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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蛇记-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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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雒易道:“不错。那种祭坛的构造颇有章法,我知道怎么该出去了。”


第31章 祭坛遗址
  雒易领着沈遇竹迅速奔过狭长**,来到一处三岔口,也不细思,便择定了其中一条道路,又是一阵七拐八绕。沈遇竹紧随其后,心中虽有疑窦万千,始终一声不吭。只是越往前走,脚下愈发潮湿泥泞,阴寒之气愈重,衣裳为水汽濡湿,紧紧贴在身上,可真是难受之极。
  却听雒易轻声道:“到了。”岩壁一开,眼前豁然开阔。往前一看,脚下层层土梯,一直陀螺状延伸到一个广阔无垠的深坑。深坑里矗立着数十根粗大青铜圆柱,上方围成圈形坑底粼光闪闪,仿佛是一座深色的湖泊,定睛一看,那哪里是什么湖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声蠕动着的,尽皆是之前所见的人面怪蛇!数以万计的长蛇在坑底迟缓地僵卧着,时不时有几只逡巡游动,皮颈“呼”地膨开,绽出一张惨白或青紫的阴冷面孔,仿佛在凝视着崖上的不速之客。
  沈遇竹往下打了个手势,询问莫非需要亲身趟过这座“蛇湖”不成?
  雒易单膝跪地,伸掌探了探地温,道:“好!此地甚是寒凉,那怪蛇大部分还在冬蛰之中。”
  沈遇竹道:“这些蛇生活在暗处,目力固然退化得厉害,但对声响、气味应是异常敏感,我们……”
  “不错,”雒易指了指上方的圆柱,“我们从上面走。”
  两人解下衣带,束成长条,攀缘着爬上顶端。那青铜铸成的圆柱雕镂着栩栩如生的蟠蛇浮雕,并不难攀爬,但是圆柱顶上的弧形大梁仅有四尺来宽,站在黑黢黢的高处,目力所及不过五步;下临为万蛇涌动的百尺深渊,实在不可谓不惊心动魄。两人如履薄冰,踩着大梁缓步慢行。沈遇竹心内暗自庆幸:“倒多亏飞羽昏了过去,否则以少年人浮躁心性,真不知如何能亲涉险地而无虞?”一面想着,一面无意往下望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他居高临下,将这深坑的轮廓看了个仔细。那大坑呈倒三角,两角延伸开去,边角十分圆滑,形状竟与女子胞如出一辙。深坑中心是个平坦突出的高台,两侧灯台内点着数盏幽碧色的磷火,赫然照映出了正中一台青铜大鼎。
  雒易听得身后足音顿歇,转过头去,却见沈遇竹俯身攀着梁沿,极目往下方望去。
  他蹙眉道:“你怎么了?”
  沈遇竹抬起头来,额角沁出细汗,神情十分骇然。雒易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不由怔忪不安,却听沈遇竹低声道:“我……须得下去一趟。”
  雒易吓了一跳,恼道:“你疯啦?”
  沈遇竹神思不属,脑中胡思乱想道:“这……形状,我是见过的!当年……当年我向师父询问自己的身世,他亲手在地上与我画了这么一个图形。我还以为那是女子胞的形状,心内暗笑师父未免狡猾,天底下谁人不是生于女子胞中?却没料到,地底下却有这么一处所在,和当年师父所画图形分毫不差!如今一想,他老人家教我堪舆之术,由我择定了留命馆作为容身之所,也正是他冥冥之中的指引……想来……那……那还是我与师父所见的最后一面……”
  他脑中前尘往事飞掠而过,深吸一口气,思量已定,伸手把屏飞羽自背上解下,安置在梁上,开口道:“下面不知会有什么变故。雒易,你帮我把飞羽背出去。”
  雒易咬牙道:“你少在那儿自说自话!你敢把这小子扔给我,我立马推他下去喂蛇!”
