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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亲-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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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在话下,但是现在他跑跳的那点惯性已经用完,余势已尽,廖天骄感到自己正在往下掉。难道要功亏一篑?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脖子上一松,跟着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臂迅速爬了上去,那东西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形成了一股向上的力量,于是他整个人在往下掉了一掉后,忽然就停住了,跟着反而慢慢地往上升去。
    “怎么回事?”廖天骄想,等他上了岸才发现原来刚刚缠住自己的正是佘七幺,他见两人马上要掉下去,立刻发挥身材优势,把自己变成了个螺旋桨,在空中拼了老命地转动才把两人都带上了岸。
    虽然廖天骄很想就此事感谢佘七幺几句再夸奖几句,但是佘七幺本人看来对这件事并不高兴,所以他很识相地改口问:“刚刚那道光是什么?”
    “大概是你身体里……身体里的石魄和佘爷的力量……”佘七幺边说边在原地莫名其妙地转了五个圈,然后摇晃着说:“先……先出去再说。”说着,拉着廖天骄,往那个窗口一般的光矩内一跳。“咚”,佘七幺拍墙上了。
    廖天骄看明白了,佘七幺这是转晕了,但是他不敢说,只好拼命憋住笑。
    佘七幺后退两步,自己咳嗽了一声恼怒地说:“刚刚只是实验、实验咝咝。”说完,拉着廖天骄再次一跳,这回廖天骄只觉得耳朵“嗡”的响了一下,整个人的感觉瞬间就不一样了。像是干瘪的植物吸饱了水,每一个部位都饱满起来,他们从平面的线条人又变回了正常人。
    “咦,这儿是哪?”廖天骄问,此时他们正位处在一片树林之中,要不是因为这里的山林更密,树木更壮实,他差点以为他们忙活了半天,结果又回到了不平山呢。
    佘七幺掏出怀里的怀表看了一眼,说:“岚州葬月山。”
    
    第三十二章

    “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多亏二位妖神大人肯拔刀相助……”
    朱雀突然一挥手,打断了妖协阁老之一西陵的絮叨,她似是竖起耳朵听了听,随后猛然间化作一道赤光闪了出去。看守佘七幺的修盟护卫正在戒备,突然触及到一股无比强悍的妖气,不由得纷纷亮出了家伙。
    “谁!”
    一道红光落在地上,朱雀从中现出身形。几名修盟护卫彼此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恭敬地拱了拱手道:“朱雀大人。”同样是妖神,九君山的佘七幺是蛇君,朱雀却被称呼为朱雀大人,这是因为她多年来与人类的神族多有接触,也常代为照拂人类,属于妖神一族中比较亲人的一位。
    “佘七幺和廖天骄在里面吗?”朱雀问。
    修盟的几个护卫不由得面面相觑。
    “在。”还是那个守卫的头领回答,随后他机敏地问道,“朱雀君可是发现了什么异状?”
    朱雀闭上眼睛,先感受了一下那术屋内的气场,随后才上前敲门:“佘小七,你在吗?”敲了几声后,屋内传出了佘七幺傲慢又不耐烦的声音。
    “吵什么,佘爷已经休息了!”
    朱雀微微顿了一顿道:“佘小七,我是朱雀,找你有点事,你先把门打开吧。”
    里面传来了“嘀嘀咕咕”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过了会,又传来佘七幺的声音说:“夜色已深,佘爷现在没空陪你们搞那些有的没的,我媳妇困了,明早再来议事。”架子摆得毫不含糊。
    朱雀眉头一皱,道:“小廖先生是否因连日奔波身体疲惫,若是如此,我可以用法术助他减轻疲劳,不如……”
    她说着,纤纤玉手已经按到了门扇上,神力在她掌下凝聚,眼看着就要破门而入。就在这时,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忽然由内传来,不久,门被打开了,廖天骄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口,对朱雀说:“拜托,你们都不是人,我可是个人,让我好好睡一觉行不行?”
