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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之道-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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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看百年,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不服气的影子来。还好没有,除了惊恐看不见别的什么。他点点头,复对百年道,“大人的纷争,孩子原本就不应该参与。你阿耶把皇位传给你,不是爱你,是在害你。”

他说完旋过身,在午后的日光里优雅从容的走远了。

弥生板着脸自顾自进了殿内,吩咐边上女官,“备文房,叫御前的人把皇帝玉玺请过来。”

百年被扳断了獠牙,彻彻底底成了普通的孩子。缩着肩怯懦的跽坐在垫子上,小声的嗫嚅着,“家家现在一定很讨厌我……”

她坐在圈椅里叹息,“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办得很愚蠢?这是多此一举你懂么?惹恼了他,你的小命都会交代在他手里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皇帝的位置不好坐,每天瞧着你着急上火,我也很心疼。既然太皇太后拿了主意,对你来说也是种解脱。毕竟你还太小,没有能力同他抗衡。可是你……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就像一条造好的大船要下水,你拿根草绳去拖,是当臂挡车你知道么?”

百年痛哭流涕,“我只是不想让阿耶的基业毁在我手里。”

弥生看着他,鼻子直发酸,“我从前没和你说起过,其实你阿耶做这个皇帝也是他推上台的。你还记得故去的晋阳王和常山王吗?要是他们还活着,皇帝位如何轮得到你阿耶?所以算了,不要再计较了。就当把他的东西重又还给了他,这样想来也轻松些。”

百年听后怔了半天,隔了许久才道,“我明白家家的意思了,也愿意遵从家家的安排,只是阿叔能饶了我么?”

弥生捋捋他的髮道,“只要你听话,他应该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今天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可记住了么?”

百年认命的点头,脸上泗泪纵横,“儿记住了,再不敢有下次了,家家好歹要护着我,我怕阿叔会杀我。”

“不会的。”她宽慰道着,“他都已经做了皇帝了,何苦再和你过不去呢!”命人打温水来,绞干了帕子亲自替他擦脸,一头道,“你年纪虽没到,但是他继了位,你再想住在宫里是不能够了。也不知他怎么安排,我想会在城内给你另派府邸。你从内侍里挑,带上贴心的人过去料理家务,别委屈了自己。”

百年追着问她,“那家家呢?儿先去打点,回头再接家家出来奉养,好不好?”

弥生听了很稀奇,“你奉养我?”

百年用力颔首,“家家对我这么好,我奉养母亲是应当的。况且家家和阿叔是叔嫂,住在宫里怕不合规矩。除非阿叔迎家家做皇后,鲜卑人有这个老例子的。”

“做皇后……”她无限怅惘,“可他当的是祁人的家,咱们祁人不兴这个。”

百年写完了诏书要盖章,但是玉玺那么大,他手小,搬起来很是吃力。内侍便跪下来请章,拿头顶着扣在印泥上。他一手提溜着螭虎钮往下一盖,巨大的“天子行玺”落了款。弥生心里有点惘惘的,他终于称心如意了。忽然好像重担卸了肩,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低头看看百年,他盯着那诏书看了半天,缓缓呼出一口气。招了黄门侍郎来,郑重把羊皮卷轴交到他手里,“乐陵王慕容琤资品贵重,堪为人君。敬请乐陵王克承大统,以继大邺丕绪。”

黄门高举手谕飞快退了下去,弥生笑了笑,“怎么样?悔么?”

百年认真思量后说,“不悔。这样其实挺好,以前揪住了放不开,总是提心吊胆的。如今好了,索性撒手,我也能痛快喘口气了。”他扬起笑脸,“家家,我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等天气暖和了咱们去放风筝好么?底下人给我做了鹞子,带响哨儿的。到了高处有风灌进去,三里地都能听见响声呢!”

这才是孩子应有的天性,弥生看他这样也放心了。眼下是一道坎儿,迈过去就好。他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现在只不过起了个头,遇着点磕碰在所难免。

她站在门前往外看,脑子清明起来。总算尘埃落定了吧!后面不会再有风波了吧!但愿是这样。像是历经苦难的头陀,总算各自归了位,是不是已经功德圆满了?