  沈遇竹从怀中取出瓷瓶,倒出一枚丹药,递到他唇边,低声道:“这枚丹药可以暂时解除之前我那药的效力。你出去后,可向飞羽质询他师父的所在。秦洧的医术高我十倍,一定能彻底解了你所受的药效。”
  雒易遽然动容。他万万没想到沈遇竹竟然能将三年仇辱轻掷一旁,为自己想好退路。可看他面上郑重其事,又绝非玩笑。心内恍惚惶惑,怔怔然凝视着他,不自觉张开双唇,将抵在唇上的丹药咽了下去。
  指尖触到他柔软的双唇,沈遇竹心中一动,伸手抚着雒易的面颊,神色愈发迷惘困惑。这些年来他心怀鄙夷怨怼,始终未曾心平气和地细细打量过雒易的面容。此刻光影熹微,雒易锋锐的轮廓显得平缓柔和,戾气尽消,额头宽阔,碧眼仿佛转成黑色。那五官轮廓又是陌生,又有几分熟稔。
  ——像是一个每当他临水自照,便会看见的人。
  沈遇竹悚然一惊,匆忙别过眼去,经过他身侧,迈向深坑正中的横梁。
  雒易在黑暗中纹丝不动,忽然怒“啐”了一声,背起屏飞羽往出口快步走去。
  深坑顶上的横梁比四周更为宽广,中心连接的圆柱也更为粗壮,只是这两根圆柱却仿佛土石夯成,蟠蛇浮雕也显得斑驳错落,和外侧青铜立柱蛇鳞毕现的精美大相径庭。沈遇竹顺着圆柱下到了祭台之上。祭台四角立着纤长的蛇形灯台,也是一般地同身双首,蛇口大张,吐出飘摇浮动的青碧火信,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油脂燃成。
  沈遇竹环顾四周,凝神在眼前的青铜大鼎之上。鼎有两人合抱大小,外侧镌刻着一位龙身人脸、虬髯满面的雷神图腾。
  沈遇竹心道:“奇怪!这里处处都是蛇形图腾,偏偏中心的大鼎之上却镂刻着一具龙身。”还未想明,目光便被鼎内部的铭文吸引。那些笔画曲直相错,显然是前朝古文,沈遇竹仅能辨认出几个零碎不成章句的文字,要是空凭外形记下,可也太过吃力。
  沈遇竹抬眼一望,看见鼎后还放着三只大簋,盛放着各色碎石粉末,仔细一看,却仿佛是硝石、木炭与硫磺。他虽不明这些材料是何用途,也不由心中一喜,取下衣袍铺在鼎内,用炭将铭文细细拓了下来。
  拓印到了铭文文尾,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怪事。
  先前此地甚是阴寒,自己仅着一件单衣,为何丝毫不觉冷意?他把拓文收好,走到高台往下一看,本已经十分潮湿的万蛇坑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他逡巡几步,目光落在两根石柱的根部。方才群蛇只到圆柱底部,而此刻,百千条迟缓游动的蛇体却已然够到了那蟠蛇浮雕的尾部。
  莫非这石柱在无声沉降?沈遇竹往上望了望横梁,又低头仔细辨认。
  变化的不是石柱。
  坑底不知何处慢慢涌出了温热的黄泉之水,悄无声息地托起了蛰伏的群蛇。那些原本僵冷呆卧的群蛇慢慢被水流捂热,一尾接着一尾,渐渐舒展身躯、苏醒过来。
  沈遇竹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不敢逗留,转身走到石柱之前,想要循原路返回。手掌一触到石柱,却觉手下微微起伏。
  他蓦地缩回手,瞪大眼睛,眼望着那蟠蛇“浮雕”之上的尘埃土块簌簌剥落,如蜕皮一般,一节节展露出被包裹着的、熠熠生辉的硕大蛇鳞。
  ——此处敬奉的恐怕不是深渊群蛇,而是这两尾硕大无朋的巨蚺。
  不进则退,而此时退无可退。沈遇竹抢身上前,扪着那缓缓游移的巨大蟠蛇,手足并用往上攀登,只盼能在巨蛇完全苏醒之前够着横梁。然而巨蛇已被温热水流唤醒,绕着圆柱逶迤就地,愈转愈快。足下蛇躯“沙沙”往下沉降,沈遇竹虽然手足并用发力往上,却几乎是原地踏步一般、再难寸进,简直哭笑不得。但看那巨大的蛇头渐渐蹭去泥屑土砾,慢慢显露出一张狰狞骇人的巨大蛇头,一对灯笼也似的眼珠灰翳消退,碧绿如磷火。它已意识到脊背上附有异物,鳞片掀动,盘身扭摆,想把他甩下来。
  沈遇竹扣着鳞片随蛇躯左摇右晃,耳边尽是群蛇“嘶嘶”吐信的惊悚声响,实在也无乘蛇驾雾的闲情逸致,扣动弩机,箭矢“铮”地钉在石柱之上,在蛇背上疾奔两步,借力一蹬,纵身扑向圆柱,又连发数箭,以箭柄作登梯,猱身往上攀去。那巨蛇身躯庞大,颇有些不够灵便,无法掉头来攻。但是对面石柱上的一尾却已虎视眈眈地探身过来,“呼”地膨张出一团乌云似的人面颈纹,朝他张开血盆大口猛冲过来!
