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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步之后,流年已远-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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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沈一一都是不知道的。
斯时斯刻,她与陶陶正坐在圣世华年二楼的日料餐厅,对着一大份刺身拼盘怔怔发愣。
天晓得,午睡过后她为什么突然发疯就想来这里,胡乱套了件衫临到出门却又不够胆真的出门。是陶陶,轻叹一口气对她说,“妳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妳,但咱能不能先换一身像点样的行头再出街?”
结果,拉开沈一一的衣橱,陶陶每一件都不满意,那些小店热卖淘宝潮品,统统被他斥为:不上档次。沈一一气急败坏,一边狠命往外推他一边低吼,“我又不挣钱,这辈子怕是都要靠人养,有得穿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脸挑拣!”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这是她心底最深的憾与痛。她也就是在陶陶面前,才能如此无忌地暴|露出所有。
见她这样,陶陶立马服软,揽住她肩带到怀里,好声好气道歉。一如小时候,她每次考试成绩不理想,他总是先把她说哭,再细致耐心将试卷上的错题一一讲解。时间过去这么久,光熠熠世界堆雪呈灰,于他而言或许唯一能牵住风筝的线,就是这间小院以及小院里与她固定的相处模式。不论他走得有多远,不论他的心陷溺在何方,回首时那堤岸总在回首处,牵动他游子疲惫而茫然的目光……
终究陶陶十岁之前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长大后又玩摄影玩得小有成就,于衣食穿用方面,尽管他自己常常邋邋遢遢不修边幅,欣赏的品味却绝对一流。算算时间尚早,他干脆拉沈一一去了离圣世华年不远的柏丽,亲自给她挑了一件玫粉色连衣裙。
玫粉这颜色看着鲜焕实则最刁钻,肤色稍微暗点就会将人衬得又黑又土。偏款式又是复古风:小高领、灯笼袖、层层几叠的裙摆长度及膝、腰间又有一条后缀蝴蝶结的宽腰带,如此又飘又仙却要有够靓够瘦的小脸和够高够纤的身材去支撑,所幸沈一一完全hold得住。
陶陶尚且不满意,又给沈一一选了根复古宽发箍,将她颊侧碎发全部归顺拢好,毫不遮掩的露出她饱满光洁额头与细致婉媚五官,再配一双同色系小高跟鞋,加一只白色镶珠小手包,这才悠悠一笑,道,“可以了。走吧。”
没成想到了酒店,沈一一却死活不进指定的宴会厅,又踯躅着不肯走,只可怜巴巴望住他。陶陶无奈,只好带她来了同一楼层纪小鄢头天跟她提过的那家日料馆,又专捡了正对大门的位置坐。
菜一一上来,陶陶给沈一一添了半杯玄米茶,日料餐厅的灯光柔暖又明亮,光晕笼罩下她静美得似一幅画。陶陶搛了一块池鱼在嘴里,无声咀嚼下并不去打扰沈一一。他不晓得她为什么执意要来到这里,但理解她来了以后的情怯。
五年前的沈一一,是最飞扬爱笑的沈一一,即使前一分钟还被他因一道习题不会做训得哭鼻子,下一分钟只要他能好好讲解给她听,她就会马上笑得像朵花。
她还顶喜欢拉着他去夜市,每周末他从寄宿学校回来后,她必磨着他出去逛,她外公和沈沁柔也放心,由得他们放松半晚上,想在夜市吃小吃也可以,只要干净和节制。
那时的她多么能闹啊,偶尔遇到他学校追他的女生来堵他,就挽了他胳膊亲亲热热叫“guǒ guó”。气跑那些女生后他总讥笑着问她就不怕裴炯吃醋吗?那时的她怎么说?她说,哦,革|命情谊是第一!
