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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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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是恶后,一为权臣,兵权、人事,大部分操控在他们手上,李显虽为一国之君,却有名无实。
这才是真正的“政变”。
“啪!”
龙鹰弄不清楚是什么声音。
李显的声音冷冷道:“是小事吗?”
龙鹰醒悟过来,立告精神大振,他奶奶的,李显竟将毁谕抛往地上,着两人去看,语调坚定从容,又是问而不答,连消带打,在任何一方面,均为这位大唐天子远超平常的表现。
忙向默默注视他的符太、高力士竖起拇指,表示形势非如他们想象般的一面倒。韦、宗两人该从没想过一向怯懦的李显,有这么激烈的一面,大为错愕,说不出话来。
事出突然,管两人夺得多少权力,然时日尚浅,根基未固,全赖制造叛乱余波未了的假象,方能任意妄为,但实远未足以动摇李显的皇权。故一旦李显大发龙威,兼之大明宫又是李显的“地盘”,一下子镇住两人。
李显的声音打破沉默,轻描淡写的道:“朕要斩了他!”
龙鹰差些儿不相信耳朵。
我的娘!
李显竟照本宣科的,将自己向他说过的话,几一字不易的说出来,还是当着韦后说,那就不是隔远射冷箭,而是冲锋陷阵,对决沙场。
果然韦后立即尽显恶妻本色,尖声叫道:“皇上!”
龙鹰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可知她按捺不住,肝火高燃。
韦后接着道:“君无戏言!皇上如何向我们的女儿交代?本宫亦无颜面对族人。”
宗楚客插言道:“皇上万勿听信谗言,根本是一场误会。驸马爷正在门外候召,待驸马爷亲向皇上解释经过,定可令皇上消气。”
韦后不容李显有再发龙威的机会,紧接着道:“现时叛变尚未平息,主谋仍然在逃,廷内、廷外百废待举,皇上却因小事诛戮功臣,徒然自乱阵脚,是否不顾自己的江山了?”
说这番话时,韦后声色倶厉。
“声”确听得到,“色”则凭想象,说话完全不留余地,可见平时李显与她私下相处时,给她欺压得有多惨。
韦捷何功可言?
韦氏子弟的功劳,全为宗楚客编造出来,以此为借口,逼李显“论功行赏”,也令韦后对武三思遭害的重重疑点,视而不见,坠入宗楚客的圈套,懵然未觉。
表面看,韦后多年未竟之愿,完成于一夜之间,除去了李重俊的大患,韦氏子弟纷纷进占军中要职,兵权落入韦温之手,又以为宗楚客对她忠心耿耿,胜利冲昏头脑,比之以前,更不把李显放在眼内。岂知经龙鹰等“熏陶”过的李显,韦后的痛斥,触及的正是李显不容人碰的罩门死穴,皇权是也。
宗楚客向韦后道:“禀上娘娘,可传韦驸马爷进来吗?”
他不征求李显意见,问韦后,极可能是往常惯了的,因韦后一向比李显有主意,又爱作决定。然而际此极端情况,宗楚客不问帝皇问帝后,实触犯李显心内痛处,乃火上添油。
李显淡淡道:“没朕点头,谁都不可以进来!”
两人又再愕然。
李显肯定铁了心,与恶妻对着干。
经此事后,不论谁赢谁输,这对曾共患难的夫妻,关系永难回复以前妻强夫弱的情况,也将韦后推上杀夫的不归路。
宫廷内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
坐在李显后侧的上官婉儿,没说过一句话,亦不到她插言。
李显的声音响起,说得慢条斯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驸马没有了,找另一个;江山没有了,是亡国灭族。娘娘告诉朕,朕可否坐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数百羽林军有目共睹下,不容朕派出的人宣读朕的谕旨,还大胆毁谕?”
韦后一点不怕李显,光火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一面之词,怎可尽信?最该斩的,是范轻舟才对。”
李显哑然笑道:“娘娘听到的,难道又不是一面之词?来!就像朕以前和娘娘、大相玩双陆,我们下一盘,大家愿赌服输,娘娘敢下这盘棋吗?”
