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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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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组成大木排以百计的木干,变为现成的檑木阵,生蹦乱跳的滚往四方,涟漪般扩散,首先波及是两旁和跟在后方的三辆排车,推车的兵奴四散走避,情况的惊惶混乱,非是亲睹,怎都没法明白。
  包龙鹰、符太在内,人人看呆了眼。
  首当其冲的三辆排车,各自承受数十撞击后,没法撑下去,架断车裂,大木排朝后翻坠。
  没人想过效果可以这么理想。
  符太带头欢呼,龙鹰这边以喝采响应,然后是角楼堡内南线的兄弟震荡小长城的叫好声。
  钟鼓齐鸣。
  楼堡内的一众兄弟,苦候久矣,齐声发喊,弩箭从箭孔射出,激射往从两侧和后方攻来的敌骑,一时箭如雨下,且箭箭均具准绳,弩箭利于瞄准的特性,在各兄弟手上发挥得淋漓尽致,穿过盾牌的间隙,无隙不窥,敌方战士的甲胄在强弩下起不到任何护主的功用,一时四队各百人的骑军,给守城军的弩箭雨摧枯拉朽的杀个人仰马翻,溃不成队。
  消除威胁后,龙鹰一声呼啸,领着宇文朔、荒原舞、桑槐和容杰先跃往墙头,与从角楼落下来的符太、博真、虎义和管轶夫会合,没犹豫的翻下墙头,结成阵形,朝乱得似天地崩溃般的狼军主攻部队杀过去。
  敌方尚未倒下来的,仅余一辆四丈高的排车和三辆二丈高的排车,因属备用,距离较远,未被波及。
  排车相继倒下扬起的沙尘,形成人造的尘暴,高达十多丈,将方圆一里的荒漠,笼罩在滚滚黄尘里,加上给压在木下者的挣扎,人、马仓皇退避踢起的沙尘,乱势有增无减,没人晓得煞星已从城墙趁乱潜来。
  符太喝道:“先收拾车子!”
  人人心中叫妙,因可制造更大的混乱,事半功倍。
  符太说话时,越过龙鹰,纵身而起,投往灾区,在遍布破车断木的地面上几个起落,扑往最接近的一辆完好的排车,沙尘漫空下,我进彼退,如入无人之境。
  龙鹰等紧追其后。
  符太选中的是高四丈的排车,也是最后一辆能威胁角楼的排车,正和另三辆矮排车给倒拉往后,撤离灾场。
  最接近的符太,离“猎物”尚距百多步的当儿,沙面上零星散布着滚到这里来、横七竖八、长短不一的木干,蹄声响起,沙尘里隐见狼军分从排车左右转出来,驰到他们的一边,尘雾蔽目,一时间,仍未发现他们。
  龙鹰暗叫不妙,知敌人从慌惶混乱里回复过来,重整阵脚,重新封锁他们南下之路,同时掩护敌方人车的撤走。
  忽然间,前方尽是敌方骑军,还不住有敌骑赶至。
  龙鹰喝道:“掷木!”
  谁敢怠慢?
  各人就地取材,量力提起接近的木干。
  两根粗如大腿的木干,首先从龙鹰、符太两人手上射出,追击正撤走的排车,天生神力如博真、虎义,亦捧起木干,运劲朝排车的方向投掷,准绳当然及不上前两人。
  前方敌人终给惹起警觉,齐声吆喝,持刀提矛的策骑杀将过来。
  余下的宇文朔、荒原舞、管轶夫、容杰和桑槐,及时赶至,二、三人一组的,提起地上木干,就那么发劲将木干接连抛往敌骑,木干着地后化为急遽滚动的檑木,挟着扬起的沙尘,截敌去也。
  冲至离他们不到三十步的敌人,发觉有异,已来不及应变,少数了得者就那么催骑跃跳,越木续奔,但绝大多数的敌骑,尤其位置较后者,压根儿不晓得发生何事。
  整列整列的敌骑东倒西歪,马翻人坠,后骑不及煞止,硬撞往前方的己骑,剎那间来势汹汹的敌人,已是渍不成军。
  原本数百之众的敌骑,与龙鹰一方短兵相接的一刻,未达百骑。
  “轰!轰!”
