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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浪游者-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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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迷魂光里吗?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了许多酒吧:“嗨,你瞧!”、“天堂”、“世界”、“板球手”、“省三·史密斯”、“紧急情况”。他选择了“紧急情况”,因为它最小又最拥挤。不过几秒钟他就注意到这里只是游客呆的地方,没有交易的嘈杂声,只有一种表情严肃的性紧张感。他很快地想了想莫莉租的单间上面那无名的夜总会,不过那双盯着小屏幕的镜子眼睛的影像阻止了他去想。现在温特穆特又在那里展示什么呢?迷魂光别墅的透视地平面?泰西埃—阿什普尔的历史?
他买了一杯嘉士伯啤酒,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闭上眼,胸中怒火中烧。这种愤怒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记得在孟菲斯致残时只感到过困惑;在夜城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杀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而琳达在充气圆顶下死去时,自己也仅感到恶心和厌恶,而没有愤怒。在他的大脑里,迪恩脑浆进裂地撞到办公室墙上的影像微小而遥远。此时他明白了,愤怒在游乐中心就已降临,当温特穆特撤回琳达·李的模拟刺激幻像时,也剥夺了动物生存的起码条件:食物、温暖、住处。可是直到与朗尼·佐的全息构念交谈之后,他才意识到了这种愤怒。
愤怒这东西太奇怪了,让他琢磨不透。
“麻木。”他说。他已麻木了很长时间,有好些年了。在仁清的那些夜晚,那些和琳达在一起的夜晚,他睡觉时是麻木的,每次吸毒后冷汗淋淋的时刻,也是麻木的。而现在他找到了这种令人血脉膨胀的东西,这种谋杀芯片。肉体,他的某个部分说,是肉体在说话,别管它。
“歹徒。”
他睁开眼睛。卡斯穿着黑色直筒连衣裙站在旁边,她刚刚从本田车上下来,头发乱蓬蓬的。
“还以为你回家了呢!”他说,呷了一口嘉士伯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我叫他让我在这里下车,买了这条裙子。”她的手掌摸着骨盆曲线处的裙子。他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蓝色皮肤贴。“喜欢吗?”
“当然。”他机械地瞅了瞅周围的一张张脸,然后又看着她。“你以为你在忙什么,亲爱的?”
“你喜欢从我们那儿弄到的β吗,卢帕斯?”她离他很近,神情紧张地散发着热气。她的眼睛只露出巨大的瞳孔,脖子上一根鼓起的肌腱像一根弓弦。她在颤抖,随着再次袭来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你感到过兴奋吗?”
“是的,不过兴奋过后太难受了!”
“那么你还需要一个。”
“那会有什么结果?”
“我有把钥匙。山上的‘天堂’后面,最柔软的床。今晚人们都下重力阱做生意去了,如果你跟我走……”
“如果我跟你走。”
她双手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心干燥发烫。“你是野寇崽,对吗,卢帕斯?为野寇崽干的外国兵。”
“你可真有眼力!”他抽出手来去摸烟。
“那你的手指怎么都完好无损呢?我以为你弄砸一次就会被砍掉一根指头。”
“我从没弄砸过。”他点燃了烟。
“碰到你那天,我看见有个女子跟你在一起。她走起路来像秀夫,吓死我了!”她张开嘴笑了。“我喜欢那样。她喜欢与女子干那种事?”
“没听说过。谁是秀夫?”
“3简的,她就这样叫它,仆人,家仆。”
凯斯说话时,迫使自己打起精神盯着酒吧中的人群。“迪—简?”
“3简女士。她很富有,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父亲的。”
“这个酒吧?”
“自由之岸!”
“不错。你的朋友还很有地位,嗯?”他扬起一边眉毛,双臂搂住她,手放在她的臀部。“那么你是怎么认识这些贵族的呢,卡斯?你是什么地下社交界的歧途少女吗?你和布鲁斯是什么富有的老牌公司的继承人吗?哈哈?”他张开手指揉着黑色布料下面的肌肉。她紧贴着他扭动,大笑起来。
“噢,你知道,”她眼皮略略垂下,显出诚实的样子,“她喜欢参加晚会。布鲁斯和我,我们组织巡回晚会……她在那里很无聊。她家老爷子有时让她出来,但是必须带上仆人照顾她。”
“在哪儿无聊?”