    朱雀上上下下将廖天骄打量了一遍,又越过他的肩头看向屋内,佘七幺披着睡袍正一脸不善地靠着门框,仿佛随时会打将过来的样子。两个人都在,看起来也很正常。
    难道她刚才感到的是错觉?不可能!
    朱雀妩媚一笑,忽而伸手捏住廖天骄的下巴,调笑道:“哟,瞧瞧你这小俊模样,还真是怪憔悴的,要不要朱雀姐姐帮你个小忙啊……哎呀。”锋利的指甲突然划过廖天骄的脸颊,在上面平添了一丝血痕。
    “你有病吧!”佘七幺立刻冲过来,一把打掉朱雀的手,将廖天骄拉回自己身旁问他,“疼不疼?”
    廖天骄伸手摸了自己的脸一把,新鲜的血迹沾染到了他的手上,不过因为伤口很细,所以很快就止血了,只是他白皙的脸上因此多了一道血痕,分外明显。
    佘七幺怒道:“别以为你们人多势众,佘爷就真的怕了你们了!”说着就要撩袖子打上来,还好被廖天骄及时拖住。
    “算了算了。”廖天骄用力拉住佘七幺,转脸对朱雀说,“那个……朱雀姐姐,很不好意思,虽然你长得很漂亮,但是我已经有佘七幺了,我对你没有兴趣。”
    朱雀本来是想要试探一下眼前的廖天骄是不是真人,结果被他这么直白清楚地噎了回来,不由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抱歉,打扰了。”说完转身拂袖而去。门口那几个修盟的守卫见状,脸上都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只有那个领头的睨了手下一眼,说了声“抱歉”,然后吩咐几人各归其位。
    大门再度“砰”的一声合拢,朱雀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指甲。廖天骄的血迹还留在那里,她凑到鼻端闻了一下,确实是新鲜的人血气味,而且那气味中还掺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想必就是三生石魄引起的了。
    大概,真的是错觉。朱雀想着,离开了那栋宅邸。
    ※
    “岚州,葬月山?”廖天骄抬眼望着这月色之下的山野。他们正站在一处高坡之上,漫山遍野的林木在月色之中随风摇动,如同看不见的神明在舞蹈。
    “对。”佘七幺取出手机按了几下,不过很快就放弃了,“gps不能用,这里没信号。”
    这是完完全全的深山,看不到高架线,看不到平整的柏油路,更看不到发射基站。廖天骄问:“这里就是李岄的故乡?”
    “多半。”佘七幺说,“走,我们先找起来。”两人踏着月色,没入深山之中。
    朱海晏会帮他们这是佘、廖两人都想不到的事,更想不到的是,朱海晏帮了一个很大的忙。他突然现身说偏爱赏月色,而且更爱山中之月,山月二字合二为一恰恰是一个李岄的岄字,所以朱海晏那段矫情的胡扯压根就不是莫名奇妙的显摆,而是颇有深意。
    在朱海晏的提示中如此说道,他偏爱山风起时,沉疴落定之处的月,这是一句病句。初始,廖天骄曾以为他是将“尘埃落定”误说为“沉疴落定”,随后一想却不对。风起则尘动,没有哪个地方是风起却尘埃落定的,因此这句矛盾的话不能用逻辑来推理,它其实是一个地名提示,山风合二为一是一个岚字,沉疴是久治不愈的病,沉疴落定当然就是指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加上后面那些秉烛、祭酒、焚香听着像是赏月的风雅把戏,其实描述得正是祭奠的仪式,所以从廖天骄的推理来看,朱海晏整段话提示的其实是三个字:岚、祭月。
    “为什么不是祭月?”
    “葬月更贴切。”佘七幺道,“祭祀在落葬之后,那家伙后半句话里特地提到于万般寂灭后方能觉察那月色之中所包纳的万千景物,顿悟其中所蕴含的许多道理,所谓万般寂灭,不就是一个葬的过程?所以葬月优先于祭月。当然,我也是查了网络,刚好知道有个岚州,岚州又有一座葬月山。”
    廖天骄思索着道:“所以葬月,葬的是李岄吗?”