夫子登基,改年号皇建,大赦天下。还称太皇太后为皇太后,皇太后的尊号很奇特,并不冠先帝谥号,仍旧延称可贺敦皇后。这样一来用意昭然若揭,可贺敦皇后,谁的可贺敦呢?她明白他的心思,才继位就心急火燎,怕是堵不住悠悠众口,须得缓缓来。他到底重名声,做皇帝,除开标榜功绩之外也要寸步留神。这个时候观望的人多,总不能一上台就留下污点。还是再等等,混成了老油条,那时再顺着心思来,可保万无一失。

他很忙,忙着改元、翟升朝臣、重立法度、修缮甲兵,自从入主听政殿后就没往北宫来过。弥生也不怎么盼他,只是心里踏实了,有了底。以往流年辗转,像碾压过皮肉的车轮,她尽量的麻木忽视,但是痛且难熬。现在不一样,安平喜乐了,才有空细细品味起生活来。有时候焚上一炉香,想画一副金碧山水。饶有兴致的调墨,调颜料,一抬头,天都黑下来了,她做这些鸡零狗碎的准备就耗时半天。

百年恢复了以前的封号,还称华山王。户邑十万,开仪府同三司,在达货里赐了宅子。读书仍旧进宫来,木兰坊有专门给皇子们设立的书院,不让他进太学有别的含义,就是为了便于监视。监视就监视吧,夫子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绝没有放任废帝不闻不问的气量。

正月十五是她的生辰,她不愿意兴师动众,自己身边几个女官陪着一起过就很满足了。晚上点了红蜡烛,摆上丰盛的菜,正要落座的时候他来了。这下子倒忙坏了殿里的人,忙着铺毡子,跪倒在地恭迎圣驾。

他带着纱笼冠,穿灰鼠制成的九龙遥邸D琴蚍龉た季浚砜淼臐L牙子,连袖口上都是平金刺绣。从台基底下上来,一派轩昂的帝王之风。

弥生按制纳福,他在她肘上一托,顺势拉住了她的腕子,“皇后见我不用行礼。”边携她往殿里去,笑道,“我老远就闻着香味了,午膳没吃,这会儿正饿得慌呢!”

弥生也派人打听过,说他三餐不怎么当回事,忙起来不吃也常有,便道,“陛下通医术,知道不吃饭的害处,不用我多言。政务永远办不完,因为忙就饿肚子,回头作下病,不知道还要耽搁多少呢!”

他闻言温煦一笑,“我知道你关心我,这几天太忙,你这里没顾得上,不生气吧?”

她垂下眼往他碟子里布菜,不答他的话,只道,“趁热吃吧!”

他坐在那里觑她,抛个眼色叫人呈上雕花木椟来。云头锁袢子拎开来,屉子里码着各色珍珠玛瑙,还有鸽子蛋大的猫眼,珠光宝气不容逼视。他颇有点献媚的味道,“今天是你的喜日子,这是给你的寿礼。你留着也好,赏人也好,随你。”

她看他一眼,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敷衍了声,“谢陛下隆恩。”摆手让人把东西收起来入库了。

他讪讪的,“你这是……”她在对面坐下来,似乎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他见她落落难和,便把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弥生伺候他吃菜,替他斟酒,并不是还和他怄气,单只是不想开口,就这么静静的也很轻松惬意。他却很紧张似的,不时的瞄她。可怜兮兮的目光和神情,简直不像个九五至尊。她忍俊不禁,“你总瞧我干什么?”

他见她有了笑模样,果然笑得比她还开怀,“没什么,就是瞧瞧。我想同你说,你还是搬回正阳宫去吧!这里太偏,我从宣德殿过来也不方便。”

她有意逗他,“我也想和你说呢,百年在外面有了府第,我打算出宫叫他给我养老。”

他脸一沉,“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你们不是嫡亲母子,现在住在一起没大碍,可过两年怎么办?相差只有七岁,等等他弱冠你也不过二十七。这孤男寡女的,岂非被人嚼碎舌头!再说自古没有皇后住在外面的道理,你打算开这个先例?”

