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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1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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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红妆一身红色舞衣,绸带飘舞于身周,聚星境强者的气息,随之而舞,周游各处,无所不在。
  这是一个完整甚至完美的领域,根本看不出来哪里有漏洞。
  陈长生看不出来,但正如苏离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一样,即便是猜,即便是蒙,也要做,也要赌一把。当然,既然是猜,既然是蒙,怎么看都没有什么赌赢的希望。唯一对他有利的是,他不像别的通幽境修行者,对聚星境没有任何了解。
  当初在国教学院里,他以为自己洗髓不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洗髓成功,他以为自己不敢坐照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引星光通幽,在前陵观碑的时候,将天书碑里的线条叠成星图,这种手段,本来就是在聚星。他是修行界的一个异类,永远在以超越现有境界的手段修行,换句话说,在修行路上,他走的不比别人更快,但看得更远——他知道聚星是怎么回事。
  修行者引星光洗髓,坐照观化星辉为真元,再借星光之力推开幽府之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继续引星光入体,于灵台山里点星,将那些星辰与自身的窍穴相对应,激发真元,画出自己的星图,重筑自己的体内小世界,形诸于外,那便是星域。
  星域,就是聚星境修行者的世界,就是星空在修行者身体与识海里的投影。
  真实的星空宁静而永恒,肃穆而庄严,在普通的修行常识里,聚星境修行者的星域,也应该是完美的、没有任何缺陷的,即便更高境界的修行者所看破的虚无处,也并不是真正的虚无,而是修行者境界有限,未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神识与真元。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根本就没有完美的星域,因为……真实的星空并不是静止肃穆、永恒不变的存在,而是始终处在一种动态的平衡里,既然是动态的平衡,那么一旦引入外力,这种平衡的态势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被打破——这听上去便是苏离指导他破薛河刀域的道理,事实上,他的这种认知甚至已经超过了苏离的慧剑的概念。只不过现在,无论苏离还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他究竟明白了些什么,发现了些什么,自然也想不到,这种认知会对他日后的修行与战斗以至整个修行界的历史会带来怎样的改变。
  看着舞衣飘动的梁红妆,陈长生的识海里无数信息片段高速掠过,不停计算着,感知着那些绸带上附着的气息,还有荒山里异常鲜明的真元波动,仿佛看到了无数颗星辰出现在眼前,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清楚这些星辰之间的相对位置,更没有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通过这些星辰的明暗程度与相对位置,推算出这片星域的运行规律,从而找到这片星域里最薄弱的地方,人类的计算能力有上限,在这种时候必须让位给没有上限的那些能力。比如说直觉,当然,依然可说成是猜测。
  数百颗星辰或明或暗,在他的识海里变幻着颜色,明明没有动,他却仿佛看到了那些星辰在动。
  人是所有关系的组合,命运是人与人的运动轨迹的总论,星空是描述及解释这一切的画布,梁红妆的人在不停发生着变化,以每过一年增长一岁的速度老去,以每多喝一罐烈酒便慢一分的速度迟钝,以每过一刻便恨多一分的速度痛苦,那么他的星域自然也在不停地运动。
  星辰移,明暗变,自有新画生。
  隐隐约约间,他在那片星域里的繁星密布处,忽然看到一片黑暗。四周的星辰仿佛要变成甬道,那片黑暗便是甬道的尽头,不知通向何处,可能是虚无。陈长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真实,因为在这片星域里,还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相信自己,哪怕是猜测,也要信以为真——他向着那个位置,一剑刺了过去!
  嗤的一声轻响。荒山间微寒的空气被刺穿。
  红色的舞带飘舞不停。
  陈长生的剑明明眼看着要刺到舞带上,却神奇的消失,然后从别的地方出现。
  苏离神情微凛,剑眉微挑。
  好快的一剑,居然能够破了梁红妆的星域。好快的一剑,梁红妆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一声清啸,起于山野,梁红汝急掠掠而退,直至十余丈外,才停下脚步。
  红色的绸带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脚下。
  他的左耳上镶着一颗明珠,此时那颗明珠已然不见,只剩下了一滴殷红的血珠。
  陈长生的这一剑,刺的就是他的左耳,刺的就是那颗明珠。
  梁红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触手微湿,蹙眉望着陈长生,震惊之余,很是不解。居然能够破了自己的星域?这少年究竟是谁?
