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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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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大感趣味的道:“问题在他当时是生龙而非死龙,怎可能‘居安思危’?懂的话便不用做昏君。说呵!”
符太道:“老子当时冲口而出,向他道,‘如皇上对臣子的话置若罔闻,终有一天追悔莫及’。”
龙鹰倒抽一口凉气,道:“这句不只狠话,且是犯上的话,如果李显不爱吃你开的药,肯定着人将你推出去斩了。”
符太得意洋洋的道:“听故事须有耐性,肯定你猜不到李显的反应。他一双龙眼瞪得大大的,空空洞洞,吓得我以为他虚不受补,捱不住这般的血气催鼓,因加得减,正要急救时,他一震后回复过来,说了句令人毛骨涑然的话,包你猜不到。”
龙鹰没好气道:“当然猜不到。怎么猜?我是神仙吗?”
符太模仿李显的语气,颤声道:“汤公公走了哩!”
龙鹰听得心内唤娘,整条脊骨寒惨惨的。
符太朝他瞧来,道:“你现在的反应,正是老子当时的反应,遍体生寒,太阳尚未下山,却似伸手不见五指,四周鬼声啾啾,想吓坏人吗?”
龙鹰示意他说下去。
符太道:“好一会儿后,李显朝我瞧来,两眼仍然空空洞洞,似见不到我,喃喃自语的道:‘朕刚才白日作梦,见到汤公公穿上新衣,眉开眼笑的来见朕。朕记得很清楚,那套衣服是朕当年荣登大宝时,公公为此穿着的。公公!’”
龙鹰打个寒噤,道:“可以不模仿得那么绘影绘声的行不行,想吓坏我?”
符太耸肩道:“没办法,印象太深哩!是否真的这么灵?”
龙鹰吁一口气道:“要老天爷才清楚。唉!我们很快晓得,到洛阳后,若汤公公确已寿终正寝,弄清楚他离世的时间,便知……唉!这类事还是模糊点为妙。”
符太续道:“李显跟着哭出来,飮泣告诉我,当日汤公公向他说的,与我刚说的大同小异,都是要让高小子代替他,李显肯定这是汤公公显灵,透过我的口说出来。”
龙鹰肃容道:“那你就是给汤公公的鬼魂上了身,引发李显白天见鬼。”
轮到符太打个寒噤,抗议道:“这种事勿要胡言乱语,若老子从此怕黑,惟你是问。”
龙鹰道:“勿自己吓自己,汤公公又不会害我们,怕他的娘。接着呢?”
符太道:“接着他立下决心,立即召那婆娘、太平、李旦和才女去见他。昏君最信的就是这类鬼鬼神神的事,今次是天王老子都没法动摇他的决定,高小子发大财哩!”
龙鹰问道:“高小子晓得了?”
符太道:“他本想随我来,知道后只好守在大明宫候召。”
又道:“我有件事,想你给意见。”
龙鹰受宠若惊的道:“难得太少虚心垂问,小弟洗耳恭聆。”
第七章 见龙在田
符太道:“我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秘密安置小敏儿,只有靠鹰爷你帮忙。”
龙鹰道:“先问你一个问题,是否可狠下心肠,逼小敏儿做她不愿做的事?”
符太失声道:“我在为她好,更是完成她的心头大愿,就是离皇宫有那么远便那么远。”
龙鹰道:“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一点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是天打雷劈仍誓与你做同命鸳鸯,除非她从没爱上你。”
符太指着自己的脸孔,道:“爱上我?你在说笑!”
龙鹰道:“所以说你不明白女儿家的心,不知爱为何物,真正的爱是没道理的,与表面的原因没任何关系。假设那婆娘将她硬塞给你的第一晚,你已露出本来面目,占有了她,她反未必真的爱上你。可是,经年多的拖拖拉拉,你又是宫内唯一的宫外人,令她心生向慕,每天都在想如何色诱你,也就是一颗芳心全系于你身上,爱便是这么生出来的。哈!看老子分析得多么透彻。”
符太光火道:“真不该和你说,什么娘的兄弟?竟来个落井下石,我岂非要带着她去打仗?”