“迷魂光,他们这样叫。她告诉我,啊,那里很美丽,有池塘和百合花,是座城堡,一座真正的城堡,全用石头砌成,很有些年代了。”她紧紧地依偎着他。“嘿,卢帕斯,老兄,你需要一块皮肤贴。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她脖子上挂着根细带,上面系着一个小小的皮革钱包,粉红色的指甲在短时间晒成棕色的皮肤映衬下非常醒目。她打开钱包,拿出一块纸板泡状物包装的蓝色皮肤贴。什么白色的东西掉到了地板上,凯斯弯腰捡起,是一只纸鹤。
“秀夫给我的,”她说,“他教我怎么折,可我老是折不好,脖子方向总是反的。”她把折纸塞回钱包。凯斯看着她撕开纸板,取出皮肤贴,把它贴在他的手腕内侧。
“3简,她有一张尖脸和鸟一样的鼻子?”他看着自己的手笨拙地比画着。“深色头发?很年轻?”
“我想是的。可是她很富有,你知道吗?有那么多的钱。”
毒品引起的亢奋像快车一般朝他袭来,一道白热化的强光从他的前列腺往脊椎上冲,一阵强烈的性兴奋像伦琴射线一样照亮了他头颅上的骨缝。他的每颗牙齿像碰撞的刀叉发出叮当的声响,每一个音都很准,如同乙醇一般清澈。他那些皮肉包裹着的骨头闪闪发光,一层硅酮润滑着关节。沙暴吹过冲刷过的颅骨,产生了一阵阵静电波浪,波浪又在眼后散开,纯净的水晶球体在膨胀……
“快来!”她牵着他的手说,“你现在兴奋了,我们兴奋了,上山去,我们会兴奋整个晚上的!”
愤怒在膨胀,无间断的,指数式的,像一个载波,震动的液体从β苯乙胺的快感中喷出。他的下身硬得像块铅。在“紧急情况”里,他们周围的那些脸孔,就像彩色面具,红唇白牙在不停地动,传出些飘浮不定的声音。他看着凯斯,看到了棕色皮肤上的每个毛孔,眼睛像玻璃一样平滑,有一种暗金属色泽,有一点肿胀,乳房和锁骨小得不匀称。他的眼睛后面闪着某种白光。
他放开她的手,跌跌绊绊地朝门口走去,猛地推开挡道的人。
“操你妈的!”她在他身后尖叫,“见鬼去吧!”
他的两腿毫无感觉。他就像在踩高跷,在朱尔斯·维恩大街的石板人行道上疯狂地转来转去,耳朵里、血液里在隆隆发响,一道道刀一般的光从十几个角度切分着他的颅骨。
这时他僵硬地直立着,拳头紧紧地贴在大腿上,头向后仰,撇着嘴唇,全身发抖。当他注视着由失败者组成的围着自由之岸旋转的黄道带时,全息天空中的夜总会星座在移动,滑向黑暗的轴心,像生物拥挤在现实的正中,直到它们纷纷集中到一起重新组合成一幅巨大的肖像,在夜空刻画出巨大的单色图片和星星。琳达·李小姐的脸。
当他能够看见别处,能够垂下眼睛时,他发现街上的每个人都仰着脸,闲逛的游客们被这奇观吸引住了。当天空的灯火熄灭之后,朱尔斯·维恩大街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欢呼声,这声音在阶梯形楼群和排列整齐的月球混凝土阳台中回荡。
什么地方的钟开始鸣响。一种古老的欧洲钟。
午夜。
他一直走到早晨。
高潮已过,闪亮的骨架慢慢隐去,肉体变得坚实了,毒品之躯已被生命之躯所代替。他不能思考。他非常喜欢这样,有意识但又不能思考。他似乎变成了他眼前的每一样东西:一条公园的长凳,一盏古老街灯周围的一群白色飞蛾,一个有着黑白相间条纹的机器人花匠。
模拟的黎明从拉多一阿克森系统处升起,火红耀眼。他迫使自己在德西德拉塔街的一家咖啡馆吃了一份煎蛋饼,喝了点水,抽了最后一支烟。他走过跨洲宾馆屋顶草地时,已经有人在那儿了。条纹伞下,用早餐的人们在喝咖啡,吃羊角面包。
他仍然很愤怒,就像在什么小巷里遭了窃,但醒来时却发现钱包还在口袋里没被动过一样。他体味着这种无以名状的愤怒。
他乘电梯下到自己住的那层楼,在口袋里摸索作为门钥匙的自由之岸芯片。睡意袭来,他该睡觉了。去躺在沙色钢化泡沫塑料上,再次去寻找到那无欲无求的感受。
他们在那里等他,三个人。他们雪白的运动装和涂成棕色的皮肤衬出了家具和手工织物的雅致。那女子坐在一张柳条沙发里,一支自动手枪放在她身边印着树叶图案的垫子上。
“我们是图灵警察,”她说。“你被捕了!”