她起身拔了簪子挑灯花,不紧不慢道,“陛下也忒仔细了,我这样的皇后,谁在乎住在宫里还是宫外。”

他板着脸把手上的酒盏一推,“我在意。”

她唔了声,“那我和皇太后说去。”

“和谁说都不中用,我说不许就不许。”他吃过一回合醋,脑子里开始计较,把这白年留下是个祸害,早晚要坏事的,因道,“你明日搬回正阳宫,我有些事要面见太后,讨个治国兴邦的要紧主意。”

晚倦

作者有话要说:

拓拔太后正在佛龛前打坐上晚课,不曾想皇帝这个时辰会来。

慕容琤进门参拜,“儿来得晚,耽误母亲安置了。”

她一卷经恰好念完,便从蒲团上起身到外间来。看了眼更漏道,“不碍的,还没到安置的点儿。你用过晚膳了么?”

他应个是,上前搀扶,“才刚在弥生那里用过了。”

太后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起了唇。踱到席垫上趺坐下来,往对面指了指道,“你也坐。这么晚来想必有事吧!”

“我来请母亲宽怀,南苑的战事已经平息了。”他道,眼睛里有傲然的光,“南苑内乱早在先帝在位时我就着手督办,因着前阵子未在职上,百年手里就有些松懈。如今重新整顿,收归旗下易如反掌。”

其实就是给百年小鞋穿嘛!皇太后是精明的人,心里都知道,但并不戳破,只赞了声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南苑的局势是咱们大邺的一根痛筋,要时时提一提,切莫松懈了。再者是你同皇后,两个人耍气斗狠的事可别再有了。眼下你是皇帝,关系着大邺的命脉社稷,像上回那样一走了之,后面引出多少麻烦来。”

慕容琤笑道,“母亲教训得是,我那时欠考虑,让母亲担心了。”

太后懂得驭人之术,一味的绕开了说。边边角角的又扯些别的话题,才道,“你登基有半个月了,没听见册立嫔妃,偌大的后宫空着总不成。三月里选采女,各地都有家人子敬献,你(W//RS/HU)好好挑一挑……叫皇后帮着一道挑。你也二十六了,膝下至今无子,我看着都心急。我也不要你娶正宫,你和弥生两个横竖分也分不开的,就这样吧!但是龙榻上只她一个说不过去,你是皇帝,子孙越多福泽越深。你们感情好归好,她若是识大体,便不能擅宠专房。那些宫女子收进宫就是为了开枝散叶,并不影响她什么。届时你不好开口,由我来说。她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的。”

慕容琤心里着急,面上却饮啖如常,“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陋习,我正要改呢!以前家人子进了宫,一辈子出不去。我是想宫里女官们十二岁入选,若未得招幸,年满二十一就放出去,也别误了人家的青春。大选年年办改为三年一办,若是想扩充后宫,那一年里也尽挑得出了,母亲的意思呢?”

皇太后看着他,无可奈何的摇头,“你就同我打擂台吧!子嗣是皇家的命脉,就这么耗着怎么成?我说多了你要嫌我啰嗦,我不说,你眼眶子里只有她一个。好歹为大局着想吧,哪怕等有了皇子,你再废六宫也是一样的。”

他们之间的事太后不了解,别的尚有可恕,彼此之间突然多出一堆女人来,不说弥生会不会难过,自己也觉得对不起她。

“多子未必是好事。”他拢袖道,“兄弟夺嫡发生的惨剧还不多么?我只要有两个儿子就够了,还希望晚年能享享清福,别再绞进他们兄弟厮杀里去。”他不想继续拿选秀说事,惦记着来时的初衷,旁敲侧击道,“我有桩事同母亲商议,今日看朝中奏表,才发现很多宗亲领了爵位俸禄,还留在邺城不肯就藩。这么下去恐怕不妥,皇亲国戚多了,寻衅滋事的也多,仗着地位比人高一等就横行不法。为免以后处置起来困难,还是这会儿就打发出去的好。先帝留下的诸王也一样,安顿到各自的封地去,早些自立门户,对大家都有益处。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太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别人倒犹可,百年和下面两个才几岁,叫他们到了封地怎么办?”

