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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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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楼里的温度变得越来越高,楼外的蝉声越来越响亮,这是青叶世界做出的反应。
陈长生终究还是低估了燃烧星辉的危险程度,因为他的身体情况与众不同,自天书降世以来,这片大陆便未曾出现过他这样的情况,哪怕三千道藏里也没有类似的记载,他真的有可能就此死去,或者被烧成一个傻子。
谁能改变这一切?谁能让熄灭他体内无形的火,让青叶世界的温度降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碧蓝的天空里,忽然落下了一滴雨。
然后,便是千滴雨,万滴雨,一场暴雨。
哗哗哗哗!
磅礴的大雨,自天而降,落在洗尘楼的黑檐下,落在黄沙上,也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
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人们望向天空,看着那道雨柱,震撼无语,充满敬畏。
莫雨的眼中,忽然生出一抹悸意,还有些许惘然。
没有云,却下了一场雨。
这雨自然是从世界外来的。
……
……
一位圣堂主教看着这场自天而降的雨,脸上的神情不停变化。
作为国教六巨头之一,自然清楚这场雨来自何处。
但作为教宗大人的亲信,他很不理解,为何会有这场雨。
圣人为什么要出手帮助那个国教学院的少年?
……
……
雨水能洗掉世界的尘埃,也能带走温度。
雨水落在陈长生的身上,与他滚烫的肌肤接触,瞬间便蒸发成水汽,与此同时,他的体温也在急剧降低。
洗尘楼里的温度,也正在急速下降,先前仿佛还是盛夏,酷暑难当,一场雨后,便到了深秋,寒意渐起。
庄换羽忽然觉得有些冷。
就在先前那刻,他听到了二楼传来的一声咳。
他不知道是谁在咳,但知道,那个人在提醒自己,必须在这场秋雨结束之前,抢先出手。
虽然不清楚陈长生的身上究竟在发生什么,但不要给任何意外发生的机会。
但他没有动。
因为这场秋雨太过磅礴,在黄沙上冲出道道沟壑,让他生出敬畏之心,不敢逾越。
不过,那也无所谓。
因为他是天道院的骄傲,他很骄傲。
他本就是想证明给整个大陆和落落殿下看,陈长生不如自己,那么在陈长生最强的时候战胜他,是最好的事情。
一场秋雨一场凉。
楼内渐渐变得清冷起来。
暴雨渐疏,变得淅淅沥沥。
陈长生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很透亮,就像是雨珠,可以看清楚这个世界隐藏着的画面。
身周飘着的黄沙已经落下,外溢的真元尽数敛入体内。
再次初照,从而成功越境的他,此时正处于最巅峰的时刻。
他举起手中的短剑。
一道剑意如秋雨般笼罩整座洗尘楼,瞬间来到庄换羽的面前。
钟山风雨剑第一式,起苍黄!
……
……
庄换羽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没有想到,只过去如此短暂的一段时间,仿佛只是落了场暴雨,陈长生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他便变得如此之强!
那道如秋雨般的剑意,凝练到了极点,所蕴藏的真元亦是强大到了极点。
他心神微凛之下,竟没有做出应对,便处于了绝对的劣势。
那道凝而未发的剑意,就像是将落未落的秋雨,离他的眉心,只有一尺不到的距离。
滴答滴答,黑檐上的雨水缓缓落下,击打在地面上。
黄沙已被雨水冲走,露出下面的青石板。
雨水敲打着青石板,单调的声音,令场间的气氛异常紧张。
陈长生没有继续出剑。
他这一剑是破境后的第一剑,精神剑势正在巅峰状态,庄换羽一时失神,极有可能被一剑击败。
但他没有。
他等着庄换羽醒过神来。
因为先前他坐照闭眼的时候,庄换羽给了他时间。
无论是因为那场秋雨在黄沙间冲出的沟壑,让庄换羽不敢上前,还是因为骄傲,总之,他给了陈长生机会。
所以,现在陈长生要把这个机会还给他。
洗尘楼里一片安静。
“少年的战斗,果然不一样。”
二楼有人感慨说道。
如果是成年人,在大朝试这样重要的比试中,绝对不会给自己的对手任何机会。
只有年轻人,才会这样做。
可能是因为他们经历的事情比较少,身上没有染太多尘埃,又或者是因为这场秋雨洗去了他们身上的尘埃,总之,和成年人相比,他们依然相信公平这种事情,也许这很天真幼稚,但也代表着某种朝气和自信。
“现在,你打不过我了。”
陈长生看着庄换羽说道:“认输吧。”
……
……
第164章 倒山
陈长生这时候衣衫破烂,胸前有伤,看着要多惨有多惨,如果被唐三十六看着,绝对会嘲笑他被人打的像条狗似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要庄换羽认输——看他的神情,不是在说笑话。
他的态度很认真,语气很诚挚,所以庄换羽很生气,觉得这是极大的轻蔑与侮辱。
陈长生没有嘲弄他的意图,只是在做冷静的判断。
不管是因为那场秋雨,还是身体强度提升的缘故,既然燃烧星辉没有把他烧死,那么这便意味着那片雪原可以为他源源不绝提供真元,事实上,他现在的真元前所未有的充沛——与庄换羽之间最大的差距,现在不复存在,他凭什么不能自信?
