长们低声议论:“是幻阵……”
这些孩子平日里疯玩起来,一两个时辰都不会嫌累。可在这幻阵中走了不过一炷香功夫,就个个没了精神。再走下去,有的孩子就支撑不住,越来越慢。还有孩子干脆坐在地上哇哇哭起来。
终于有人受不了,撕开了先时执事给的符纸中白色的那张。白光一闪,这孩子便脱离了幻阵,被传送到了外围的空地,茫然四顾。
有个当爹的气急败坏的跑过去,骂道:“你怎地就退出了?”
那孩子嘴一瘪,哭道:“要我们爬到山顶,摘得小旗。我都爬了两三个时辰了,腿都要折了!”哭完,却又惊奇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觉得酸疼了,明明刚才脚都抬不起来了。
外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在幻阵中却感觉是过了许久,身体的疲劳疼痛亦都是幻觉,一出幻阵便解除了。
这孩子主动退出,便失了资格。后面又撑了一炷香的功夫,陆续有近二十个孩子支撑不住,主动退出。其中有一个,不是主动退出,却是“累”得昏倒了,被幻阵自动送了出来,也失了资格。
乔升看起来也是筋疲力尽,却一直还咬牙坚持着,终于撑到了最后。竹生看着他的手在空气中一抓,手中便多了一面小彩旗,随后他便被传送出了幻阵。他这样的,这一关算是合格了。
待全部的孩子都离开了幻阵,执事们让这些孩子先稍事休憩,等他们把失去了资格的孩子和家长送离浮岛,便开始了第二关。
孩子们再次进入幻阵。
这一次,他们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事物,都惊叫着四处逃窜。有反应机灵的,将先前执事给的符纸丢了出去。除了退出幻阵主动弃权的符纸,那些符纸里还有雷电符、火球符、冰锥符等等攻击用的符箓。相对而言,修士的孩子就表现得比凡人的孩子镇定许多,对符纸的使用也更熟练。但这其实并非是考察的重点。
场面慌乱,就难免有些意外的情况。竹生看到,在这些孩子当中,忽然有人推了旁边的人一把。而远处坐在桌子后面的执事们,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
过了一会儿,竹生忽然看到,乔升竟然也忽然推了身边的孩子一把。竹生忍不住蹙起眉头,远处监视着水银镜的执事们,却有的挑眉,有的颔首,都目露赞许。
这一关主动退出的更多,而留下的也并非就是过关了。这一次孩子们休息的时间颇长,过了许久,执事们才定下合格的名单,有人过来念名。乔升却是在合格之列,竹生才放下心来。
“等一下!”忽然有男子越众而出,道:“敢问道兄,我的孩子刚才推人了,所以被淘汰。但那个孩子也推人了,为何却合格了?”
这男子手指的“那个孩子”不是旁人,正是乔升。
167
执事道:“你可以过来看看记录。”
竹生迈上一步; 道:“我是这孩子的长辈; 我也想看。”
执事道:“一起来吧。”
竹生和那父亲便都跟着执事走到长桌前。另个执事递过来一面水银镜。执事接过来; 手掌在上面虚虚一划; 镜中便出现了画面。先出现的是那个孩子; 他和几个孩子身在草原之上,忽然有浑身是刺的妖兽冲过来; 血口獠牙。那孩子惊惶恐惧之下,将身边的孩子推向了妖兽。
孩子爹的脸就绿了,却仍是不甘心的问:“她家的呢?”
