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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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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雾渐散。
  落落的身影赫然还在原地,唇角溢出一道鲜血!
  千里钮竟没能帮助她离开!
  她抬头望向夜空,只见落下的星光有些微微曲折。
  不知道那个像梭子般的铁器是何法器,竟把如此大的空间都封锁了起来!
  她的笑容已经敛去,看着树旁那名黑袍人,认真说道:“辛辛苦苦修到通幽上境……噢,我忘了……你们那边没有这种说法,但总之都是不容易的事情。你确定想要灰飞烟灭,而且你的家人族人都会被追杀一生一世,直到最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值得吗?”
  这不是威胁,而是客观冷静的陈述,所以格外有力量。
  任何试图对她不利的人,都必将承受八百里红河的无穷怒火。
  “那么,首先必须得知道我是谁。”
  那名黑袍人缓缓解下帽子,露出一张朴实无奇的面容。
  这是一名中年男人,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往京都人群里一扔,绝对没有人能够记住他的模样。
  尤其是当他梳起发髻的时候。
  今夜,他没有做伪装,黑发披散在肩,于是,那两只黑色的恶魔角,在星光下是那样的清晰。
  这名来自魔族的中年男人,带着不容置疑的虔诚说道:
  “……而且如果能在人类的都城杀死殿下,不要说我的生命,便是灵魂,我也愿意奉献。”


第29章 一言惊风雨
  星光从夜空里洒落,经过那道无形的屏障时,发生诡异的折射,落在这名中年魔族男子的脸上,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看上去就像是北方那些不化的冰雪。
  落落抬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水,看着他问道:“你们是想要掳我还是杀我?”
  魔族男子平静说道:“掳您,我无法离开京都,所以抱歉,我只能当场杀了您。”
  落落盯着他发间隐隐可见的那两只魔鬼角,问道:“看来,你等了我很长时间。”
  魔族男子微微躬身,说道:“从殿下离开故国的那天开始,更准确地说,从殿下渡过那道满是血腥味的河流开始,我便一直在等待,等待今天的到来。”
  落落说道:“那真是已经很久了。”
  “我离开家乡已经数年时间,随您开始这趟旅程也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在京都里像老鼠一样躲藏了大半年时间,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在夜色里默默地注视着您,很枯燥也很危险。”
  魔族男子平静地述说着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很淡然,实际上很残酷,甚至可以说悲壮——在人类世界最核心的都市里隐藏了这么长时间,他必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尤其是精神上。
  他沉默了会儿后,转身望向湖那面遥远的北方,感慨说道:“我很怀念家乡的风雪,也很怀念妻子儿女,谢谢殿下垂怜,今夜终于给了我完成这个伟大使命的机会。”
  听完这两句话,落落心里出现了一些悔意。
  她没有想到,魔族一直窥伺着自己,居然从家乡一直跟着来了京都,谋虑深远,用心深刻到这种程度,一旦被魔族抓住机会,肯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她后悔的是,这个机会是自己给魔族提供的。如果不是为了找到那个人,她用尽心机手段摆脱了族人的保护,对面这名魔族男子,大概依然只能继续藏匿,在人类的世界里消磨生命,直至老去。
  她望向夜空,看着那些明显折射的星光,知道那个法器成功地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虽然族人就在国教学院院墙的那面,但肯定无法听到自己的喊声。
  此时此地,没有人能够来救自己,除了自己。
  落落确定了自己的处境,反而平静下来,望向那名魔族男子,眉眼间的稚意,尽数被战斗的意志所取代:“通幽上境很强,但不够强,我不认为你有资格杀我。”
  “京都居,大不易,这里的人类强者太多,如果我太强,容易惊动莫雨这种级别的大人物,大周皇宫随便来几位供奉,我便死了,所以我不能强。”
  魔族男子看着她说道:“我的功法擅于隐匿,虽然不是特别强,但也不是特别弱,刚好够把殿下杀死,所以我是最合适的,所以今天出现在您面前的才是我,而不是别的人。”
  落落说道:“我要知道知道你的名字。”
  她这句话说的很平静,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叫摩河。”魔族男子很听话地回答道。
  落落说道:“摩河是姓,不是名字。”
  魔族男子微微一笑,苍白的脸像白纸一般皱起,显得有些恐怖:“殿下,拖延时间没有意义。”
  落落笑出声来,笑声很清脆,随着夜风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如果没有那道屏障的话,至少墙那面的人可以听的很清楚,而那名魔族男子没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拖延时间。”她不再尝试,认真说道。
  魔族男子说道:“杀死殿下,我肯定也很难逃出京都,那么这段时光,大概便是我这一百多年生命最后的时间,能够与殿下这样的尊贵血脉说说话,想来我的灵魂可以更容易安息。”
  落落睁着大大的眼睛,睫毛微眨,好奇问道:“你不担心被人类发现?”
