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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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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在工作上的搭挡。
  在持续多年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你们想要彼此不了解都很困难,你们会一起喝很多次酒,聊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而且因为或隐或明的竞争关系,你们会把这些事情记得特别清楚,以准备以后随时可能会用到。比如他知道你最喜欢吃哪家的盒饭,你知道他最喜欢哪家的面条,他知道你最讨厌哪个领导,你知道他最喜欢哪个频道,他知道你这些年谈过几个女朋友,你知道他最近这个月踩着几条船,平安夜第二天的清晨,你们甚至有可能从同一家便捷酒店里出来,然后相视一笑,因为公司在这家便捷酒店里能够拿到最合适的协议价。
  按道理来说,周通没有工作上的伙伴,因为清吏司是个很特殊的衙门,直接对天海圣后负责,不需要和朝廷里任何人打交道,程俊等八虎、缇骑都是他的下属,但世界上总会有些比较特殊的存在,比如这位宫装美人。
  天海圣后在控制大周军队靠的是薛醒川、天槌、徐世绩等神将,而她掌握朝廷、继而统治大周亿万民众,则主要是通过两个人,一个是周通,另一个当然就是莫雨。
  他们是天海圣后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被很多人私底下斥为狼狈为奸,他们在一起合作了好些年,虽然谈不上心意相通,但自有默契存在,无论是面对天海家还是面对军方的强势意志,这种默契一直发挥着很正面的作用。
  因为这种默契,他们很了解彼此。
  周通知道隐藏在莫雨心灵最深处的那抹叛逆之心与不甘,甚至隐隐察觉到她对某人的想法。莫雨知道他隐藏的很好的对圣后娘娘的恐惧以及这座洒满阳光的小院,所以她今天找到了这里,然后向他发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
  ……
  看着莫雨从门外走进来,周通很快便平静下来,甚至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更快。天书陵之变后的这些天里,他一直让清吏司在南方追查或者说确认她的下落,或者因为这样,其实他早就已经在心理上做好了在京都看到她的准备。
  他对莫雨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回京都,但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莫雨问道:“为什么?”
  周通说道:“既然你很清楚,你回到京都,一定会死。”
  莫雨看着他说道:“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只要你能一定死在我的前面。”
  周通并不知道陈长生在不久前说过很相似的话。
  他看着莫雨问道:“你回来是想要替娘娘报仇?”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你也不是我的仇人,因为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莫雨看来,他只是娘娘养的一条狗:“我是来替娘娘惩罚她的那条狗。”
  周通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准备怎么惩罚这条狗?”
  莫雨说道:“放进锅里炖?我觉得似乎不错。”
  周通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可以不做那只兔子。”
  “不是兔死狗烹的意思,我只是在折磨人这方面不像你这么有经验,只能想到把你煮死。”
  莫雨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你有什么别的好建议吗?”


第720章 血色长街(上)
  “我没有什么建议,但有几句解释。”
  周通有些困难地喘了几口气,说道:“这些解释对别人没有什么意义,但我想你不同,毕竟这些年,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差不多,我的所谓背叛缘自恐惧与自保,而你因为相同的原因,也曾经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这指的是当初,莫雨瞒着圣后娘娘,听从教宗陛下的意原,暗中把陈长生安排进国教学院的旧事。
  莫雨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恐惧与自保缘自娘娘之后的世界,与娘娘无关。”
  “不管你如何说,但在我看来,既然娘娘从来不曾在乎过你我的死活,我们又为何一定要为她活着?那天夜里,陈长生去北兵马司胡同杀我,我差一点就死了,但娘娘是怎么做的呢?”