“可以让他们的生母随王就藩。”他虽然语调和软,语气里却带着不容商议的决绝。慕容家的男人都是这样,想好了的事不愿意叫别人插手,好坏都要自己拿主意。

这回太后似乎没这么好说话了,她心里对百年还是很愧疚的。他好好做着皇帝,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作祟把他赶下了台。现在又要远远送出去,按她原来的想法是留在身边看顾着长大,等成了人再去不迟,可是皇帝这样急,让她没有补偿的机会。

她垂下眼皮捋捋膝盖上的锦字薄衾,缓声道,“既安和于鹄的生母健在,随王就范倒也可行,百年怎么办?莫非你愿意叫弥生陪他一同到江州去么?那地方离京畿十万八千里,这一去有生之年怕是再也见不到了。你是帝王,心胸何不放宽一些?百年还是个孩子,在位之时都没能怎么样,如今下了台,还怕他弄出风浪来么!”

太后的意思很明白,两个年幼的走便走了,只有百年她舍不得,想留他在京里。他不太高兴,果然妇人之仁,殊不知让百年远走是放他生路,偏要留在京畿,对他有什么好处?

他不会和太后起争执,姑且搁置,等逮着把柄就不是两将就这么简单的了。一个尝到过甜头的人,其实留在帝都或者外放为官都是极不安全的。譬如太后养的那只大白猫,吃过肉喝过血,便再也想不起菜羹的味道了。人也是这样,即便现在伪装,将来也保不住会野心发作。所以要掐断这个苗头,可以预见的麻烦别留到明天,因为明天你也不知道事态会有多糟糕。

“母亲教训得是。”他又拱拱手,“那就依母亲的意思,其他人回封地去,百年依旧留在邺城,便于母亲管教。”

皇太后方有了点笑意,“圣人体天格物,是万民之福。咱们撇开天家不论,到底是骨肉至亲。石兰只有三个儿子,百年虽不是嫡子,也是他最成器的一脉香火。你是阿叔,要有慈爱晚辈的仁心。你阿耶以前很疼你姨母的儿子。留在身边亲自抚养不算,大夏天抱着坐在肚子上。那孩子要撒尿,他纵容他的放肆,叫他溺在肚脐里。后来问他要做什么王,他说要做通天王,神宗便传史官来问有没有这个爵位,说没有,才改封了南阳王。只可惜那孩子福薄承载不动,没过四岁就死了。神宗那样的枭雄尚有护犊之心,你是万民表率,更应当身体力行。”

慕容琤只差没笑出来了,心里自苦,更觉得这话刺耳。神宗皇帝对姨儿好,却处处苛待自己的儿子。或许他有他的道理,是为了历练皇子们,要吃得起苦,经得起摔打。可是小小的年纪,正常的亲情难到不需要吗?正因为他这样,才把他们兄弟调教得没有半点人情味。一旦翻起脸来,至亲也敢举着刀劈下去。

“儿谨记母亲教诲。”他站起来长揖,“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安置吧!若有别的吩咐,再派跟前的人来同我说。”

皇太后颔首,“我先头说的选采女的事,你好歹放在心上。别只顾着她面前好交代,拿子孙后世开玩笑。”

他笑着道是,“母亲放心吧,今年年底抱不上,消息总该有了。”说着打拱,转身出了昭阳殿。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内的内侍总管也换了,是十来年前就追随他的旧部。他在夜色里缓行,走了几步别过脸去问,“二月里的登基大典筹备得怎么样了?”