第四部迷魂光行动第一章
“你名叫亨利·多塞特·凯斯。”她背出了他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地,还有他的BAMA身份证号码和一串他记起是以前用过的化名。
“你到这儿已经有些日子了吧?”他看见包里的东西散落在床上,没洗的衣裤被分开堆放着。飞镖靶摆在沙土色钢化泡沫塑料上的牛仔裤和内衣之间。
“科洛德尼在哪儿?”两个男子并排坐在沙发上,手臂交叉抱在棕色的胸前,脖子上吊着相同的金链子。凯斯打量着他们,发现他们年轻的模样是仿造出来的,手关节上有明显的皱纹,这是外科医生们不能抹掉的东西。
“谁是科洛德尼?”
“那是登记簿上用的名字。她在哪儿?”
“不知道。”他说着走到吧台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矿泉水。“她已经走了。”
“你今晚上哪儿去了,凯斯?”那女子把手枪拿起来放在大腿上,并没有直接瞄准他。
“朱尔斯·维恩大街,逛了一两家酒吧,喝醉了。你们呢?”他感到膝盖僵硬,温热的矿泉水淡而无味。
“我觉得你并不清楚自己的处境。”坐在左边的那人说着从白色网眼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吉坦烟。“你被捕了,凯斯先生!你被指控与密谋策划增强一个人工智能人的功能有关。”他从同一个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质登喜路打火机握在手中。“你称作阿米蒂奇的那个人已经被拘留了。”
“科托?”
那人睁大了眼睛。“对!你是怎么知道他叫科托的?”
“我忘了,”凯斯说。
“你会想起来的,”那女子说。
他们的名字,或者说是化名,叫米歇尔、罗朗和皮埃尔。凯斯认定皮埃尔会扮演坏警察的角色;而罗朗会袒护凯斯,表示一点点友善——当凯斯拒绝吉坦烟时,他为他找了一包没有拆开的颐和园烟——显出一种与皮埃尔的敌意截然相反的态度;米歇尔会扮演记录天使①,在审问过程中作一些调整。他敢肯定,他们中的某个人,甚至三个人都会作有声记录,很有可能作模拟刺激记录,他现在说的和做的任何事都将被作为有效证据。证据,他忍受着兴奋过后情绪低落的痛苦问自己,什么证据?