此着奇峰突出,连龙鹰也不知有脱胎换骨表现的大唐天子,玩何把戏?
韦、宗两人更看不破。虽看不见两人神态,肯定慌了手脚。
韦后不悦道:“事关人命,皇上怎可视之为游戏,本宫没这个心情。”
李显好整以暇的道:“双陆是个比喻,输赢却是真的,娘娘是否奉陪,并不重要,皆因朕记起当年与大相玩双陆的时光,故此局双陆势在必行。人来!”唤人的钟音响起。
龙鹰睁开眼睛,向高力士道:“高大立即回到御书房外候命,看皇上有否用得着你的地方。”
高力士领命匆匆去后,龙鹰分心二用,仍紧锁着御书房内的声音波动,道:“精采!现在连小弟也不知皇上玩何把戏。噢!宇文破来哩!”
李显悠然道:“破卿立即找十个曾亲眼目睹毁朕谕旨过程的羽林军,在隔离情况下,各自录下事发的供词。”
宇文破大声应道:“遵旨!”
宇文破离开的足音刚起,韦后怒哮道:“且慢!”
李显不悦道:“娘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来怪朕听信一面之词,却又不肯接受‘十面之词’?”
给李显斥责后,宗楚客噤若寒蝉。大唐天子发威,震撼之强,连远在御书房百丈外的龙鹰,亦清楚感受到。
此时只有韦后仍敢和李显说话,有那个资格。
韦后颤声道:“皇上……”
龙鹰猜测韦后正目泛泪花,随时可失声痛哭。
宇文破止步,待李显进一步的指示。
御书房笼罩在难堪沉重的静默里。
谁曾想过,李显有此一着?
在隔离独立的情况下,谁敢写下虚假的供词?也没人肯自发地为无德无能的韦捷去犯欺君之罪,冒着诛家灭族之祸。
韦后心知肚明,自己乃注定了的输家,输的非是一局游戏,而是韦捷的小命。硬撑不成,只好走符太预料之中“一哭、二饿、三上吊”的第一步。
李显的奇着是给逼出来的。
没人晓得当日在病榻之旁,汤公公向李显说过什么话,但肯定无一句是废话,坦白直接,方可令李显在没征询恶后意见下,毅然册立李重俊。
现时李重俊兵败逃亡,李显大权旁落,欲邀范轻舟入宫,韦氏子弟竟敢悍然阻截,还毁掉圣谕,汤公公当日的警告,成为眼前现实,若他仍不奋起反击,将步上高宗的后尘,成为韦、宗两人的傀儡。
李显根本没另一个选择。
韦后飮泣道:“皇上,你要杀女儿的夫婿,不如先杀了本宫。”
跪地的微响传来。
龙鹰特别留神,听出在场的宗楚客、宇文破、上官婉儿,全跪到地上去。
上官婉儿的声音道:“皇上开恩!”
李显叹息一声,不胜欷献的道:“罢矣!罢矣!”