  那口腔内漆黑如墨,獠牙锋锐无比,腥风蛰得双目一阵刺痛,沈遇竹只瞥见一根鲜红欲滴的蛇信子激射而出,就要舐到自己面上来。他旋身一避,毒信侥幸擦身而过,足下却错步踏空,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眼见着就要急坠进另一头巨蛇的齿喉之间。
  值此关头,他只觉腰上一紧,如腾云驾雾一般凌空跃起,眨眼工夫便被带到了高处横梁之上。有人在他身侧冷声嗤道:“玩得可尽兴?”
  转头一看,正是去而复返、满脸不悦的雒易。沈遇竹心头竟不感十分意外,但冲他展颜一笑,双目熠熠生辉,欢喜之情溢于容色,正想开口,腰上却被他用力一扯,几乎绊倒。
  雒易拽着他在横梁上疾奔而过,那巨蛇仰头探来,盘身绕上圆柱,飞快游动,瞬息之间已冲到二人前路之上。雒易不退反进,疾奔到蛇口咫尺之地,倏地矮身冲入巨蛇颌下,将匕首斜上一递。那巨蛇弹身欲啖,收势不住,下颌在刃上冲出数十尺才察觉剧痛,高高扬起头部,颌下鳞片翻起,皮肉“蓬”地炸裂,哗然泼下一股滔天血雨来。
  沈遇竹骇然道:“那血——”话未说完,雒易凌空后翻,跃身避开污血,落到他身边站定。他也未料到手中短匕有这般削风断露之利,但还不及惊慨,又一尾巨蛇游身而上,往二人立足之地赶来。沈遇竹端起弩机,连发数箭,射中巨蛇左目。巨蛇吃痛往梁上撞去,想要把眼中异物挤迫出去。然而沈遇竹所制的每支矢头均铸有倒刺血槽,被它一撞,脓血带着眼珠一同狂涌而出,痛得它愈发癫狂错乱,摆头疯狂地扭动起来,“轰”地撞中了当中的巨大圆柱。
  两人只觉脚下一阵震动,几乎踉跄跌倒。那两尾巨蛇虽然双双负伤,但是怒气愈酣,狠戾地往横梁、支柱上甩头撞去,想把他们撞落下来。两人在横梁上站立不稳,索性俯身卧下。眼望着巨蛇没头没脑地在梁木上“砰砰”直撞,倒把自己的疮口撞得稀烂,那尾下颌剖裂的巨蛇血流如注,率先支撑不住,“嘭”地跌落在地,落入万蛇坑中。
  此时黄泉已然漫过了坑底,群蛇接连复苏。陡然被这么一个身躯数倍于自己的庞然大物砸中,倒霉的被砸成肉糜,没被砸烂的也不由呆愕原地,纷纷膨开皮颈“嘶”声恐吓。居高望去,仿佛千万张惨白的人面林立其中,场面十分壮观。然而出乎意料地,群蛇发现这尾负伤的“前辈”毫无抵抗力之后,竟然如潮水般蜂拥涌上,张口啮住了它的身体。
  沈遇竹仔细望去,群蛇果然是在分食那尾余息尚存的巨蛇。有的贪餍不足,还从巨蛇的鳞片之间、伤口之内扭身钻进,大快朵颐。那巨蛇在“蛇池”之中痛苦地挣扎扭动,身躯被啮咬得千疮百孔,抽搐的动作越来越慢,显然是不活了。而群蛇却精神大振,如癫似狂,纷纷膨开颈部,露出死白阴森的人面颈纹。一时之间,那巨坑内群蛇翻涌,仿佛黑色巨浪、汹涌起伏;在这惊涛骇浪之上,又有数万个苍白的头颅凌空狂舞、俯仰翻飞,真是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饕餮毒宴!
