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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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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长……他,他是……”柳眉女子梨花带雨,眼睛惊恐地又睁大了。
  “此时这样子成何体统,还不赶紧站起来,”老头厉声截断了她的话,又朝地上顿了把木头棍子。
  “姑娘不须担心,他不是大明王,只是冥帝的儿子而已,”我好心地回答道。
  那两个刚刚爬起身,听了我这热心话,反而脚下一个踉跄,差一点又摔下去。圆脸的退了退,看着老头,声音颤抖道:“族长,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们不知道他是……”说至此,又猛地指着华颜道,“我们只是想叫她离开此处……”
  “住口,”老头一声低喝,瞧着有些忍无可忍。
  花里胡哨的俩姑娘叫这一声喝,立时闭上了嘴巴,低着头极快地看扶霖一眼,又往后退了退。
  老头一张脸黑沉沉,捋了把胡须,方对扶霖道:“族中后辈无礼,叫殿下见笑了。但不知是因了何事,触怒了殿下,还请告知,我好还殿下一个公道。”
  这老头,还很会说话么,油里藏针话里带刺的。
  “岂敢,”扶霖微微笑着,“只是今日出游,走过了头不妨来了都广野,入了这方领地,是我们不是在先。但贵族中的后辈,说了几句话,我听了一时反应过度而已……”
  老头听了此话,看那两个姑娘,声音沉肃:“你们说了何话?”
  “……没……没说什么,”柳眉女子往后缩了缩道。
  “我倒是记得,只是不大说得出口,还是两位自己来说一说罢,”扶霖极有闲情逸致一般,纸扇合在手上,语气悠悠。
  老头惊疑地看那两个姑娘。
  “……勾引男人……”圆脸女子猝然出口,又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头,连连摆手,“不……不是……”
  “想必族长也入不得耳,也就不叫族长细听了,往后族长可问问就是,”扶霖声音极为谦逊,还带着一点体谅。
  “你们!”老头脸色已如黑炭一般,木杖一横,指着那瑟瑟发抖的两个,“回去再教训你们。”
  “后辈不会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这位姑娘与我们一道出游,还险些叫族中两位打伤了;委实叫我想不通,何事至于这般为难的,”若我是那老头,此时定然想当头抡扶霖一棍子。偏生是在计较,还要一件件慢慢摆出来,再说着自己不计较。
  但老头不是我,也抡不得扶霖,因这档子事,本就是他们那厢理亏。
  占了理便要捡得干净,失得三分,讨得三分,顺道拉扯两分。这般行事作风,不足为人道地说,其实很是合本仙君的胃口。
  谦逊大度一事,也看个场合罢了。若是如眼前这般,平白被辱了一遭也大度的,只能叫做缺筋少脑子。
  老头脸色从扶霖转身过来便未好过,此时只能更差。他此次倒是未再回头责怪,只看着华颜,手上缓慢地又捋胡须,道:“殿下许是有所不知,华颜本是我族中的。然与我族中不甚合,且血统有异,故而离开了。如今她可是在殿下那里?”