执事瞥了他一眼; 手掌拂过; 镜中画面就变了。
乔升面前出现的却不是怪兽,竟是几个黑衣的男人; 面目狰狞。待冰冷长剑砍来的时候,乔升将身边的孩子推开,令他躲过了剑锋,等同于是救了他一命。
孩子爹的脸彻底青了,再也无话可说,冲执事躬身一揖; 领着自家孩子离去了。
竹生看着那水银镜; 问:“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执事笑道:“对; 每个人看到都是自己心中最怕的。”
竹生点了点头。怪不得周玮道; 提前知道也没用。就算提前知道,当一个人面对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时,做出的仍然是最本能的反应。
第三场测试开始; 孩子们再次进入幻阵。
这一次,他们分开站定,神情轻松,有的带着感兴趣的神情,也有的面露迷惘。这次的测试持续了半个时辰。
待到结束,乔升告诉竹生:“考了许多题。有一题是一群火猊在身边跑来跑去,然后让我分辨,里面有三只不一样的。还有一题,眼前出现许多图样子,又给我几个选择,让我按照图样子的规律找出答案……总之都奇奇怪怪,好费脑筋啊。”
竹生懂了,这是在考察过毅力、勇气、品性之后,又考察智商了。她取出自带的热茶和小点心,道:“快吃些,恢复些精力。”
三场测试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孩子们本就还是要五谷轮回的凡人,年纪又小,难免又累又饿。乔升早就饿了,只是忍着不说。不想竹生都考虑到了。他吃着热乎乎的点心,心里也热乎乎的。
第三场测试却没有直接出结果,而是要和最后一场一起,公布最后被录取的名单。
最后一关却不是测试了。校场中心凭空出现了一排房子,几个年纪长些,资格老道的执事各据一间,让孩子们一个个进入,与他们面谈。竟是一场面试。
这时候剩下的孩子也就四五十个,一人约用一炷香的时间。待出来,告诉大人们:“也没说什么,就是聊聊天。”
其实不止是聊天,还有察言,观色。于修士来讲,还要观气。
面试的结果和第三场测试的结果综合在一起,最后公布名单,录取了二十来个孩子。乔升也在其列,一时激动得小脸通红。
这一天的测试,竹生并未在校场里见到长天宗有金丹修士。待出来,发了传音符给周玮报喜,周玮就屁颠屁颠的跑来客栈看他们。
问起那位道君,周玮道:“我问了,道君还要两日才回这边的考场。你莫急。”乔升靠实力被录取了,周玮也不担心竹生让他引荐虚景道君是想走歪路子了。
竹生不急,她活到这份上,除非救命,否则真没什么事情还能让她着急。她的耐性是极好的。
长天宗的考核招录还要持续好几天,等结束了,乔升就会跟着执事们前往长天宗,意味着他将和竹生分别。小家伙在最初的兴奋激动过去后,就开始情绪低落。跟竹生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是他相依为命,唯一可倚靠的人。且这人,是真心的对他好。
公布录取名单的时候,执事们就同时给这些新录弟子发了临时的身份牌和一个乾坤袋。修士家的孩子多数都有自己的储物法宝,富裕的凡人之家,也是能买的起的。真正需要的,是那些贫困凡人之家出身的孩子。
趁着还有几日的时间,竹生带着乔升逛街买东西。街上时不时就会看到像她这样带着孩子采购的父母。此去宗门,一去便是经年不见。虽然执事们交代了,到了宗门中,一应吃穿用度,全由宗门承担。但家中但凡有能力的,莫不是尽可能的为孩子多准备一些。
竹生光是衣衫就从八岁给他准备到了十八岁,连内裤小衫都给他准备好了。余下的,常用丹药、防身符箓……但凡能想到的,该备的都备了。宗门发的免费的乾坤袋根本装不下,幸好乔升自己的储物法宝空间够大。
乔道君身家颇丰,大妮儿几人的储物法宝里都有不少灵石,竹生把这些灵石都捡出来给乔升装进他的小荷包里,足够他花销到筑基之前了。
周玮说的那位虚景道君回来了,但他一回来,就忙碌于检查这几天的录取情况,听取执事们的汇报,验看测试时幻阵留下的影像。周玮想约他,他却一时抽不出时间来。
竹生也不急,这位道君说是要和这批新弟子一起走,总能见到的。
她只是没想到,会不期而遇。
竹生想着进入长天宗后,乔升就要开始过着清修的生活,想趁这几天带他多看看。她总觉得那些从小就在宗门里长大的弟子太过单纯,经历过元寿和七刀的事,她不想再让孩子太过单纯。
她在炼阳峰的时候就知道,对于死亡和丧葬,修士和凡人是很不同的。在凡人界和九寰大陆的凡人国家中,都有大同小异的丧葬风俗和儿女为长辈服孝的要求。但修士们则没有这种习俗。
这可能是因为修士生命漫长,又了解生命的轮回之理,他们看待死亡便与凡人很不相同。受修士们的影响,生活在修真地域的凡人,其丧葬风俗也大大的简化了。乔升出身于修真之家,父母亲人都去世了,他虽然也难过,却也不需要为他们服丧。
竹生这几天,便都带着他出门。在夜市上,她便看到了一个熟人。
那位被竹生在夜市上尾随过的年轻执事,后来在甄选当日又碰面了。竹生与他含笑点头。待乔升被录取,执事还过来向她道贺。两人遂互通了名姓。
那执事姓伍。
竹生看到他的时候,依然还是在夜市。他正在街的另一侧与一个人说话。那人斜斜背对着竹生的方向,灯火阑珊中只看到他身材高大,健硕魁梧。
竹生带着乔升从一家店里出来,就看到了伍执事。乔升去到长天宗,从此便是一个人,多个人照应,总是好的。竹生便笑唤了一声:“伍执事。”
伍执事听到声音,微微探身,见到是她,很是高兴,道:“竹生姑娘。”
与此同时,与他说话的身材高大健硕之人,也转过头来。灯火下,竹生看到那人相貌硬朗,身姿挺拔。
竟是故人。
昔日炼阳峰的亲传弟子徐寿,如今的虚景道君,隔着街上的人流,望着对面的女子,亦是愕然。
岁月如同街上的行人一般川流而过。
竹生几十年的女帝生涯,已将心性锻造得坚若磐石。她的脚步几乎没有停留,便牵着乔升走了过去,含笑与伍执事打招呼:“这么巧。”
伍执事便给她介绍:“这是虚景道君,此次甄选,道君主事。”
竹生便向这位“虚景道君”见礼,道:“家中小辈,以后承蒙道君教导了。”
虚景却直勾勾的盯着竹生,问:“竹生姑娘,你……可是姓杨?”