  魔族男子指了指身前草枰上那些铁杵般的事物。
  “这里离皇宫很近。”她很好心地提醒道。
  魔族男子面无表情说道:“我相信,就算圣后正看着这里,也发现不了我们在做什么。”
  “好吧,我真的确认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落落叹了口气,明明愁眉苦脸,却显得有些可爱。
  “那么,你确认真可以杀死我?”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睛忽然变得极其明亮,像两颗明珠一般,右手从腰间解下一道皮鞭,那鞭子非常长,长到在她的脚下最终堆了起来,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收在腰间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落雨鞭?”
  魔族男子显得很感慨,不知是因为看到了传说中的神兵,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然后他望向落落,非常认真地说道:“无论您身边带着多少罕见的法器,殿下您今夜都必须死,因为这是军师大人的安排,那么便不会有任何意外。”
  听到这句话,落落握着鞭柄的小手微微用力,有些苍白。
  魔族军师,这是大陆最可怕的几个名字之一。
  便是她的父母,都极为重视此人。
  当年大战结束,魔族惨败在人类与妖族的联军手下,但并未就此覆国,还能在寒冷的北域苦苦支撑,甚至近些年还有复苏的迹象,除了那位冷酷强大的魔君坐镇雪老城稳定大势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一位军师替魔族出谋划策,无论是那些匪夷所思的阴谋还是堂堂正正的民生政策的幕后,都有那人的影子。
  是的,是那人的影子。
  魔族军师,是一个人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类愿意背叛自己的种族,替魔族卖命。但全大陆都知道,这个人类在魔族里极受尊重,只从这一点看,便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魔族军师布置的阴谋,从来没有失败。他的思维仿佛没有漏洞,他对人心的掌握以及利用,早已超越所谓炉火纯青的程度,已然变成难以言说的能力。
  无数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次人类的北伐因为此人的阴谋诡计而失败,甚至大军尚未开拔便无疾而终,此人给人类带来的损失,甚至要比魔族恐怖的八大山人加起来还要多。
  无数人类强者,以及妖族的勇士,都曾经试图找到这名魔族军师,然后暗杀他,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除了长生宗一位剑道强者,甚至再没有人找到过他。
  到今天为止,依然没有人知道这名魔族军师姓什么,长什么模样,是哪里人,有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他选择背叛人类,投身魔族,甚至有传说,当年魔族惨败之后,这名军师根本没有随魔君回雪老城,而是选择就地隐匿身份,现在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他有可能是你身边的邻居,有可能是你的老师,甚至有可能是一名教士。
  这正是魔族军师最可怕的地方。
  人们只知道他经常穿着件黑袍。
  魔族很多强者,提起他时,都会敬畏地称之为:黑袍大人。
  ……
  ……
  落落看着树旁那名穿着黑袍的魔族男子,心渐渐沉下。
  如果这是魔族军师的计划,那么自己可能真的很难幸免。谁都知道,那名魔族军师的计划看似简单,甚至随意,但从来没有任何漏洞,没有任何意外的情况会发生。
  树旁那名魔族男子穿着黑袍,应该是那名军师的直接下属。
  他身前草枰里那根铁制的法器,很直接地将所有的变化拒绝在世界之外。
  她一个人来到国教学院。
  再没有人能够看到她。
  她自然便会死去。
  这个局很简单,从逻辑上来说却无可挑剔。
  她知道自己只能凭自己的力量争取活着。
  但她更知道,那名传说中的魔族军师,对双方的实力一定做过最精确的计算。就像那名魔族男子先前说过的那样,他不算太强,但也不弱,刚好能够杀死她。
  一定能够杀死她。
  她能看出对方的实力境界,是因为她的天赋,不代表她能战胜对方。
  按照人类的实力划分,她现在应该是坐照初境,以她的年龄来论,这个境界已然惊世骇俗,然而在与成年强者的生死搏斗里,这种境界并不足以让她活下来。
  “能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与尊贵的殿下说这么多话,我很满足。”
  魔族男子缓步向她走来,缓缓举起右手,指间隐隐可以看见白色的光芒。
  那是真元凝成的光团。
  落落感受着那光团里传来的恐怖气息,微微眯眼。
  魔族男子的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靴子。
  靴底踩在草坪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白天的时候,青草被剪短,断茬里吐露着令人愉快的味道。
  青草似乎因为剪短所以变得比较有力,竟撑住了那魔族男子的靴底。
  不,那只是瞬间的画面。
  事实上,魔族男子在踏出第一步时,身影便开始虚化,然后消失不见!