    “或许。”
    廖天骄说:“这么看来修盟果然是知道李岄这个人的,他们也肯定掩盖了什么。”
    佘七幺轻轻地“嗯”了一声,但是口气里却听得出那种强压的兴奋。廖天骄知道,佘七幺从不相信自己的祖父会是个危害人间的妖邪,所以李岄这条线索对他格外重要,如果说有证据证明当年李岄斩杀他祖父的事情是修盟的一个阴谋,那么许多疑难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可以这么推测:711年前,玄武被捕留下了五块三生石碎片和一个烂摊子,佘玄麟则因为亲手抓捕好友和被玄武道出的真相所震惊在一百年间消极避世,随后他在600年前终于振作起来,为了帮助朋友和调查三生石事件接手了这个烂摊子,更找来了单宁、老何等同伴,然而在这过程中,他却被藏有私心的修盟的人所害,最终封印不平山,销声匿迹百年。
    想到这,廖天骄不由得一惊。
    “佘七幺,”他说,“我好像发现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佘七幺说:“三生石碎片的事是吗?”
    廖天骄知道自己想到了,佘七幺恐怕也想到了,但这着实不是个好消息,所以他真心希望佘七幺可以反驳他。
    佘七幺伸手一挥,面前遮挡住路径的树木杂草便自动向两边分拂开来,毒虫蛇蚁们匆匆忙忙地钻出地面,闪到两边躲了起来,山蛇则乖乖地盘起来低下脑袋,仿佛在迎接佘七幺的到来。
    “的确是个糟糕的消息。”佘七幺说,“如果李岄是修盟的人,或者是被修盟利用过的人,那么就证明我祖父的被害是一个阴谋,他在几百年里的所作所为也一直受人监视,跟着我们或许就可以推测,他在一路上寻到的玄武手下还有他们所持的三生石碎片,都有可能落入了修盟手中。”
    “但是,”廖天骄接口道,“我们已经知道,除了我身体里的石魄以外,当年的五份三生石碎片的其中两份是被用来分别镇压了肖家村的地穴和阴黎,后来,山鬼事件中,被冯衢毁灭一片,又带走了一片。然后,不出意外的话,此刻在不平山也还有一片,那么流落在外的三生石碎片其实只有两片。如果这两片都在修盟手里,很难想象他们在这百年里没有动作,毕竟三生石的力量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们与妖协关系也不好,但他们这些年却都按兵不动……”
    “所以说,另外两片并不都在修盟手里。”佘七幺打了个响指,面前的一颗参天大树静悄悄地倒下,为他们搭建了一条通过沟壑的道路。
    “一片在修盟,还有一片在妖协。”
    “正是如此。”
    妖协、修盟、冯衢还有他们,正因为四方的势力都握有一个砝码,才形成了如今暂时性的平稳与互相制衡的态势。
    “但是三生石到底是什么呢,玄武说的污染的本质是什么,阴黎的身份是什么,当年与玄武抢夺三生石的人又是谁呢?”廖天骄忍不住问了一连串问题出来。
    佘七幺却摇摇头:“不知道。”他一猫腰从一处树丛中钻了出去,廖天骄跟着他也钻了出去,两人眼前顿时一片开阔。面前是一处深深的山谷,夜色里遥遥看去,底下黑黢黢的似乎有些带棱角的建筑物。两人不由得精神一振,顾不上劳累,一路飞快地下到谷底,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村落。
    这座村落比钟表镇更古老也更破落,村口甚至没有牌坊,但是这并不妨碍佘七幺和廖天骄知道它的名字,因为在这夤夜之中,村口处竟然队列整齐地无声无息站了好几十号人。当先的老者见到佘七幺和廖天骄丝毫没有惊讶,他无畏无惧地将两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随后慢慢扬起手来。正当佘七幺以为他是要动手的时候,老人却让开身子,比了个“请”的手势。
    “两位客人,请入断头村。”他说。
    
    第三十三章 

    姜世翀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自从来到灰白世界后被他苦苦压抑的兽性在这一刻似乎全然苏醒,那咆哮着、冲撞着他理智牢笼的猛兽不断撼动他的防线,要将他变成全无人性的怪物,甚至使得他银灰色的瞳仁也变作了一片深红的浊色。