竹生微微的笑了。
竹生若是孑然一人,是半点也不想再去沾惹长天宗的。昔日冲祁几乎便要动手杀她,幸得冲禹拦住,给了她求生的机会。他们却决定将她送入凡人界,竹生早就想明白,这是为了让她不能再回到冲昕身边。中间虽然出了种种变故,但到最后,她依然还是去了凡人界。
只是,想来冲祁、冲禹,甚至她自己,也都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还能再次穿过界门,回到这九寰大陆。
竹生自然不知道,冲祁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她身上犯了错误,伤了无辜。在竹生看来,她的归来若被冲祁知道,实在不能保证那种偏执狂人会不会再来杀她一次。她虽然已经有了可以媲美金丹的实力,终究不是一个还虚真君的对手,更不可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一个长天宗。
至于冲昕。竹生从来也没寄希望于冲昕会在宗门和她之间选择她。
于冲昕,宗门之恩何其之重,冲祁于他,几乎便如同父亲。冲昕便是再爱她再宠她,也不过就是年轻人初初的美好。真正的成年人都知道,这梦幻般的美好,永远抵不过现实的骨感。
为一个凡姬与养育他教导他支持他的宗门决裂?她所认识的冲昕,决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那青年如圭如璧,竹生想到他时,也会想到炼阳峰上、小乾坤中曾经的温柔与温存。她和他之间未曾直面过无情的现实,最后的记忆,总还停留在那些美好中。
既然如此,相见,争如不见。
但竹生却不是一个人。与杨家长女的意外重逢,使得她与乔升产生了牵绊。身为血缘长辈,为了乔升的前程,竹生纵然不想沾惹长天宗,依然还是来了陌城。
然而竹生也并不惧再逢故人。就如她所想的那样,故人相逢又如何,他……他们,不会认出她来。因为竹生的容貌,与“杨姬”并不相同。
昔日的杨姬,是冲禹以丹药和符阵结合,催长出来的。那张面孔,堪称是完美的样本。竹生却是在自然的条件下,自由的长大。她的面孔,与“杨姬”很相似,却并不相同。
比面孔五官更迥异的,是气质。
炼阳峰的杨姬,愿意不愿意,都要笑得明媚,都要懂得适时的温婉的低头,有时候甚至还需要故示柔弱。
凡人界归来的竹生,却是曾经征战天下,统治四方的女帝竹君。她习惯了杀伐果决,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做决定,也习惯了面对世人或谄媚、或敬畏的目光。
任谁看到今日的竹生,都决联想不到“姬”这个称呼。便是虚景,也只觉得这女子与他记忆中的杨姬面貌相像,仿佛……有血脉牵连。
虚景的目光中因此出现了犹疑和困惑,才会询问竹生是否姓杨。
竹生微笑道:“我道号竹生。”
竹生给了虚景一个似是而非的否定答案,其实仔细听,她没有否认。倘若是旁人,完全便能就此糊弄过去。但竹生与虚景太久不见了,她忘记了虚景是怎样一个缜密到滴水不漏的人了。
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愕然之后,虚景掩在袖中的手,就弹出了一张空的传音符。那张传音符瞬息间穿过人流,飞入了长天宗外务司陌城分处宅院深处的一个房间。
冲昕两指夹住那道流光,发现是虚景发来的一张空白传音符,立刻便意识到虚景此时有状况。抬眸间,身形便已从房中消失……
因此,竹生微笑道:“我道号竹生。”话音才落,便看到虚景的目光忽然抬高了一分,越过了她,看向了她的身后。
而她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声音:“竹生姑娘,烦请……转过身来。”
虚景眼睛不眨,凝目盯着竹生。竹生的目光不曾慌乱,竹生的笑意不曾减少,她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眼睛只眨了一下,便自然而然的转身回头。