“他凭什么这么自信?”二楼窗畔,摘星学院院长皱着眉头问道。
就算陈长生离奇地进行了二次初照,但京都所有大人物现在都知道,他确定命星,开始引星光洗髓,至今日尚不足一年时间,而庄换羽已经修行了十余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的真元层级已经追上了对方?
陈长生用事实向所有人证明,他的自信是有道理的,虽然说不清道理在何处。
庄换羽盯着他,插在青石板里的临光剑微微颤抖,数百道剑影再次生成,四面八方向他袭了过去,洗尘楼里仿佛再次生起一场风雨。
陈长生右手握着短剑,位置却稍稍上移,虎口移到了鞘沿之前,等若用手掌把剑柄与剑鞘同时握住,自然无法抽剑。
他没有抽剑,也没有闪避,也没有用身体硬抗,而是连鞘带剑,横打而出。
楼内响起虎虎的声音,自然生风。
数道强横的剑风,与四面八方袭来的临光剑影相接,发出数声闷响,然后那些剑影纷纷碎裂散去。
以真元战真元,不相上下,以剑破剑影,自然轻松。
二楼窗畔的大人物们神情微变,终于确认陈长生的修为境界与先前已经截然不同,无论是真元的精纯程度还是数量,他至少已经不弱于庄换羽。
莫雨袖中握着的双手已经散开,她抚着窗棂,依然面无表情,心情却不像表现的这般轻松。
她不愿意让人看出自己并不想让陈长生出事,此时也不需要担心陈长生不敌庄换羽,但陈长生的表现,以及他没有道理的真元暴发,让她想起了很多天前那个夜晚,那夜她与圣后娘娘在甘露台上观星。
那夜,圣后娘娘感知到了有人在京都里定命星,那颗星辰极为遥远,那个人的神识极为宁静强大。
那个人……就是陈长生吗?
……
……
大人物们在二楼窗畔想着事情,楼下场间的战斗已然激烈起来。
陈长生连剑带鞘,凭着真元强硬地破掉那些风雨般的剑影,身形微虚,下一刻便来到了庄换羽的身前。
十余丈的距离,转瞬即逝,他没有借用钟山风雨剑的剑势,而是用的耶识步。
庄换羽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陈长生轻易地破掉他的剑影,让他有些意外,却不能让他再次走神,他的脸上更没有任何惧意,只见他伸出右手,临光剑颤抖加剧,锃的一声从地面飞起,落回掌间!
擦擦擦擦,十数声连绵不绝的剑声响起。
临光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锋利的剑刃嗤嗤破空,向着陈长生的身体刺去。
被那场秋雨冲洗过的地面,残留着些许湿漉的黄沙,那些黄沙被庄换羽的剑带起,变成数十道极细的沙线。
那些沙线便是剑法,是可以看见的剑的走向。
陈长生可以凭借真元破掉那些剑影,但要挡住这些闪电般的剑招,则需要更精妙的剑招。
楼上观战的人们神情变得极其专注,他们都见过或者听说过陈长生在青藤宴上与苟寒食对招的故事,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国教少年和通读道藏的苟寒食一样,知晓无数山门宗派的剑法,不由有些好奇他会如何应对。
数十道细细的沙线,从各种角度向着陈长生的身体袭去。
沙线之后,是寒冷的剑锋。
陈长生依然没有拔剑。
他的手掌握着鞘沿与剑柄,想拔剑亦不能。
他握着短剑,就这样打了下去。
打的异常干脆利落,简洁有力。
根本不像是剑法,也看不出有任何精妙之处,就像是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拿着木槌不停地敲击着石头。
看似是平常无奇的一击,然而当他举起短剑打落下去的时候,楼上窗边至少有三位大人物惊呼出声!