    在姜世翀的眼前,幼年的凤皮皮被无数的藤蔓所捆缚,幼小的身体赤裸着被高高挂起。他的身上已经满是伤痕,背后三对洁白的羽翅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而佘玄麟,前一刻还对他和颜悦色,声称要带他去寻找亲生父母的人,正慢条斯理地用锋利的刀刃将他的背羽一点、一点地从皮肉里剜出来。
    “呜——”小凤皮皮发出痛苦的呻啊吟声。那新生的羽翅方才从他的身体里破皮而出,耗尽了他大部分的元气,如今他比一只山野中刚刚修成人形的小妖怪还不如,在那利刃之下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一点一点,皮肤被割开;一块一块,肌肉被剔去;一根一根,骨头的连接处被撬断……冷酷的男人面色如常,对于沾满两手的鲜血根本看也不看。适才闻到幼年小凤的气息聚集而来的妖孽除了被他除掉的,本来还有不少曾经围在结界以外等待机会,然而此时却已再没有一只妖敢上前,哪怕那只年幼的凤如今就像是一块砧板上待宰的鱼肉。随着一头狮妖的毅然离开,湖周围很快就没了别的活物。
    “忍着点,凤羽必须活取,如果你死了,这副羽翼也就没法用了。”男人开口说道,声音依然悦耳动听,语气却森然可怖。见凤皮皮呛出一口鲜血,他皱了皱眉头,从怀里复又掏出那种金色花纹的坚果,就着血送到了凤皮皮的嘴边,“吃下去。”
    凤皮皮微弱地让了一下,下一秒却被他钳住了下颌,硬是掰开嘴塞了进去。于是凤皮皮猛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他的鼻子里、嘴巴里喷出来,涂得他漂亮的小脸如同恶鬼一样恐怖。
    姜世翀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快要承受不住了,他想要冲出去将那个可恶的男人千刀万剐,他想要挽救年幼的凤皮皮,哪怕这只是一个幻境、一段记忆!于是他终于发出一声怒吼,身躯猛然暴涨,撑破了穿在身上的衣服,露出底下黝黑、坚硬的胸膛,他的獠牙翻出下唇,割破了他自己的上唇,淌下两行暗红的血迹,双手手指弯曲,指尖顶出了黑色的、长而坚硬的指甲。
    “别!”却有人从身后死死拉住了他。
    “放手!我要杀了他!”他发出咆哮,拼命挣扎甚至出手攻击拉住他的人,然而对方却也并不是个好对付的对手,两人缠斗许久,直到姜世翀狠狠一拳砸在那个人的脸上,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直到他血色的双眼里看到那头金色的发丝,他方才愣了一下,随后,被仇恨与愤怒烧坏的脑子终于慢慢地降温,勉强恢复了正常。
    “凤……皮皮……”
    成年的凤皮皮拭去嘴角的鲜血,一言不发地爬起身来。姜世翀慌忙看向身后,小凤皮皮和佘玄麟还在那里,佘玄麟已经快卸下了凤皮皮的一整副翅膀,而在小凤皮皮的脚下已然汇聚了厚厚一滩血泊。
    “别、别看!”姜世翀慌张地张开双手,想要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对面可怖的一幕,凤皮皮的脸上却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别拦了,我都看到了。”他说,“当年我被抹去了关于仇人的记忆,侥幸逃得一命,辗转寻到妖协方才回到故乡。直到那时,我才知道自己并非被父母丢弃更非无意中走丢,而是我父母因遭人杀害已经双双寂灭,才使得我流落人界。这百多年来,我就顶着这一副残缺的身体,苟延残喘,穷尽心力四处苦寻我的敌人,为了找到他,我听从妖协命令做事,出卖朋友,甚至不惜与冯衢为伍,却没想到我的敌人,害我家破人亡的人竟然会是佘、玄、麟。”说到最后三个字,他忍不住咬牙切齿,浑身杀气滚滚而来。
    “凤……”
    凤皮皮摆摆手,他仰起脖子,似乎是要将眼泪和着苦楚一同咽回肚中。他笑道:“可笑我还曾因为九君山佘家对我有半养半教之恩而心怀愧疚,却没想到这原来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我背叛了佘七幺,竟然也算是歪打正着地报复了,哈哈哈。”淡淡的嘲讽声戛然而止,凤皮皮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鼻端突然充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你干什么?”