  沈遇竹从未见识过这般自相残杀的可怖场景,不禁微微变色。身侧的雒易却似乎对此蛇的禀性十分了解,脸色虽然苍白,神态却仍很镇定:“兄弟相食,母子残杀,这本就是它们的天性,”他低语道,“它不吃对方,对方就要来吃它!否则,你以为那两尾巨蛇是靠什么才长到这般长大?”
  这两句话仿佛别有所指,沈遇竹愕然转头看他,忽然神情一凛,抬手朝他 “咻”地射出一箭。
  雒易不及反应,只觉得箭矢从颊边擦过,耳后“嘶”的一声哀鸣,一尾长蛇头部中箭,翻身坠下。两人站起身来,却见越来越多的长蛇已然攀援到了梁上,迅如风雷地朝两人逼来。
  真正是阎王易斗,小鬼难缠。两人各自挺身迎去,往前斩出一条血路。然而雒易手中匕首虽然锐利灵巧,却无法像长剑一般恣意挥洒、未免束缚;而沈遇竹固然箭无虚发,但是箭矢消耗严重,面对源源不绝涌来的群蛇,也决计支撑不了多时。愈来愈多的蛇密密麻麻盘绕在横梁之上,将本就被巨蛇撞出裂痕的梁柱压得噼啪作响,顷刻间就有断裂之虞。
  这样下去,两人只有落得双双被群蛇分食的下场!沈遇竹心内焦急,目光掠过祭台上的大鼎,猛然悟道:“那是……雷神!”脑中电光石火地一亮,失口道:“我得下去!”
  雒易挥刀逼开一众蛇吻,在黏腻蛇血上踉跄一滑,勉强站定,转脸怒道:“这种时候你还想摆弄什么妖术!?”
  “假若这物事真是‘委蛇’,那它们的死穴就只有一个!”
  雒易瞿然一怔,追问道:“你是说——雷声?”
  传说典籍中所载的神兽委蛇为雷神之子,生平极其惧怕雷鸣,一闻雷声则捧首呆立。不过此说毕竟是虚渺风传,如何能作数?何况深层地脉之下,又哪里去引得天雷?雒易不明所以,但见沈遇竹回身冲向祭台,也不由紧随其后,为他逼退挡路的群蛇。
  沈遇竹一见那鼎后三只大簋,不及思细,一股脑儿地把那些碎石粉末尽数倾倒在鼎内,脑内乱哄哄地道:“这是七年前我胡乱调配的方子,如今也不知到底行不行得通?要是这些原料年久失效,那可就功亏一篑了!”抓来灯台就要往鼎内丢去,忽然醒悟,自己倒惊出一身冷汗,改用衣带做引信,一头掷入鼎中,一头点燃,远远地丢在一侧。
  沈遇竹手忙脚乱“施法”的当口,雒易一人抵御群蛇,也已万分吃力。沈遇竹攥住他的手,急道:“快走!”却见雒易脸色一变,将自己当胸一掌推开。
  沈遇竹跌坐在地,只觉得一阵腥风席卷而来,那头独目巨蛇擦身掠过,猛地将雒易钳在了口中!
  原来这只巨蛇受创昏迷,慢慢转醒,蛰伏一旁,择机往二人啮去。雒易感到腿上骤然一痛,仿佛已被獠牙咬穿。冷汗涔涔滚落,迅速翻转手腕,拼尽全力顺着轮毂般的巨鳞将匕首斜插进了巨蛇吻部,又往下狠狠一拉,几乎把蛇吻划裂成两半。巨蛇吃痛,将雒易横甩出去,凌空摔向万蛇坑中。
  沈遇竹心内一紧,竟未顾念其下万蛇翻涌,抢身扑入蛇湖之内。几乎同时,鼎外的引信燃尽,火光“嗤嗤”乱冒,只听一声冲天巨响,千斤鼎炉被澎湃气浪掀起,“咚”地砸断一根横梁,又呼啸着坠落下来,正砸在巨蛇身躯之上,当即脓血横飞、肉浆乱溅,将巨蛇生生砸成两截。巨蛇濒死痉挛,肠管绞动,仰头喷呕出一件青黑物事,落在深坑之中。
  那一声雷霆巨响过后,群蛇果然如同被冻住了一般,躯体僵硬,半寸也挪动不得,从梁上如冰雹一般接连不断摔落下来。沈遇竹也被气浪巨响狠狠一撞,脑中金星乱冒,胸闷欲裂,几乎要呕出血来。他不敢稍歇,手足并用,跌跌撞撞赶到雒易身边。正看到雒易也自勉力爬起身。两人彼此搀扶,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虬结如树根的群蛇,往前方生路挣命狂奔。


第32章 逃出生天
  那热浪雷鸣几乎震得两人脏腑迸裂、肝胆俱碎,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耳畔好似有无数含冤厉鬼,正骑在肩上放声嚎叫。要不是彼此紧紧搀扶支持,真要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地趟过“蛇湖”,踩上了坚实土地,仍然不敢掉以轻心,没命价往出口奔逃,只怕群蛇苏醒后又将围追而来。
  左腿被巨蛇啮伤之处剧痛不已,每迈一步都像踏在刀刃之上。雒易咬牙忍耐,只顾攥着沈遇竹发足狂奔。却见身旁的沈遇竹神情慌促,冲自己连连喊着什么。他耳鸣未绝,许久才从他口唇辨认明白,他反反复复在问道:“它咬到你了?是不是?”