  周通嘲讽说道:“她完全不理会我的处境,只想着怎么与她的儿子相认,可惜她瞎了眼,竟连儿子都认错了。”
  他冷笑的时候,紫黑色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色相映鲜明,很是难看。
  莫雨有些骄傲地说道:“娘娘在乎我,她让我和有容先行离开了京都。”
  周通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中了毒,你就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莫雨没有解释,只是阐述:“我会杀死你。”
  “你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太年轻。”
  周通说道:“年轻意味着岁月不够,天赋再高,境界也无法太高,而且你耐心不好,应该晚点再现身,让我的毒发作的再深些,另外,你不应该选择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想要在一个人的家中杀死对方,总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对世间绝大多数人来说,家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后的堡垒,是真正的主场。
  周通把自己最珍视的宁静与宝贝都藏在这座小院里,自然相应做了很多安排,在这里有很多机关与阵法。
  随着他的这句话,窗外响起很多机关启动的声音,天井里的阳光仿佛黯淡了数分,数道强大的阵意由地底而生。
  那两粒珍贵的丹药已经在他腹中化为精华,随着经脉流转全身,暂时压制住毒素的侵噬,恢复了一部分的力量。
  天空里的太阳没有什么真实的温度,徐来的清风有些寒冷,一股血腥的味道随着阵法笼罩住了整座小院。
  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大红袍秘法,如果有人用神识察看,会发现整座院子现在已经浸泡在了一片血海之中。
  大红袍秘法是他最强的手段,对神识与真元的消耗极为剧烈,尤其是他现在身中两种剧毒,更是没有办法支撑太长时间。但莫雨也没有办法在这座血海里停留,她如果不想与自己同归于尽,便必须暂时退开。
  他只需要抓住她暂退的机会,逃离这座小院,只要来到街上,便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周通在死亡之前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小院看着很普通,但院外的那条街上住着很多不普通的大人物,当年他选择这里,便有这方面的考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周通的想象,更准确地说,超出了他对莫雨的了解与认识。
  因为,莫雨没有离开,她站在门旁,任由无形的血海把宫装涂抹成恐怖的颜色。
  她很平静,很专注,眉眼之间的疲惫,已经尽数被死寂取代。
  宫装里星光闪耀,从血色里透了出来,很是美丽。
  一把外形看着很秀气、却蕴藏着时间风雨的细剑,刺破了屋里的血海,如一道凝聚的星光。
  噗的一声轻响,那把秀剑没入了周通的小腹,剑尖从他的腰后探了出来,带出来一道黑色的血水。
  周通没有惨呼,没有痛嚎,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莫雨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的血海也已经吞噬了莫雨的神识。
  不要说莫雨只是聚星中境,就算她现在突破到聚星巅峰,也再没有可能离开这片血海,这座小院。
  换句话说,她必死无疑。
  为什么?周通很快便明白了,她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自己想用同归于尽四个字逼她退让,而她本来就是来与他同归于尽的。
  她回到京都,本来就是死路一条,她只是要把他带着。
  无论堕入深渊还是进入星海,她都要把他带着,要把他带去圣后娘娘的面前。
  周通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他不想和她一起死。
  整座小院还在他的控制中,还有机关与阵法没有启动,他还想要搏一把。
  然而,他没有成功,不是因为那把贯穿身体的剑,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
  一双手落在了他的双肩上。
  那双手很瘦,很枯,像树枝,很白,很多天没见过阳光,指甲很尖,很长,很锋利,上面满是泥垢。
  那是一双狼爪,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锲进周通的肩骨下方,刺破了几个血洞,黑色的血汩汩而流。
  周通知道自己伤势还要更重一些,肩骨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的身体感到无比寒冷,异常恐惧,不敢回头去看。
  他已经猜到了那个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当初他看过此人在雪原上杀人的相关卷宗,他知道,如果自己回头,绝对会被对方把颈子咬穿。
  生死边缘,周通不再理会体内的那两种剧毒,把哪怕最后的一滴真元,都压榨了出来。
  被血海笼罩的房间里,掀起一阵惊天巨浪。
  一声厉啸,他变作一道血光,冲向了门外。
  喀擦一声,贯穿他身体的那把秀剑,穿过他的身体,竟被他的前冲之势生生折断了。
  像幽灵般来到他身后的那个人,也没有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只听得嗤拉数声,数道血水飙起。