知道他听不懂法语,他们便无所顾忌地交谈起来,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他只听出了这样一些字眼:波利、阿米蒂奇、传感/网络、潘塞·莫登,就像破冰船从生气勃勃的巴黎法语之海驶出。不过,这些字眼可能会对他有利。他们总是把莫莉说成科洛德尼。
“你说你受雇执行一项任务,凯斯,”罗朗说得很慢,试图显得通情达理。“你并不知道任务的实质。这在你们的交易中很常见吧?已经穿过了防御系统,那么你肯定会按要求进行操作,肯定有什么事要你去干,对吧?”他探身向前,胳膊肘放在经模板印刷过的棕色膝盖上,伸出手掌等待凯斯的解释。皮埃尔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走到窗子边,一会儿又走到门边。凯斯断定,米歇尔准是个怪人,她的眼光一直没离开过他。
“我可以穿件衣服吗?”他问。皮埃尔坚持要把他的衣服剥光,连牛仔裤的线缝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在他赤身裸体坐在一张柳条凳上,一只脚白得令人讨厌。
罗朗用法语问皮埃尔。皮埃尔正站在窗子边,举着一副扁平的小双筒望远镜仔细侦察。“不。”他心不在焉地说。罗朗耸耸肩,对凯斯扬了扬眉头。凯斯认为是该笑的时候了,罗朗也朝他笑了笑。
在书中,老警察都是些混蛋,凯斯想。“你们看,”他说,“我不舒服。在酒吧里用了那讨厌的药品,知道吗?我想躺下,反正都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说已经抓到了阿米蒂奇,既然如此,去问他好了!我不过是个受雇的帮手。”
罗朗点点头。“科洛德尼呢?”
“阿米蒂奇雇用我时,她跟他在一起。她只是个打手,一个快刀女。我就知道这些。”
“你知道阿米蒂奇的真名叫科托,”皮埃尔说,眼睛仍然被望远镜的软塑料凸缘遮着。“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朋友?”
“我想他曾经提到过。”凯斯后悔刚才说漏了嘴。“每个人都有几个名字。你的名字是皮埃尔吗?”
“我们知道你在千叶是如何被修复的,”米歇尔说,“那也许是温特穆特犯的第一个错误。”凯斯装出不解的样子盯着她。这个名字刚才一直没被提到过。“在你身上使用的技术使诊所老板申请了七项主要专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
“这意味着,现在千叶城一家地下诊所的执刀医生拥有三个主要医学研究财团的控股权。这改变了事情的常规,你知道。这事儿太引人注目了!”她棕色的双臂交叉放在小而尖的乳房上,背靠着印花垫子。凯斯估摸着她的年纪。据说人的年龄总是写在眼睛上,但他却从没看出来过。在朱利·迪恩那玫瑰红石英镜片后面,只有一双冷漠的十岁孩子的眼睛。除了手关节,米歇尔什么部位都不显得老。“跟踪你到了斯普罗尔,又让你给溜掉了,在你前往伊斯坦布尔时,才又跟上了你。我们由原路返回,在网格中跟踪你,查明你在传感/网络挑起了一场暴乱。传感/网络非常乐意合作。他们为我们列出了一个详细目录,还发现麦科伊·波利的ROM个人构念不见了。”
“在伊斯坦布尔,”罗朗几乎以抱歉的口气说,“这很容易。那女人破坏了阿米蒂奇与秘密警察的联系。”
“然后你来到了这里,”皮埃尔说。他把望远镜放进了短裤口袋里。“对此我们非常高兴。”
“有机会晒黑你们的皮肤?”
“你知道我们的意思,”米歇尔说。“如果你假装不知道,只会使事情变得对自己不利。还有引渡的事。你得跟我们回去,凯斯,阿米蒂奇也得跟我们走。可是我们到底会去哪儿呢?去瑞士,在那里你只是一起人工智能人审判中的证人,或者去BAMA,在那里你会被证明不仅参与了数据入侵和盗窃,而且参与了一场使十四名无辜者丧生的危害公众的行动。你自己选择吧!”
凯斯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颐和园烟,皮埃尔用金质登喜路为他点燃。“阿米蒂奇会保护你吗?”打火机啪的一声关上,那响声似乎加重了这个问题的分量。
凯斯忍受着β苯乙胺带来的痛苦,抬起头望着他。“你多大了,头儿?”
“大得足以知道你是怎么被人利用、被人毁掉的,而当这一切结束之后,你就会成为挡道的绊脚石!”