“倒山棍!”
……
……
是的,陈长生用的不是剑法,而是棍法。
他自幼通读道藏,博览众书,进入国教学院后也是日夜读书不辍,与藏书馆里的修行书籍比较对照,前十四年读的那些道藏尽数转换为修行需要的知识,论起对世间各宗派山门学院修行法门的认识,除了苟寒食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强。
他修行也极勤勉,短短半年时间,他便掌握了很多剑法与别的修行法门,在青藤宴上,他指导落落和唐三十六战胜了关飞白和七间,凭的便是这个本事,然而很多人却忘了,他对那些剑法和修行法门的掌握,更多是纸面上的掌握。
他知道汶水三式应该如何使,连山七剑的顺序与角度,这不代表他就能施出汶水三式,随意一挥便是连山七剑,更不要提他当时洗髓尚未成功,不能修行,便是想要练剑都没有那种可能性。
他再如何勤奋刻苦,哪怕天赋再如何了得,也不可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内,掌握那么多种法门。
想要在剑道上有所成就,至少需要下十数年苦功。
无论是秋山君,还是在青藤宴上证明自己至少会用百余套剑法的关飞白,都是如此。
别的人会忘记这件事情,陈长生自己不会忘记,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剑法上胜过庄换羽或者离山剑宗四子里的任何一人,就算他能想出克制对方剑招的招式,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紧张激烈的战斗过程里使出来。
不同阶段的修行者,需要不同程度的战斗方式。他现在需要一种相对更简单、更有效的战斗方法,他没有想到哪门剑法可以克制天道院的道剑,而又是现在的自己能够熟练掌握的,所以他把握着剑的右手下移,同时握住鞘沿着剑柄。
这个握剑的手式便表明,他没有想过抽剑。
如此一握,短剑便变成了短棍。
他用的是棍法。
倒山棍。
……
……
三声惊呼几乎同时在二楼响起。
发出惊呼的是那两名圣堂大主教以及宗祀所主教。
因为他们识得这种棍法,因为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种棍法。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棍法,相传创立之初,是国教学院监院用来处罚违纪学生的刑棍。
国教学院已经衰败了十余年,这种棍法自然也已经十余年没有在大陆上再次出现。
那两位圣堂大主教是国教新派的大人物,与代表旧派势力的国教学院天然对立,然而即便是他们,隔了十余年时间,忽然再次看到在国教内部赫赫有名的倒山棍,依然忍不住惊叹出声,情绪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薛醒川和徐世绩,也是曾经见过国教学院当年风光的人物,只比三位主教稍迟些,也认出了陈长生所用的棍法,神情微变。
……
……
倒山棍是国教学院的刑棍,走的就是粗暴直接的路数,简单明了,目的便是要把学生打倒,打痛。这种棍法看上去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但实际上隐藏着很多道理,就像国教学院的院规一样,你根本没有办法避开,只能承受。
庄换羽的神情凝重无比,手里的剑却没有慢上分毫。
陈长生的短剑打落之势太过直接,直接到似乎谈不上什么招数。
看起来,他手里的剑完全有足够的余地抢先刺中陈长生的身体,但陈长生手里的短剑却给他一种感觉,如果他这样做,那么下一刻无论陈长生受多重的伤,他的剑依然会连鞘而落,打在他的身上。
抢攻,似乎没有意义,避?似乎避不开了,那便只能硬挡。
庄换羽真元源源不绝而出,剑锋破空而起,迎向了陈长生的剑。
倒山棍对上临光剑,仿佛是国教学院对上了天道院。
新生的国教学院,想要重新获得在国教内部的地位,似乎总要过这一关。
两把剑在空中相遇,然后分开,然后再次相遇。无论陈长生的剑落的如何不讲道理,都会被庄换羽的剑挡住。无论庄换羽的剑招如何精妙,却没办法破开陈长生的剑。在极短的时间里,两把剑相遇十余次。
洗尘楼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十余个白色的气团,在他们二人的身周不停生成,然后瞬间炸开。
那些气团,便是两把剑相遇时震荡出来的气息。
啪啪啪啪啪!