  “没有!”雒易矢口否认。耳畔恍惚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犹自不绝,仿佛群蛇奔袭,距离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他心内焦躁,情知当下绝非从从容容疗伤拔毒的时机,心道:“总得逃出这地道才算安全!若是那蛇牙真有剧毒……到时把这一只腿斫了便是了!”
  这边才刚刚想定,猝不及防伤口一阵撞痛,他身不由己踉跄几步,一跌坐倒,这才反应过来是沈遇竹在他小腿伤口上踢了一脚。雒易又惊又怒,冲口道:“你发什么疯——”
  沈遇竹半跪**,撩起他的下裳,一看到了那破裂涌血的疮口,便俯下头去。雒易浑身一颤,直到腿上伤口清晰地传来沈遇竹双唇的触感,才惊寤到他在做什么。
  他顿时炸起了周身寒毛,一把自后颈衣领把他拽起来,惊道:“沈遇竹——”
  “我自小试药,原比常人耐受毒。”沈遇竹转头把一口鲜血唾在地上,简短地说了这一句话。他并不抬头看他,很快又低下头去,继续从伤口里吮出毒液。雒易好似那被雷鸣震动的委蛇一般浑身僵硬、不能动弹,只能怔忪地瞪大双眼,呆望着沈遇竹漆黑的发顶。
  他始终没有看到沈遇竹的脸,可是他能想象出,这个人向来淡漠的双唇,此刻正染着怎样殷红艳丽、夺人心魄的血色。
  然而雒易此刻的心神俱荡,沈遇竹只是一无所觉。他连吮几口淤血,发现伤口处血色鲜红,并没有染毒的迹象。又望了望彼此身上,不由暗自奇怪:“我二人均是遍体鳞伤,若那怪蛇真是周身衔毒,为何我们一点事儿也没有?”
  两人各自怔忪,听得一声虚弱而清脆的高呼:“师伯!你们果然无恙!”
  原来是被雒易留在出口处的屏飞羽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他自服了解毒的蛇胆后,毒素渐退,慢慢转醒,见身侧无人,慌忙起身循路来寻。一瞥见沈遇竹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扬声高呼起来。待定睛一看,才望见两人一个正跪在另一个***,双双神情奇异、心神不宁地走着神。
  屏飞羽幡然悔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再蹑手蹑脚一步步倒退出去。但见沈遇竹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慢慢站起身,朝他走去:“……飞羽?你——好些了吗?”