好一阵子,御书房内除韦后呜咽落泪的哭音,没其他声息。
面对祭出最后一着的恶妻,李显该满怀感触,往昔患难与共的妻子,现今如同陌路之人,剩着眼于她韦族外戚的利益,半点不体恤他的感受。韦后说该杀的是范轻舟,直斥李显糊涂,是不留余地。如果李显硬咽这口气,他的皇帝不用当了。
韦后错在落后于最新的形势,仍以为李显像以前般好相与,任她搓圆捏扁,不吭一声。更不明白武三思之死,对李显的影响有多大。
李显事事含糊,得过且过,耽于逸乐,然却非没有底线。
他乃重情重义的人,故此对曾患难与共的恶妻、陪他一起受苦的子女,存有补赎之心,放之任之。可是,于唐室子弟,特别是皇弟、皇妹,他爱护之心,亦情真意切。即使女帝对他这个儿子不仁不义,他只怀仰慕之情,没仇恨之火,要怪便怪母皇被人唆摆,误会了他。武三思“接他回朝”,令李显视其为知心好友,至死不渝。凡此种种,可知李显最重“亲情”。
可是,韦后的外戚集团,与陌生人分别不大,李显从来没与他们建立私下的关系。
女帝在世,由于憎厌韦后,其外戚家族被排拒在权位之外。到李显登上宝座,韦后方开始引入韦族子弟,以为羽翼,但因有武三思从中作梗,又得李显支持,故最了不起的,只能当上没实权的闲职。
武三思刚去,韦氏子弟立即蜂拥而来,如嗜腥的苍蝇般,抢占要职,弄得一片,狼藉,其中最重要的,正是韦捷窥伺的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
一旦此职落入韦氏子弟之手,宫城三大军系,三有其二,掌握在韦宗集团手里。若能以韦氏子弟替换宇文破,李显将身不由主,虚有皇帝之名,无皇帝之实。
这才是真正的政变。
此无名有实的政变,体现于韦捷拦路毁谕的事件上,令李显一方,与韦宗集团,攀上斗争的锐锋,再无转圜余地。
退此一步,则无死所。
李显的感慨,不但伤情于武三思的遇害,更是对曾生死与共的爱妻,为了个人和家族利益,视他的君权如无物。
以前韦后的弒夫之心,或许未够坚决,可是在这一刻,肯定再无一丝犹豫。李显沉声道:“韦捷死罪可免,却须撤除所有军职,三个月内,不准踏入宫城半步,如敢违朕之命,当场处决。大统领!”
宇文破应诺道:“臣将在!”
李显道:“大统领向韦捷传达朕的口谕,并将之逐离宫城,若仍敢违令,立杀无赦。”
宇文破正要奉旨办事,李显又问道:“相王和长公主到了吗?”
李显如何烂,毕竟是喝着宫廷奶水长大的人,将龙鹰“开天索价,落地还钱”之计,以有着他风格特色的方法纵情演绎,褫夺韦捷的军职、军权,不露丝毫斧凿之痕。
此时更将两件事来个无缝衔接,夺权和内廷会间不予韦后回旋的罅隙,韦、宗两人想问多句的时间亦不存在。
宇文破道:“相王、长公主刚到,依皇上之命,在养日厅候驾。”
李旦、太平和杨清仁该同时入宫,以交换消息,结果当然是摸不着头脑。但肯定晓得本一面倒的形势出现转机,因五子遭逐的李旦,被李显不着痕迹的解除软禁。
李显喝道:“去!”
宇文破大声领命。
接着是李显的声音道:“娘娘、大相,请!”
龙鹰张开眼睛,大笑。
坐在一侧的符太摇头叹道:“快说!勿卖关子,否则老子宰了你。”
第二章 另一起点
龙鹰从麟德殿主殿旁的石板道,来到正殿外的大广场,四组车队和随驾人员,分布广场左右,泾渭分明。
一边是韦后和宗楚客的车马队,另一边是李旦和太平的,均是人强马壮,不乏一流好手。
际此非常时期,不论宫内、宫外,没人敢掉以轻心,时刻处于戒备状态。这个叛变余波未了的时刻,京城该严禁平民的集结,但禁令当然影响不到韦后、宗楚客,或李旦、太平两个身份特殊的皇族成员。
皇帝所在处,乃禁地里的禁地,故此四人的随员,均不可随主子进入宫内,形成眼前广场上热闹的情况,然没人敢喧哗谈笑,各自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说话,气氛凝重。李显突然召开内廷会,异乎寻常。
特别是李旦,正被韦后和宗楚客软禁,不准出相王府半步,现在竟然由皇帝亲自解禁,益发使人感到情况并不简单。
龙鹰甫踏足广场,立即令人人瞩目,广场上的各路人马,即使未见过他的“范轻舟”,亦从他的衣着和招牌般的胡须,认出他为谁。
剩是他的自出自入,已令人感到惊讶,大惑不解。
杨清仁正与两个长公主的随员闲聊,迎上龙鹰搜索他的目光,告罪后朝龙鹰走过来,笑容亲切自然,确有其神采魅力,即使是敌非友,对他又认识颇深,一时仍为他摄人的风范倾倒。
龙鹰隔远抱拳行江湖礼,道:“小弟向河间王请安!”