  越境战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大多数都发生在一个大境界之间,比如通幽下境可以尝试挑战通幽上境。但坐照挑战通幽,通幽挑战聚星,这种跨越整个大境界的挑战则非常罕见,即便数万年的历史记载里,都没有太多成功的案例。
  当然,肯定会有例外,比如那些天赋血脉非凡的天才们。当初的秋山君还在通幽境时,哪个聚星初境的修行者就敢说一定能胜过他?再比如陈长生离开京都的时候,落落尚未通幽,但哪个通幽境,包括他在内敢说她不如自己?
  可是陈长生很明显没有任何特殊的天赋血脉,他的真元很一般,气势也很寻常……梁红妆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道:“难道你就是……”
  陈长生揖剑为礼,说道:“国教学院,陈长生。”
  ……
  ……


第375章 简单少年
  梁红妆神情微凛,被勾画的极细的眉梢向上挑起——最年轻的国教学院院长,国教重点培养的对象,教宗大人和梅里砂主教最偏爱的晚辈,原来就是这个少年——他知道陈长生,不然也不可能猜到,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一些事情,比如:陈长生以十六稚龄通幽上境,他那位极不亲近的远房堂兄都觉得不可思议,他也很是佩服,但他想不明白陈长生先前那一剑。
  世人皆知,陈长生的天赋在于修行,在于通读道藏这四个字里隐藏的毅力、勤奋以及悟性,但他的血脉天赋很普通,根本无法与秋山君、徐有容、落落殿下相提并论,那么他的这一剑怎么可能超越通幽境与聚星境间的分际,直接破了他的星域?
  难道他在出剑之前就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舞衣?梁红妆望向苏离——聚星境的星域看似完美,终究不是真正的完美,但也只有苏离这种层级的大强者才能够看破,可先前苏离一直没有出声,甚至目光都一直落在陈长生的剑上,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用的……到底是什么剑?”
  梁红妆看着陈长生手里的短剑,细眉挑的更高,越发妖魅难言。陈长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苏离教剑的时候,说得很清楚,这记剑法应该算在慧剑的范畴里,但他总觉得其间隐隐有某种差别。
  苏离这时候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他看着陈长生,带着不解和疑惑的神情问道:“你真是猜的?”
  陈长生点头,诚实说道:“就是蒙的。”
  苏离的眼睛微亮,似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少年,继续问道:“概率?”
  陈长生在心里估算了一番,有些不确定说道:“七?”
  苏离的声音陡然变高:“七成?”
  即便剑道天赋傲然当世的他,也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惊世骇俗,无论是数百年前他在离山学剑,还是秋山君当初跟着他初学慧剑的时候,都没可能做到这一点。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所以不可能发生。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我是说百分之七。”
  苏离心想这还差不多。饶是如此,陈长生的表现也已经超出了他的推算,感慨说道:“够了,至少已经脱离了蒙的范畴,来到了猜。”
  陈长生有些蒙,问道:“蒙和猜有什么不同?”
  苏离说道:“猜需要依凭,蒙是瞎混,当然不同。”
  陈长生想着先前出剑之前那瞬间的感觉,忽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猜还是蒙。
  他这一剑更多靠的并不是计算,而是直觉。
  直觉,很多时候就是大量计算及练习后产生的类似本能的反应。
  他隐约觉得自己那一剑、对梁红妆的舞衣的破解,与苏离教他的慧剑有些极细微的差别,却不知道这种差别到底是什么。
  梁红妆站在十余丈外,看着二人对话,忽然笑了起来,带着残妆的秀美脸庞上满是嘲讽的意味:“这就聊起来了?”
  苏离看着他说道:“你想聊?那一起啊。”
  梁红妆怔住,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略一沉默后,竟真的加入了这场聊天。
  因为他有些话想要说,要对陈长生说,至于苏离,他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凉郡北?为什么会和这个魔头一路?为什么要帮他?”