说时她会故意对他眨眼睛,像米老鼠的女朋友米妮那样扑闪她的长睫毛,夜市亮晃晃LED灯的灯影下,她的笑好似一把箭,直剌剌刺进他心窝。
如今那个沈一一不见了。那个沈一一在五年前就遁匿了。
如今这个沈一一虽然也会笑,却再笑不出五年前那样的任性和淘气。
而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爱笑无畏的沈一一遁匿,却无力挽留与拯救,因他自己亦是一个不断沉沦的陷落者,于是他唯有在诗里写——
『燕子不再来屋瓦下作窝
阁楼上只有阳光与阴影交错
一阵风带着她童年的笑声把门关上
花园里亦不再有紫藤花绽放
拨开蛛网他搬张椅子出来静坐
脚下盘旋着无边落叶
在天上、在地上
盘旋着、盘旋着
烧一点点灰黄的火……』
嘴里的池鱼嚼得全无味道了,甚至到了再不咽下去就要作呕的地步,陶陶方收回怅恍心神,猛灌一口玄米茶顺下那满嘴的鱼沫子。大概是杯子放回桌面的声音有点大,沈一一亦蓦地醒过神,抱歉地对陶陶笑了笑,对他说,“还想吃什么?我请!”
陶陶嗤地一哂,“是谁说自己不挣钱的?”这会儿他倒不怕刺到她。因人的敏感与尖锐,亦不是随时随地的。
果然沈一一大方自嘲道,“我总要对你送我的这一身表示表示感谢吧!”
微微弯了弯唇角陶陶答,“不必!阿姨帮我付的医药费,可远不止这个数!”
“所以,你这是用我来偿欠我妈妈的债咯?”
“当然。如果可能,对妳以身相许也无妨!”
“哎哟哎哟那怎么敢!你是大诗人,我可配不上!”
“没事没事,大家这么熟,妳目不识丁我也不嫌弃!”
“不过说真的,你是不是挣了很多钱?出版社给你的版税很高么?”
“放心吧养你肯定没问题!以后再添个娃儿应该也没事!”
两人顺嘴讲着玩笑话,像小时候他们每一次的闲嗑牙,直到陶陶目光灼灼望定她,“怎么样?敢不敢这就同纪先生提分手然后跟我走?”沈一一方一本正经答,“不敢。因我欠的债,并不比你少。”
玩笑结束了。他总得跟她谈一谈,不拘以什么身份和形式。“妳喜欢纪先生吗?”陶陶收起目光中的灼灼烈意,再平常不过地问她道。
沈一一点点头,旋即跟上肯定答案,“喜欢。”
“那妳爱他么?”
沈一一迟疑,“……喜欢加浓浓的依恋,算不算爱?浓浓的依恋以外再加深深的信任,算不算爱?”
摇头笑了笑,她语气平平淡淡的,“我晓得你想说什么,陶陶。一直以来,你、我、小涵,甚至包括我妈妈,能够吸引我们视线能够让我们停下脚步的,从来都是那些真正积极向上的人。哪怕他们像瞿光远那样,蝇营狗苟、背地底还与别人订了婚约,哪怕他们像裴炯那样——用你的话说,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师不错眼珠地盯着,如果不靠一对一的高价补习,他连班级前二十都排不上——可他们就算有再多的不足和劣行,我们最初看到的,都只是他们身上发出来的光和热。”
“小涵也一样,我晓得她对她老板并不是很上心,却慢慢在认可傅贺捷地靠近。又好比你五年前刚入大学时交的那个女朋友,是叫羽儿还是叫珠儿?你不见得就有多喜欢她,但你拒绝不了她,就像,我拒绝不了裴炯和纪小鄢。”
举筷搛了一块三文鱼,她蘸了一点酱汁递在他面前小碟里,“其实我何尝不明白,我跟纪小鄢之间,差得不止是年纪、学历、身家、地位这么多。我刚出生时,他已近成年。我还在吃奶,他可能已没有了初|夜。不同的成长背景和人生阅历,更会在以后慢慢的相处过程中越来越显出端倪,若两个人始终找不到泅渡之路,保不齐最后会如你诗里所言:一个独行于崖边独木,一个独自于左岸独处,落差万尺,飞鸟空渡……”