杨清仁还礼,来到他身边,欣然道:“范当家确能人之所不能,甫抵西京,立将似不可逆转的势头,完全扭转过来。”
龙鹰微笑道:“是否真的如此,还看河间王的能耐!”
杨清仁双目精光闪现,讶道:“范兄何有此言?”
龙鹰环目扫视,见仍是人人注视,虽因距离远,他们又自然而然聚音成线,不让他人旁听,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说密话,总感人多耳杂,并不适宜。
道:“我们随便走几步。”
杨清仁皱眉道:“皇上指定要本王在主殿外候命,不大好吧!”
龙鹰笑道:“信我!”
领路走回去。
杨清仁忍不住问道:“范兄晓得皇上何事召我来吗?”
龙鹰压低声音道:“当然清楚,否则不懂来找你老兄。恭喜!恭喜!如无意外,稍后小弟须改称老兄为右羽林军大统领哩!”
以杨清仁一贯的冷静,闻言仍不由雄躯一颤,现出罕有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波动。
他的心情,龙鹰是明白的。
杨清仁以皇族远房亲戚的身份回归,抵达洛阳立即一鸣惊人,凭其神算助李显避过“两大老妖”的剌杀,取得李显的信任。可是,却因女帝清楚他杨虚彦后人的身份,虽封其为王,然一直压制他,不予他参加任何公职的机会,将其投闲置散,声誉虽高,但只能依附太平,方不致成为闲人。
神龙政变,他在以众凌寡的优势下,仍未能击败龙鹰,令他的声势受重挫,又被顾忌他者如韦后、武三思等全力打压,比之女帝时期,更有不如。
空有皇族的身份,文才武功,远在任何李唐子弟之上,却始终不能打进大唐朝的权力圈子,肯定令他耿耿于怀、郁郁不乐。
此时乍闻喜讯,喜出望外,不在话下,且造梦未想过是此堪称京师内最重要的军职。
杨清仁一时说不出话来。
龙鹰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感激。
自从杨清仁亲身“验证”,他没怀疑过龙鹰的“范轻舟”,兼之“范轻舟”一直谨守承诺,不泄露他为反贼组织大江联要员之一,虽然若能干掉“范轻舟”,他毫不犹豫,但既杀不掉,只好接受现实,来个相安无事。
今趟无瑕远赴南诏,进一步证实龙鹰还龙鹰,范轻舟还范轻舟,杨清仁对“范轻舟”再无心障,剩下的,是大家如何合作的问题。
于杨清仁这类大奸大恶的人来说,和他说什么都没用,但先是“范轻舟”没向“龙鹰”泄露杨清仁的身份,眼前又摆明自己之所以能坐上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与“范轻舟”有直接关系,过往的“恩恩怨怨”,遂于此刻一笔勾销。
杨清仁患得患失的道:“怎可能呢?”