  无数机关在同一时间启动,数道阵意发挥出最后的作用,如烟花一般炸开。小院里的假山照壁尽数倒塌,紧接着倒塌的是房屋本身,烟尘弥漫,青竹断成数截,石板破碎,就连阳光仿佛都碎了。
  周通倒在了墙边的断竹处。
  他用最快的速度推掉一根假竹笋,残存的院墙尽数倒塌。
  他被气浪喷出了院外,重重地落在了雪地上。
  皑皑白雪间,他浑身是血,画面并不美丽,也无法让人觉得壮烈。
  他的血是黑色的,泛着腥臭,从胸腹间那道剑伤里淌出来。
  他的后背更是凄惨,衣衫破烂,血肉模糊,十道爪痕极为深刻,隐隐可见白骨。
  周通活了很多年,这是他最凄惨的时刻。
  但他满是恐惧与痛苦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些许希冀,甚至是狂喜。
  因为他终于来到了街上。
  ……
  ……
  烟尘弥漫,石屑狂舞,整座小院,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对此,莫雨并不意外。她知道,像周通这样的人,在临死的时候,绝对会弄出很大的动静,而且这里确实是他的主场,她有些意外地是,居然有人能跟着周通从地道里走了出来,她即便有周狱地道的细图,也从来没有想过下去。不过当她发现那个人是折袖的时候,意外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她知道这个狼崽子最擅长的就是跟踪隐匿,然后杀人。
  她和折袖对视了一眼,然后向院外走去,带着伤,但不算太重。
  周通的修为境界要远比莫雨和折袖高,正常情况下,就算莫雨与折袖联手,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莫雨和折袖是这个世界上最想他去死的人,准备的非常充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毒。
  即便是这种情况,周通依然活了下来,逃出了小院。
  不过莫雨和折袖并不着急,因为周通只剩下了半条命,离死不远了。
  他们走到街上时,周通还在前方不远。
  ……
  ……
  周通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不要说施展功法疾掠,走都无法走得太快,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血不停地淌落在雪地上,颜色很深,就像是墨。
  折袖不知去了何处,沿街的阴影似乎有些变形。
  莫雨来到了他的身后,青丝微乱,在微白的脸上轻拂。
  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后背。
  她回京都,就是准备与周通同归于尽,没想到,现在她还活着。
  她不在乎被别人发现自己回到了京都,不在乎被别人看见。
  周通知道她来了,努力地想要加快脚步,却无法做到。
  雪街上很是安静,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莫雨握着半截断剑,向下斩落。
  啪的一声,周通重重地摔落在了雪地里,左肋多出了一道血口。
  他还是没有回头,喘息着,努力地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街边有一座府宅,大门是朱红色的,墙角伸着只白色的幡,有些残了。
  吱呀一声,这座府宅的大门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通知道这座府宅是谁的,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继续向前。
  剑光再次闪起,他的身上再次多出一道血口,然后他再次摔倒在了雪地里。
  石阶上响起一声惊呼。
  周通倒在雪地里,痛苦地咳着,不停有血溅起。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伴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声哀嚎,他再次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莫雨就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剑,剑上是他的血。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急促而痛苦地喘息着。
  雪街如此清旷,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他要去哪里?


第721章 血色长街(中)
  京都北城有条长街,叫做平安道,这里距离皇城不远,过了前方不远处的三舍桥,便能上朱雀大道,上朝很是方便,无数年来,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由前朝直至当下,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只是随着时局的变化,住在街旁宅院里的人们不停更换罢了。
  到了正统年间,平安道上位置最好,也是最靠近皇城的那座大宅院,自然归了天海家。天书陵之变后,天海家没有什么变化,但往东数去,很多宅院都换了主人,大修土木,因为相王、中山王等十余王爷已经陆续搬了过来。
  平安道最东也是最靠近槐花里的那座宅院是薛府,作为天海圣后最信任的大周军方第一人,薛醒川自然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现在薛家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保着这座宅院,新的主人可能是某位王爷或者某位神将,谁知道呢?