  两根木干先后撞上排车,车架折裂,四丈高的大木排应撞往后倒下去,重演先前情况,组成大木排数百根粗细不同的木干,在扎绑的牛筋索断折下,仿如脱缰野马,乱闯乱撞,任何挡路的人与物立告遭殃。
  拉车的兵奴、从两边赶来的敌骑、附近撤退着的矮排车,莫不在劫难逃。
  其乱况可想而知。
  守城不劫寨,是为死守,结果必为以死殉城。故须活守,掌握机会,不断对围城军组织突然快速的反攻,包括冲出重围,往外求援,以战代守。不过!像龙鹰等于敌人气势如虹、大举进犯的当儿,竟能破敌追敌,实属攻城战古今未有的奇迹,且守的是统万的废墟。然而,若没有地下河道的活命招数,又有龙鹰的“魔门邪帝”,任他们人人三头六臂,一时一隅的胜利,在敌人庞大和精锐的兵力下,不过是昙花一现,无力逆转敌强我弱,被对方掌握主动的死局。
  三辆矮排车逐一倾颓解体,产生更大的混乱,灾场往南扩展逾半里,战马惨嘶、敌人的嚎叫,在尘暴深处传来。
  南面长丘处号角声传来,莫贺达干终晓得龙鹰一方衔着撤退的排车追杀过来,造成更大的破坏,发出迎战的急讯。
  勇不可当的符太斜冲而去,剎那间迎上杀来的敌骑,双掌疾推,竟将对方推得连人带马,往后倾跌,硬撞在后两骑处,人骑滚倒地上,累得后面赶来的七、八骑慌忙避开,避不开的变作滚地葫芦,如排车影响排车般,惹起倒骨牌般的连锁效应。
  惯战的符太深得厮杀沙场的个中三昧,清楚不论武功如何高强,人力始终有限,故必须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招数,又不用付出太大代价下,制造出对方最大的混乱。天下间,惟有他的“血手”,可用如此手段,抽刀断水的阻截名震天下的突厥狼军。
  全力出手后,符太往后疾退。
  龙鹰晓得他用力过度,无以为继,持双斧抢前护后,两斧左劈右砍,杀至的两骑虽挡个正着,哪吃得消重兵器加上魔功的惊人威力,兵折人抛的被斧头扫离马背,掉往两方,成为敌人前路的新障碍。
  继龙鹰之后,宇文朔破入敌阵,手上厚背重刀电光打闪,所过处的敌人无一幸免被劈得抛离马背,刀法之凌厉,连龙鹰亦感心寒,认识到宇文朔的功架。
  一边虎义领着博真、管轶夫、容杰和桑槐杀到,另一边荒原舞支援宇文朔去了。
  此时对方能战者不到五十骑,锐气受挫下,甫一接战,立即溃乱,只余被众人宰割的份儿。
  蹄踏声在前方铺天盖地的传来。
  众人晓得对方出动主力军,且其中必有高手随行,绝非他们应付得来,一旦陷于苦战,欲突围将为时晚矣。在龙鹰一声令下,往后退却。
  艳阳远离中天,朝西下降,离黑夜不到半个时辰。
  龙鹰接过桑槐递来的卷烟,深吸一口,递予另一边的博真,道:“他奶奶的,莫贺达干在干什么?”
  在刚过去的两个时辰,敌人没有歇下来,组成盾牌阵,接近小长城,将散开的木干、破车杂物、人尸马骸,迅快拖走。
  龙鹰一方没有拦阻,任对方施为。
  奇怪的是,人马的遗体被送返后方,可是以千计的木干,却被移送小长城两侧,令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君怀朴道:“该是用来填我们的壕坑,就看稍后会否将木干运往毛乌素那边去。”
  博真嚷道:“看!他们立营账哩!”
  荒原舞同意道:“怀朴所料无误。”
  宇文朔道:“我还有个看法,是‘烟攻’,将木干推进壕坑内去,淋以火油,点火燃烧,将产生大量浓烟,随沙漠的风沙送进我们的角楼和城堡内去,防无可防,我们可抵受多少天?”