龙鹰道:“老兄可知皇上刚撤掉韦捷那小子的所有军职,且是当着娘娘和老宗面前颁下皇命,此回老宗叫‘上得山多终遇虎’,占尽甜头后不懂收敛。也是操之过急,不明白将大批蠢人硬捧上各大要职,好讨娘娘欢心,本身乃多么愚蠢的行为。”
两人离开主殿范围,沿廊道朝养日厅的方向举步。
麟德殿内处处站岗、关防,殿与殿间防卫森严,如临大敌似的,正处于最高的警戒状态。见到“范轻舟”,肃立敬礼,只是这般的场面,足令杨清仁对他刮目相看。
杨清仁道:“我仍不明白。”
他没再自称本王,一副大家江湖兄弟的格局。
假设“范轻舟”确如无瑕从“龙鹰”处听回来般,没野心,只寻刺激,爱玩命,那杨清仁和“范轻舟”间,压根儿没有利益冲突的问题,除非杨清仁要杀人灭口,不过那是“鸟尽弓藏”,当杨清仁坐上帝座后的事。现在再和“范轻舟”过不去,等于和自己过不去。
如龙鹰所料,此着一下子将杨清仁完全绝对地争取过来,暂时纡缓了给台勒虚云在旁鹰瞵鹗视的压力。
且大利追求无瑕。
在龙鹰心底里,他最大的恐惧非是宗楚客、田上渊,也不是杨清仁、香霸或洞玄子,而是台勒虚云和无瑕。
杨清仁心情复杂,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沉吟道:“这个位子并不易坐。”
龙鹰道:“否则何用出动老兄你?不过,可以放心的是,一天在我们头上当皇帝的仍是李显,你的位子便稳如泰山,其他的,就要老兄去争取,设法换出老宗的人,至于韦氏子弟,多一双杀一双,他们永难得到军方的拥护。他奶奶的,比之武氏子弟,他们远有不如。”
杨清仁探手搭着他肩膊,凑在他耳边道:“范兄,清仁真的非常感激,字字真心。”
早在他举手一刻,龙鹰及时以“横念”改变体内经脉状态,避过一劫。
骗杨清仁较容易,若被他发觉体内真气压根儿非真气,又提出来和无瑕讨论,那龙鹰立即呜呼哀哉。
穿过被飞骑御卫重重把守的门关,进入养日厅前的小广场,立在台阶下的宇文朔、符太、宇文破、高力士和三个飞骑御卫副将级以上的将领,目光全往他们投过来。
高力士打恭作揖的迎上来。
两人止步。
高力士来到两人身前,以低至微仅可闻的声音道:“成事哩!只待正式颁旨,现时在争辩册立太子的事,非常激烈。”
又向杨清仁恭贺。
不可能的事,终成事实。
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后,杨清仁心情之畅美痛快,可想而知。
宇文朔、符太等做戏做全套,蜂拥过来。
宵禁令于黄昏前取消,公告全城。
对政治本一窍不通的龙鹰,于今次的“争权夺位”,显现出充份的智慧。
最关键处,乃杨清仁“李唐子弟”的身份。自大唐开国以来,京畿重要的军职,特别涉及皇帝的安全,多任用皇族成员。至女帝,为改朝换代,将皇族险诛杀殆尽,李显登位时,几无可用的宗亲。
在这样的背景下,李显起用李氏子弟,出任宫内重要军职,理所当然。像宗楚客般的“外人”,很难反对,只能从人选本身的才智、武功,提供意见。不过,宗楚客既对没有建树的韦捷毫无异议,于曾力抗两大老妖,又和龙鹰决战校场的杨清仁,惟有闷声不响。
韦后本是可在此事上作出反对的人,然而毁谕却使她陷于下风,尽显其盲目起用韦氏族人,用人惟私的缺点。兼之李旦、太平两大皇族巨头助阵,说不到几句,给李显拍板决定。
讨论得最激烈的是有关册立太子的事。
事情原本非常简单,不是李重福,就是李重茂,宗楚客偏以李重俊仍然在逃,李重福、李重茂未知有否参与叛乱为由,请李显将决定推迟。
宗楚客的话令李旦、太平生出极大反感,皆因感同身受,两人一被软禁,一被压迫,都非常不好过,于极无奈下瞧着韦宗集团肆无忌惮的清洗军内的李氏子弟,现在更将事发时不在京的李重福、李重茂卷进叛乱里,大动肝火。
争议正是环绕着太子的册立进行。
韦后在韦捷一事上痛失一着,大大影响她掌权大计,痛定思痛下,在太子之事上再不退让。更何况她有立安乐为“皇太女”的心。
“皇太女”此一可能性,在洛阳争夺太子之位时初现踪影,那时朝臣多视之为妄念,皆因前未有之。虽然,“女帝”的出现,早打破一切成规。
于韦后而言,假设得李显点头,冒天下之大不韪,立安乐为“皇太女”,等于她自己有半边屁股坐到龙座上去,“皇太女”正是为她的“第二代女帝”铺筑直登龙座的坦途。李显若去,一直垂帘听政的韦后,顺理成章替代夫君。
李显则采“范轻舟”之策,在右羽林军大统领一事上手硬,对册立太子之事上手软,以免在阵脚未稳前,遭韦宗集团反扑。
太子之事,在这样的争议下,暂且不了了之。
龙鹰、符太、宇文朔三人并骑离开大明宫。后者于政变后,首次回家。
在宫城、皇城,不宜于马上交谈,故三人纵骑而驰,出朱雀门,乾舜恭候多时,四人遂在附近找了间食馆,吃晚膳,顺道为龙鹰洗尘,庆贺初战得利。
一边吃,宇文朔一边向乾舜解释新的形势。
食馆颇具规模,分上、下两层,上层有包厢雅座,可眺望漕渠和皇城的景色,乃适合说密话的地方。
龙鹰专心一意的大快朵颐,只要可吃进肚内的,都赞不绝口,皆因饿了多天。今早独孤倩然招呼他的糕点,只是杯水车薪。
符太则心不在焉,不知是否在想柔夫人?