龙鹰哂道:“怎么相同?那是合理的暂时分手,主子荣归时,又可团圆重聚。一方献身,一方守身的游戏玩了这么久,分开?她和你都很不习惯,但晓得相会有期,小敏儿只好含泪答应。哈!可是呵,将她送往扬州,大家天各一方,太医大人没人伺候怎行?如娘娘派另一艳姝来伺候她的大人又怎么办?女人心,海底针,你压根儿从没设法去了解她的想法,不过,肯去了解的就不是太少了。”
符太头痛的道:“说够了吗?快用你的脑袋,给我想出个办法来。”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所以小弟才问你,能否狠下心肠,逼她接受,既然办不到,只好接受命运。”
符太似听不到他说的话,径自沉吟道:“若和她好了,她或可改变,不再那么着紧,然后再以甜言蜜语,安她之心。”
龙鹰没好气的道:“所以说,你不明白女儿家的心,是更糟糕,初尝滋味,更离开不了。”
符太苦恼道:“横又不行,竖又不行,你来教我怎么办?”
龙鹰道:“无谓徒费精神,为大局着想,你带她离开,亦须携她回去,免人生疑。我明白你的心,始终接受不了感情的包袱,可是,事实上,你早接受了小敏儿。我是旁观者清,太少则当局者迷。”
符太道:“你娘的旁观、当局,先有柔夫人,后有妲玛,见不到便没事,可知老子的铁石心肠,不是白练的。”
龙鹰道:“你的铁石心肠,在洛阳时早完蛋大吉,还敢拿出来耀武扬威。你奶奶的,告诉我,若小敏儿告诉你,生死相随,你如何答她?”
符太欲言又止。
龙鹰道:“说得出狠话吗?”
符太颓然道:“说得出就不用求教你这个混蛋。”
龙鹰道:“这就是哩!你的铁石心肠早化作绕指柔。不要多想了,能予小敏儿幸福,是你的福份,推也推不走。你试过与人这么日夕相对,仍不觉厌倦吗?坦白点!”
符太悻悻然道:“不和你说了,老子须回家好好睡一觉。”
龙鹰拍腿道:“说得好!小敏儿在处,就是太医……噢!”
“蓬”的一声,劲气交击。
龙鹰避无可避的硬对了符太照脸拍来的一掌,连人带椅给他送往丈许远处,差些儿将后面迭高如小山的“七色彩梦”撞个粉碎。
符太长身而起,阴恻恻的笑道:“‘血手’就是这么厉害,可随时发动。你奶奶的!老子走哩!不用你送。”
符太去后,龙鹰仍据原座,掏出两册《实录》,〈西京篇〉的第二卷,如符小子说的,是龙鹰来京前后这段时间写的,读到的将是与自己在京的时间上并行的另一天地,感觉肯定特别,因述说的一切,记忆犹新,最适合在明晚启碇起航后,捧卷细嚼,作为对西京之行的一个阶段性的总结。
故此,有必要啃完首卷,毁尸灭迹后,全神翻阅新卷。
《实录》已成了他和符太间的秘密契约,凭此收奇效、建奇功,效用超乎想象,妙处无穷。本来带少一本、带多一本,分别不大,可是《实录》乃集符太的心血写成,每册竟有重逾千斤的份量,带少一册,颇有减轻负荷,使人轻松自如的错觉。道理怎都说不清,然而感觉确是如此。
龙鹰强忍翻开新卷瞥二、三页的诱惑,珍而重之收好。
旧卷读剩二十多页,偷点时间,牺牲睡眠,完卷非不可能。
机会就在眼前,趁尚未夜探天女香闺的一刻,能读多少读多少。想到这里,岂敢迟疑,埋头翻阅。
符太睡了个午觉。
他从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甚至没有睡觉的习惯。
身在大明尊教之时,日夕苦修,以入定代替睡眠,真的累了,小睡片刻,没有特定的时间,连榻子都没有,幕天席地,随处为家。
与那混蛋结盟后,置身战火连绵的深处,更睡无定时,直至乔扮丑神医,始嵌入常人的生活起居里去。
故此这个午觉,对符太意义深远,代表的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改变,也令他生出听雨楼是“家”的奇异滋味。
尤其小敏儿在楼下作息的微响,不时传入耳内去,温馨意软,油然而生。
小敏儿放轻脚步,登楼而来,一副怕吵醒他的可爱模样。
符太瞪眼,立即心中唤娘,他奶奶的,竟已是日落西山之时,此一午觉,岂非睡了至少个多时辰?比夜眠更深沉。
“大人醒来哩!”