    姜世翀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看着这样的凤皮皮,他左胸口里那新生的器官就一阵阵的抽搐和发痛,在他能够意识到之前,他已经伸手一把揽住了凤皮皮,将他牢牢地抱在怀里。
    “放手。”
    “我叫你放手!”凤皮皮突然开始疯狂地用力挣扎,他又踢又打,尖叫痛骂,尖锐的指爪划破了姜世翀坚硬的皮肉,凤族的神火甚至烤焦了他的皮肤,他用尽一切攻击的办法,后者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开。
    “不要伤害你自己,也不要放弃你自己。”姜世翀咬紧牙关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三界有三界的规矩,他做下那种事必然会得到相应的惩罚,不管要花多大力气,不管要多久,我都会陪着你,陪着你一起报仇雪恨!”生平第一次,一向遵纪守法的刑警说出了越过法律界限的话,在那自己还没习惯的“砰砰”心跳声中,他更为用力地抱紧凤皮皮,就像是生怕这个人会如同空气、如同流水、如同微风倏然消逝一般。
    整个世界都在刹那安静了下来,林木的气息消失,小凤皮皮与佘玄麟的幻影消失,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灰白,天上似乎下起了鹅毛小雪,凤皮皮被姜世翀抱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僵持着、僵持着、僵持着,直到凤皮皮明白姜世翀的固执,从抗拒到顺从。慢慢地,凤皮皮小心翼翼地把手举起来,犹豫着、试探着、摸索着,小心谨慎地抱住眼前这宽阔却并不温暖的胸膛。
    “怦咚——怦咚——”平稳的心跳声从那副微凉的躯体里传出,让混乱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
    眼前这只僵尸是一个多么奇妙的存在,明明出生于污浊的黑暗,行走在充满罪恶的领域,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光明正大地活着,不管外界如何,他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他与自己这种所谓生自光明却一心沉陷黑暗的东西完全不同。凤皮皮甚至觉得,也许他和姜世翀互换身份才更为合适。
    好温暖。
    怎么会这么温暖?
    凤皮皮想着,也许,这一次,他真的能够卸下心防来相信一个人,不用再害怕那些温柔的话语背后是残忍的欺骗,不用恐惧那一张亲切的面孔背后是深深的杀机。
    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可以吗?