宇文朔总结道:“假若娘娘和宗楚客确有藉叛变架空皇上之计,目前已受严重挫折,然而今趟皇上表现脱胎换骨,将招他们顾忌,吉凶难料。”
符太闻言不经意的应道:“是有凶无吉。”
他是李显的贴身太医,又清楚混毒之术,仍这般的说,可知李显定无幸免。
混毒最厉害处,是不知对方在李显身上下过什么手脚,茫不知在何种情况下,被引发“毒苗”,杀人于无影无形,事后没法追究。
当年李重润和永泰公主,就是如此不明不白的毒发身亡,不过下手的是洞玄子,今次则为田上渊。
龙鹰放下筷子,摸肚,还伸个懒腰,叹道:“好美满呵!”
符太哂道:“这家伙似不知我们在说什么?”
龙鹰瞄他一眼,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留人至五更天’,李显对妻女纵容姑息,令她们的权力不住膨胀,野心一天大过一天,是自取其咎,怪不得任何人。”
稍顿,续道:“他奶奶的!我现在学懂了,你可以不沾手政治,沾手的话,须变得铁石心肠、刀枪不入,戒绝妇人之仁。所有作为,均朝向最后的目标,就像在战场上。”
宇文朔苦笑道:“我亦是为我们的‘长远之计’着想,现时我们唯一的倚仗,惟只皇上,见他振作起来,当然希望他可撑多点时日。”
龙鹰道:“此为我们的当务之急,且须设法延长他的龙命,能延长多久,便多久。”
乾舜皱眉道:“除非将伺候皇上的人,全换上我们可信赖的人,否则防无可防。”
符太满不在乎的哂道:“谁是我们可信赖者?”
宇文朔叹道:“此正为问题所在。”
众人目光落在龙鹰处。
龙鹰刚喝光一碗汤,见人人瞧着他,道:“又是‘设身处地’的那一招,什么时机,方为韦、宗两人出手的最佳一刻?”
符太动容道:“对!技术就在这里。”
宇文朔思索道:“倘若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如他们预期般,由韦捷坐上去,那再换掉宇文破,篡朝夺位的条件将告成熟,现时显非如此。”
乾舜点头道:“兵权在谁手上,由那一方话事。”
符太大乐道:“那是否在斗倒杨清仁前,韦婆娘仍不敢害死丈夫?哈!他们将发觉老杨是最难啃下去的硬骨头。”
龙鹰道:“万勿轻敌,老宗、老田都不是善男信女,又须谨记,治权、兵权,均操于他们之手,加上皇上势弱,兼长年不理政务,主事权全落在权臣之手。不到我们管,不到我们理。”
再加一句,道:“不能由上而下,可由下而上。我们不须担心韦氏子弟,因全为无能之辈,须担心的是老宗和老田的人,夜来深填补陆大哥东少尹的空缺,等于半边京城给老宗控制了。”
符太淡淡道:“另半边由韦婆娘控制,西少尹是武延秀那混蛋。”
龙鹰失声道:“什么?”