两道身影骤分。
庄换羽闷哼一声,面色微白,握着剑的右手微微颤抖。
他没有能够完全封住陈长生的剑。
最后那一刻,陈长剑的剑连鞘落下,打在了他的手腕上。
如果不是当时庄换羽剑意直指,正在斜刺之际,只让陈长生的鞘尖擦到,或者他的腕骨已然碎裂。
正面对战,以剑对剑,最后竟是自己落了下风。
庄换羽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下一刻,他把剑鞘扔到地上,再次上前。
第165章 提靴
剑无鞘,便锋芒毕露。
庄换羽的剑破风而起,再无任何保留,挟着雄浑的真元,刺向陈长生的身体,剑首喷着青光,嗤嗤作响。
地面残沙再起,飞舞于场间。
陈长生使出耶识步,身影骤虚,带着道道残影,围着庄换羽,手里的短剑如棍般不停击落。
依然是快打。
庄换羽丝毫不惧,剑招精妙,因为愤怒而格外狂放的攻击,在防御方面却也做的极为完美,可以看出他的心神根本没有乱一丝。
陈长生的步法再快,短剑落的再直接强硬,也无法找到他的漏洞,更没有办法破出漏洞。相反,庄换羽的剑意却变得越来越平静。无数剑光就像是无形的网,让陈长生的步法变得越来越凝重,就算想要脱离,也不再那么容易。
陈长生算到了他的意图——庄换羽想用这种剑法抹掉他在身法速度上的优势,最终进入纯粹招式和真元的较量——他毫不犹豫做出了决定,身法骤变,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向右侧连踏三步,却最终出现在庄换羽的另一面。
庄换羽翻腕斜刺,一记妙不可言的道剑,直接荡开他手里的短剑,然后趁势刺向他的咽喉。
陈长生陡然遇险,却神情不变,因为他已经来到了庄换羽的剑光里面。
现在,谁都别想再避开了。
他侧身任由临光剑刺破自己的肩头,手里的短剑直接拍向庄换羽的面门。
庄换羽倒提临光剑,以剑柄相迎,同时错步,横着剑锋再次割向他的咽喉。
转瞬之间,战局便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洗尘楼里再次响起密集的撞击声,那是两剑相遇的声音,只是与第一轮相比,这次的剑鸣声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白色的气团不断生出,然后炸开,然后再次湮灭,无论陈长生还是庄换羽,都决定就在决出胜负。
擦擦擦,三道裂开的声音响起!
迸迸,两记砸实的声音响起!
细雨已歇,湿沙落于地,陈长生和庄换羽骤然分开,向后掠出十余丈外,然后站定。
陈长生被刺了三剑,加上先前的剑伤,六道剑伤纵横相交于胸前,鲜血淋漓,不忍直视。
庄换羽被他的短剑砸中两次,右肩微微塌陷,血水溢流而出,脸色异常苍白。
剑锋无匹,棍乃钝器,三剑换两棍,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最后的这轮对剑,也应该是庄换羽占了大便宜。
换作任何人是庄换羽的对手,在这三剑之下,都必将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陈长生没有倒下。
庄换羽要和他以招对招,以剑对剑,以真元对真元,他的应对更加强硬,直接以招换招,以剑换剑,以伤换伤。
这是梁半湖打唐三十六的办法,是苟寒食拟定的策略。
被他用在了与庄换羽这的场关键对战里。
陈长生向来是个愿意学习、擅长学习的人,而且他敢用这种办法,说明他对自己的真元与防御能力有绝对的自信,至少要比庄换羽更强。
庄换羽也没有倒下,虽然脸色已经极为苍白。
他们的身上都是血,隔着十余丈的距离,沉默对视。
洗尘楼内一片安静。
二楼窗边的大人物们也保持着沉默,这场战斗对他们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陈长生和庄换羽在这场战斗里所展现出来的远超年龄的冷静与勇气,却让他们有些动容,此时的沉默,或者代表着一份尊重。
沉默,也代表着紧张。
究竟谁胜了?