  屏飞羽一迭声应着,偷偷回头瞄了雒易一眼。雒易镇定自若,撕了衣摆自顾自包扎起伤口,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转过脸来,朝他微微一笑。
  屏飞羽猛地一个哆嗦,觉得有只冰冷的蛇“咻”地窜过他的脊梁,暗忖道:“不好!我得速速从这儿脱身,否则……保不齐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再往外便是一条狭窄的地道,两侧嶙峋的石壁极亲热地往身上挨擦过来,简直要把人挤成一片熟宣。但这逼仄感觉和方才祭坛里的惊心动魄相比,却已然是舒适绝伦的享受了。尤其是束手束脚地走了小半时辰后,渐渐有明亮的天光从顶上的岩罅中洒下来。终于钻过一道瀑流,洞天石扉豁然而开,跃入眼帘的是一片茂林。三人平安踏上地面,俯仰天地,畅怀吐息,一时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才下过一场雨,林中弥漫着轻腻的雾岚和蓓蕾初绽的甜香,黄鸟在叶底柔情蜜意地献媚于它的眷侣。欣欣向荣的春色像个腴艳热情的盛装美女,不由分说地一头撞进怀中。
  可惜,雒易对这二者都同样厌烦。他已经十数天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又添了大大小小许多伤,周身每一块骨骼都在吱嘎作响,左腿更是沉得像系着一座泰山,额角鼻侧的汗水涔涔滚落,洇得双眼都要黏在一处——他估量着解药的效力已过,不由抬眼望向沈遇竹。那个蠢货也是一般地伤痕累累、满身染血,偏偏能幸运地一无所觉,甚至还安娴地挽了一挽散乱的发髻。
  不能再拖延下去。雒易思量一定,足下已不动声色地行到屏飞羽身侧,左手迅速在毫无防备的少年颈上并掌一劈——本已饥肠辘辘、头重脚轻的屏飞羽毫无悬念地再次晕了过去。
  雒易在他腰上一托,悄没声息地把他置在地面。近身几步,正想对沈遇竹出手,却见对方一矮身,无比迅捷地避了开去,不由心内一惊:“怎么!他竟能料敌先机?”
  “看!”沈遇竹俯身摘起两只肥硕胖大的菌菇,喜不自胜地转身对雒易笑道:“这种菇炖起来很好吃——”
  “……”雒易的手还悬在半空中,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两人瞠目对视着。沈遇竹望了望地上昏迷的屏飞羽,神情也渐渐变得有些窘然,仿佛歉仄于自己没能老实站在原地、被雒易一举偷袭成功一般。
  他张口刚想说什么,雒易已变掌骈指,迅速击中他胸前“神封”大穴。沈遇竹手足顿时无力,立刻被雒易欺身扑倒在地,匕首同时格到了自己喉间。
  虽然自觉十分多此一举,雒易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阴冷凶戾的神色:“……剩下的解药呢?”
  沈遇竹慢慢地叹出一口气:“那本是临时研制的药。”他耐心地解释道:“我……委实仅有那一颗暂时缓解药效的丹丸。你若不信,大可以在我身上搜检一番。”
  雒易蹙着眉在他身上细细搜过,果然只找到之前那只瓷瓶,将里面各色丹丸尽数倾了出来,始终找不见之前自己服用的那一颗。沈遇竹枕着手臂任其施为,神色温驯安详,简直要睡了过去。
  雒易愈发躁郁,心道:“罢了!大不了我用屏飞羽向秦洧去换解药,虽然费些周折,也好过再和沈遇竹……再和他……继续纠缠不清!” 忍着怒气,把刀一撤,站起身来。
  “你的丹书我会尽数烧了,”他居高临下,神色倨傲,“从今往后,你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和我……再不会有一点瓜葛。”
  沈遇竹慢慢翻身坐起,十分困惑,啼笑皆非道:“喂,分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怎么如今这般‘大发慈悲’,仿佛要我十分见情一般?”
  雒易冷笑道:“只怕你还偿得不够呢——”转念一想,既然已决意和他断绝瓜葛,何妨任由这家伙继续懵懂无知下去?许多事情,知道了绝非是幸事。
  他往下望着沈遇竹的眸子。那溟溟漠漠的云翳消散了,愈显得这双眼睛又黑又大,滢润而无辜——
  这纯粹是一头天真无害的傻狍子。
  雒易心内愤愤难平:“我竟三年都没能看出这傻子的本质!受了小人的挑拨,空耗这许多心计,徒然误人误己……”
  他摇了摇头,烦躁地转身便走,撂下一句话来:“最后警告你一句:趁早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姓埋名躲起来罢!”他顿了顿,回头冷冷看着他:“否则等我后悔,发现你显露半点蛛丝马迹,一定远赴千里,取了你的性命——”
  沈遇竹站起身来,道:“雒易,除你之外,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
  雒易一怔,凝神望着沈遇竹,却见他恳切道:“雒易,请你告诉我,我师父他……青岩府山长,果真罹难了?”