“还有一件事,”凯斯吸了口烟,把烟雾喷到图灵公司探员的身上。“你们这些家伙在这里真的有执法权吗?我是说你们的行动是否应该有自由之岸安全队参与呢?这可是他们的地盘,对吧?”他发觉那个瘦男子的神色由于这一击变得严峻紧张了,但皮埃尔只是耸了耸肩。
“没关系!”罗朗说,“你会跟我们一起走的,我们吃透了法律方面模棱两可的条文。根据公司协定,我们有很大的灵活性。在需要的情况下,我们创造这种灵活性。”突然间,那和蔼可亲的面具摘下了。罗朗的眼睛跟皮埃尔的一样冷酷无情。
“你比傻瓜还糟!”米歇尔说着站起来,手里拿着枪。“你对你的同类一点儿都不关心。因为几千年来,人们梦想着与魔鬼缔结合约,但只有在现在,这种事情才成为可能。你要多少钱呢?为使这样的事变成现实,你到底要价多少?”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疲倦,这种声音不可能从一个十九岁的人身上发出来。“你马上把衣服穿上,跟我们走!你,还有那个你称作阿米蒂奇的人得跟我们回到日内瓦,在这个人工智能人的审判上作证。否则,我们现在就杀了你!”她举起了枪,那是一把带有集成消音器的黑色沃尔瑟枪。
“我这就穿!”他说着跌跌绊绊地走到床边,两腿麻木笨拙,胡乱抓了一件干净的T恤衫。
“我们有艘船在等着。我们会用脉冲武器消除波利的构念。”
“传感/网络会发怒的。”凯斯想到了穗阪电脑里的所有证据。
“因为拥有这样的东西,他们已经很麻烦了。”
凯斯把T恤衫套进头时,看见了床上的飞镖靶,无生命的金属,他的星星。他感到了愤怒。愤怒又消失了。是屈服、是赶走它的时候了……他想到了那些毒囊。“行尸走肉来了。”他嘟哝道。
在去草地的电梯里,他想到了莫莉。她可能已经进入迷魂光,正在追踪里维埃拉,而说不定她同时又受到秀夫的追踪。可以肯定,秀夫正是芬恩故事里的那个克隆忍者,那个把会说话的头颅追回去的人。
他的头靠在没有光泽的黑色塑料电梯厢壁上,闭上眼睛,腿像木头,弯曲而沉重无力。
树下,鲜艳的伞下,人们正在吃午饭。罗朗和米歇尔装作用法语轻松地交谈。皮埃尔走在后面。米歇尔的手枪枪口抵着凯斯的肋骨,她肩上垂下的一件白色帆布外套遮住了枪身。
他们在草地上的桌子和树间穿行,凯斯不知道要是他现在倒下去,她会不会朝他开枪。黑色的毛皮在他的视线边缘翻滚。他抬头望了望拉多—阿克森支架上的白热光带,看见一只巨大的蝴蝶在模拟的天空中优美地飞舞。
他们来到草地边缘装有栏杆的悬崖处,野花在从德西德拉塔街升上来的气流中摇摆。米歇尔甩了甩她的深色短发,手指着,用法语对罗朗说了些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的确很高兴。凯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了湖泊的曲线,赌场白色的光亮,上千个青绿色的长方形池塘,沐浴者的身体,微小的铜色象形字,所有这一切都静静地贴在自由之岸壳体望不见尽头的曲线上。
他们沿着栏杆,走到一座横跨德西德拉塔街的装饰华丽的铁拱桥旁边。米歇尔用枪口捅了捅他。
“放松点儿,我今天很能走路。”
他们走过了桥的四分之一多一点,微型飞机就发起了进攻,碳纤维支架把皮埃尔的头盖骨撞掉后,微型飞机的引擎才发出轰鸣。
瞬间,他们被那东西的阴影罩住了,凯斯感到热血喷在他脖子后面,接着被人绊倒了。他翻过身,看见米歇尔仰卧在地,双膝向上,两手握着沃尔瑟枪正在瞄准。浪费精力,他想,看上去很吃惊。她正在瞄准,想打下微型飞机。
接着他撒腿跑了起来,跑过第一片树林时向后瞅了一眼,罗朗正在追他。他看见那精巧的双翼飞机碰到了拱桥的铁栏杆,被撞弯了的飞机横扫过来,卷着那女子一同掉到德西德拉塔街下面去了。