  华颜丝毫没闪躲地看着那老头,只是老头说到末尾,她又攥了攥衣袖,大声道:“不是。”
  我冲她使个眼色,她当是看见了,却又扭过脸去作未看见。
  “族长族里的事,我本也无意干扰,族长不须朝我解释什么。只是……”扶霖又笑了笑,看华颜一眼,才道,“华颜姑娘与我弟弟甚是交好。若是我回了冥界,我那弟弟知晓我带着他好友出来一遭无故挨了祸事,再埋怨起我来,我却无法交代。”
  老头木杖攥得死紧,一张皱巴脸叫他绷得光溜了不少。他狠狠地瞪了身后那两个一眼,可惜那两个小孔雀恨不得把头拱到肚子上,自然未看见这含怒带刀般的眼神。
  “我先替她们给殿下告一声罪了,”老头微微欠了欠身,“回去定会好好管教,再不叫她们这般无礼。”
  如此就算完了,本仙君有些遗憾。
  “确然须得好好管教。若是族长未得空闲,冥界地狱里头还有许多空地方,可为族长分一分忧,”扶霖语气极为温和,似是在诚心地为人家着想。
  老头木头杖子又在地上顿了顿,笑得有些勉强:“不妨事。”
  扶霖略一颔首,带个极为有礼的笑,道:“那便告辞了。”
  我几乎觉着自己听见那老头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又严厉的一声:“还不滚回去。”
  本着是华颜来寻她母亲,此时半点消息也未探着,还闹了这么一出,不知华颜是何心境,估摸着好不到哪处去。
  果然华颜比来时更为沉默,只低头走路,半句话也不说。一手来回地乱扑着一旁的细草,步子走得愈发缓慢。
  是寻不得母亲,又受了遭欺负,才这般罢。
  我便将步子放得又缓一些,捎带着拉一把扶霖。原本是可与华颜一道的,然即使我两个刻意慢了,华颜却能比我两个更慢。
  至后头,她索性不走了,垂头站了好一会儿,蹲了下去。
  细长的蔓草擦着她的肩膀,向一旁歪斜着。
  她低着头两手抱着膝盖,未说是何缘故,也未说要做何,只那么蹲着。
  我看她低脸的姿势,忽地记起有一晚薄冷的月光来,冷冷清清地打在琉璃瓦上,我坐在一处房顶,就着那无风只有月的夜色饮了半壶冷酒。
  “可是丢了东西,要找一找?”我未走近,出声道。
  华颜肩膀抖了抖,她便将头又埋下去几分,含含糊糊道:“不是。”
  再欲说什么,却见得她身体抖得厉害,两肩耸动着,一手揪着地上的青草,只不肯抬头。
  “华颜姑娘这般蹲下去,那些草可是比你高了,”我只做未注意到她这样子,又打趣道。
  扶霖看我一眼,未说什么,只转着手中的纸扇。
  “你们先……走罢,”华颜断断续续道,声音闷着,还带着抽气声。
  如何走。
  我无奈地走过去,也蹲身下去,心里琢磨了一下。又轻声对她道:“可是因方才他未与那族长说叫你回族里么。”
  华颜身子发着抖,不知为何听了我这话却抖得更厉害了。她似乎要学一样什么动物,将自己的头埋进泥地里去。
  “禽族与冥界是不相干的么,他确然无甚立场去管你们族中的事。虽说你那些族类冥顽不灵了些,规矩也不对,这般待你更是不对,但他也不可随意地干扰。毕竟不算是冥界的事,做些什么也师出无名。”我放轻了语气,觉着自己还从未这般哄过一个姑娘,“况且,即使一时那族长听了他的话,叫你回去了,往后的事他也管不着了,说不得比此时还糟呢。”
  “不是……我知道的……”华颜吸了声鼻子,话音抖得更厉害,“不是因为……这个……”
  看来本仙君确然不适合做哄姑娘的活儿。我有些受挫地抬头瞧扶霖,他只在那厢立着,看着华颜,却未有过来的意思。
  “那是为何呢,”我叹了口气,“你娘亲慢慢找就是,回头我也帮你留一留心,叫天界里头的尘悬也帮你瞧一瞧,如何?”