  桑槐倒抽一口凉气道:“恐怕半天都捱不过去。”
  符太牙痒痒道:“肯定是狄高寒那小子想出来的毒计。”
  接着道:“运木填壕非常花工夫,且须于白天行动,我们至少尚有一夜时间,是我们地下水魔出动的时候哩!”
  龙鹰微笑道:“太少真知我心。”


第四章 唯一生路
  兵家首要,惟在知敌。
  而说到底,国家的气运,始终是最关键的因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即使有明帅郭元振主理边防,又预猜到敌人行军路线,今次默啜南来,筹谋已久,准备十足,猛将如云,谋臣如雨,人强马壮的狼军,仍是赢面较大。
  若能依原定计划,在北帮引狼入室下,狼军的七百好手潜伏长城内,可与攻城的狼军来个里应外合,情况确不堪设想,却与鹰旅在黄土高原相遇,成为大唐军祭旗的献礼。
  其次是统万的争夺战,一天握在大唐军手上,与无定堡和鸡鹿塞守军成三角形铁阵,欲夺无定河控制权的狼军,将陷腹背受敌的困局。
  龙鹰的地底河之行,正是觑准时机,发挥此铁三角的威力。
  在猛狼石长时间观察下,龙鹰对默啜的实力了如指掌,认识到与之对战沙场,大唐边防军必败无疑,加上他们亦只是多赔数百人进去,多杀对方几千人,却无力逆转胜败。
  故此“上兵伐谋”,须以智取,而非力拼。
  狼军总兵力十二万,能投入战争去的在九万人间,其他是从各族掳来的少壮,充当兵奴,负责后勤、运送各类劳役。
  因此,勿小看作先锋部队的三万人,若与咄悉匐的五千军会合,兵力将达三万五千之众,比之默啜的主力军,只少两万人。能否击垮默啜,又或使默啜知难而退,就看在默啜抵达前,龙鹰一方能对莫贺达干的部队造成多大的损害。
  时机出现眼前。
  莫贺达干是一错再错。
  平心而论,实很难怪他,莫贺达干的问题出于对守统万鹰旅的不认识,龙鹰一方胜在对敌人的实力和处境,明察秋毫。
  当然!
  莫贺达干造梦未想过,龙鹰一方可通过地底河,脱围往外召援。
  第一个错误,是莫贺达干立威不成,反痛失大将,老羞成怒,于准备不足下,悍然对统万发动全面猛攻,导致排车阵被破,惨尝初战失利的苦果。
  莫贺达干若知机收手,返南丘后重整军容,好好休息,一边遥距监视统万,那时孙武复活、诸葛武侯重生,亦将一筹莫展。当准备十足,卷土重来之时,将是统万守军末日的来临。
  偏是他不肯罢休,又有谋士如狄高寒者献上破城妙计,在报仇雪耻和好大喜功两种心境的催逼下,竟恋栈不去,令战线大幅延长,形成首尾难顾的局面。
  坦白说,龙鹰比任何人更不想进入地下河道,只是别无选择,因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下面的天地如何幽闭恐怖。
  与法明从地渠潜往东宫意图行刺李显后,龙鹰早拿定主意,以后不再爬渠,那趟从地底河到拿达斯要塞是被逼的。现在要钻的地下河洞,当然不可和奔泻的无回峡相比,幸好在落入井底水里的一刻,他感应到一线生机,心情立时大为改观。
  龙鹰没入与井底相通的地下河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他晓得送行的一众兄弟人人担心得要命,不得不装出信心十足的模样,而事实上他确有一套没办法里想出来的妙法,就是将自己的命运,也等于所有人的命运,付托于“魔种”。
  下一刻,他已在地底注满水的岩洞辛苦地摸索、前进。
  离地面不过三、四丈的距离,却已令人生出远离人世、孤独寂寞的沮丧情绪。换过是别的人,不论意志如何坚定,在狭窄、崎岖、岩巉,如无数地穴接连延展,高低起伏,宽窄不等,名副其实“暗无天日”的注水地道匍伏爬行,前路茫茫,崩溃只是个迟或早的问题。
  龙鹰得魔种独厚,思感如蜘网般无隙不窥的伸展,先一步探索可供穿越的洞道。脑袋穿得过便成,身体则可运功改变,伸缩自如,配合环境。
  他奶奶的!