罗朗没有向后看。他惊呆了,脸色苍白,瞠目结舌,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罗朗跑过一棵树时,被花园机器人抓住了。机器人是直接从修剪过的树枝里掉出来的,那东西就像螃蟹,身上有黄黑两色的对角条纹。
“你杀了他们!”凯斯一边跑,一边喘息道。“疯狂的混账东西,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注释'
①《圣经》所载专记人的行为善恶,供末日审判之用的天使。
第二章
小火车以每小时八十公里的速度穿过隧道。凯斯一直闭着眼睛。冲个淋浴还真管用,但是他没吃早餐,因为他低头看见白色瓷砖上已经被水冲成了粉红色的皮埃尔的血后,不禁食欲全无。
随着纺锤变窄,重力渐渐减弱了。凯斯的胃翻腾起来。
埃诺尔和他的冰上滑艇正等在码头边。
“凯斯,老兄,大问题。”轻柔的声音在电话里变得非常微弱。他用下巴调节音量控制器,然后朝埃诺尔头盔的莱克桑面罩里看去。
“去卡维,埃诺尔。”
“好的。系上安全带,老兄。可是卡维被控制了。快艇,以前来过的,又回来了,正紧紧地停靠在马卡斯·卡维旁边。”
图灵?“以前来过的?”凯斯上了冰上滑艇,系上安全带。
“日本快艇。给你送包裹……”
阿米蒂奇。
当马卡斯·卡维进入他们的视线时,凯斯的脑子里出现了黄蜂和蜘蛛的杂乱影像。小小的牵引飞船依偎着一艘灰色船体的胸廓。那条船状若昆虫,造型优美,比牵引飞船长五倍。船上的抓钩抓住卡维带补丁的壳体,那壳体如同真空和阳光般明净。浅色的波纹状舷梯从快艇上蜿蜒伸出,绕过牵引飞船上的发动机,遮住了尾部舱口。这样的格局有一点淫秽,不过让人更多地想到的还是喂食而不是性。
“梅尔科姆怎么了?”
“梅尔科姆很好。没有人从通道下来。快艇驾驶员跟他谈过话,叫他别紧张。”
他们绕过灰色船体时,凯斯看见了一排长方形日文下面轮廓分明的白字:哈尼瓦①。
“我不喜欢这东西,老兄。我想,也许我们该离开这儿了。”
“梅尔科姆也这么认为,老兄,可是卡维像那东西走不了多远。”
当凯斯走过前闸,取下头盔时,梅尔科姆正用方言对着无线电急促地低语。
“埃诺尔已经回摇篮了,”凯斯说。
梅尔科姆点点头,仍然对着话筒低语。
凯斯爬过驾驶员乱蓬蓬的飘浮着的“骇人”长发绺,脱掉套装。梅尔科姆头戴一对有着鲜艳的橘黄色垫子的耳机,他闭着眼,皱着眉,一边听着回话,一边点头,神情专注。他身穿破旧的牛仔裤和扯掉袖子的绿色尼龙旧外衣。凯斯啪的一声把红色三洋服扔到堆东西的吊床上,进了重力网。
“看看那鬼魂说些什么,老兄。”梅尔科姆说,“电脑一直在找你。”
“那么谁在上面那东西里?”
“先前来过的日本男孩。现在他和你的阿米蒂奇先生在一起,从自由之岸出来……”
凯斯戴上带子,切入矩阵。
“南黑王?”
矩阵向他显示了锡金钢铁联合企业的粉红色球体。
“你干什么了,孩子?我听到很多可怕的故事。穗阪电脑已经把一对存储体暂时连接在你老板的船上了。活动还真频繁。你袭击了图灵警察?”
“是的,不过温特穆特杀了他们。”
“哎,那管用不了多久,大量的图灵警察还会全副武装地从那儿来到这里。我敢说他们的控制板就像屎上爬的苍蝇那样布满了这个网格扇区。你的老板,凯斯,他命令行动。他说执行任务,现在就执行。”
凯斯按了自由之岸的坐标。
“让我瞧瞧那东西,凯斯……”一线通作了一系列复杂的跳跃,速度很快,而且准确,让凯斯羡慕得疾首蹙额。矩阵随着一线通的跳跃而变动,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妈的,黑兄……”
“嘿,孩子,我活着的时候就有这样棒了。你什么也看不见,没本事!”