娇声刚入耳,小敏儿已大半边香躯挨入他怀里,撒嗲道:“大人呵!敏儿不依。”
符太暗吃一惊,心知此睡得精满神足一刻,格外受不住小敏儿惊人的诱惑力,忙搂着她坐在床缘,讶道:“不依什么?”
小敏儿霞烧玉颊,道:“大人知道的。”
符太故作不解,皱眉道:“我们不是说好了?”
小敏儿嘟长小鸭嘴,道:“可是,形势有变嘛!敏儿随大人来了兴庆宫,娘娘再管不到敏儿。嘻!大人又骇走八公主,令八公主不敢再来惹你。大人不是喜欢女人吗?敏儿正是女人呵!大人再没有借口。”
符太听得发呆。
他和小敏儿共处一楼,同床共寝,想的偏偏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似分别活在两个天地。她满脑子填满了他这个主子,想的是如何得他爱宠,不吐不快的一口气说出来,全是他晓得却没深思的东西,于她而言,没一句不言之成理。
难道告诉她,对与她的关系,仍是犹豫未决吗?事实是,他早认命了,可是一天守得住这最后的防线,仿佛仍有回旋和喘息的空间。有何道理,又说不出来。
理屈词穷,无从招架,只能化解。
先在她脸蛋香一口,道:“让我告诉小敏儿,变化即将来临,我们必须静观其变。”
小敏儿一脸天真地问道:“是否与‘神龙氏’有关?”
符太是随口乱说,哪想得这般远,忙锲着她的说话道:“对!对!不正就是那个混蛋。”
小敏儿不解道:“可以有什么变化?”
符太暗忖天才晓得,当然不能说出来,沉吟道:“很难说,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从猜估。总言之,多多少少有点变化。”
小敏儿欢喜的道:“不论有何变化,大人定要带着敏儿在身旁呵!”
符太最享受的,是当小敏儿变得如眼前般天真烂漫的可爱样子,拍胸保证道:“小敏儿放心,离京之日,就是百无禁忌之时。勿怪本太医没言在先,我可非寻常色鬼,怕小敏儿受不了。”
小敏儿褪去的红霞重临,噘起嘴儿道:“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符太心叫救命时,叩门声从他们小天地的遥处传来。
来访的是上官婉儿,颇大阵仗,前后十多骑护送她的马车进入金花落,还有侍婢、内侍臣随身,排场不在众公主们之下。
符太将她迎入外堂,请她在主位坐下。
小敏儿奉上香茗,上官婉儿留神打量她几眼。
到婢仆退下,符太问道:“不知昭容来找鄙人,有何指示?该不是贵体违和。”
上官婉儿瞟他一眼,轻呷一口热茶,然后好整以暇地将茶杯置于身旁红木几上,道:“难道只有看病,才可以来见太医?”
符太苦笑道:“这叫开场白,用来打开话匣子,昭容勿认真。”
上官婉儿纵目四顾,只是不看他,道:“还是第一次来,兴庆宫确别有天地,纯朴自然,早知道便向皇上求一座殿舍,就可以和太医大人做邻居哩!”