  陈长生在京都听到的以及印象中的苏离大多数时候就是离山小师叔这样一个世外高人形象,这一次万里同行,他发现这种印象并不准确,或者说不足以形容,苏离自己也承认杀过很多人,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接地指责苏离为魔头。
  “他杀过多少人你知道吗?他的剑被血洗过多少次,才会如此锋利,你知道吗?”梁红妆看着陈长生微讽说道:“他杀过那么多人,早就应该死了,结果却一直没死,天道循环,报应却爽了期,到了如今,他终于迎来了死期,你却要回护于他?”
  陈长生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梁红妆伸手整理了一下舞衣,再次走了过来,说道:“他是南人,你是周人,他杀过那么多周人,你有什么道理帮他?”
  这看似不是问题,实际上仔细来想,确实是个问题。
  在雪原上,陈长生背着苏离逃亡,可以说是报他的救命之恩,而且也只有苏离才能帮他回去,但现在,横跨万里雪原之后,再多的救命之恩也已经报了。现在已经回到了大周境内,他完全可以安全地离开——离山因苏离而强,国教中人则是因国教而强,现在苏离如重伤落难的雄狮,而只要国教还没有覆灭,以陈长生国教学院院长的身份,以传闻中教宗大人和梅里砂主教对他的赏识,谁敢对他如何?只要他愿意离开,无论薛河、梁红妆还是随后陆续会到来的那些强者,都会在第一时间里礼送他归京。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没有道理继续站在苏离的身边。
  陈长生看了苏离一眼。
  苏离神情淡然,没有说话,因为这也是他一直想弄明白的问题,只不过他没有问,陈长生自然也没有回答。
  现在梁红妆问了出来,他想听听陈长生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是从周园里莫名其妙到了雪老城前。”
  梁红妆微微挑眉,没有想到竟是如此。
  “在周园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当我离开周园,看到那座雪老城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死定了,然后……苏离前辈救了我,而且我想前辈被魔族设局围杀,或者与我在周园里遇到的那件阴谋也有关系,好吧……其实没有这么复杂……道理其实很简单,前辈救了我,我自然不能眼看着他去死。”陈长生看着梁红妆认真解释道。
  苏离说道:“万里雪原和薛河的刀,你的命早就已经还清了。”
  “前辈,帐不能这么算,准确来说,性命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算账的。”陈长生明确了自己的心意,语句也变得流畅起来:“对于您来说,只是救了我一命,对我来说,这一条命就是我的所有。”
  苏离和梁红妆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作为在修行世界里生活很多年、身心皆尘的人,很难接受这种道理。
  苏离摇头说道:“我认为你已经不再欠我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苏离微怔。他很清楚,陈长生不是自己的崇拜者,也没有什么意趣相投,更谈不上什么忘年交,所以才会好奇陈长生为什么一直没有离开,直到此时此刻,才知道,原来就是因为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当然,能够坚持这种道理的人,真的很不简单。
  “旁人眼中的一条命,实际上是你的所有……那你准备怎么还我?难道你准备这辈子就守在我的身边,给我做牛做马?”
  苏离看着他微嘲说道,眼神却有些温和。
  陈长生微窘说道:“也不必如此吧?”
  苏离笑了起来,梁红妆也笑了起来,一者欣慰,一者嘲笑,意思各自不同。
  “就算真的算账,互相救一次便能抵销,我也不认为已经还清。”
  陈长生望向梁红妆说道:“我要还救命之恩,所以我要确认前辈真的安全、性命无虞,才能离开,就像一个在水里奄奄一息的病人,你把他从河里救起,却不理会他病重将死,就这样离开,那怎么能算是你救了他呢?”
  梁红妆想了想,说道:“有道理。”
  陈长生说道:“多谢……阁下理解。”
  看着梁红妆媚若女子的容颜,红色的舞衣,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
  梁红妆看着他平静说道:“我要报杀父之仇,是不是也很有道理?”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杀父之仇这四个字,是谁都无法辩驳的道理,是最高的道理。
  “既然你坚持要救他,那我只能杀了你。”
  梁红妆说道:“事后若教宗大人降罪,也不过一死了之,你知道我是不会怕的。”
  陈长生知道对这样的复仇者而言,一旦下定决心,国教的威严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心意,说道:“明白。”
  梁红妆的气息越来越凌厉,没了绸带的舞衣在山风里轻轻飘舞,星域较诸先前更加稳定强大。
  他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说?”