“那就是它吗,左边那个大的绿色长方形?”
“你成功了,泰西埃—阿什普尔股份有限公司的联合中心数据。我觉得,那冰是他们两个人工智能人朋友的冰生成的,与军事扇区里的任何东西都相同。那是地狱之冰,凯斯,像坟墓一样黑暗,玻璃一样光滑,看你一眼你的大脑就会被烧焦。你现在稍微靠近点,它就会把追踪装置弄在我们的屁股上、耳朵上,把你鞋子的号码、阴茎的长短告诉泰—阿会议室里的那些人。”
“这看起来并不那么炙手可热,是吗?我是说,图灵们在它旁边。我在想也许我们应该撒手不管。我可以把你带走。”
“是吗?没胡说吧?你不想看看那中国程序能做些什么吗?”
“哎,我……”凯斯注视着泰—阿冰那绿色的墙。“好吧,让它见鬼去吧!对,我们来试试!”
“把它插入。”
“嘿,梅尔科姆,”凯斯退出来说,“我可能要戴着带子一直工作八小时。”梅尔科姆又在抽烟。舱里飘着烟雾。“所以别影响我的大脑……”
“没问题,老兄。”天国人翻了个高高的前空翻,搜遍了拉链网眼{奇书手机电子书}包里的物品,拿出一卷透明的导管和一些密封在无菌气泡板中的东西。
他把它叫做得克萨斯导管,凯斯一点也不喜欢它。
他插入中国病毒,停了一下,然后将它置于起点。
“好了,”他说,“我们开始了。听着,梅尔科姆,如果事情真的变得很反常,你可以抓住我的左手腕,我会感觉到的。除此之外,我想,你就按穗阪说的去做,知道吗?”
“当然,老兄。”梅尔科姆点燃一支大麻烟卷。
“把这洗涤器翻上去,我不想让那鬼东西跟我的神经传递素缠在一起,我的头还疼得厉害。”
梅尔科姆咧嘴笑了笑。
凯斯重又切入矩阵。
“基督在受难,”一线通说。“看看这个。”
中国病毒正在他们周围展开。多彩的影子,无数层透明体在移动,在重新组合。它变化多端,巨大无比,高耸在他们之上,使空白处变暗了。
“好家伙!”一线通说。
“我得去看看莫莉。”凯斯按下了模拟刺激装置的开关。
自由下落,那感觉就像跳进了清澈见底的水中。她正在有沟槽的月球混凝土的白色管道中下降、上升,管道里每隔两米就有一圈白色霓虹灯。
连接是单方面的,他不能跟她说话。
他返回矩阵。
“孩子,那是一个出色的软件,切片面包以来最棒的东西,那该死的东西是隐形的。我刚刚花了二十秒钟查看那粉红色的小盒子,泰—阿冰只剩下四个需要跳越的障碍了;我看了一下我们到底是什么样。不,我们没在那儿。”
凯斯查看着泰西埃—阿什普尔冰周围的矩阵,直到他找到那粉红色盒子,一个标准的商业单元,他跳近了一点。“也许它有缺损。”
“也许吧,不过我拿不准。我们的宝贝是军用的,而且很新,只是没有登记注册。如果它登记了,我们会读到有关中国偷袭的报道,但是没有人给我们一点暗示。也许就连迷魂光里的人也不知道。”
凯斯注视着挡住迷魂光的那堵空白的墙。“嗯,”他说,“那是个优势,对吧?”
“也许吧。”构念的笑声传来。听到笑声凯斯就感到畏惧。“我又为你查了邝级十一,孩子。它很友好,如果你在触发器末端的话,它还会很有礼貌,英语也讲得挺棒。你以前听说过慢性病毒吗?”
“没有。”
“我听说过一次。只是个想法,很久以前。不过邝就是这样的东西。它既不钻孔也不注射,就如同我们慢慢地与冰接合在一起,冰却感觉不到。可以说,邝的逻辑面缓慢地向目标移动、变化,恰好越来越类似于冰纤维。然后我们跟踪,主程序切入,开始跟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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