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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息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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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走来,遇上的活人每个都和瞿蔺有话说,连他的狗都生扑人。

    姜湖看老少通吃、男女无别的瞿蔺。

    瞿蔺解释:“我不在那会儿,这小傻子是姚大爷帮我养的,他俩亲。”

    走更近了点儿,瞿蔺握拳轻咳了声。

    姚大爷摘了眼镜抬头看他:“咳什么咳,早瞄到你那熊样儿了。还不抓紧领姑娘进去,没看到对面这几个老家伙的贼眼都长人家姑娘身上了吗?”

    还没等瞿蔺说什么,其他大爷起义:“滚吧你,一句话欺负我们个遍。我们贼眼,那你鼠眼。”

    “你损不损呐你……”

    眼看着又是一出世界大战。

    瞿蔺笑了下,没管柴大爷,也没介入劝和大爷们,领着姜湖快速跨进一旁的院儿门。

    **

    门和院墙隔绝了墙外的温情和吵嚷。

    拐过隔断,瞿蔺从一扇菱花窗户旁摸了把钥匙,开了院儿内的另一道院儿门。

    一棵巨型古槐出现在姜湖视野内,树干嶙峋,枝繁花茂,扑面而来一股浅淡香气。

    瞿蔺给姜湖搬了个木凳,放在树底,垫了张白纸。

    凳长,且细,不像这个年代的东西。

    姜湖落座。

    瞿蔺就近蹲在她对面。

    姜湖问:“核电站在南,这儿在北,你怎么住?”

    瞿蔺:“工作的时候,不回来,待在那边,电站附近有个公寓。”

    姜湖又问:“从出生就在这儿?”

    瞿蔺确认:“基本上,大部分时间是。”

    所以见了那些阿姨、大爷,他的角色会自动切换,在他们跟前儿,他好像永远都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调皮孩子。

    他仍旧小,仍旧可以肆无忌惮。

    姜湖:“小时候很调皮?”

    瞿蔺低笑:“怎么这么问?”形象有哪儿没树立好?

    姜湖重复适才从阿姨、大爷嘴里听到的词:“嘚瑟、没个正经样儿、熊样儿。”

    瞿蔺哦了声,不蹲姜湖对面了,挪到长凳上,把姜湖往旁边挤了挤。

    姜湖没排斥,给他腾了点儿地儿。

    瞿蔺大言不惭:“他们说话一直就这风格,没有把门儿的,没我文明有礼貌。”

    姜湖呵了声。

    瞿蔺于是认真阐述历史:“小时候熊一点儿,动不动就老子,爷,爸爸。”

    姜湖评价:“中二。”

    瞿蔺闷笑:“也对。”

    姜湖:“现在是懂事儿了,没听过你骂人。”

    瞿蔺道:“长大了遇到的都是你这么善解人意的,我不好意思啊。”

    姜湖:“……”

    贫。

    对他好点儿,他更贫。

    **

    俩人在院儿里坐了会儿,白槐花瓣披在肩头。

    馨香涌动,圈着两人的光也在浮动。

    一地花瓣一地静,有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姜湖提起来这儿的本意:“庙在哪儿呢?”

    瞿蔺道:“认家门不如烧香重要?”

    姜湖:“不如。”

    瞿蔺舌一缩,又复位:“真迷信?”

    姜湖:“……”

    姜湖末了扯了下他耳朵:“有记性?”