    或许,可以的。
    他想着,终于忍不住疲倦地将头枕在姜世翀的肩头,百年的时光太久了,他也太累了,三生石或是灭门的仇,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那平稳浑厚的心跳声推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一刻的身心俱疲让他只想有一个安稳的依靠。
    哪怕只有一会会也好。
    然而,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利刃切开皮肤、肌肉、骨骼的声音,姜世翀整个身体都震了一震,一股奇异的血腥味瞬间升了起来。
    “!”姜世翀不敢置信地松开手,低头看去。一柄锋利的匕首突兀地自他的左胸口穿出,闪烁着符文寒光的刃尖顶破了肌肉和皮肤,探出狰狞的面容。那刃尖轻巧地在姜世翀的胸口画了一个圈,随之他的肌肉便和着鲜血与骨片落下,最终露出了里头一颗闪烁着金光,跳动着的心脏。
    暗红色的血“咕嘟咕嘟”地从僵尸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宛如被一片小小树叶破坏了不死之身的齐格弗里德的末日,一只妖爪凭空伸了过来,从他的后背心,准确地攫住了那颗金色的心脏,一把摘了下来。
    “噗。”伴随着轻微的分离声,姜世翀摇晃了一下,往前慢慢地倒下去。
    “凤……”他明明无比担心那个人,但他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没来得及喊全,因为他的世界在这瞬息之间就已经完全走形。
    凤皮皮的脸上溅满了属于姜世翀的血,他的胸口也因为刚刚贴姜世翀太近而被划伤,但这一刻,他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他既不悲痛也不愤恨,有的只是大脑中的一片空白。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实在不明白这眼前变故发生的原因,就在刚才姜世翀还是活生生的,他拥抱他,给他安慰,给他希望,告诉他他会陪着他,会陪他一起报仇,不论多久,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他颤抖着将手够到嘴边,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
    温热的,血。
    温热的,属于姜世翀的,血。
    眼前刹那一片虚无,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灰烬。凤皮皮的金色头发在瞬间全部褪去了颜色,变作一片雪白。雪白的长发疯狂猛长及至他的脚踝,将他整个包裹起来,随之,他的身周瞬间腾起了可以焚尽一切的白色火焰。
    “啊啊啊啊啊啊——”凤鸟在火焰之中发出痛苦的悲鸣,三对羽翅鲜血淋漓地破开肌肉皮肤,伸展而出,几乎横过了半个空间。然而,那些漂亮的羽翅并没有存在很久,凤鸟的愤怒引发了焚尽一切的火焰,那纯白的、强大的力量瞬间就席卷开来,吞噬了他的一切,包括他的皮肤、他的肌肉、他的骨骼、他的希望,最终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地如同冰雪结晶的灰烬以及灰烬中一颗寂黑色的光珠。
    姜世翀倒在地上,他的身上已经覆盖上了白白厚厚的一层,那或许是雪,也或许是凤皮皮焚烧殆尽后的遗留,但是他已经意识不到了。处在生命最末尾的他只是张着嘴,吃力地、被动地做着呼吸的动作,每一下呼吸都会带出一口血水,洇染了大地,也洇染了洁白。
    在他的眼前一下子幻化出许多年前的往事,他在黑暗的地下出生,在一片死寂中生活,直到一次地震……不,或许那并不是地震,对了,那并不是地震!姜世翀的瞳孔猛然放大,已经衰弱的呼吸在这个时候骤然急促起来,但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血液可以流出。
    是那个人在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说:“你醒了,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是那个人将山壁打穿,禁制破除,告诉他:“我会给你一个有趣的世界。”
    是那个人手把手地将他领到人类村庄附近,告诉他:“以后你就像他们一样生活。”
    是那个人在他被人追打的时候告诉他:“只要心存善念,总能找到安身之所。”
    是那个人,佘玄麟。
    记忆回来的那一刻,姜世翀生命的最后一点火焰也随之熄灭,但他没有闭上眼睛,他就那样睁大了眼,伸着手,仿佛想要握住不远处那颗寂寞的、纯黑色的珠子。
    一双黑色的布鞋踏着白雪而来,它所行过的所有地方全都归为了原样。空空荡荡的宅邸,四周写满了朱砂符文,原来一切皆是幻境。
    男人弯下身,捡起了那颗黑色的珠子,与他手中金色的还散发着热气的心脏放到一起。
    生于死亡却向往光明因希望凝结而成的僵尸王的心,生于光明却沉溺绝望因苦痛烧炼而成的凤鸟的心,最佳的矛盾,最好的配对。
    播种于几百年前,今日终可收获。
    男人笑着,将这两件东西放入一个精致的容器内,转身离开了这间空空荡荡的屋子,只余下地板上一具好不容易拥有了温度却又逐渐失去的尸体。
    放置在地上的风灯剧烈跳动了几下,暖黄色的焰心迅速地黯淡下来,只余下如同余烬般不死不活的一点。从打开的黑漆漆的门后吹来了一阵冷风,一根白色的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盖到姜世翀睁开的双眼上。
    一切,归零。
    
    第三十四章

    廖天骄忽然停下了脚步,佘七幺问:“怎么了?”