轻轻叹口气,她回望他的眼瞳似夜色一般黑,眼白却如婴儿般泛着湛湛骨瓷蓝,“陶陶,残缺不全的家庭虽然不是我们的错,却仿佛宿命强行施予的诅咒,你我小涵概莫能挣脱。而最终能为我们所选所信赖的,必然是像《雅歌》里头所说的那种人——‘他带我入筵席所,以爱为旗在我以上’。所以即便不是纪小鄢,也会是另一个像他一样的李小鄢张小鄢,拉着我对抗生活渊薮,在我万念俱灰时给我希望。”
——沉默。在她说完之后静静横亘他与她之间。
——酸涩。在她说完之后悄悄蔓延渲染至他心房。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包括他曾经对她的隔川相望。她只是埋在心里头不说,大概亦是清楚,言语所能改变的,几近于虚妄。
日料餐厅这时走进来两位女客,一个娉婷端雅竟然是天籁谷的居居。沈一一一眼瞥到她的同时她亦看到了沈一一,略微愣怔后很快神色如常,对身旁女伴低语几句即向沈一一这桌走来。
“妳好,居居姐。”沈一一率先起身招呼道。她曾听纪小鄢说过居居多年来对他的忠心追随,在她被关在派出所的时候,居居亦对她给予过关照,何况她年纪小,礼数上万万不能有欠缺,故而在打招呼的同时,还奉上真诚惊喜的笑。
居居回她得体微笑,措辞上却透着若有似无的疏离,她叫她,“沈小姐”,又问,“怎么沈小姐没跟纪总去那边宴会厅么?”
沈一一有点尴尬,想说她没见识过那种场面,亦不够胆见识那种场面,终究出口的只得一字,“没。”
居居继续得体微笑,“可以理解……”
这话说得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偏沈一一一向最擅揣摩人意,视线转向跟居居同来的另一位女客,她轻柔语声不露半点破绽,“居居姐有朋友在那边,我就不耽误居居姐的时间了。您快去陪朋友吧。我们一会儿吃完也就走了。”
“怎么沈小姐不等纪总了么?”居居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恰好这间餐厅此前放的筝与尺八二重奏于此刻止歇,偌大空间瞬时落于静谧,居居的字字句句也便清楚传到三米开外那位女客的耳中。
极明显的,那位女客的脸色变了变,尔后她从本已落座的开放式吧台起身走向这边,“居居,”她咬字带着说惯英语的生拗,化了精致眼妆的视线笔直射向沈一一,“这个就是,Gavin新交的那个小女友?”
☆、值得么
几乎是一瞬间,沈一一即可断定,眼前女子跟她口中那个Gavin,必然纠葛非浅。而她直直打量自己的目光已近失礼,微微扬起的眉头还带着质疑与研判,出于女性固有直觉,沈一一想,难不成她是纪小鄢的前女友?
如果真是前女友,那她岂非也要遭遇『现男友的前女友突然现身』这种天涯常见大狗血?如果真是前女友……呵,暗暗吁口气,为何她竟有种要卸下重负的赶脚?
——是他给她的爱太贵重了吗?令她在被他娇宠的同时亦心生出负担。如今突然冒出来个有可能的前女友,她想,倘若纪小鄢真被眼前女子抢走了,于纪小鄢,未必就是什么坏事情……
而你以为遇到这种情况沈一一会胆怯慌张地龟缩?错!所谓别低头、王冠会掉,别哭泣、敌人会笑,越是这种情况越要坦然大方,她沈一一,一贯有本事将“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完美演绎到极致!
仿佛于对面女子的来者不善全然无感般,沈一一视线笔直望回去,嘴里叫得却是,“居居姐,这位女士是小鄢的旧识么?”