孔怀抱着拂尘弓腰道,“回陛下的话,卤簿大驾、礼乐祭器,司礼监皆已安排妥当。只等吉日一到,陛下告天地、祭宗庙、翰林用宝,大典流程便完满了。”

他嗯了声,边走边道,“木兰坊的博士是神武皇帝在位时指派的,有些年头了,脑子九成也钝了,还是换个年轻些的。你传旨魏斯,让他兼木兰博士,好好督察诸王课业。若有什么异常,即时来回禀朕。”

孔怀最体人意,这种旨意一下,没事也有事了。他垂首道是,“诸位殿下近来正练字呢,华山王殿下的字最工整漂亮。”

“练字么?”他一笑,“练字好。”

孔怀陪着小心应承,看他架势要往长信宫去,忙道,“陛下龙行缓步,奴婢这就往皇后殿宣旨。”

他摆了摆手,“她歇得早,别闹她。朕自己进去,你们都退下,明日寅时三刻再起驾。”

孔怀领命,飞快使了个眼色。边上小宦者会意悄悄退下去,斜插过夹道往长信殿里提前传话,唯恐宫人不知情由通传进寝宫,叫万万不要惊动皇后殿下。

殿内只有两盏守夜的灯,恍恍惚惚一点光亮。他怕惊醒她,脱了鞋履只着袜子进去。打起帷幔入内间,所幸她没有阖上床头屏风。案上的宫灯照着,他眯眼看,她面朝里侧躺,一弯酥臂搭在盖被上,那肩背的曲线撞得他飘飘然。

他慢慢挨过去,到了踏板上,恨不能化成一条蛇游进被窝里。自己也笑自己没出息,他这皇帝在听政殿发号施令,到了她宫里就成了这副模样。还好玉带钩早在前殿的时候就解了,否则少不得要发出声音来。

小心的脱了罩衣坐上床沿,她睡的位置偏外,他要躺下的话,真正只有很窄的一道。他也不介意,贴着身子密密把她抱住。她睡得沉,动了动并没有醒过来。他倒是兴致昂然,手在腰上搁了一阵尤不足,一寸寸往上移。找了个心旷神怡的地方就此停歇下来,通身舒坦,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永远别想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这话简直就是至理名言。弥生怕有了动静他又要缠她……也不是真怕那个,只不过还没做好准备。他尚未正式诏告天下,也没有派人登门求亲。女孩子么,在名分上头总归要计较的。她在暗处呆了那么久,也希望有正大光明的一天。

弥生迷迷糊糊的想,只要他正式册封她,以后就好好同他过日子。嫁给夫子,真的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呵!

梦断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太累了,一觉睡到寅正。醒来之后还有些发懵,这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本想半夜闹闹她的,谁知道居然睡过了头。

他有些怅然若失,洗漱也心不在焉的。她过来伺候他穿朝服,蹲下/身子给他挂大小绶玉组。他居高临下,眼神不受控制直往她坦领底下溜,可以看见光洁的皮肤和颈间细细的抱腹带子。

多看一眼多一份煎熬,他转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今晚等着我,我还来。”

她手上一顿,“回头我想传我母亲进宫来说话,若是时候晚了就留宿,你来了不方便。”

他碰了个软钉子,虽然有些不快,但并不生气。笃悠悠道,“那正好,母亲来了你派人回我。登基大典近在眼前了,过了二月就该谈咱们的事了。”

她眼里有了笑意,故意装糊涂,“咱们的事?咱们有什么事?陛下是万圣之尊,心里有什么想法,下道口谕不就成了,还用得着商量么?”