符太摸不清楚她的来意,却不得不承认才女修长优美的身段、鲜花盛放般的玉容,赏心悦目。兼之她举手投足,姿态闲雅动人,看极不厌,故虽然她摆明在胡扯,仍没有丝毫不耐烦之心。
很想答她“是鄙人的荣幸”,却不敢说出口,怕弄假成真。
上官婉儿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悠然道:“今次婉儿来,是为找大人算一笔新帐。”
符太愕然道:“算账?鄙人欠了昭容什么东西?”
上官婉儿没好气道:“还要摆太医的款儿,大人欠婉儿的是一个公道。”
符太摸不着头脑,讶道:“鄙人在何处开罪昭容?”
上官婉儿白他一眼,嗔道:“男人最气人的,是善忘。上趟在珠镜殿,人家邀你同行,竟推说有事,查实却是要私下和妲玛夫人说亲密话,厚彼薄此,是否有欠公道?”
符太头痛的道:“上官大家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在那样的情况下怎可说真话。唉!算我不对!现在向昭容赔罪。”
符太本非这般好相与,但因被她美色所摄,大感向才女道歉,是乐趣而非痛苦,故而欣然赔礼。
上官婉儿现出胜利的迷人笑容,轻描淡写的道:“算完新帐算旧帐,大人坐好了吗?”
符太失声道:“还有旧帐?”
上官婉儿一副大兴问罪之师的动人模样,娇嗔道:“当然有,告诉婉儿,人家很惹你讨厌吗?为何总不见太医大人来造访探望?”
符太被杀得左支右绌,招架乏力,更被她的娇痴迷得晕头转向,指着胸口道:“鄙人该去见昭容吗?俗语有云,朋友妻,不可欺。鄙人不才,但这个界线,是明白的。”
上官婉儿没好气道:“你说的是江湖规矩,可是这里却是不讲江湖规矩的禁宫内苑。婉儿惯了和王太医谈情说爱嘛!现在你徒儿变师父,圣贤有云,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不找你找谁?”
符太俯首称臣,道:“才女本色,非同凡响,鄙人从未听过,有人可如上官大家般,把教人欺师灭祖的话,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来。最怕我的便宜师父一时看不开,悲愤交集下以后不认我这个徒儿。哈哈!”
上官婉儿也忍不住笑起来,横他娇媚的一眼,道:“总言之,讲规矩是阁下的事,婉儿从不理会这一套,大人好自为之了。”
符太心呼厉害,大美人迷惑男人的手段,在他认识的任何美人儿之上,说不怦然心动,是骗自己。
上官婉儿话锋一转,道:“扬州最近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今早传至京师。”
符太收摄心神,硬把被挑起的情绪压下去,问道:“何事可惊动昭容?”
上官婉儿盯着他道:“有二十多个武功高强,来自岭南的好手,分三处同时遇袭身亡,刺客的武器以弩弓为主,手法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线索,成为悬案。”
符太心呼谢天谢地,混蛋终于“重出江湖”,龙踪乍现,可向妲玛上报喜讯。
上官婉儿轻轻道:“令师是否回来了?”