    说过不迷信。

    瞿蔺告饶,又捞起她,送到房门前,推她进正门。

    人还没放下,他口袋里的手机震。

    瞿蔺让姜湖下来:“你先进去参观下,我爸我妈都在里面。”

    姜湖推开门。

    瞿蔺又说:“他们的照片。”

    他将手机摸出来,屏幕上出现的是莫石南的名字。

    姜湖回头,瞿蔺下意识地盖住手机屏。

    姜湖看到了他的遮掩。

    她进了门,让瞿蔺接电话。

    **

    瞿蔺划开了手机屏幕,走远了些,靠在院中间的古槐树后才接听。

    莫石南也没急,通话建立了,他也没急着出声儿。

    每次这样,能是哪种事儿,不难猜。

    瞿蔺脊背紧绷,全身的疑虑从四面八方涌到心尖儿上,又因为沉重一路往下跌,明晃晃地落在他心底,投映在他脸上。

    他在猜,他即将要听到的是个坏消息,还是一个很坏的消息,或者不能更坏的消息。

    末了,莫石南在那端问:“杜老师的祭日,哪天来着?”

    他在说上次事故后,已经走了的前总工杜清河。

    瞿蔺说:“五月十一。”

    那一年的511,下了场大雨,杜清河闭眼的时候,雨正瓢泼满地。

    莫石南:“瞿蔺,栩栩想生,我们一起去查了个体。”

    栩栩,他老婆,新婚不久。

    瞿蔺听到的这道男声,已经在发颤。

    莫石南说:“我刚拿到结果。”

    瞿蔺不敢问。

    莫石南在继续倾诉:“中奖了。是……骨癌。”

    他笑了下,继续说:“也没什么感觉,一切都他妈挺好的……都挺好的。没有任何征兆,我和别人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瞿蔺心脏被这话捏着,越捏越紧,像要爆裂,他却没有办法挣扎。

    那年那场瓢泼大雨,为什么不把所有的遗憾都冲刷干净。

    莫石南问:“我要怎么办?”

    他话落这刻,瞿蔺眼已经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换了修的前十章,要在完结前把前面的都修完。

    还是想一声叹息。

 第53章 栖息地

    第五十三章:难说再见(一)

    客厅狭窄; 摆件稀少。

    姜湖在就近那张书桌上; 看到了一张斜支的老照片。

    黑白两色,对比度分明。

    一双年轻男女,互相依偎对视。

    静静立着,从过去; 一直能站到亘古般。

    弯成一样弧度的眉眼中,有笑意淌过。

    相框边缘已经磨亮,像是被人经常拿在掌心摩挲。

    男人的眉眼同瞿蔺如出一辙。

    照片中女人那张脸……姜湖审视了下; 和她在伽米那栋被炸弹削了顶的楼里见过的那张女人照片合二为一。

    当初姜湖便觉得眼熟; 却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如今想起来,她不是见过真人,只是在资料里翻看过。

    此前蒋绍仪修订一战、二战史,其中一部分关于奥斯维斯集中营的参考资料; 就来自这个名为谢丘拾的学者。

    她投入身心去翻查那些被尘封的历史秘辛,却也因为接触了太多颠覆人性的血腥场景而红颜薄命。

    曾经蒋绍仪同姜湖提起她,和提起张纯如一样; 都是惋惜。

    早逝的谢丘拾是瞿蔺的母亲?

    继而旁观瞿蔺这个空荡没有人气的家; 姜湖突觉喉咙一哽。

    她大约记得谢丘拾去世时的年龄。

    那时的瞿蔺; 怎么算都还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需要母亲。

    Alma曾经说; 他在国内已经没有直系亲属。

    瞿父过世时; 他又是什么年纪?

    他向生命中这些至亲一一告别时,身旁又有没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告诉年幼的他,他不是一个人; 勇敢往前走。

    姜湖将视线从老照片上收回。

    她忽然转身,快速推门从客厅里走了出去。

    **

    姜湖推门而出时,瞿蔺刚挂断那通两端都越来越沉默的电话。

    落在他肩头的槐花瓣似雪,他通体凉透。

    姜湖几乎是从瞿蔺背后扑撞而来,瞿蔺没有防备,好在腿在地面上扎得稳,没有趔趄。

    瞿蔺压了压眼角的一些异样感,笑问:“搁里面看到什么了?”