  这绝非如无回峡般的地下河,水只是从更深处渗出来,有穴可走纯属幸运。在洛阳东宫的地底渠里,不论如何窒闷幽闭,总晓得有一定的尺寸、宽窄,眼前只可感觉、不可见的“通道”,事实上是地底土石层被地下水侵蚀冲刷形成的罅隙破缝,没任何方向上的保证,亦不到你作主,只能依势大致上朝南推进,但十来丈后已完全失去方向的感觉。
  龙鹰从外呼吸转为内呼吸,体内能量生生不息,道心退藏,希望魔种能出来主事,只恨偏在这个最需要他老人家的时刻,魔种只以平常的方式对他支持。
  钻过一条长达二十丈、往下走、尚算通畅、半满水的狭道后,来到一个岩洞里。
  在这以他一双魔目仍睁眼如盲、潮湿封闭的黑暗世界,绝不可“怀念”地面上的天和地,更勿去想上方的泥石会否大幅塌下来,那将令他失去深进的勇气。
  此时唯一支持他的,是在前方远处某点生机,是魔种独有的感应。
  龙鹰在这个没去路的洞穴里站起来,冰寒的水浸至膝盖的位置,首次考虑该否认输掉头走,这个渴望汇成势不可挡的冲动,绝不诉诸理性,要他费很大的劲方能硬压下去。
  眼前看似没有生路的地域,恰为他和众兄弟的唯一生路。
  恐怕没人想过,一场关系到两国兴亡的大战,竟是由地底下的洞穴决定。
  他的内呼吸并不能永恒地持续下去,与他的魔功和体能挂钩,如不能在耗尽前从海流兔河的河床破上去,一切休矣。
  压下掉头走的强烈欲望后,还要压下从深心涌出来对此封闭世界的厌恶和恐惧。
  就在此心里两个互相冲突的想法激烈斗争的当儿,一股莫以名之的庞大能量,从无而至,贯满身体每一寸的地方,思感如脱缰野马,不受控制的朝前肯定的延展,他生出颠倒的奇异感觉,仿如骑上了这匹思感的野马,只要能将其驯服,他再非以前的龙鹰。就像深海的鱼儿,首次离开海底的深水域,冒出水面看到一个超乎想象、广阔无垠的陆上天地,看到水面上的蓝天。
  明悟在心里如晨阳之初升。
  他面对的正是“道心”和“魔种”融合的关键时刻,在极端的压力下,“道心”清楚纯凭“魔种”已不足应付挑战,必须骑上“魔种”这匹野马,携手合力,闯出生路。
  为何如此,他并不明白,知道的就是这个样儿,该是如此,一切如是。
  龙鹰往下倾斜,能量聚往脚掌,下一刻他施展弹射,朝前两拳轰击。
  土石溅飞。
  龙鹰撞破一重厚达二尺,但已是洞壁最薄弱的土壁,于此没穴路的地方硬开出一个破洞,投进地底河冰冷的流水里。
  “蓬”的一声,龙鹰裂土钻出河床。
  两边火炬火光熊熊,直照进河水里来,龙鹰一个旋转,避往岸边水草的暗黑去,沉下岸底,找个凹进去的岸壁,藏好身形。
  幸而随他破土而出,涌起大量的泥沙和气泡,为他提供掩护,没有暴露行藏。
  惊呼和议论在水面上响起来,对海流兔河河底忽生异象,惊奇不已,却没人想过他们最可怕的敌人已进入门内来。
  虽已夜深,海流兔河仍繁忙如西京的永安渠,筏来筏往,忙于运送物资。
  临水设营就有这个妙处,藉水运省却不少人力,方便快捷。
  龙鹰往下潜行百多丈后,离开岸缘,从水底下升往一个回程的空筏子,附在筏底,撑筏的两个筏夫一无所觉,茫不知正将大敌送往无定河的主寨。
  无定河与海流兔河交汇的广阔河域,落在狼军绝对的控制里。平野之地,想从外潜进来,龙鹰亦办不到,但从地底穿过来,等于入城的地道,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敌人势力范围的核心处。
  偷偷从筏边探头出水面,深吸几口重返人世鲜美清新的空气后,又贪婪的朝星空看两眼,他回到筏底去,神回魂复。