月光下,灯火中,昔日她的道君一身青衫,静静的立在那里望着她。
岁月啊,曾经静好,曾经峥嵘。
许诺啊,脆弱得经不起一次分别。
她未能等到他归来。
他归来,已无处寻她。
纵竹生已心似磐石,被这岁月如风扑面而来,亦不能不感慨。
当日别后……她争分夺秒,他时光缓慢。
一个甲子,她已经沧海桑田,又一场人生。
他却站在她面前,依稀当年……窗外含笑望她的青年。
168
竹生和冲昕四目相交。
她转头看向伍执事; 伍执事忙介绍道:“这是我们长天宗的冲昕真人; 道君正是真人的弟子。”
竹生微讶。这倒不是装的; 是没想到冲昕已经结婴。怪不得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她竟没有察觉。冲昕今年不过八十岁上下; 不足百岁就结婴,如此年轻; 当真不负天才之称。
她便颔首见礼道:“见过真人。”
道君这称呼,从此不复存在。
冲昕盯着她,半晌; 问道:“姑娘可是姓杨?”
竹生道:“我名竹生。”
冲昕沉默片刻; 又问:“姑娘血亲之中,可有女子姓杨。”
竹生潭水般的双眸凝在他脸上; 片刻后道:“家母正是姓杨。”
冲昕神色震动。
竹生不待他再开口,先问道:“冲昕真人,敢问便是六十年前,长天宗炼阳峰的冲昕道君吗?”
冲昕看着竹生,没有说话。虚景道:“正是家师。”
伍执事左右看看,已经觉出气氛不对; 然而也不好走开; 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
“既然如此……”竹生伸出手; 张开; 手心一块乌黑木牌,“家母嘱我,将此物还与真人。”
冲昕盯着那木牌; 没有说话。
竹生道:“还有一柄长刀,名绿刃,却是我用惯了的。真人若不介意,我折成灵石还与真人?”
冲昕却盯着那养魂木牌,道:“她呢?”
竹生抬眸:“……已经过身了。”
冲昕抿抿唇,逼问:“何时?何地?因何?”
竹生道:“大约一年多前,我们才穿过界门,家母年事已高,心愿将了,松了一口气,便过去了。”
冲昕道:“她有何心愿?”
竹生道:“她说……当日不曾道别,甚为遗憾。终又回到此处,原以为,可以亲自道别……”
冲昕闭上眼睛,心如刀绞。
当日他逼问树翁,树翁的嘴巴,却紧闭如蚌。他最终只问出,有两人自凡人界进入界门,其中一个是人修。除此之外,树翁再不肯吐露半分。如今与竹生所言,正是吻合。竹生便是修士,想来另一人……自然是凡人。
竹生看着他,轻唤:“真人……?”
冲昕睁开眼睛,问道:“她葬在何处?”
竹生道:“我将她的骨灰,洒入界门。”
冲昕的目光,陡然锐利。
竹生无所畏惧,道:“她在那边,过了完整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儿女。原就该回归那里。”
竹生亲眼看到那青年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她也看到了他眸子深处闪过的痛楚。
若还在当年,还在炼阳峰上,还依偎在他的怀中,杨五或许还会有片刻心软。在经历那之后种种疾风暴雨的竹生,没有心软。
这些疼痛,算什么呢?可有她当年螭火焚身之痛更痛?可有她命悬一线身不由己更痛?可有她倍受凌/辱求死不得更痛?
“杨五”从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一个为了生存而塑造出来的虚假的人。
当日始于谎言,今日终于谎言。
如金如玉的纯厚青年,也该跨过年轻时的这一道坎,去成为如他的师兄们一般的男人了。
竹生白皙的手掌向前伸了伸。
冲昕无声的看着那块他亲手给她系在颈间的乌木牌,仿佛看到了当年那少女乌发如瀑垂在一侧肩头,脖颈洁白如玉,纤细修长。仿佛听到了她声声唤着“道君”,笑如银铃。
可他短暂的离开了一下,她就香消玉殒了。
他终于伸出手,自她手心中拿起了那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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