    被莫石南一句话瞬间砸哑的嗓子,还哑着。

    黑而深的眼眸,也暗着。

    姜湖从瞿蔺背后拥着他,手臂拢在瞿蔺腰侧。

    她没回答,瞿蔺因着那道已经哑了的嗓音,也没再吱声。

    抱了五秒,姜湖手臂松开,垂下去。

    姜湖手臂离开瞿蔺身体那刻,瞿蔺骤然转身,望向姜湖那张沉静的脸,手扣在姜湖肩后,再度将姜湖拉进他怀里。

    适才姜湖从背面抱他,此刻瞿蔺从正面拥住姜湖。

    两人贴身相对。

    瞿蔺:“投怀送抱……是看到让你看了更中意我的东西了?”

    姜湖吸了口气,没顺这话,只冷静解释:“不是抱你。”

    她来晚了。

    她而后说明:“是抱小时候,抱那个你。”

    话没说得太清楚,但瞿蔺已经明白。

    他心上的凉顷刻被姜湖的话吹散了些,眼角也安宁了,不再有雾意挣扎。

    少时的坎坷早被岁月磨平,那些孤身生活的岁月里,历经的风霜雨雪,留下的那些印记浅到她这一抱,似乎也能轻易抹去。

    人不怕吃苦受累,只要有人怜你、惜你、珍重你。

    瞿蔺只手轻拍着姜湖的背:“那会儿不缺爱,没事儿。”

    他倒像是反过来安慰她。

    姜湖想到院墙外,来路上他打过招呼的那些大爷和阿姨,她信。

    但收获再多爱,生命中也有些身份是只此一人,其他人替代不了的,比如父母。

    姜湖:“当时几岁?”

    瞿蔺:“……十岁。”

    姜湖道:“我爸,是在我四岁。”

    瞿蔺笑了下:“早一轮遇上的话,有惺惺相惜的可能吗?”

    假设在十二年前。

    话可以说得很好听,但姜湖说得是不够如意的实话:“希望不大。你得多点儿耐心,那时候,我和陌生人不接触。”

    年少时,更敏感些。

    与人交际,觉得可有可无。

    瞿蔺哦了声,回:“还是有戏。我那会儿话多。”

    姜湖:“随谁?”

    瞿蔺笑:“我父亲。刚才你见过的那些人,当年都喜欢他。他们对我的关照,一大半是因为他的人缘留下的,后来才是因为我自己。”

    姜湖嗯了声,认真说:“挺好。我们俩……你说……”

    瞿蔺听着。

    风静下来,槐花瓣也不落了。

    姜湖将这话接续下去:“将来那个小不点儿,会像谁?”

    她突然就说到了以后。

    姜湖的声音总是清淡如水,瞿蔺搁置在她后背的手,闻言移到她脸上。

    他用指剐蹭着姜湖细长入鬓的眉,轻碾着她的脸。

    适才莫石南在电话中说过的话,开始在瞿蔺耳中回放。

    清晰到像是莫石南站在他们身旁,那话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赶不走,誓不罢休般在响。

    “栩栩想生——”

    “中奖了,是……骨癌。”

    “我和别人一模一样,明明是一样的!!”

    “我要怎么办?”

    ……

    姜湖在等答案。

    可瞿蔺突然不敢回答,眼里压下的雾又想往上翻。

    瞿蔺于是别开眼,不再看姜湖,但紧握她的那只手没松,他紧着嗓子说:“到时候它看谁顺眼,让它像谁。”

    避而不答,姜湖会失望,所以瞿蔺还是开了口。

    **

    瞿蔺错开视线那一刻,姜湖想起那个他避她接的电话。

    姜湖:“刚才那个电话,有事儿?”

    瞿蔺眸光一颠簸,没瞒她:“有。”

    莫石南问他该怎么办,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怎么办,但知道他该放下一切去见莫石南。

    哪怕只是两个人见后面对面沉默,束手无措,但那也是两个人,好过莫石南一个人在遭逢巨变时只身提心吊胆。

    但瞿蔺也没交代完全:“一个朋友,出了事。”

    姜湖没问是什么事。

    她只问:“你现在就过去?”