居居没料到沈一一会有此一问,亦纳罕明明方才还缩头缩脑话都说不利索的一个人,怎么眨眼间就磊落洒然了?可沈一一终归是纪小鄢的女朋友,这一向他待她有多重视和紧张,她既非瞎子自然看得到,故而迟疑只在刹那间,居居很快回答道,“是我的错,忘了给妳们介绍——这位是纪总弟弟Bert的太太,也是朵儿小姐的家姐,沈小姐您可以叫她Emily,或者跟着纪总叫芳儿。”将头略略侧向殷芳儿,居居又接着道,“Emily,她就是纪总的女朋友,沈小姐。”
这倒让沈一一意外了。原来不是前女友是弟媳妇。想起纪小鄢曾经跟她说过他一共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其中一个弟弟与他相处甚好,另一个却总想着在Aquila翻云覆雨,不造这个Emily的老公Bert是纪小鄢哪个弟弟?不过能这么眼白多过眼仁儿地打量她……想必这个Emily跟那个事儿精是一家的吧?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她是因为殷朵儿,所以对自己有成见。
听完居居的介绍,殷芳儿淡淡颔首,又足足停了两秒,才淡淡道了声“幸会”。沈一一回了句“妳好”,将视线继续锁定在居居脸上,若无其事地问她,“居居姐,妳们来这里是找小鄢有事还是赶巧来吃饭?”
居居略犹豫,“……是Emily找纪总有事要谈。”
沈一一哦了声,很随意地看了眼腕表,尔后提议道,“酒会刚开始,离结束还早着呢,要不妳们给小鄢发条信息?看看他能不能过来一趟。”
居居眼神闪烁了下,“还是先不打扰纪总了。等下他那边结束了,我们再找他一样的。”
沈一一又哦了声,余光瞥到静坐一旁的陶陶一脸倦恹,她忽而便也失了昂扬斗志,委婉道,“居居姐,这样干等着好无趣,不如妳们先去叫点东西吃。这家的三文鱼据说是本城最好,鳗鱼手握味道也不错,很值得试一试。”
闻弦歌知雅意,居居很上道地笑,“那好,沈小姐您和朋友慢用,我们就不打扰了。”言罢拉着殷芳儿回到适才选定的座位。殷芳儿临走前,还又回头紧紧盯了沈一一一眼。
“……怎么不演了?”餐厅里这时又有曲声迴环流转,是日本小调特有的清嵘哀凉,陶陶懒洋洋的问话因而被衬得也带了几分萧然,似京都山间一场薄雨,卷几片寂寞花红。
将杯中凉掉的玄米茶倒掉重续一杯温的,沈一一回话的语速仿佛那慢吞吞注入杯中的水,“突然觉得没意思了呗。”放下茶壶,她食指点点桌角的白色镶珠小手包,“原本我还想问问那个Emily,不介意的话,我这里倒是有张邀请函可以让她拿去先入场。后来一想,何必呢?不论她是纪小鄢的什么人,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若她就对我有成见,我即便刻薄到令她落荒而逃,又如何?”
微微挑起眉角,陶陶毫不留情地打击她,“还以为妳多有战斗力,原来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雷声大雨点小,每次都是还没正式放大招呢,自己就先颓了萎了偃旗息鼓了。”
沈一一忍不住笑,“让你这么一说,好像我还真是这样婶儿的啊~~”伸筷挑起一绺乌冬面,她一点一点用筷子头卷好。“可女人斗来斗去若只是为了男人……也太便宜你们了!”
陶陶继续打击她,“说得好听。妳不过是应了网上那句话,‘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沈一一一点不介意,慢条斯理吞下那口面,“没错啊。在我尚有恃无恐的时候,当然要好好利用优势,不想战了就率先弃械。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那一旦妳失去了仗恃呢?”
沈一一笑得愈轻松,“自然是——也率先弃械啊!”
陶陶简直恨铁不成钢,大家族的那些勾心斗角龌龊事儿,他十岁之前置身其中看得太多了,那个Emily还是殷芳儿的,很明显对沈一一又不怀善念,偏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似陆沛涵那样如此那般地婆妈上一堆,唯有祈求老天保佑她傻人有傻福了。然而念及此,却又让人生出许多无奈与悲伤。在陶陶眼里,沈一一何尝聪明过?但属于她的傻福呢?又在哪里?