  仍是不行。
  然本仙君已然技穷了,我于是故技重施道:“你看他给你出了一遭气,你还这般委屈,总不能真个将那两个不懂事的扔进冥界地狱里不是。”
  不知哪句话起了效,华颜红肿着眼睛抬起了头,脸上湿漉漉的,头发还粘在脸颊上一缕。她看着我,眼泪又唰地下来几道,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是……他出气是为的什么,你不知晓吗……不是我,不要再说了……”
  连一声司簿也不称了。
  我心中有些惆怅,这姑娘,何时能收着那泪珠子。
  “我……我娘亲……我真的没有地方去了……”她哭得泣不成声,两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裙角,好像至了末日一般。
  “先回去罢,回了再说,”我到底未扶她一把,只在一旁道。
  如何也想不通,她为何不愿在冥界。
  长辞不会苛待于她,也不会乱发脾气。除了冥界不那么亮堂,做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的罢。难道这小孔雀这般傲气,不愿寄人篱下么,但确然无地方去不是。
  我只得起身,束手无策地走至扶霖那头。
  华颜的身影在蔓草里忽现忽隐,我又叹了口气,觉着她哭得当真是专心。
  

  ☆、已后来(一)

  那日华颜终是在地上蹲得身形静止,才起了身。两只眼睛如她来时的那般红肿如蟠桃,脸上竟还难得抹得干干净净,未落下一丝狼狈。末了还能清清嗓子,利落道:“我们回去罢。”说罢又步子走得轻快,余下我与扶霖在后头还有些跟不上。
  但不论如何,华颜她终于不哭了,本仙君松了一口气。
  思来想去,竟是觉着不该邀扶霖一道去,说不准她还能少哭一遭。但此事又叫我说不得什么,毕竟提起来,本仙君隐隐还有些愧疚。
  我捏了一枚棋子在书房里打发时间时,一时走神想起了这些事。
  眼前横纵格盘上黑白子各占一方,我执了白子落在这一头一枚,又拈一枚黑子在那一头落一枚。棋盘中还大半疏落着,我已然神思岔了数回。再回神时,眼睛瞧见方才落下去的一子,才发觉是将一枚黑子误落在了白子这厢。
  我竟这般静心不下么,心气浮躁的年纪也早过了不是。我看那枚误落的黑子许久,也未将它捡出来,索性未再看那棋盘一眼,拿起了方才搁在身旁的一卷书。
  书卷仍是那前任司簿留下的,无非是些冥界的记史,与那时候在天界的无所不同。
  眼前的这一页写了写冥界的幽都方圆几何,羽沉河绵延几何,冥界的法度陈列几何。字迹清瘦洞达,行行明晰,一旁还夹着一些批注。说冥界地方不小,说记史不甚清晰,说……
  我又将脸凑近了那书卷几分,将眼皮撑开,顺着那行字瞧了下去。
  “直到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周遭的批注字迹端正,仿佛可从那笔画里透出凛然的意味。这一行却歪斜其中,不觉突兀,反而甚是嵌合,因此我方才匆匆一瞧之下,竟未看出来。
  我又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字迹与周遭一致无二,便也是这书卷的主人所写。本仙君想一想那场景,当是那位清庙神君在下笔时,一时不妨走了神。不仅走了神,还走得浑然不觉,否则何至于留下这样大的失误。
  还好此卷书是叫我瞧见了,若是叫冥帝瞧见了,不知是何精彩脸色。
  我瞧得觉着十分有趣,看来这位前任司簿,他思情了。
  不仅思情了,还思得这般隐忍难耐,做公事时都不能专心,将心思泄在了笔下。
  一时兴头上来,我便将手中书卷来回翻了好几遍,想着再寻些痕迹出来。即是走了一回神,也当有第二回罢,约莫下一处便会现出些什么掏心窝子话。然翻了数遍,又有些失望,那书中只此一句,再未有旁的了。看来他确然只岔了那么一次神。
  想来这冥界里头会有旁的记史,却不会有一个司簿的情史罢。
  或许他只是默默地思情,这情又思得未有什么结果,才未留下旁的什么。
  正照着书页琢磨,本就开着的书房门响了两三声扣门声。我顺势抬头,瞧见来者,未觉着意外,连一声招呼也未说,便又低头瞧那行字。
  眼神将将落上去,手里一空,书卷叫一只手抽去了。
  “司簿如今可真是无礼得很,瞧见我来了,还要做瞧不见,好大的胆子,”头顶一个声音响起,本仙君不须看也能知晓是谁。