符太明白过来。
上官婉儿之所以向他施尽浑身解数,是要得到一个答案。
符太沉声道:“他从没有离开过。”
早在符太扮丑神医到洛阳前,龙鹰和符太拟定好一套能自圆其说的解释,正是为应付眼前场面,针对上官婉儿而发。
“春江水暖鸭先知”。
上官婉儿是朝内唯一掌握两代丑神医身份的人,知今回符太扮丑神医,便晓得龙鹰不会去远,且在进行着一个有明确目标的计划,因龙鹰的作风一向如此,才女知之甚详。
可想象她暗里留神,到今早收到扬州传来的消息,没迟疑的抽身来见符太,寻根究底,又清楚符太的不近人情和难惹,来个以柔制刚,迷得他失魂落魄,方单刀直入,婉转究问。
打开始,她对符太没有吝啬色相,不惜献身,用她最凌厉的利器拴着符太,只没想过符太自小修行,不好女色,竟然把持得住。
现时的上官婉儿,成为了宫内最有权势的女性之一,关系到她的生死荣辱,为保眼前一切,她可以作出任何牺牲。
在扬州发生震惊官府和江湖的事,绝非一般仇杀,而是一个漂亮、没任何瑕疵的军事行动,武备精良,由一等一的高手操刀,天下间,惟龙鹰办得到。
上官婉儿定睛看着他。
符太当然明白她的心事,道:“圣神皇帝驾崩前遗命,务要鹰爷以三年为期,保着她儿子的江山,主要是对外而非对内。圣神皇帝比任何人清楚,新朝必排斥鹰爷,遂予默啜可乘之机,大唐危矣!这是圣神皇帝最放不下的事。”
停顿下来,见上官婉儿仍默然不语,续道:“鹰爷可以如何选择?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圣神皇帝。唉!要说服老子代他扮王庭经,那小子不知花了多少唇舌,肯定老子前世欠了他很多,今世须还,故就像眼前的情况,由老子贴身保着皇上。”
上官婉儿垂下螓首,轻轻道:“圣神皇帝真的去了吗?勿骗婉儿。”
第八章 进退维谷
上官婉儿柔声道来,却是石破天惊的说话,轰得符太差些儿连人带椅,往后仰跌。但当然不可以如此窝囊,还竖掌作立誓状,语调铿锵的答道:“皇天在上,我符太是亲眼看着她入陵,亲眼瞧住胖公公命人以长石条封陵,这样可释除上官大家的疑惑吗?”
他说的全为事实,自然而然透出诚实的味儿。
上官婉儿秀眸转红。
符太见她泫然欲泣,慌了手脚,嚷道:“不要哭!”
下一刻,方发觉移离座位,抓着她两边香肩。
上官婉儿仰起的俏脸,早爬满珠泪,还不住有热泪从眼角泻下,没有飮泣,默默淌流,凄然道:“太少说了劝女儿家勿哭最蠢的一句话,就是着人家不要哭。”
符太心内恻然,于他是罕有的情绪。
即使龙鹰那家伙,恐仍弄不清楚上官婉儿与女帝的关系,“怨起恩中死不灰”,当事的两个人谅也欲言无语。正是女帝毁掉上官婉儿的一切,但也是女帝一手提拔,使才女成为权势触天的宫廷贵女。侍奉多年,才女既为女帝狠辣的手段惶恐度日,也对女帝的政治手腕佩服崇慕,威凌加诸宠爱,教人可以如何形容。
一听符太骤然以斩钉截铁的方式,证实女帝的“归止”,百感交集下,又因不用避忌,苦忍经年的内心情绪,终于爆发,悲从中来,是伤痛,也是泄情。
上官婉儿异常的强烈反应,令符太被深深感动。
改为一手托着她下颔,另一手以袖角为她拭泪。
上官婉儿闭上美目,道:“他会到西京来吗?”
符太完成任务,退后一步,道:“当然来,且在短期内,却是以‘范轻舟’的身份。”
上官婉儿睁开眼睛,叹道:“楼高莫近危栏倚,不论是鹰爷或范轻舟,到京师来所为何事?”
才女表面上,似回复过来,但符太知道她仍被突发的情绪支配着,异于平常。
符太道:“京师怎都比扬州近北疆,且是军情集中之地,大利应变。”
上官婉儿盈盈起立,由于符太站得接近,等若将娇躯送入符太怀里去。
符太自然而然将她搂个结实,就像搂着一团香喷喷的烈焰。
才女没丝毫拒绝的意图、动作,一双纤手缠上他颈项,献上热辣辣、纵情的香唇分。
上官婉儿娇羞的道:“有空来找婉儿呵!”