  如可选择,他绝不回到下面的穴道去。
  没半丝疑惑,在道魔融合上,他做出了全面的突破,首次在以魔种主事的情况下,仍能保持不昧的一点“道心”,个中自有其层次变化。
  起始的一程,他变得神通广大,整个人晶莹剔透,无忧无惧,忘我地探路;破路,深进地底达三十丈后,方寻到往上去的支河道,接着道心后劲不继的逐渐退藏,与前相异处,是一点道心,始终不灭,情况与蒙着眼骑不驯的野马相同,虽失去对坐骑的操控,然总晓得马儿情状,是否跳蹄摇摆,向前或往后。到接近海流兔河的当儿,更嗅到泥土含着地面空气的芳香味。
  破出河底的一刻,“道心”如从梦域走出来,重新经验一切。
  那一刻的感觉,无与伦比。
  筏子缓慢下来,四周尽是人声和各种响音,提醒龙鹰抵达敌人设于无定河北岸的营地,他离开木筏,翻往岸边去。
  没可能再从地底返统万,不但因心内千万个不情愿,更因一路钻洞穿壁的过来,不知弄塌了多少穴路,一塌再塌,“通路”完全走了样子,从下面回去,怕魔种仍力有不逮,变为找死,不论复生多少次,仍没法返统万。
  唯一的路,就是从地面打回去。
  伸手拍拍藏在水靠内,以十多层防水油布包裹着的烟花火箭,求神拜佛莫要受潮,然后继续靠岸潜游,寻找登岸的好地方。
  龙鹰终于明白统万在今次攻防战所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统万位于海流兔河之南,海流兔河南流汇入无定河,交汇的岸区,正是无定河较宽阔和平坦的平野区,走下平缓的小斜坡,可抵水流,也是最安全的渡河处,不像其他河峡般形势险要,对岸虽在十多丈内,越河却大费周章。
  海流兔河北高起的丘陵,挡着毛乌素刮过来的风沙,令这一带相对风平水静,草木繁茂,资源丰富。
  大致上,狼军分两处立寨扎营,以无定河区为主,海流兔河上游为副。
  无定河主寨夹河而设,北岸营寨占地比南岸营寨大上十倍。
  南岸营寨规模小多了,得百多个营账,以壕坑木栅为外重保护,设四座箭楼,可容千人,如只得此寨,大唐军一攻即破,可是有对岸大寨呼应,当然另一回事。北岸大寨,延绵两里,东压鸡鹿塞,西指无定堡,合乎安营立寨备火警、止扰害、惜水草、申夜号、设灯火等诸般规条,成为侵略大军的宿营地和指挥部,扼守的是无定河区中游的战略要地,强大的军事据点,确可令边防军望之生畏,犹豫从相对安全的城墙内,冒险出击是否值得。
  箭楼仍在兴建中,完工的达十二座,有足够自固和扼敌的功能,让狼军列阵作战时有所倚托和保障,深合“行必为战备,止必坚营垒”的兵家旨法。
  长年与大唐军作战,突厥狼军一点一滴积累经验,加上战士在各方面均远胜唐兵,故此唐军与狼军交手,没一次不吃亏的,幸好大唐地大人多,令狼军不敢深进,抢掠一番了事。可是看敌营刻下的威势,便知默啜今次不单有备而来,且是长期作战。
  大唐是愈战损失愈大,狼军则惯了以战养战,遂能愈战愈勇,故鸡鹿塞不容有失,失则大祸临头。
  但不论无定河主寨如何强大,若失统万,等于失掉海流兔河,边防军可从鸡鹿塞四面八方来犯,又可藉海流兔河上游优势,至乎截流灌水、下毒等等手段,对付敌人。
  故此海流兔河绝不可落入边防军之手,现在未能攻下统万,遂退而求其次,在河原区立寨设营。
  龙鹰凭其魔种灵应、鬼魅般的身法,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行于十八组营地之间。