放在桌角的白色镶珠小手包突然传出悦耳铃声,是沈一一自学扬琴后练得最熟的一支小曲子。不止她录了作铃声,纪小鄢也录了作铃声,甚至陆沛涵听到后觉得好,也吵着要了去,调作短信提示音。
搁下刚卷成卷儿的乌冬面,沈一一翻出手机点下接听键。对方嗓音柔柔的,没等她开口已然客气问,“沈小姐么?我是昨日去过贵府的丁珂儿,裴总让我问问您,您现在在何处?他有东西想交给您。”
沈一一抚抚额,这个裴炯又要干什么?犹豫半刻还是坦白道,“我在圣世华年呢,呃,二楼的日料厅……”
丁珂儿听上去很高兴,“太好了!我就在这附近!沈小姐您千万先别走,我马上过去!”
重新收好手机,沈一一一眼对上陶陶略带讥讽的笑,“怎么了?”她问陶陶。
陶陶嘿了声,“又是裴炯?”
沈一一摇摇头,“他秘书。昨天来过的。”
陶陶从小就看不上裴炯,每每提及裴炯,不是:别跟蠢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搞不好智商都会被拉低。就是:全程一对一高价补课还挤不进班级前十名,他脑子是塞了豆腐花吗!但今天陶陶难得没对裴炯进行人参公鸡,只是在默然半晌后问沈一一,“昨天裴炯和妳嘴里的那个‘他’,是谁?”
问时他宝光四溢的眼眸定定锁住沈一一,细长眼尾被卷翘睫毛拖出迤逦的柔媚,明明这样魅惑却有不容拒绝的威慑。——敏锐聪慧如他,终究是察觉了。
沈一一嗫嚅良久,反问,“陶陶,你相信血缘么?”
陶陶嗤笑,再反问,“妳说呢!”反问完他忽而一凝眉,语速缓缓地道,“凡是不可选择的关系,都是可疑的,血缘尤其是最典型的一种。被框定在其中,DNA是唯一的理由,但这理由又粗暴又蛮横,既无经过评估后的决定权,也没有适配化的双向选择权。所以,除了妳跟阿姨和外公,余者,都是禁锢与被强迫。”
低低叹口气,沈一一想,都是禁锢与被强迫吗?于她是,于濮长安想必也是一样的吧?当初管她无非是不得已,其后就再也不想插手了。而相似的成长背景与经历,使她和陶陶之间自有份默契,她毋须多说,他毋须点破,彼此已都明了对方所欲表达的是什么。埋头又吃了一口乌冬面,直到咽下去沈一一才又道,“别告诉我妈妈。她一直不知道。”
陶陶点点头,“妳又是怎么知道的?”拈起茶杯尚未递至嘴边,他又问,“是外公跟妳说的吧?”
重重又叹一口气,沈一一苦笑,“陶陶,你这样,谁还敢跟你谈恋爱?简直让人无所遁形一点秘密都藏不住!太可怕了你!”
陶陶没理她,继续追问着,“裴炯又是怎么知道的?妳跟他说的?”
沈一一含含糊糊嗯了声,她并不想牵扯到裴炯。所幸陶陶的关注点不在这,他关注的是——“昨天跟裴炯的电话里,妳说‘再不会去求他’,这么说来妳以前曾经求过‘他’?是因为什么事?”
“哎呀面都凉了你还吃不吃?你不吃我可要吃了!”拿羹匙舀了一勺汤,沈一一妄图分散陶陶的注意力,乌冬面的汤的确是凉了,但凉了也很是鲜美。
陶陶却不受她打岔,纤浓长眉好看蹙起,右手食指一下下轻叩桌面,“五年前,厂里原址动迁一直不顺,阿姨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后来忽然就什么都好了,还有银行主动联系愿意贷款给咱们……是妳去找了‘他’,对不对?”
沈一一放下羹匙,同时放下的还有意欲隐瞒的企图。谁让人家是学霸呢?观察力思辨力分析力向来是一流。见她如此,陶陶也不用等她回答了,“‘他’帮妳,是因为知道妳的身份,还是……”
极难得的,他一贯散漫神情泛起冷厉,沈一一猜到他有可能误会了什么,急忙道,“‘他’知道。不是你想得那样。”想想再这么审讯似的一问一答实在太累人,沈一一干脆将当年的事简短复述了一遍。当然关于瞿光远在其中承担了什么角色她没有说,裴炯由此又引发了怎样的误会她也没有说。
陶陶听完后,只问了她一句,“如果‘他’这次肯帮妳,能帮到什么程度?”