说毕离开他怀抱,朝大门举步。
杨清仁如诺来了。
龙鹰在同一地点见他,等候期间,思潮起伏。
政治不单是个大染缸,人人多少沾上点颜色,掩去本来的真面目,且是个漩涡,不论处于哪个位置,仍或重或轻的被牵动,无从自主。想不被卷进漩祸底,惟有力争上游,可是,既然是染缸,又是漩涡,纵是智者仁人,莫不迷失其中,茫不知因己身政治的取向,囿限于自以为是的狭隘视野内,如在囚笼内挣扎的猎物。
如岳丈狄仁杰般的看得透彻,懂审时势、识进退,绝无仅有。
大多数人,要到大祸临头,方有点醒觉,然而悔之已晚。
才女将自己的利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龙鹰绝不怪责,她长于深宫,被皇宫的生活方式彻底同化,压根儿不懂得另一种方式,亦不愿接受。变成胖公公所指“宫内没一个有权势的女人是正常的”其中之一。首要是保着权势地位,也是保命。
杨清仁来了,在符太刚坐过的椅子坐下,道:“见过小可汗哩!”
龙鹰道:“如何?”
杨清仁道:“小可汗决定将突袭推迟,改在田上渊于大河伏击范兄之后。”
龙鹰抓头道:“有何分别?”
杨清仁道:“分别如天南地北,问题在范兄能否安然闯过田上渊亲自领军的一关,又看范兄可损伤田上渊至何等程度。大家同一阵线,如得允许,我们希望能帮忙,怎么做也可以,最紧要是可助范兄一臂之力。”
龙鹰提醒他,道:“可是,我们的关系,绝不可让王庭经晓得。”
杨清仁道:“所以,我才要和范兄商量,看可有两全其美之策。”
龙鹰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令我难放手而为,没法随机应变。你们该对小弟多点信心。”
杨清仁没勉强他,同意道:“有范兄这句话便成,当年在大江,我们早领教过范兄水战之技。”
又道:“我们派人在两岸密切监察,预备足够的人手,若登岸的是北帮的人,杀他片甲不留,登岸的若是贵方的人,则全力接应,为此我们须定下一套特殊的手势口令,以免自己人打自己人。”
龙鹰愕然道:“那与你们直接帮忙,分别何在?”
说时心冒寒意,台勒虚云是否打算连自己都干掉,同时除去“范轻舟”和田上渊两大心腹祸患。想想又不似那样子,不测的因素太多了,台勒虚云岂是如此鲁莽的人。
杨清仁道:“分别很大,在那样的情况下,我们可充作黄河帮的人,包保不露破绽。”
龙鹰糊涂起来,皱眉道:“怎可能不露破绽?何况早晚见到陶显扬,问一句立可拆穿我说谎。”
杨清仁从容道:“放心!保证不被拆穿,因为他们确可列为站在黄河帮一边的人。”
龙鹰呆瞪他,心呼厉害,明白过来。
他奶奶的!
任何小觑台勒虚云者,终有一天悔恨莫及。虽然仍不晓得确切的情况,可是这批忽然冒出头来的黄河帮人,肯定是高奇湛的精锐部队,实力强横。
高奇湛早来了。
暂时想到的,是女帝主政之时,大江联已悄悄北上,在大河某处落地生根,以小帮会的形式占取席位,并与黄河帮建立友好关系,遂成数以百计支持黄河帮的地方帮会之一。
到“房州事件”,台勒虚云与宽玉正式决裂,全面撤离洞庭湖总坛,高奇湛率师北上,就凭此地方小帮会“借尸还魂”,在北方取得安身立足之所,伺机而动。
由于人数众多,高奇湛辖下的大江联徒众,理该一分为二,大部分南下岭南,追随符君侯,令符君侯实力大增,脱离越孤自立门户,成地方之霸。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江联再没需要维持庞大的战船队,却须大量的经费,遂将战船卖予江舟隆,又可令官府失去目标,一举数得。高奇湛的地方帮会有七、八艘船,足够有余。
台勒虚云原本的如意算盘,是由柳宛真凭美人计,逐步夺取黄河帮的控制权,成熟时,将高奇湛的帮会水到渠成的融入黄河帮去,鲸吞黄河帮。