    “不、不知道。”廖天骄捂住胸口,他没有心脏病,但是刚刚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心里某个角落仿佛突然间空了一块,有什么东西、什么人不着痕迹地消失了。
    “jsking……”廖天骄忍不住道,“难道是jsking出事了?”
    佘七幺疑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小姜出事了?你怎么知道?”
    “我……”廖天骄摇摇头。他不知道,他只是莫名地心慌,然后是直觉,他觉得姜世翀出了事,在那一瞬间。
    佘七幺回过身来,握住他的手说:“别自己吓自己,距离小姜完全消失还有两日一夜,我们还有时间。听到没有?”
    廖天骄犹豫着点了点头,紧紧攥住佘七幺的手,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点温度。
    他们自己的处境其实也并不太妙。这座诡异的断头村,不仅村名诡异,村人也诡异。全村几乎都是老人,看不到半个青壮年,而那些老人们就在这深夜之中迎候在村口,静静等待他们的到来,就像是在许久之前便已经算到了那样。怎么想,怎么让人害怕!
    廖天骄揣着戒备,边走边谨慎地打量四周。这整座村子里的房屋都已经十分破烂,不是这里的屋顶破了个洞,就是那里的院落塌了半堵墙,很难想象这些老人就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中度日,更不用提这周围看不到农田,也没有商店,如果不是这些人都在动,也都有影子,他恐怕真要怀疑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是死者的村落。然而,与之相反的是,这座村子里却有许多道教的痕迹,或者是一座废弃的炼丹炉,或者是一张褪色的吕祖像又或者是一面扔在垃圾堆中蒙尘的扭纹青铜镜……
    这着实是十分奇怪的。这里既然是李岄的故乡,村里人受道家影响想必不少,村中多道教的东西也属正常,然而这里道教的法器神像虽多,却被如此轻慢对待,未免让人摸不透村人的真正意图。这些人到底是信奉道教,亦或背弃了道教?
    当一行人走到村中央的时候,廖天骄看到了更让他惊讶的东西。原来这村子的中心竟然竖立着一座不知多少年代之前的石像,石像约有两米五高,算不得气势恢宏,但其雕凿工艺却十分精湛,衣袍纹理,配饰动作,无不美轮美奂,然而,这尊石像竟然没有头颅——它就那样披挂着一身肮脏的青苔,以无头的姿势斜斜矗立在天幕之下。
    佘七幺也看到了这尊石像,他看了两眼,随后低头疑惑地嘟哝了一声:“道德天尊?”
    “咦。”廖天骄不由得愣了一下,这无头的石像竟然是太上老君?
    道家奉三清为尊,其中的太清之主便是道德天尊,也就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太上老君。李岄明明是个天师,还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后荣归故里,他的故乡人却处处轻慢道家的东西,甚至树了这么一尊没有头颅的老君像,这不是亵渎神明又是什么呢?而况这尊老君像,观其雕刻风格,恐怕还不是近些年的东西,这个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廖天骄忍不住对那尊石像看了又看,他想搞清楚石像头颅是被弄断了还是原来就没有,如果是弄断又是被什么弄断、何时弄断,无奈这石像虽不高,却终究比廖天骄的人高,旁边又有那些老人在,因此他终究没能看清那尊石像的头颅裂缝处是个什么样的截面,也就判断不了断头的成因。
    一行人就这样路过了石像,继续沉默地往前走着。沿着划过村子中轴那条笔直的的小路往前,他们不断穿过一座又一座破旧的屋舍。或许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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