符太道:“有何好大惊小怪的!武延秀的随风摆柳,早有前科。对武氏族人之死,他不闻不问,全面投向韦婆娘,与安乐则如胶似漆。听说,安乐将在短期内嫁他。”
龙鹰愕然道:“武崇训尸骨未寒,是不是快了些儿?”
乾舜不屑道:“安乐怎会理得这么多。”
宇文朔道:“安乐在当‘皇太女’一事上始终死心不息,竟入禀皇上,要将武崇训之墓号为‘陵’,只因朝臣大力反对,她才不敢坚持。唉!”
龙鹰道:“今天的讨论,到此为止,大家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符太讶道:“你不是随我返兴庆宫吗?”
龙鹰长身而起,道:“今晚是否到你的金花落,言之尚早也。”
说毕洒然去了。
第三章 昨日今天
北里。
刻下的西京,没一处地方,更能体现解除宵禁令的影响。
那是一切重新开始的景况。
不论青楼、赌坊、押店、食肆,各式店铺,都是蓦然惊醒的模样,纷纷张罗,如从沉睡里苏醒过来,另有一番平时看不到的忙乱扰攘。
被限制的各路风月常客,压抑如崩堤洪水,再不受控,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龙鹰算是早到者,可是尚未抵因如坊的入口,主大街已车水马龙,人流摩肩接踵,喧闹震天。
随着逐楼逐铺的燃亮招徕的灯笼,北里回复喜气生机,那种感觉,令人心内似烧起一把火,格外兴奋。不只是趁热闹,且是在抑制多时下的宣泄,也是续梦。政变顿成明日黄花,于一般老百姓来说,那晚发生的事,影响的是与他们没丝毫关系的权贵,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留痕迹。
离因如坊大门尚距三十多步,隔远瞧到夜来深正和弓谋在大门外说话,附近还有十多个官差,监视远近,显然是荣任东少尹夜来深的随从。
从夜来深联想到武延秀,记起上趟在西京,夜来深和武延秀偕他和香怪到秦淮楼的旧事,当时怎想得到,两人会瓜分陆石夫的职权,成东、西少尹。
不知武延秀生就怎么样的一副命?这辈子总须倚仗别人,身不由己,摇风摆柳。他快乐吗?一个须不断做违背本性的事者,不可能快乐起来。武延秀曾亲口告诉他,到青楼鬼混,是一种开脱。现在武延秀清楚晓得族人死得不明不白,他不但不敢吭一声,还要投靠仇人,愈是奴颜婢膝,愈可保住权势地位,这样的富贵,不要也罢,偏他可甘之如饴,且从来如此。于龙鹰言之,确怎都没法明白他。
夜来深看到他了,双目先爆起精芒,旋又敛去,换上笑脸,还举手隔远向他打招呼,如像见到阔别多年的亲兄弟。
背着他的弓谋,自然而然别头来望,瞧瞧谁人可令位高权重的夜来深热情如火,“范轻舟”的形象赫然映入他眼帘内,顿然双目生辉。
这般的一个照面,见微知著,龙鹰晓得夜来深不单清楚西京刚发生的人事大变,并清楚老奸巨猾的宗楚客,调整了对“范轻舟”的策略,向夜来深下达最新的指令。
变化来自宗楚客与田上渊大不如前的新关系,当宗楚客知道田上渊另有图谋,表面虽诈作不相信、不计较,暗里却在做诸般准备,处处防田上渊一手。与田上渊的劲敌“范轻舟”秘密结盟,乃最佳的选择,随时可和“范轻舟”连手,将田上渊的北帮打个落花流水,如“范轻舟”肯听教听话,更可以“范轻舟”取代田上渊。
在宗楚客眼里,“范轻舟”是个投机的江湖客,既可为武三思所用,当然亦可被收买为其羽翼。
精采处,是须瞒着田上渊进行,因老田到今天于宗楚客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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