……
……
洗尘楼外亦是一片安静。
楼外的考生们甚至比楼内的人更加紧张,更加想要知道谁获得了这场对战的胜利。
从陈长生和庄换羽进楼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就像之前那么多场对战一样,考生们看不到楼内的画面,只能通过楼内的声音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
洗尘楼的隔音阵法,在第二轮之后,便经常失效,因为参加对战的考生越来越强,战斗越来越激烈。
这场对战也是如此,楼门关闭不久后,考生们便听到了一道凄厉的破空声,他们知道那是剑声,只是不知道是庄换羽的剑还是陈长生的剑。然后他们听到了一声闷响,仿佛有谁在楼里敲钟,有人猜到那应该是拳挟真元击出的声音。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的有些诡异。
因为洗尘楼里忽然安静下来,楼外却响起了阵阵蝉鸣,甚至就连温度都升了些许,仿佛来到夏天,然后万里无云的碧空里忽然下了一场雨,那场雨没有打湿楼外一寸土地,只是落在楼内,看上去就像是一道瀑布。
然后剑鸣再作,再未停歇,直至最后,一切安静下来。
这场对战应该结束了,谁胜谁负?
国教学院三人最紧张,林畔的气氛一片压抑。
轩辕破瞪圆了眼睛,看着紧闭的楼门,不停地搓着手,额头上满是汗珠。
落落闭着眼睛,小手在身前抱成拳头,默默地替陈长生祈祷着。
唐三十六背着双手不停地踱着步,嘴唇微动,念念有辞。他没有问陈长生的底牌究竟是什么,信心来自何处,他知道陈长生对这场对战肯定有所准备,但他更知道庄换羽有多强——庄换羽是他在天道院的师兄,也是他一直想要超越的对象。隔得近些,才能听清楚他在低声自言自语些什么:“太乐观了……太乐观了,我们太相信他了,这怎么可能赢呢?这怎么可能赢呢?你这个家伙可一定要赢啊,但是,怎么可能赢呢?”
便在这时,洗尘楼的门被推开了。
所有考生同时望了过去。
落落睁开了眼睛,满是希冀与担心。
唐三十六不再踱步,也停止了自言自语,却没有望过去,因为他不敢看。
先走出洗尘楼的人是陈长生。
他浑身是血,光着双脚,衣衫破烂,满身风沙,比起前几轮来,更像一个乞儿。
石坪四周依然一片安静,因为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场对战的胜利者是谁。
关飞白在与折袖那场同样惨烈的战斗后,先走出了洗尘楼,但他是失败者。
就在这样紧张的时刻,陈长生忽然转身走进楼内。
对战已经结束,他已经出楼,为何又要转去?所有人都怔住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没有过多长时间,他再次走了出来,这一次他的手里多了一双靴子。
一双崭新的靴子。
场间忽然响起一声怪叫,那是唐三十六的怪叫。
他表面上没有看,实际上余光一直看着那处。
他怪叫着,向陈长生冲了过去。
落落长长地出了口气,轻轻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后怕与高兴。
轩辕破不明白,挠着头问道:“怎么了?”
落落说道:“先生赢了。”
……
……
第166章 这样也行
这种时候,还没有忘记自己先前掉的靴子,自然说明陈长生赢了。
果然,随后庄换羽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离宫教士,宣布了这场对战的结果。
在考生们震惊的目光注视下,陈长生提着靴子、光着脚,从石阶上慢慢地走了下来。
唐三十六此时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扶住了他,同时伸手把他手里的那双新靴子接了过来。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太客气了。”
说着不好意思,他却没有拒绝唐三十六的搀扶,因为他受了不轻的伤,虽然在洗尘楼里,接受了圣光治疗,依然还是很虚弱。
唐三十六叹道:“从今天开始,我大概只有给你提鞋的资格了,还不得赶紧巴结着?”