  薛夫人也不知道这座宅子新的主人是谁,但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从来没奢望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早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家仆尽数遣散,在设祭结束之后,用当初的嫁妆银子在百花巷外的街上买了座小院。
  做完这些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了,但听着身旁传来的哭声,发现平静终究也是一种奢望,觉得头都有些疼了起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因为疼在哭,还是因为伤心在哭呢?”
  前些天被侍郎府连夜赶出家门的薛家小姐,一直留在薛府以泪洗面,今天听到那个消息后,更是哭的不行。听着薛夫人的喝问,她被吓着了,带着怯色抬起头来,抽泣着问道:“母亲,怎么了?”
  她的双眼早已通红,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更不知为何,脸上有很多伤口,竟似是被人打过一般。
  薛夫人指着她直到今天都没有消去青肿的脸,恼怒说道:“如果是因为被打到痛了就哭,那说明你没出息,不配做你父亲的女儿,如果是因为他死了才哭,那就说明你脑子有问题,为这种人哭,值当吗?”
  礼部魏侍郎被陈长生和王破所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京都。薛家小姐每每想到夫君的绝情与辣手,便会愤怒至极,恨不得他去死,但忽然间发现那个男人真的死了,想着这些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好苦。
  听着母亲的话,薛家大小姐也觉得自己确实好生没用,可是……陈院长怎么就把他杀了呢?难道不应该是把那个男人痛揍一顿,然后押到薛府来与自己赔礼道歉,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会对自己很好很好,就像从前那样……
  一声不期而至的厉啸,打断了她有些杂乱的思绪。
  那声厉啸来自薛府隔壁的宅院。
  紧接着,又有无数轰隆的撞击声响起,隐隐还可以听见风雷之声,然后,便是房屋倒塌,烟尘弥漫。
  薛家大小姐被惊呆了,脸色苍白,哪里还顾得上悲伤与哭泣。
  薛夫人的视线落在隔壁渐起的烟尘上,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隔壁那座宅院的倒塌,没有影响到薛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应该与薛府有关。
  很多年前,圣后娘娘把平安道这座宅子赏给薛醒川后,一墙之隔的那座宅院,也开始同步进行翻修。
  那座宅院门开在南向的槐花里上,寻常人甚至发现不了,从平安道上走过只会觉得那座宅院是薛府的一部分。
  那座宅院的主人很神秘,从来不与人打交道,直到今天为止,薛夫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只隐约猜到应该与自家有关系,因为她曾经亲耳听到薛醒川做过两次相应的安排与最为严厉的警告。
  她甚至曾经怀疑过,这个神秘的邻居会不会是传闻中的昭明太子,当然,后来证明这种猜想是错的。
  房屋倒塌,带起无数烟尘,断竹如断弓,崩了些翠绿的竹片,到了薛府的花园里。
  薛夫人抱住惊恐的女儿,低声安慰了几句。
  隔壁那座宅院还在倒塌,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好像有人从院落里直接落到了街上。薛夫人不知道隔壁为什么塌了,但看着这可怕的动静,心想那人就算逃出来,只怕也会被砸伤,吩咐管事把门打开,看看对方需要不需要帮忙。
  天色近暮,有些昏暗,好在街的雪还是那样的白,于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虽然那个人流的血竟似是黑色的。
  管事推开薛府的门,薛夫人与女儿第一眼看到的画面便是这样的血腥。
  薛家小姐惊呼了起来,连声喊道:“快来救人啊。”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了一幕很诡异的画面。
  一位穿着宫装的美人,出现在了那个血人的身后,悄然无声。
  那个宫装美人的身上也在流血,还有些灰尘,遮住了些眉眼,却遮不住美丽。
  她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就在薛家小姐发怔的时候,那位宫装美人举起了手里的断剑向那个血人斩了下去。
  一道鲜血飙射到雪地里,不是很多,不足以让那个血人当场死去,也不会少到无法让人看见。
  “杀人啦!”薛家小姐惊恐地喊了起来,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薛夫人捂住了她的嘴,手在不停地颤抖,但非常用力,不让女儿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得很清楚,那位宫装美人是莫雨,那个血人是……周通。