  陈长生诚恳说道:“还请阁下手下留情。”
  ……
  ……


第376章 七道剑,敲伞六记
  梁红妆千里奔波来此,为的是找苏离复仇,他说的很清楚,那是杀父之仇,既然如此,这场战斗分的便不是胜负,而必然是生死。
  在一场生死之战开始前,请对方手下留情,而且诚恳真挚的完全不是套话,是发自内心的请求,陈长生的这句话真的很令人意外,梁红妆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摇了摇头,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意外,因为不可能有手下留情这种事情。
  红色的舞衣在青色的荒山里飘舞起来,数百里的尘与土尽数被震到天空里,梁红妆飘然而至,仿佛一团真正的火焰,即将燎原。
  侵掠如火,世间很难找到比火势蔓延更快、更暴烈的物事,这个少年能看破自己的领域?那我快到看都无法看清楚,你又如何看破?
  按道理来说,以梁红妆的境界以及在北地的盛名,断不至于面对一个通幽境修行者还要用上这种手段,但陈长生不是普通的通幽境修行者,而为了杀死苏离,梁红妆便是连羞辱都愿意承受,当然不会在意更谨慎一些,哪怕是完全不需要的谨慎。
  一个聚星境强者面对明显弱于自己的对手,竟然如此谨慎,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看着如火焰一般燃烧荒山的红色舞衣,苏离的剑眉再挑,神情却变得淡了些,这里的淡是淡漠,也是淡然,对生命的淡漠,对结局的淡然——他已经看到了这场战斗的结局,陈长生先前一剑伤了梁红妆的耳垂,但没有办法应对现在的局面。
  数百年前,他最后一次离开周园时,已经是通幽境巅峰,即便是那时候的他,面对此时的梁红妆,除了以杀换杀,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应对,陈长生又能怎么办?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悟性再高,修行再勤勉,境界的差距终究存在,更何况在战斗方面,梁红妆的经验要比他强大太多,而且……来得太快。
  很难有什么事物比侵掠的火势更暴烈更快,通幽境的他根本没有办法跟上梁红妆的速度,但他有两件事情比梁红妆更快——耶识步以及思考的速度。
  ——神识一动,能越千山万水。
  他看着漫山遍野而至的如火般的舞衣,拼命地思考着。
  道藏里记载过的前皇朝旧事,梁王孙横行北地的功法特点,梁红妆冷酷的眼神、恐怖的红袖、暴涨的气息、磅礴的真元、一株青草被踩过后躬身的角度,无数的数据或者说描述,在他的识海里出现,然后不停地互相组合、搭配,变成一张复杂至极的星图。
  他慧剑未成,就算再给三天三夜时间,都无法通过这些算出梁红妆星域的薄弱处,也无法看清这片星图里的联系,而片刻后,梁红妆的舞衣便将把他燃烧成灰烬。
  他还是只能蒙,不,是猜。
  苏离说过,猜和蒙是不一样的。蒙是瞎猜,猜的时候却是睁着眼睛,看着世界,看着星空,有所依据,然后听从直觉,或者说内心的感觉。
  他做出了自己的猜测,然后抢先动了。
  荒山里有风,都来自梁红妆的舞衣,陈长生的身周却很静寂,诡异而可怕,忽然间,他在原地消失不见,下一刻,便来到了梁红妆的身前。
  他动的是简化版的耶识步。
  一道明丽至极的剑光,在荒山间亮起,伴着一声低沉的吟唱,带着一道仿佛来自远古的肃穆恐怖威压,刺向满山遍野的火焰之中。
  他动的是新一代的龙吟剑。
  与梁红妆飘舞衣裳间的强大领域相比,他的这道剑意并不强大,但格外森然。
  剑光骤然照亮山野,仿佛一道闪电。
  短剑以难以想象的角度,直入骤折,绕过漫天大火,来到梁红妆的身前。
  山野间响起一声饱含愤怒与震惊意味的清啸。
  梁红妆急掠而退,纵在半空中,都能看清他的左肩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剑痕,鲜血从那道剑痕里溢出,陈长生的剑竟是再次刺中了他!
  火势未有减弱,反而暴涨,梁红妆暴怒至极,红色的舞衣自天而降,把陈长生笼罩在其中,便在这时,又有一道明丽至极的剑光亮起!