  我心中懒得理会,只同他一道装模作样一把,起了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方才未反应过来,殿下恕罪。殿下今日前来,小仙这厢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扶霖拿着那卷书瞧了一眼,随手扔在了桌面上,也难为他未砸到那棋盘上。不等我这边诚惶诚恐真心实意地说完,他便甚为没礼貌地出口道:“恕不了,司簿便想想如何请罪罢。”
  装模作样这个事情,讲究的是适可而止。本仙君本就不觉着得罪了他,装到这个份上,已然足够了。
  我瞧着他甚是自觉地落了座,瞟了一眼手旁的茶盅,有些不大想去给他沏茶。既能自己坐下,想喝茶也能自己倒不是,这个心思一起来,我便坦坦荡荡地撩起衣摆也落了座,道:“我这厢寻不到荆条,请罪这事,怕是一时不可了。”
  他看着我漫笑了声,道:“若是你真个寻着了,我也下不去手。”
  本仙君未殷勤招待他,果真是正确的。
  “你何时也好自己与自己对棋了?”他低头看那棋盘,目光在那枚误落的黑子上停了一停。
  “打发时间做的,”我顺手拿回那叫他扔在一旁的书卷,又觉着未寻着清庙的有趣事,很是遗憾。
  我随手又捡起身旁另一本书,也是清庙的笔记,说不得仍可寻得些什么。我这厢只翻着自己手里的书卷,眼睛余光瞥见他看着那棋盘良久,又伸手将那枚突兀的黑色棋子拈了起来,在指间翻转片刻,稳当地落在了棋盘中。
  及我又叹息地翻完一本书,瞧见那棋盘上已然为他自个儿落了大半的子,黑白争锋之势,锋芒必现。摇倾送的那颗珠子叫我搁在了一旁的灯盏里,没了往前的昏黄,只一片清透彻亮。此时书房里静谧了这般久,我瞧着他专心落子的模样,觉着有些恍惚,还觉着有些安谧。
  他竟然跑来我这处,安安生生地,自己与自己下一盘棋。我竟还瞧着他瞧了许久,瞧得那棋子都快落满了棋盘。
  本仙君瞧他做什么?
  我一边不可思议地想,一边仍未移开目光。
  “我脸上未沾什么东西罢,能叫你瞧如此久,”他头也未抬,语调上扬。
  他知晓我在瞧他,我极为自然地想,未觉着尴尬。移了目光落至棋盘上时,又觉着不真切,本仙君的思齐宫里头真个有妖邪了么。我如今是在作何,又是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觉着,喜好这东西许是会遗传的,”我抬手端了茶盏到嘴边,碰着那凉硬的杯壁,才瞧见那杯子里空空,半口茶都未有了。
  “不会的罢,否则你怎也好这般打发时间呢,”他落下一枚白子,一手支着侧脸,又道,“我不好自弈。”
  不好自弈,那此时还自个儿下了这么一大盘,我不以为然,并且寻思着是否该去添一杯茶。
  “只是我来了你这处,你却甚为冷淡,视而不见,我只好自己为自己寻些事情做罢了,”他说得心安理得,说着又伸手拈了一枚黑子填入了棋盘。
  我瞧着那些棋子,忍住了一把拨乱的冲动,慢吞吞道:“我无礼得很,好似你方才便说过了。”
  他只埋头看那将将填满的棋盘,未顾上说什么。
  我起身提起那旁的玉茶壶,想了想,仍是搁下了。转身去角落书架底层里取出一个青瓷瓶,细长的颈,精巧的壶盖,里头装的是尘悬与我的杏花酿。
  本仙君多么善良,还念着他不好茶,与他寻些酒水来。
  我一边倾倒了半盏,倒得一半方记起那是我方才放茶水的杯子,立时停住了。又觉着倒了可惜的,便尝了一口,竟也未有茶味,当是还可以入口的,只是酒味不那么甘冽而已。
  “你顾不上搭理我地看那书卷,看出些什么了,也值得埋头那般钻研,”扶霖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捏过了桌上的一个杯子。
  “瞧见清庙的……”我顺口道,继而有些费解地看他将那杯子拿了过去。
  桌上一个棋盘,一个杯子,杯子里盛了半壁的杏花酒,不久前本仙君喝了一口,不久前它里头还装了些茶水。
  住手,壮士!我四个字冒在嘴边,他已然头也未抬地将那杯盏凑到了唇边。
  我咽了咽喉咙,眼看着他啜了一口,又搁在了桌上,且搁得极为准确,与原来我放的那地方一厘不差。
  怨不得我不是,他自个儿要喝的,我盯着那只剩了一口的杯盏想道。
  “清庙的什么,”棋盘上已然只剩了四五子的空当,他仍未抬头,“你前不久好似还问我他如何仙逝?”