他听出她话里调侃的意味,回过身一把将她圈在怀里。低头贴着她的粉腮嗅了嗅,“你说什么事?我眼下虚火正烧得旺,你可别惹我。算算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要是自讨苦吃,我不介意这会儿把昨晚漏了的事补办齐。”

弥生面红耳赤,御前有专门伺候的人,司衣、司浴、奉茶,少说也有五六个。他这么大剌剌的,叫她脸都没处搁。心里再甜也要装矜持,缩着脖子推了他一下,“陛下该视朝去了。”

他整了整冠冕归置好表情迈步出门去,这一身隆重的礼服更衬得他渊亭岳峙不容窥视。弥生送到殿前的基柱旁,看着法驾一路去远了方退回殿里。

元香还有些瞌睡似的,打起帘子迎她进去,一头道,“做皇帝真是辛苦得紧,殿下以后对陛下好一些。我觉得他也不容易,你们走了这么些弯路才有今天,更要惜福才好。”

弥生笑她一副正经的脸子,嘟囔道,“老婆子架势!”

元香不和她辩论,凑过来问,“你说他见大妇,是不是要谈你们的大婚?这可是做梦都要笑醒的大好事啊!可算盼到了这一天,你和圣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是正神归了位,往后就一天天好起来了。等年下再抱个皇子,可不全让宗圣寺里那和尚说着了!”她想起什么来,抚掌道,“我看那青灯是个得道的老仙人,何不把他请进宫里来,叫他算算殿下什么时候能怀龙种。”

“越说越没边!”弥生扭身上床,重又窝进褥子里,打发道,“你去吧,我再睡会子,天还没亮呢!”

元香是她贴身的人,私底下也没那么多礼仪好讲,打了个呵欠迸出两汪眼泪来,揉揉脖子道,“像是落枕了,脑袋一转就疼,看来明天得找医正瞧瞧去。”边说边退到幔子外面去了。

弥生仰在软枕上,想起昨夜他就在身边,和她肩抵着肩的歇在一起,心里便有种敦实的温暖。被褥下的手探过去,在他躺过的地方一遍遍的捋。挪近一些,枕上留着他的痕迹。她把脸贴在上面,细细的龙涎香,感觉从未和他这样靠近过。

迟迟的人总会有些恋旧,她无法左右他的想法,被他牵着鼻子走,一直走到今天。有时想想,过去的一年像做梦一样。一年之内经历了三次帝王的更新交替,然后大宝终于交到他手上,不是摄政辅政,他成了名副其实的主宰。他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以后的日子一定太平无事了。

太平无事了,她希望是这样。她安静从容的过她的后宫生活,养花种草打秋千,研究出很多消磨时间的好方法。她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的,可是百年身边的近侍从木兰坊跑到长信宫来。从台阶底下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到正殿时已经滚得满身泥。路上还摔着了鼻子,血流满面。

轻宵吓了一跳,忙指派人拦住了。定睛一看是熟人,暗里猜到了七八分,压低声喝道,“你这死狗奴,横冲直撞不要命了么!”

那内侍高声嚎哭起来,“皇后殿下救命啊!皇后殿下……圣人因着华山王练字的时候写了个敕字,要抓华山王正法。殿下快去瞧瞧,再晚就来不及了!”

弥生大惊失色,慌忙从殿里跑出来问,“在哪里?如今人在哪里?”

那内侍卷起袖管拭鼻子,弓着腰道,“在这会儿在凉风堂处置,奴婢给殿下开路,请殿下随我来。”

长信殿离凉风堂不算远,可是弥生觉得走了那么久,久得像走完了一辈子似的。那内侍说博士发现了华山王的字,有意封起来上奏。圣人命王当场写,对比笔迹之后证据确凿,便要左右拽着王绕堂而行边走边打。他来求救的时候王已经满身是血,这会子不知是死是活。

弥生听得腿弯子发软,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她不信他这样狠,百年对他构不成威胁,他为什么还要存心针对呢?

好容易到了凉风堂,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上的丹陛。跌跌撞撞往前奔,只觉得昏天黑地一片,空气里有浓/浊的血腥气,熏得她几欲呕吐。她脑子里勾勒出了无数画面,但是穷极想象,也无法和眼前的可怕场景相比。

她来晚了,她听见百年气息将尽时的哀求,“阿叔饶命,我愿与阿叔做奴。”然后边上的禁卫举起了刀,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睁睁看着那阔大的刀尖捅进了孩子窄小的胸膛里。顺势一挑,把他抛出半丈远……

慕容琤就背着手站在边上,究竟多么冷冽的一副心肝,才能在这种时候做到不动声色?弥生瘫倒下来,张着嘴想喊,喊不出声。肺里的空气都挤尽了,她忘了吸气,憋得脸色铁青。

轻宵跪在地上给她顺气,“殿下……殿下你快喘口气,快喘口气呀!”