    瞿蔺嗯了声,这一刻唯一的暖,来自他和她对待朋友的共同态度。

    对方说有事,就排除万难去他/她身边。

    人和人相处,要交心的,不止爱情这一种情。

    姜湖:“在哪儿?”

    瞿蔺沉声:“山电那儿,核电站所在地。”

    静了一瞬,姜湖说:“你希望我打道回府,还是和你一起去?”

    瞿蔺有所挣扎。

    姜湖作出决定:“你的朋友,我该见一见。”那个地方,她也想看一看。

    瞿蔺始终紧攥着她。

    前路未知,此刻他随心答:“好,依你。”

    **

    烧香,暂缓。

    把柴大爷就地暂时托付给姚大爷,两人来也快,去亦快,飞身南下。

    核阴影仍旧笼罩着这座沿海城市,禁入区的面积与几个月前相比,未有一毫一厘的缩小。

    还在机场,姜湖已经感觉到这片土地上的紧张感。

    过往行人形色匆忙,俱是口罩遮面。

    让她想起有生之年,年少时经历的那次全国范围内的公共卫生事件。

    活人,大多畏惧死亡,例外者少。

    姜湖也想起千万里之外的安提克。

    战争已偃旗息鼓,人们却仍旧兵荒马乱。

    潦草离散的,提心吊胆度日的,破罐子破摔犯奸作恶的……每一种都不少。

    瞿蔺搭了个专车,和姜湖往莫石南家走。

    路上司机不断透过后视镜瞄他们,试探:“从外地来的?”

    瞿蔺回:“不是。”在这儿亦有家。

    司机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大家都惦记往外跑,肯回来的少,外地人没事儿也没有愿意来的吧?过去一天我拉几十单没问题,现在接几单就撑死了,没人。”

    姜湖一直没出声儿。

    瞿蔺低声道:“事故控制住了,以后会好的。”

    司机挑眉:“那可不好说,公示的情况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大家都懂。”

    “现在还招募核污染清理员呢,挖那些表层的土,他们电站和部队的人手都不够用的,因为得轮休,每个人待得时间都不会太久。招募我估计也招募不到,要钱不要命的那种人才敢去做,像我这种求安稳的普通老百姓可不敢,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你看看福岛和切尔诺贝利,再看看广岛,哪个好了?不过我年纪大了,出去也没有门路,我住的离核电站也远,年轻人搬到外地去住,我就搁这儿待着了。”

    瞿蔺搁置在膝头的手,感觉到一股暖意。

    是姜湖将手搭了上去,握住他。

    司机还在表露他的见解:“再说万一我们也倒霉遇到地震什么的呢?那样儿还能控制住?”

    瞿蔺:“反应堆外围的安全壳没有那么脆弱。”

    司机说:“你也懂?我当时看完新闻就去看书了解情况,我告诉你啊……电厂那些人一个个太磨蹭了,明明可以处理得更快更好,可以——”

    一直旁听的姜湖盯着司机师傅用绳捆着的右后视镜,此时出声打断:“师傅。”

    她问:“你这后视镜,怎么蹭掉的?”

    司机即刻转了话题,又滔滔不绝地讲述他被人蹭车蹭掉后视镜的经历。

    姜湖没听进去,只望着车窗外那抹蓝。

    有人靠百度治病,有人靠键盘判刑,有人靠刷微博治国……

    还有人看完书,以为自己比专业人士更懂如何处理核事故?

    但也有人奉献牺牲,却不为人知。

    有人用命筑堤,被挡在堤后安全线内的人群,却仍旧会窃窃私语,不断对他们发出质疑。

    这是而今的社会。

    这些人,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天亮了,我要睡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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