  在正常情况下,这是不可能的,怎都会遇上敌人。可是!现在并非正常状况。
  昼夜不停的赶工,既要立寨,又要制造攻打统万的排车,到此刻仍要支持攻城部队,战士和兵奴均透支得厉害,人人疲不能兴,又将护营之责交托在守外围和箭楼的战士肩上,警觉性大减,即使有所觉,仍没多看半眼的精神。
  此外,也是更重要的,是敌人没有足够的兵力将营寨置于严密的戒备里。
  龙鹰初步猜估,夹河两寨合起来的兵力绝不过三千人,这还因从攻打无定堡的万人部队,抽掉了至少一半人到这里增防。
  统万拖着莫贺达干逾万的兵力。
  如要破寨,加上自己这个捣蛋王,此其时也。
  龙鹰揭开一个大方帐,大模厮样的入内,差些儿引吭高歌,以示心内兴奋之情。
  周遭的五十多个大方帐,守护较严密,但只相对而言,于龙鹰来说,松散至极,更有站岗的兵士抵不住睡魔,偷懒睡着。
  此范围的方帐另立木栅围栏,处于两座土丘间的位置,在营寨里属“暗帐”,意指敌人在外窥望,难以直接看到营账。
  暗帐通常放置的是重要的军备和物资,例如眼前的火油罐,又或箭矢等战争补给。他找对地方了!
  不动声息里,龙鹰干掉守暗营的七个守卫,掏出烟花火箭点燃,然后卯足全力,将火箭斜斜送往朝统万那边三十多丈高的夜空。
  这枝是报平安的烟花讯号箭,让小长城的兄弟晓得自己不负所望,成功潜至敌营,发动攻击。
  此箭的功用并不止于传递消息,更是着兄弟们准备动手抢木的讯号。
  看到烟花,守北线的丁伏民会领众兄弟从矮墙后走出来,移师往外围壕坑,以弩箭对付敌人。
  符太的高手团则倾巢而出,反击敌人布在北面的围城部队。
  莫贺达干等看到讯号烟花,会如何反应?
  “砰!”
  烟花火箭在高空爆开为一朵红色光花,光耀远近,然后化为点点光雨,下洒,消失。
  另两枝火箭先后射出。
  一枝是通知郭元振,另一枝知会张仁愿,两边来攻的时机终于到了。


第五章 火破敌寨
  烟花火箭在无定河主营上方爆开,且是接二连三,立即惹起恐慌,示警的号角声四起,在帐内休息者全被惊醒过来,却没丝毫混乱。
  战士们持兵带箭的到各营地的空旷处集合,负责巡逻的狼兵早有组织地对营地进行逐分逐寸的搜索,箭楼、望台上的人打醒精神监察远近,一切井然有序,显示即使已成疲兵,突厥狼军应付突变的能力,仍令人赞叹。
  火炬燃亮,光照营地。
  只是猛虎已入门,应变得如何好,均属徒劳。
  暗营首先起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迅速波及周遭的木栅围栏,火舌吞吐下,冒起大量浓烟,随夜风四处飘散,片刻光景,广阔的营地变得烟雾弥漫,视野不清。
  敌人忙于救火时,对岸营地亦告不保,在数息之内,四组营账先后着火焚烧,风高物燥下,且每组营地各有多个火头,火势迅速往邻近的营账蔓延开去。
  主营寨的兵将,直至此刻仍找不到敌人的影子,弄不清楚为何忽然火头处处,有多少敌人混进来纵火。
  此正为龙鹰的高明处,惑敌的精采手段。
  狼军绝非易吃的果子,体力、耐力惊人外,斗志、士气、团结,无不在大唐军之上,且差距颇大。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似呼吸般自然容易,一旦让他们坐上马背,上山涉水,视崎岖路如平地,日夜分别不大,加上天生悍狠,在战争和暴力里成长,塞外同样环境下长大的其他民族,遇上他们仍难以力敌,何况“死于安乐”的中土人?