  本仙君是问了,但你不是还提了一遭条件么,我不是很缺心眼,自然也不会巴巴地再自己撞上去。
  “清庙的心上人,”我转身去捡两个酒杯过来,又将那剩了一口酒的杯盏搁在了一旁。
  “心上人?”他顿了一顿,手上又落一子,“你怎的知晓他有心上人。”
  瞧瞧,果然有秘事不是,一介司簿的风月事,想一想也觉着会是传一遭佳话的事件。我耐心地倾酒,道:“看见他疏忽露了自己的心事,很是辗转惆怅,说不得还是一桩苦情/事。莫不是清庙他单方面地瞧上了哪个仙子?”
  “是有些苦情,但算不得单方面,”扶霖眉毛微微皱了皱,挽袖落了一子。棋盘上还余两子位置,黑白参半。
  “那便是两情相悦,”我也看那棋势,不忘发表看法,“经历曲折终成眷属的?”
  “也可这般说,但只照准了两三分罢,”他瞧着那棋盘沉思着,顺便道,“且不是一位仙子。”
  “是甚么,”我随口道。难不成这位清庙神君瞧上的还是个妖怪,要来一出荡气回肠的仙妖之恋。
  虽然本仙君打听地有些宽,总之未有旁人,难得他又未说什么条件,权当多些见识。
  棋盘上清脆地一声落子响声,扶霖落了最后的一枚棋子。
  他抬眼看着我,唇边噙着笑意,道:“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全是小霖子两个又在不要脸(捂脸遁走)

  ☆、已后来(二)

  “你好似并不意外,”他饶有兴趣地看我。
  我确然不意外,清庙思的不是一个妖怪,也不是一个魔物。我连他念慕一个妖怪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他竟拿这点微末事儿问我是否意外。
  “意外甚么,”我随口问道。
  “你方才还问他是否瞧上了一位仙子,此时听得却不是仙子,还是一个男子。不觉着荒唐么?”他偏着头瞧着我。
  那时在人间与我一道见了遭那凡间皇帝的一腔热情,此时再来问一问我为何不意外,真是有些欲盖弥彰了。既是想套一套话,本仙君也不是那般小气的。
  我想了一想道:“自然不须意外。不管清庙他瞧上了什么,是男子还是女子,归结起来,不过一个情字。他爱慕上一个女子,与爱慕上一个男子,只是对象有些不同,那一个字却不会改变。”
  “如何说得?”他那点笑已然漾开来,反而未看我了。
  “这般说,”我轻轻磕了下杯子,正经道,“譬如说,你瞧上了一个……石头块,”
  他哂笑一声,也未打断我。
  我便安然自得地接着道:“你瞧上了一块石头,想要日日夜夜同它一处,想要把它揣身上,或者是夜里想要搂着它睡觉。旁人觉着你不可理喻,觉着你脑子有了毛病,然事实是你慕那块石头慕得无法自拔,并不在意它是个什么。难道你对那石头的情意,便算不得情么。旁人觉着荒唐,因他们瞧见的是一块石头,而不是你那情意。”
  我正襟危坐地说完了这些,便见着扶霖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他皱了眉却又带着那点笑意,问道:“还有呢?”
  “道理大致如此,”我忽略他那眼神,喝了一口酒水,道,“将那块石头换成旁的什么,譬如说一个虫子,一片叶子……”我伸手拈起一枚棋盘上的黑子,示意道,“或是一枚棋子,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你觉着我脾气很好么,”他面色不变地听我说完,又问道,“还是觉着我不可理喻,又或是脑子有了毛病?”