像听到一个十分好笑的笑话,沈一一蓦地笑了。但她并非是笑陶陶,亦非笑陶陶这句问话本身。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呢?大概就是单纯想笑吧。大概就是想用这单纯的笑,承托生命的种种荒诞。笑过她用不疾不徐语速道,“瓦洛佳是一个很理性的人,认为隐瞒毫无意义,所以在法院传票下来的当天,就给我念了刘律传给他的起诉书复印件。上面说本案窃电物证确凿,涉案人证和证言却不足,我的第一口供又是被公安部门商议认定真实有效后才上交的,故而后面的翻供被视为没有可信度。因此,检|察院支持第一口供,给法院的量刑建议则是:三年或以上。”
缓缓吁口气,她似是问着陶陶又似是在自问,“这样,即便‘他’能帮我又能帮到何种程度呢?三年?或三年以下?甚至监外执行或缓刑?可这些瓦洛佳说刘律也会尽力帮我争取到。而不论是被判多少年,不论收监抑或缓刑,反正是留了案底在身上,又有什么不一样?”
抬手掠了掠颊边的发,她语气神情愈淡静,“五年前是没办法,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外公和妈妈一生心血就那么被毁掉,所以我去找了‘他’。五年后虽然同样还是没办法,但如果‘他’无心,我宁愿修罗道上行一世,也绝不会去找‘他’。”
陶陶沉默了。那一双宝光四溢的眼眸,慢慢浮起一抹隐约的悲凉,却又如雨中霞风中雾,很快散了去。——多像,他们多像,像生活在渊沼里的鱼,只有朝更深的栖息地潜伏,才能获取一点生之安慰。而面对所谓『至亲』,他们无一例外地选择遁逃。甚至她遁逃的方式比他更惨烈,因为无从放逐,所以她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只是,值得么?放弃学历远走天涯做一个游离于主流之外的边缘人,值得么?
而妳又值得么?我的小一一。我只能隔岸相望却无法帮持的小一一。与我有相同宿命与我同样摆脱不了宿命的小一一。我们的所有惨烈与坚持,断崖旁负剑纵身的决绝与狠厉,世人眼里傻逼兮兮的固守底线和尊严……这些,又都值得么?
沉默,终究还是被沈一一率先打破。再次绽放笑颜的她,像一个即将面临重大考试的学渣,很有种破罐破摔的洒落,“好啦好啦,”她对陶陶说,“这不是眼瞅着就要结束了么?老实说这窒息一般的胶着我早就受够了,恨不能马上就将之击碎。现在好了,再有四天,我就解脱了!所谓死刑犯也有放歌的一天,说的就是我啊就是我!”
筷子搛起一只鳗鱼手握,她殷殷递至陶陶跟前。“快吃快吃!这几天我们一定要吃好睡好。我要保持最佳状态出席庭审,你呢,则负责去壮怂人胆儿!等到这一切结束了,如果我没被收监,你还得继续陪我练扬琴,还要带我去参加诵诗会。我要听你念上午没写完的新诗,还要听你念大前年你送给我的那首‘致小妹’。”
她笑得如此欢畅。他却瞬间涌起泪意,干涸十几载的眼眶一朝有泪,那热辣痛意直激得他身子都在战栗。然而她都没有哭,他又有什么理由哭?故而瞬间泪意瞬间逼退,他只对她说了句,“好,到时给妳念‘致小妹二’,我去年在那不勒斯写的……”
惊喜的笑尚未漾上沈一一嘴角,日料餐厅门口快速走进一人,是裴炯那个俏皮短发小秘书,隔老远即用气声喊她“沈小姐——”。沈一一回头,刚欲客套回应,小秘书身后又闪出一高大身影,西装革履俊逸非凡,不是裴炯又是谁?
☆、这次不装白莲花了吗
沈一一长到二十二岁,从来没经历过如此无厘头的场面。前男友,现男友,前男友的前女友,现男友的弟媳妇,在同一时间共聚一堂。哦、对、忘了说,现男友的弟媳妇还是前男友的前女友的亲姐姐……
瞧这关系乱的!