  雒易注视着沈遇竹的眼睛。其中蕴藏的与其是悲痛,不如说是难以置信的探寻之意。他在心中斟酌辞句,慢慢开口道:“……两年多前,玄微子在莅临宋文公会盟的宴席上饮毒酒而亡,众目昭然,一时掀起满城风波,而凶手至今不明。甚至有人传说……”
  “传说凶手是我?”沈遇竹平静反问。
  雒易别开目光,道:“你孤立无援,指摘你为凶手,是最简便易行的方法。若我是真凶,说不定也会这么做。”
  “那时节,我正被雒大人青眼相中,陷在囹圄之中生死未卜,是不是?”沈遇竹上前一步,道:“如此说来,雒大人岂不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证明我清白的人了?”
  雒易唇角挑起嘲讽的弧度:“哦,可我为什么要?”他傲慢不屑又带几分怜悯地看着他,道:“沈遇竹……你什么也不明白。玄微子有通天彻地之才、出鬼入神之计,却仍躲不过有心人的觊觎和算计,你又算得上什么?纠缠此事,徒劳无益。我不妨告诉你罢——真正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沈遇竹’这个名字从这个世上消失。”
  沈遇竹垂目沉吟不语。雒易望他神色,知道他对玄微子遇害一事仍旧丝毫不信。他压下心内莫名其妙的焦躁,心道:“这家伙不自量力,想要螳臂挡车,又与我何干?”不愿再多言,转身便走。
  “雒大人!”沈遇竹出声唤住他,低声道:“你当真……当真不愿助我洗清冤屈么?”
  雒易冷笑不迭,并不回头,却听沈遇竹道:“难道我沈遇竹……真无一点能说服你的筹码?”
  雒易心中一动,蹙眉转过身来。沈遇竹垂下双眼,试探着去握他的双手,轻声道:“过去三年……我受制于红丸,次次人事不省,都没有好好侍奉过您一回……”
  雒易想象了一下床笫之间千娇百媚的沈遇竹,一阵心旌摇动,又一阵毛骨悚然,忍不住把手往回一夺,警惕道:“你又想耍什么诡计?——”
  “我没有!……其实这件事,也并非多么违背本心,何况……”沈遇竹绞起眉毛,仿佛在尽力回忆着什么:“何况经过方才生死一瞬的险境,我记起了许多往事……我们……我们之前是见过面的,是不是?”
  雒易心头一跳:“你——”
  沈遇竹低声道:“不错!我想起来啦,那年……你和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柔,雒易心神不宁,不自觉倾耳贴近。冷不防唇上一暖,是沈遇竹覆了双唇上来。雒易正自错愕,忽觉他的舌尖撬开齿关,将一枚丹药递了过来。
  雒易大惊失色,一把推开他,匆忙屈指扣喉。然而丹药已滑入腹中,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他疑心生暗鬼,只觉得内力如洪泄一般飞速流逝,又惊又怒:“你——你!”忍不住一脚将沈遇竹当胸踢倒,暴跳如雷道:“沈遇竹!你越来越能耐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沈遇竹捂着胸口放声大笑,指着雒易道:“怎么,你要抓我回去,再养上三年吗?还是说,你又要凶霸霸地威胁、说要取了我的性命?”他抿了抿唇,低笑道:“你自该知道,我舍不得你失了性命;难道我还看不出,你也舍不得?”
  雒易火冒三丈,真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耳畔传来鸣镝破空锐响,他下意识伸手把沈遇竹一把拉开,却见一只羽箭自高处激射而来,直没入足前地面上!
  沈遇竹抚掌大笑:“我就说你舍不得——”被雒易一拳擂在胸膈,气岔进喉头,只得扶住树大声呛咳起来。
  雒易提刀四顾,扬声叱问:“来者何人?”
  只见茂密树冠间“哗”地倒垂下一具身影。那人脸带傩神面具,巧如猿猱,迅若惊鸿,手执一对青光四射的子午钺,在群鸟惊飞的掩映之下,朝二人纵身扑来。


第33章 止戈消武
  当此人隐匿在枝叶之间,连一只小憩的雏鸟也不曾惊动;当他纵跃而来,凌厉风势却引得十步之内的树叶“沙沙”作响、齐声澎湃。雒易心下惕惧,短刃横持,只待硬接硬抗。谁料对方身躯半转,钺光一闪,竟矮身从下三路削来。雒易遽尔变招,勉强接下,反震得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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