  扶霖自然脾气算不得好,且偶有些不可理喻,但脑子当是没有毛病。我便诚实摇头道:“皆无。”
  “我胆子有些大而已,”我停一下,又补充一句。
  “或许我真个瞧上了一块石头,还是块顽石。但那块石头不蠢,却做不知晓,你说,此时有毛病的是谁呢,”他又开始一枚枚的收拾棋子,语气温和至极,将他所说的换做一句关心话也甚是恰当。
  是你!
  不仅有毛病的是你,还有你爹,还有你……我一时记起,朔令帝后好歹做过我一遭师父,她便不算了。
  我心里言辞激烈地痛斥了个够,方也微笑道:“自然……旁的神仙或许会觉着清庙神君有些荒唐的。”
  “后头呢,他瞧上了一个男子,是个神仙罢,又如何了?”我又道。
  “哪有什么后头。他仙逝了,”扶霖此时倒是收了笑,难得神情静谧。说得此话时,还抬头看我,我迎着那一双眼梢晕长的眼睛,未瞧出什么情绪。
  “他心心念念一个仙家,后来未得到什么结果,便逝去了?”我惊讶道。这位清庙神君也委实惨了些。
  “我不知他所求是何,又如何知他得到了什么结果,”他复低了头收拾棋盘上的棋子,话语漫不经心。
  他未说出什么,我脑中已然浮现一个苦求不得悲惨悱恻最终含恨飞灰的故事。我心里唏嘘一遭,又没长记性地顺溜出口道:“那他究竟是如何仙逝的?”
  神仙岁月长久得很,说是年岁大限,也不会那般快罢。莫不是因思成疾,多愁多病,想到此处,我恰时地停住了这无稽之想。
  扶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将一枚棋子丢进棋碗里,难得地正经。他默了良久,目光沉沉道:“清庙身为冥界司簿,动了凡情。父帝本欲将他除去仙籍打入凡间,后来终是不忍,只将他关入归墟,令他思过。若是诚心悔了便可放他出来……”
  原本的一室清亮霎时叫我觉得凉得甚了,有些透骨。他说清庙动了情,本该打落人界,后头又被关至了归墟。
  归墟是何处?见不得光,闻不得声音,黑暗死寂的一个地方,沉在大荒极东的甘渊里头,为无底无尽之谷。比起除去仙籍打落人间来说,确然算得上宽和的处置了。
  可我仍是倒吸了口冷气,缓不过来。这冥界里头是不可动这荒唐私情的,我此前不知晓,可扶霖他知晓,那他是待要如何?
  一时间九重葛那殷红的颜色又浮在眼前,他含着笑与我说,心头煎熬事,招雷引劫事,人间风月事。
  “你……”我已然有些急促地出口,出了声方觉着自己不镇定了些。眼前甚么事没有,且不知他那时是不是一时兴起,我做什么急。
  他停下,嘴角又弯起来,眼睛里那一点沉也消弭无踪:“我如何?”