  山野间剑鸣不断,但并不急促,一道一道,甚至有些缓慢,而且剑意也并不如何强大,然而那片如火的舞衣,却始终无法落下,无法把陈长生罩进去。
  ……
  ……
  时间,就在剑光与火舞之间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荒山间忽然响起一道恐怖的撕裂声。
  满山遍野的大火骤然消失无踪,那道剑光也不再继续亮起。
  两道身影分开,在山野间隔着数十丈相对,之间有山风轻拂。
  陈长生的脸色很苍白,握着剑的手不停颤抖。
  梁红妆的脸色更苍白,浑身是血,舞衣已然尽数碎裂。
  陈长生出了七剑,竟是一剑都没有落空。
  战斗至此,胜负已负。
  残妆与血滴,在梁红妆苍白的脸上格外清楚,鲜血从破烂的舞衣上不停滴落,他看着陈长生,瞪着眼睛,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有些茫然,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也不是很明白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苏离看着陈长生,情绪有些复杂,通幽境的少年对聚星境的名人,以前者胜结束——修行界历史上很少见的越境杀,就这样在他眼前发生了。
  他当年曾经完成过数次越境杀,他相信跟自己学了一个月剑的秋山在通幽上境的时候也能做到,但陈长生能够完成这样的事情以及他用的方式,依然让他很受震动。
  这场战斗是如此的平淡无奇。
  苏离清楚,唯因其平淡无奇,所以更惊心动魄。
  陈长生完成这次越境杀,靠的不是天赋血脉,不是天成剑道,不是天地与星空的馈赠,而是完全靠自己的努力与领悟,这不是天才,却远比天才更强大。
  在时间的长河里,在广阔的大陆上,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吗?
  苏离看着陈长生,默默想着这个问题,手指轻轻敲打着黄纸伞。
  直到最后,他也只敲了六下。
  ……
  ……


第377章 酒后吐真言
  梁红妆望向苏离,面无表情,仿佛死人般问道:“为什么?”
  一片安静,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他惨笑说道:“我以为天理终究循环,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只是迟了些,但终究会有一个结果,哪里想得到,根本就没有什么天道,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可以一直活的好好的,如今眼看着就要死了,又冒出来了一个他。”
  陈长生低着头,没有看他,握着短剑的手微微颤抖。
  “我们梁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天凉陈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十几年前你要灭我梁家满门!”
  梁红妆的笑声越来越大,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凄厉。说到最后一句时,质问已经变成嘶吼,那是受伤的野兽发出的嘶吼,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绝望与痛苦,直要深深地刺进听到的人的灵魂最深处。
  陈长生的头更低,脸色更苍白,手越来越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握不住剑柄,他不想去看已经状若疯癫的梁红妆,也不敢看苏离。因为他很担心如果自己看上一眼,便会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生出难以抑止的悔意,从而陷入痛苦与挣扎之中。
  听着梁红妆悲愤的质问,看着低着头的陈长生,苏离依然面无表情——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也无法改变,那么后悔不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不需要进行检讨,即便有,那也只能发生在他自己的内心,他绝对不屑于向这个世界解释什么。
  他就是这样性情的人,如果换作以前,无论梁红妆再惨,他都会面不改色地离去,今天他同样面不改色,但不知为何,在离开之前说了两句话。或者,是因为陈长生的头垂的太低,握剑的手太抖?
  “你梁家历代祖宗当皇帝的时候,又在南方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门?”
  苏离看着梁红妆面无表情说道:“至于灭你梁家满门……如果我真想这么做,你怎么还能活到今天,梁王孙如何还能活着?”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烦躁起来,望向陈长生寒声说道:“不赶紧走还傻站着做什么?模仿孤独还是冒充绝望?不要以为你救了我的命,就有资格对我说教。”
  说完这句话,他向着荒山那面走去。
  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他依然伤重,但可以慢慢走两步了。
  两只毛鹿吃饱了青草,回到场间,看着向远处走去的苏离和依然低头站在场间的陈长生,显得有些困惑,不知道该跟着谁。
  陈长生抬起头来,看着梁红妆,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说了两个字:“抱歉。”
  终于说出这两个沉重的字,他的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些,伸手揽起两只毛鹿颈间的缰绳,沉默向前方那道有些孤单的身影追去。
  荒山那面是南方。
  梁红妆再也无法支撑,跌坐于地,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痛声喊道:“你以为你们真的能回到南边吗?你继续跟着他,你也一定会死!”