  原来,隔壁那座宅院是周通的。
  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想着薛醒川把这件事情也瞒着自己,不由更是生气,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是周通。”薛夫人的声音有些含混,有些幽冷。
  薛家大小姐身体微僵,看着雪街上这幕血腥的画面,双手渐渐紧握。
  周通像受伤将死的野兽,发出有些怪异的低吼,痛苦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知道这里是薛府,知道石阶上的那对母女是自己的嫂子和侄女,所以他不会向那边转头看一眼。
  他不会向她们求情,那是自取其辱,他也不想自己像条流浪狗似的画面,被她们看到。
  他想要尽快离开,但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剑风落在了他的左大腿上侧。
  肌肉被横直切割开,鲜血像漫出锅沿的粥一样慢慢淌落,他重重跪在了雪地里,膝盖下溅起了雪。
  看着这幕画面,薛家小姐再次发出惊呼,但这一次,除了惊恐,更多的是快意。


第722章 血色长街(下)
  受伤将死的野兽会发出怪异的低吼,那是因为它要把声音尽可能多的留在喉间,不想自己的虚弱被任何人听见。但当大腿肌肉被割断、跌倒在薛府门前的雪地里后,周通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带着痛苦意味的惨呼。
  这声惨呼被掩盖在了薛家小姐的惊呼里,但依然很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薛家小姐觉得更加快意,薛家管事激动地浑身都擅抖起来。
  按道理来说,应该对此反应最大的薛夫人却还能保持着镇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周通。
  薛府门前很是安静,只能听到周通沉重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通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向着长街西面行走,留下一道血渍。
  莫雨走到石阶前,转身望向薛夫人,点头致意。
  前些年,薛醒川和她都是天海朝最当红的大人物,双方之间自然有交往。
  薛夫人对她很认真地回礼,说道:“谢谢。”
  莫雨没有说什么,又点了点头,跟着周通而去。
  薛夫人望向红暖却又晦暗的天空,想着那天,对不知在何处的陈长生,默默地说了声谢谢。
  天海朝终,她的夫君从大周朝的忠臣变成了叛徒,而周通明明是个叛徒,却成为了大周朝的重臣。
  这当然不公平,问题是,这个无人敢于凭吊叛徒的世间,又有谁会替一个叛徒讨个公平?
  那天在国教学院,她说只恨周通不死,这是真恨,带着绝望意味的恨,入骨的恨。
  当时,陈长生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送她离开国教学院的时候,他请她不要离开京都。
  这便是承诺。
  他会杀死周通,并且让她看见。
  所以薛夫人没有回乡,而是留在了京都。
  她要亲眼看到这一幕画面。
  就在这时候,她终于看到了。
  从薛醒川被毒死,到被曝尸,再到设祭,直到今夜,她都很少哭泣。
  但这时候,两行很热甚至有些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周通在雪地里爬行挣命的画面,对管事吩咐道:“关门。”
  薛家小姐有些吃惊,抱着她的胳膊不依说道:“母亲,我还想看,我还没看够。”
  看着权柄熏天、不可一世、似乎谁都无法击败的仇人,变成了一条遍体鳞伤的野狗,谁都会想看,谁都看不够。
  “够了。”
  薛夫人不知道是在说这件事情还是说女儿,转身进入府中。
  府门缓缓合拢,把很多事情与回忆都挡在了外面。
  ……
  ……
  平安道上到处都是雪,雪上到处都是血。
  从周通的身上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甚至多到毒素都随之变淡了很多,渐少的血水恢复了些红色。
  他身上的血口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东一道西一道,看着凄惨无比。
  那些血口很有讲究,深度与位置足以让他感受到极度的痛苦,却又不至于即刻断绝他的生机。
  出剑的时候,莫雨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漠然至极,加上那身满是血污的宫装,看上去就像死神的侍女。
  不时有剑光照亮昏暗的雪街。
  周通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早已无法站稳,经常手足并用才能向前移动一段距离,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再也无法站起。他再也无法压抑痛苦与恐惧、保持老狼般的沉默,每当剑光亮起时,都能听到一声惨嚎。