  “你父亲,也便是帝君,他这般宽容大度,我觉着有些吃惊,”我伸手拈了酒杯,没避讳地道。
  “许是觉着清庙可惜罢,赏识才能,”他已然将那棋盘上的子收了大半了,自个儿往上头摆,又自个儿往外头捡。
  我将杯子碰在嘴边,舌头触碰到那冰凉坚硬的杯子边缘与冷醇的酒液,有些随意地道:“若是你呢,若是二殿下呢,如清庙一般犯了私情……”
  他耐心地一枚枚捡棋子,笑了一声,道:“若是我,或是长辞,照着两千多年前那般架势,当是引下九天洪荒雷火,直接诛了干净。”
  “如你所说,帝君倒是大公无私,”我喉头叫一口酒呛了一下,顺了气咽下去,才赞赏道。
  “有些道理,”他点了点头,又将最后一把棋子扔进棋碗里,拍了拍手。悠然道,“掌管幽冥没什么短缺。但还是有些失误。”
  我一口口地饮着酒,未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若我是他,那时候便绝不会叫两个儿子一同去幽冥血海,”他理了把袖口,方捏过那盛了七八分满的酒盏。
  “如何说,”我未听明白,下意识便问了一句。问了才记起,确然听得过,冥帝将两个儿子送进幽冥血海。他这厢语气凉讽,叫我后背寒了一寒。
  扶霖将玉杯端起,手肘支在桌上,轻和道:“单独一个,再怎么有本事或是强大,只要失了与周遭的牵系,没了帮扶与支撑,便甚么都不是。但不止一个时,变数便不可估量了。他未算得一个儿子会救另一个,或者是觉着当如他那般抛了没用的情分,才失误至此。若我是他……”他若有所思,脸上又浮了一拂即去的笑意,“便有些耐心,先等得一个魂魄散尽形神俱灭了,再叫另一个去,末了干净利落,方是万全之策。”
  他说得神情自若,我却听得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寒噤,胳膊没妨抖了一下,我便就势将手中的杯子磕在了桌上。幸好那玉杯中的酒液已然叫我喝得差不多了,只晃一晃,半点酒未见出来。
  我垂着眼看那所剩无几的杏花酒,一时摸不准该说些什么。
  我其实未觉着震惊,然那一个寒噤却不知为何地自心里出来,散出四肢百骸,叫我差点扔了手中的杯子。
  “那你此时是要与我说何事呢,说一说那幽冥血海的事,还是说一说清庙的事,”我看着一旁的细长颈子酒瓶,攥了攥手,方提起耳壁按住玲珑的盖子倾下来,眼睛看着那一道清亮的水液落入了玉杯里,响起淙淙脆音。
  “你自己打了岔,又不耐烦听。还是说这般急着要应了我,”扶霖神色未变,好似刚才那一堆话不是他说出来的。
  ……他怎的又记起那都广野时说的话了?不知是不怕雷劈,还是只图着嘴上占便宜。
  我再未有与他玩笑的心思,凉声道:“你若有闲情,两个便都说上一说,我耐烦得很。”
  他看着我许久,看得我生出些奇异感来。本仙君竟也耍了把别扭,以往净是他莫名其妙便闹性子。如今换了个个儿,开头还未觉出来,我也瞧着他许久,才后知后觉地觉着自己有些不成熟。闹脾气这等事,哪里像是本仙君做的出来的。
  我轻咳了声,顺着方才的语气道:“你说清庙在归墟里头思过,那他又是如何仙逝的。”
  所幸扶霖此时很有眼色,未不合时宜地也闹脾气。他将酒杯推过来,一手支了下颔,道:“清庙自然不会认错,且未老实呆在那归墟里。他私自闯出归墟,引得父帝震怒。在那冥界的兵将拿他之前,清庙自己散了神魂灰飞烟灭了。”
  这般刚烈,我有些吃惊。
  也怨不得笔记里头未有关于他这□□的记载。
  “他那心上人呢,未来救一救他,或是无情无义地瞧着他死了?”我又道。能叫一个神仙这般慷慨赴死的,难不成从头至尾未露过面儿?但若是未露过面,清庙这罪名岂不是获的冤枉,死的更冤枉。
  “酒杯空了,”他放下胳膊,眉挑了挑,只道。
  ……老子欠了你的。
  我和和气气地给他倒了酒,又甚是有礼地给他推过去,末了将酒瓶子搁回原处。
  “我未见过他那心上人,从头至尾便未见过,”他迎着我更为惊奇的目光微笑道,“许是因为我本就所知不多,后头他没了,我更是不知晓什么了。”
  还有这般的,也许真个是扶霖知晓得少。我摇头,对这位前任司簿有些同情,一个不妨口里又顺溜了一把:“竟是未提你那稀奇条件了。”
  啧,好似他该提那条件一般。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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