此计完美无瑕,巧妙无伦,然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未竟全功之际,包括龙鹰在内,被所有人低估了的田上渊,忽然冒起,势力骤盛,且在武三思、宗楚客的支持下,一出手便命中黄河帮的要害,成功刺杀陶过。形势急转直下,北帮在田上渊的英明领导下,进行筹谋已久、争霸大河的雄图大计,在各条战线重挫黄河帮,到台勒虚云刺杀田上渊失败,洛阳帮被灭,关中和洛阳落入田上渊之手,台勒虚云晓得大势已去,不得不更改计划。
此时高奇湛和他的人,虽向黄河帮“效忠”,却未全面投入两帮的争霸战去,时不我与下,偃旗息鼓,等待时机。
此一时机就是黄河帮卷土重来之日。
杨清仁一句话,引发了龙鹰对往事全面的反思。
过去,因着被逼袖手旁观,心存对陶显扬的愧疚,不愿多想。现在一心助黄河帮重振雄风,不得不想。
当时,得悉陶显扬之父,黄河帮老帮主陶宏因老朋友洛阳帮老大易天南被杀,悲愤交集下急病身亡,没作深思,此刻却想到大有可能是台勒虚云弄的手脚,让柳宛真能在黄河帮分崩离析之时,进一步控制黄河帮。
兵败如山倒之际,田上渊亲自领军全力围剿的情况下,陶显扬仍能安然逃往幽州,不可能成为可能,肯定有高奇湛和他的人暗中出力,也藉此机会赢得陶显扬绝对的信任。
故此杨清仁敢保证不露破锭,并指他们确可算作黄河帮的人。
杨清仁微笑道:“在这方面,我们没打算瞒范兄,也瞒不了。”
龙鹰问道:“是否高奇湛和他的人?”
杨清仁点头应是,道:“现在奇湛已成陶显扬最得力的大将,虽仍属客卿的身份,却情如兄弟。”
龙鹰很想问他现在与高奇湛的关系,因两人的不和,是高奇湛亲口告诉“范轻舟”。
高奇湛独立自主,有自己的理想,只服膺台勒虚云一人。虽被女帝诛家灭族,推动他的却非仇恨,而是对大同社会的向往。他绝不会和任何人同流合污,但显然给台勒虚云说服了,遂以黄河帮为踏脚石,发展抱负。
唉!真头痛。
他令黄河帮东山再起的计划,最终不但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会害死陶显扬。
杨清仁肯明确告知高奇湛与陶显扬的关系,出于台勒虚云的授意,既瞒不了,何须隐瞒?
忽然间,龙鹰陷身进退两难的处境。
杨清仁提议道:“范兄只要说与黄河帮的人取得联系,可释去其他人的疑虑。”
龙鹰问道:“同乐会的陈善子,是否与高奇湛有秘密的连结?”
杨清仁道:“此乃必然的事,若全无希望,陈会主很难坚持下去。”
龙鹰终掌握到台勒虚云突袭北帮总坛的作用,又不怕暴露行藏,原因在可借黄河帮之名,等若陶显扬忽然在山穷水尽里站起来,振臂高呼,向所有心向黄河帮者展示有卷土重来之力,意义重大。
台勒虚云确了得至极。
站在“范轻舟”的位置,没有不与台勒虚云合作的理由,此为江舟隆和竹花帮求存之战。
自己后知后觉,茫不知北帮之所以元气大伤,皆因高奇湛藏身于黄河帮的旗帜后,反制田上渊。
台勒虚云刺杀行动的后果亦不可小觑,田上渊虽以身免,可是来的是台勒虚云、无瑕、杨清仁、洞玄子、高奇湛等顶尖级高手,损兵折将下,大削老田的实力。
台勒虚云没有闲着,密密反扑,营造出黄河帮全面反攻最有利的形势。可怜老田仍懵然不知,黄河帮与大江联再无分彼我。当然,自己好不到哪里去。论筹谋运策,他龙鹰明显逊台勒虚云至少半筹。
问道:“陈善子有知会高奇湛吗?”
这句话非常关键,可掌握高奇湛部队融入黄河帮的程度,如答案是肯定的,表示高奇湛被视为黄河帮一份子,取得支持黄河帮者没保留的信任。在正常的情况下,没十年八载,高奇湛休想办得到,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患难见真情”下,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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