慕容琤猛然看见大殿那头的她,一下子落了短处,心里惊惶起来。悸栗栗过去要搀她,她像只兽,血红着眼咆哮起来,“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他!”她喊得声嘶力竭,愤怒的余音在殿顶上盘桓,“你蛇蝎心肠,将来必不得好死!”

她真的恨透了,也绝望透了。百年禅位给他是为求自保,到最后还是交代了性命。他亲口答应过她不伤害百年的,可是不过短短二十日,那孩子就死在他手里了。满殿的血啊,星星点点洒满了凉风堂的每个角落。她不知道之前百年受了多少苦,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血可流?绕室捶打,慕容琤好黑的心肠!

弥生几乎是膝行着爬到百年身旁的,他倒在那里,身上绯衣吃透了血,红得惊人的艳丽。她趴在边上叫他,“百年,你醒醒……”

他再也不能答应她了,小小的苍白的脸。一边的发髻解开了,散乱的铺陈在地上。弥生痛到心口痉挛,“苍天呀!”她把他抱在怀里,“是我的错,家家没有保护好你,有负你,有负你阿耶所托……也有负你亲娘……”

不管怎么嚎哭,死的已经死了。百年左脚从御座上跨下来,右脚就迈进了阎王殿。现在走远了,再也听不见了。弥生的心仿佛经历了淬火的过程,从炙烤到冷却,什么都轻了淡了。百年这么可怜,生在帝王家不是他的错。即便以前有违逆他的地方,现在他都改了。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已经放下了权利、等待春暖花开时放风筝、没有机会再长大的孩子。

她哭成这样,叫他心痛之余又觉可恨。他命左右叉开她,指着百年的尸首下令,“给朕拖下去,扔进池子里喂鱼!”

弥生惊惶去夺,无奈左右架着她,她使尽了力气也挣不开,只有声泪俱下的哀恳,“留他个全尸下葬吧,求求你了……”

“你越是这样,我越是不依!你只管闹,再闹我叫人把他剁成肉酱,不信你试试!”他气昏了头,忿然对那两个抬尸的大喝,“扔!”

轰然一声响,破了冰,湖水溅起来老高。一池碧波荡漾,转瞬便被百年的血染红了。弥生看着他沉下去,杳杳的沉下去,面目模糊,不复得见。她浑身的力道都抽空了,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放佛灵魂也随之涣散了。这次真的该放开手了,她瞪着一双大眼睛恐怖的望着他,“慕容琤,你伤我千回百回,我都可以原谅你。但是这次你杀百年,砍断了我对你仅剩的爱。谢谢你的绝情,叫我看清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你如此的心狠手辣,注定要做一世的孤家寡人。”

她推开钳制她的人蹒跚着下台阶,眉寿和元香迎上来接应她,她耷拉着两手歪在元香肩头,阔大的遥渖ü孛妫呦蛎妨稚畲Γソゲ患恕

他晃了晃,孔怀见势上前来搀扶,切切道,“陛下保重圣躬,皇后殿下是一时生气,稍过些时候就会回心转意的。”

他堕进了一个黑洞里,忽然变得无法直视自己。她还会回心转意么?可能再也不能够了。他失魂落魄的转过脸来问孔怀,“朕这次真的做错了么?”

孔怀铿锵的答,“陛下做得对!陛下是圣主明君,为君者审时度势,杀伐决断。陛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邺的安定,是防患于未然。”

可是他觉得自己做错了,至少对于她来说是做错了。他看着那平静的湖水木然站了一阵,半晌才长叹一声,“着人打捞上来,按王制发送峻成陵吧!”

陡顿

作者有话要说:

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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