得,咱还是用名字将在场人物撸一遍吧——裴炯,纪小鄢,殷朵儿,殷芳儿,以上为主要演员。
另有酱油群众若干,分别是:陶陶,丁珂儿,居居,江湛,江湛第一大秘小张,听闻晚间要出海下班后匆匆赶至的陆沛涵,以及同样听闻晚间有海可出下班后也匆匆赶来凑热闹的傅贺捷。
至于沈一一她自己个儿?她觉得她也是一打酱油的。因为场上四大主演目前说得非但、貌似与她无关,且因为殷芳儿讲不惯中文,撕起来不给力,故率先改用英语发难,其后三人也纷纷响应,并语速快发音急,她十句里有八句都听不懂……这样,不是打酱油的又是sá?
而这场面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捏?
这场面是这么造成哒——
酒会尚未结束,裴炯就跟着丁珂儿去到二楼那家日料餐厅,其后也不说话,就那么哀哀望定沈一一。沈一一让他赶紧该干嘛干嘛。他静默半晌来了句,要去一起去。
沈一一拿他没辙,又不好在陶陶和丁珂儿面前太下他面子,正寻思着怎么劝劝他,殷芳儿却过来了。过来即对裴炯一通斥。又恰逢殷朵儿给殷芳儿打电话,殷芳儿立马叫了殷朵儿,同时激将裴炯有本事别撤。
裴炯这辈子,也就在沈一一跟前服过软认过怂,何尝怕过沈一一以外的人?当即表示不撤就不撤。很快殷朵儿飙了来。那头酒会也结束了。纪小鄢和江湛过来会合时又遇到了相偕而至的陆沛涵傅贺捷。结果海没出成,纪小鄢倒被殷芳儿一把逮住,甫见面殷芳儿一点不容商量地表示有话要谈,并且现在、立刻、马上!
彼时纪小鄢未置可否,只让江湛安排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江湛刚答应,沈一一说既然你们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出海就等以后吧。没成想纪小鄢尚未说啥呢,裴炯也要跟着走。这下殷朵儿不干了,扯着裴炯西服袖子开始嚎。殷芳儿一见自家妹子哭惹,殷芳儿又不许裴炯走了,可欲跟纪小鄢谈的话又拖延不起,遂拉住裴炯另一只西服袖子命令他站住……
总之一通兵荒马乱地拉扯纠缠后,江湛干脆把他们都带到圣世华年五楼的小咖啡厅。这间咖啡厅一向不对外,只给内部管理人员休息用,空间虽不大,但是很私密。
至于江湛为啥木有走?江湛爱瞧热闹啊!那为啥小张也列席?小张是江总第一大秘啊!而沈一一既然没有走,陶陶小涵自然陪着沈一一。傅贺捷呢权当是增援。丁珂儿是裴炯命其交给沈一一的东西她还没找到时机交,便也没敢走。居居一看这么多人都没走,纪小鄢又一点避人的意思也木有,殷芳儿又是被她领来的,得,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她也就没走。
几队人马进入小咖啡厅以后,各倨一方泾渭分明:南首临窗的卡座是陶陶和沈一一,相邻卡座是陆沛涵傅贺捷;西面丁珂儿自个儿占一小圆桌,隔开两米居居亦是自个儿占一小圆桌;江湛小张选的位置是吧台;那四大主演在进深最里的沙发圈。
大家坐得其实挺分散,奈何这间咖啡厅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几个平方大。殷氏俩姐妹起初语声还压着,后来愈说愈激动。沈一一听不懂亦不耐烦看,手撑下巴酱油打得意兴阑珊的。陆沛涵听力水平跟她差不多,也很是百无聊赖着。另几名群演貌似很淡定,但明显听得极认真。架掐到差不多快一刻钟,陆沛涵表示听不懂好焦躁,傅贺捷体贴地将之拽至他身旁,肩负起现场同传的工作。
沈一一依旧蔫了吧唧的,但为了随上大流,也用询问的眼神瞟了瞟陶陶。陶陶会意,上身越过卡座中间桌面,与她头抵头地低声道,“殷氏出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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