这是大周著名的谚语。
唐三十六叹息着,感伤着,眼睛里却满是喜意。
轩辕破和落落这时候也迎了过来。
洗尘楼里。
庄换羽躺在担架上,右肩微塌,半身皆血,闭着眼睛,灰白的双唇微微颤抖,拳头紧紧地握着。
二楼那个房间也很安静,大人物们沉默不语,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对战。
大朝试已经结束了很多场对战,陈长生和庄换羽不是最强的,他们之间也不是最激烈的,如果要说激烈甚至惨烈,还是折袖与关飞白的那场沉默之战,同样,这场对战也不是最精彩的,七间与梁半湖的那场离山对战才至为精彩。
但这场对战一波三折,陈长生竟然再次初照,当场破境,同时破了庄换羽无比稳定的发挥,非常值得回味。
洗尘楼外,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林畔,寂静一片。
人们不知道陈长生怎么赢的,生出很多猜测,于是更加震撼。
庄换羽是天道院的骄傲、京都诸院的最强者,连他都无法让陈长生的脚步停下,难道主教大人那日在离宫做的宣告,真的会变成现实?难道陈长生真的有可能拿到大朝试的首榜首名?
流水淙淙,溪畔的离山剑宗弟子们安静了很长时间。
关飞白看着被落落扶到白杨树处坐下的陈长生,感慨说道:“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在修行与战斗方面,陈长生并无盛名,更无侥幸之名,所以,这才显得他更加了不起。”
苟寒食看着靠在白杨树上闭目休息的陈长生,默然想着,一个不会修行不会战斗的少年,只用了数月时间,便成长到如此程度,他为此付出了多少时间与精力,说是燃烧生命想来也不为过,只是为了大朝试的首榜首名,这样值得吗?
洗尘楼外的静寂,被林畔传来的咳嗽声打破。
陈长生靠在白杨树上,不停地咳嗽着,显得极为痛苦,随着每声咳嗽,胸前的剑伤便会再次迸裂,溢出血来。
凭着对死亡的漠然,他艰难地战胜了庄换羽,但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很明显,在大朝试结束之前,他的伤不可能好。
落落有些手忙脚乱地替他进行着包扎,唐三十六依着他的指点,在包裹里寻找着药物。
轩辕破端来一大碗清水,唐三十六也找到了陈长生需要的药丸。
陈长生借着清水,把一大把药丸吞了下去,然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继续调息。
落落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以陈长生现在的伤势与状态,不要说随后可能会遇到的苟寒食,就算是随便一名参加大朝试的考生,都可以随意击败他。
但她没有办法让自己说出劝他不要继续战斗的话。
唐三十六和轩辕破也说不出来。
就连先前在洗尘楼里,那些离宫教士看着他身上的伤,也不忍劝他退赛。
是的,这里的不忍,是不忍看到他身受重伤还要继续战斗,而是不忍看着他坚持到了这种时候,却要停止战斗。
陈长生不会停止战斗,大朝试对战也不会因为他的伤势而暂停。
对战进行继续,苟寒食进入洗尘楼,如前几轮一般,平静如春雨润物一般战胜了这一轮的对手,那位圣女峰的少女。
令国教学院数人越发觉得不安的是,即便到了最后阶段,苟寒食的对手依然没有受伤。
这种完美的控制代表着绝对的强势,天海胜雪退赛之后,苟寒食与别的考生之间的实力差距,大的令人有些绝望。
国教学院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随后出场的折袖身上。
青云榜第三的狼族少年,按照先前的抽签,如果战胜这一轮的对手,便会遇到苟寒食。事实上,在场的考生当中,大概也只有他和落落能够对苟寒食造成一定威胁,落落无法与苟寒食相遇,他便是唯一的选择。
折袖这一轮的对手,是摘星学院的一位青年军官。
他没有直接走进洗尘楼,而是向林畔走去。
看到这幕画面的考生们有些吃惊,联想到先前唐三十六曾经去找过折袖,不由很是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折袖走到林畔,看着唐三十六面无表情说道:“给钱。”
听着这两个字,落落和轩辕破的神情微变,这才确信唐三十六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就连陈长生都睁开了眼睛。
原来,以冷血孤独著称的狼族少年,居然真是个死要钱的?
唐三十六对此感受格外强烈,压低声音愤怒地说道:“这种对手你也要钱?”
折袖依然面无表情,看着甚至有些呆滞,问道:“为什么不能要?”
“你稳胜好不好?”唐三十六恼火说道:“我不给你钱,难道你就赢不了那个家伙?”
折袖想了想,说道:“但你要我打苟寒食。”
唐三十六说道:“下场我们再谈价。”
折袖摇头说道:“要打苟寒食,我先要赢这场,所以这场你也要给钱。”
唐三十六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他,发现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好认输,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折袖看了看银票,上面的数字让他非常满意,于是他很难得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好好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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