  这是一次对身心最彻底的羞辱与折磨,这是一场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酷刑。
  这,本来就是一场凌迟。
  如果换作别的人,哪怕意志再如何坚强,到此时只怕都会崩溃了,即便不会跪着向敌人哀求怜悯,也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杀。但周通没有,因为他这辈子折磨与羞辱过太多人,对无辜者施过太多酷刑,他见过人世间最黑暗与最痛苦的画面,他见识过真正的地狱,他的心就像在毒水里浸泡了七万年的石头,上面生出来的每块青苔都是罪恶的化身。纵使莫雨残酷的手段让他的身体与灵魂都在颤栗,依然无法让他投降,无论是向她还是向命运,在死亡到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自行去迎接死亡,相反,他依然像乞丐一样无比渴望着最后的胜利。
  ——只要能够爬过这段流着血的长街,自己就能赢。
  他惨叫着,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暮色越来越越浓,变成夜色,平安道上的白雪反射着星光,也不足以照亮这个世界。
  不知何时,忽然有昏黄的光落下,落在周通的身上,透过恐怖的伤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骨头。
  远处的灯光是没有温度的,周通却觉得身体忽然变得温暖起来,在小院里时,他的视力便已经受到了极严重的损害,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些大概,但他非常确定,那盏灯光是在自己的右手边,也就是平安道的北边。
  那是程太师归老之前留在京都的府邸,最近被一位权势熏天的王爷夺了过去,变成了一座王府。
  他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承受着近乎凌迟的痛苦,爬了二十余丈距离,终于离开了薛府的范围,来到了这里。
  能忍耐,是因为有希望,从一开始,他的希望就在这里。
  他的视线依然模糊,眼睛却亮了起来,仿佛被那盏灯火点燃了某种火焰。
  他还残留着些许真元,隐匿在经脉的最深处,无论莫雨的剑再如何锋利,手段再如何冷酷,他都没有用,因为那不足以让他摆脱绝境。
  这时候,那些如露水般的真元纷纷燃烧起来,带动着他的身体从雪地上掠起,向着那盏灯光疾掠而去!
  他掠到那座王府前,再没有任何气力,重重地摔倒在了石阶下。
  “我是周通!中山王救我!”
  他用最后的气力喊出了这句话。
  他从来没有绝望过,无数年来,他把无数人的心思玩弄于手掌之间,他很清楚,无论莫雨还是折袖,都不会让自己立刻死去,尤其是当他们完全掌握局面的时候,因为那样无法渲泄每个人内心最深处都会有的暴虐情绪与复仇意愿。
  这就是他的机会,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带着愤怒与嘲讽想着,就算你们这些王爷想要假装听不到我的惨叫声,难道能说听不到我的呼救声?他现在说一个字都难,却没有直接喊救我,而是喊道王爷救我,甚至还不忘喊出那位王爷的名讳,就是为了让对方必须出面。
  我是大周朝之臣周通!
  我正遇难!
  请中山王救我!
  ……
  ……
  天空里的雪云不知何时合拢了,遮住了星光,微雪再作。
  中山王府的门开了,平安道两侧很多门都开了,很多盏灯出现在了夜色之中,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夜色里的长街,变成了一条银河。
  周通在河水里,再也无法压抑情绪,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神经质般笑出声来。
  数十道破风之声先后响起,王府高手们来到了街上。
  莫雨从微雪里走了出来,与周通隔着数丈的距离。
  周通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神情。
  现在你还怎么杀我?现在该别人来杀你了。
  他的眼神把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
  莫雨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夜风轻拂着宫裙,微雪落在她的鬓间。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平安道,看着那十几座王府,说道:“娘娘对你们千般不好,但至少有一样好处。”
  这句话是对至今没有现身的王爷们说的。
  “先帝的儿子们,都还活着。”
  灯光照着她的容颜,愈发明妍动人。
  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冷漠,眉眼之间尽是强硬,与故去的那位隐隐有些相似。
  “一个不剩,你们都还活着。”
  “是娘娘,让你们活到了今夜。”
  “今夜,我要你们把这样好处还来。”
  “我要他死。”
  微雪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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