  陈长生没有回头,低着头继续沉默地走着。
  苏离走的很慢,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被他追上。
  毛鹿屈起前膝,伏在了地上,他把苏离扶了上去。
  从始至终,没有交谈。
  ……
  ……
  走过这座荒山,又翻越了另两座荒山,毛鹿停在一片青青如茵的草坡旁。
  陈长生从鹿背上下来,奔到道旁,弯下身便开始呕吐。
  苏离看着他嘲讽说道:“那个家伙又没死,有什么好吐的。”
  陈长生摆摆手,想要解释两句,却无法压抑住胸腹间的难受,再次吐了起来。
  与梁红妆的这场战斗,是他第一次正面且独自战胜一名聚星境强者。这场战斗如果不是太过平常无奇,显得有些轻描淡写,或者能更配得上这场战斗在历史里的地位。
  但他付出的代价并不是平常,越境杀的战斗当然不像表面上那般轻描淡写。在梁红妆的星域威压之下,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浑身的骨骼都仿佛想要裂开,先前他的身体一直微微颤抖,那是情绪问题,也是身体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但真正的伤势不在身体,而在精神。
  他没有徐有容那样的推算天赋,更没有足够强大的天赋血脉,对慧剑的学习才刚刚上路,便要强行摧动慧剑迎敌,而且一动便是七剑,这不是现在的他能够承荷的。大量的甚至可以说是海量的信息采纳与分析,如大海般甚至如星空般浩瀚无穷的复杂计算,直接压榨干净了他所有的精神,让他的识海震荡直至将要崩溃。
  他的神识尽数消耗在那七剑之中,识海变得空空荡荡。
  修行者的身体是精神海洋里的一艘船。他现在的精神海洋枯竭了,那艘船在虚无的空间里不停坠落,永远没有止尽,这是很恐怖的一个过程。他觉得四周的一切,荒山与草坡都在不停地转动,变化,湛蓝的天空仿佛正在向头顶落下,这让他无比烦恶、难受、眩晕,痛苦,虚弱。就像连续喝了七天七夜的酒,那酒是烈酒,甚至还是劣酒。
  这种感觉非常痛苦,非常难受,而且这是精神层面的事情,根本没有办法从身体里驱逐出去。
  他把昨夜和今晨吃的烤肉与野果全部吐了出来,把胃液也吐了出来,最后吐出来的东西只剩下清水般模样的事物,直至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没有停止,他开始干呕,仿佛要吐到海枯石烂、天荒地老,如此才能表明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苏离看着在道旁呕吐的少年,沉默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以黄纸伞为杖慢慢地走到陈长生的身后,慢慢地举起黄纸伞,打在陈长生的颈后。
  啪的一声,陈长生慢慢地倒了下去。倒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量,保证自己向后倒下,不会沾染到自己吐出来的那些秽物。
  但他没有昏过去,依然睁着眼睛,看着天空,痛苦无比,虚弱至极。
  苏离淡漠说道:“你如果不肯昏,就有可能疯。”
  刚才那一击,他把这些天暗中积蓄的力量全部用了,本以为或者不足以杀敌,但可以用来救人,却没想到这少年的身体如此坚韧。
  陈长生像濒死的鱼儿一样张着嘴,虚弱说道:“前辈,山上有棵草。”
  “你不会是临死前想写首诗吧?”苏离说道:“别这样,会让人不自在。”
  陈长生艰难地抬起手,指着那棵草说道:“那是百日醉。”
  就像苏离说的那样,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识海真的有可能破裂,直接死去或者变成白痴,而且最关键的是,他现在真的很难受,很痛苦。如果他这时候能够保证视线不模糊,能够看清蓝天里的白云,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解下金针,把自己弄晕过去,但他做不到。
  幸运的是,在倒下的时候,他看到一棵能够让自己昏迷的草。
  苏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那棵草摘了过来,有些粗暴地用手扯成碎段,塞进他的嘴里。
  陈长生终于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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