  故此,回纥之主菩萨以五千骑破突厥的十万军,鹰旅以千多人纵横大漠,都是例外里的例外,欺的是事前对方压根儿没朝这个方向想过,到败势已成,噬脐莫及。
  两次大败仗成为突厥人的族耻。最不服气,也是近在眼前鹰旅的远征,过关斩将,输得不明不白,无处着力,眼睁睁瞧着龙鹰和一众兄弟,深入己方腹地,又扬长而去,扭转了塞外的局面。
  “君子复仇,三年未晚”。
  默啜绝非君子,却为战略大家,默默准备,苦候时机,忽然一举歼灭突骑施,斩遮弩,立即声威大震,回复鹰旅远征前独霸大漠的地位。此时刚好回纥的独解支病殁,吐蕃又与大唐交情不再,蠢蠢欲动,屡犯大唐西疆。中土本身政局不稳,大周换大唐,英明的女帝改为昏庸的李显,龙鹰被逐。在所有条件均利于默暖的形势下,准备十足的狼军倾全力而来,目标是关内的唐京,这样的雄师,是大唐军难以力敌的。
  对龙鹰的战术,默啜和将领们,肯定下过苦功,知之甚详,如龙鹰重施以往故技,将吃不完兜着走。尤可虑者,如默啜所言,这场南侵之战,从登马的一刻,他一直将龙鹰计算在内。
  莫贺达干之所以犯错,是因其摸底行动赔上了猛将“铁额”乌薄格,但对莫贺达干而言,苦中有乐,断定统万所谓将功赎罪的“死囚”,正为鹰旅的原班人马,否则何处忽然钻出这么的一批高手来。这个想法,令莫贺达干以为鸿鹄至,用一夜工夫,赶制出简陋的攻城工具,翌日全面打开攻城战。
  干掉龙鹰,突厥人将再无任何顾忌,胜过击溃边防军,天下将没有能对抗狼军之士。这个想法,令莫贺达干抛开其他顾虑,首次攻城失败后,仍不肯走,怕的当然是龙鹰一方趁机撤走,因而一错再错,将先锋部队的大部分兵员,全集中往统万的围城战。
  严格的说,莫贺达干策略上并没出错,留下在无定堡外和无定河、海流兔河交汇处大寨的守军,足以应付边防军的反攻,稳似泰山。收拾统万的“死囚”后,不论有没有龙鹰在其中,莫贺达干仍策略正确,立下大功,可从容返回无定河,恭候默啜的主力军驾临,绝对地掌握主动。
  莫贺达干之所以铸成大错,皆因不晓得有地下河道,纵知,亦不相信任何人,包括龙鹰在内,有穿过地底河直达大寨的可能性。
  故此,对突厥一方十拿九稳的策略,落入龙鹰一方眼里,就是对方的千古之恨。
  然而,即使能到敌方大寨搞破坏,仍须有谋有略、按部就班地尽量扩大破坏,制造混乱,直至对方疲不能兴时,无定堡、鸡鹿塞、统万三方先后发动,始有击溃突厥兵力雄厚、人强马壮的先锋军的可能。
  龙鹰神不知、鬼不觉的夺取了暗营南面筑在河边岸缘的一座箭楼,射出第一枝火箭,点燃了淋满火油的数十大方帐,又在火势未成气候前,多喂数十箭,浓烟滚动翻腾,片刻后烟雾火屑漫空,随风将他所在的箭楼吞噬后,龙鹰藉烟雾的掩护,朝对岸射出火箭,先往上高升,越过无定河,抵离地五百多尺的最高点,方往下弯过去,箭无虚发,烧着一个又一个的敌营。
  大蓬火屑不住送往高空的乱况下,谁可将箭锋那一点可燎营的星火分辨出来?
  龙鹰此时换上突厥兵牛皮革制的战服,每有巡兵匆匆路过,在烟雾障目里,没人晓得箭楼上的非为自己人,若有人喝问,龙鹰以突厥语慌称见不到敌人。
  藏身之处非常重要,如过早被敌人发现行迹,那时除逃命外,不可能做任何事,势功败垂成。
  眼前乃唯一击溃莫贺达干的机会,错过了,纵然龙鹰能杀返统万,分别只在多个人陪死。
  胜败一线之隔。
  对现时敌寨情况至贴切的形容,是“热锅上的蚂蚁”,骑上马背的突厥人遍寨搜索,兵奴们忙于救火,个个心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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