  落落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仿佛要照亮夜色。
  她知道这名魔族男子能够在人类世界里隐藏这么长时间,肯定如他自己所说,功法极重隐匿,但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能够在战斗里,如此轻而易举地消失。
  下一刻,那名魔族男子出现在她的身后!
  那个恐怖的拳头,直接轰向她的后背!
  魔族男子的实力比她强很多,但即便如此,他出手便是最强硬的手段。
  他将真元尽数握在拳中,尽情一击,即便击中,他的右手也必然会废掉,但他不在乎,只要能够把这个小姑娘杀死,他连生命和灵魂都可以奉献,哪里还在乎一只手?
  落落没办法挡住这只拳头,事实上,她连对方的踪迹都捕捉不到。
  但她的鞭子能。
  她右手握着的长鞭,像灵蛇一般弹起,鞭尾像蛇信似的,在夜色里嗤嗤破空而去,直刺身后魔族男子的咽喉。
  同时,她松开手掌,第三颗纽扣向地面落去。
  魔族男子苍白的脸上神情漠然,理都不理,依然一拳击下。
  嗤的一声轻响。
  他的咽喉上多出一个血洞。
  但同时,他的拳头也落到了落落的背上。
  魔族诞生于群山风雪之中,他们的力量以山为名。
  他的拳头,就是一座山。
  这座山直接轰向小姑娘的身体。
  那画面看着很残忍。
  ……
  ……
  那颗纽扣落到了地面上。
  烟雾微作,未散时,落落已然转身,正面那只恐怖的拳头。
  在那名魔族男子诡异的身法之前,按道理来说,她根本来不及转身,但她却做到了。
  因为她提前又用了一颗千里纽。
  千里纽没有办法帮助她越过那道无形的屏障,但至少能够帮她转过身来。
  但转过身来又能做什么呢?
  那只恐怖的拳头越来越近,手指间溢出的真元光线越来越明亮。
  只是因为尊严,所以在生命最后一刻,一定要直面死亡的到来?
  不。
  落落稚气十足的眉眼间现出坚毅的神情。
  她清喝一声,握住小小的拳头,毫不畏惧地向迎面而来的那只拳头对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
  地板掀飞,烟尘大作,草坪上出现无数道如蛛网般的深刻痕迹,刚被修理完的那片树林,迎风而倒!
  夜风轻柔地拂过。
  烟尘渐渐敛去,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那名魔族男子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情绪异常复杂,有数道血水正在缓缓淌下。
  他的黑袍已经被割裂成无数碎片,露出苍白而强壮的身躯。
  他的右拳已经变得血肉模糊,可见森然白骨。
  最恐怖的伤势在他的头部。
  他左边那根恶魔角,已经从底部断裂,鲜血正在汩汩涌出。
  一颗微微发黄的尖牙,深深地钉在他的额头上,微微颤抖。
  如果这颗锋利的尖牙,能够再深入几分距离,或者,便已经杀死了他!
  魔族男子伸手想要拔出这颗尖牙,不知为何,却不敢触碰。
  他知道,如果不是军师给自己的这件法器镇压着战场,那么他已经被这个小姑娘偷袭杀死了。
  一念及此,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有些恐惧。
  “这……就是大帝的獠牙?”
  他盯着落落的眼睛,声音微颤,痛并愤怒着:“果然不愧是传说中拥有无数宝贝的殿下,居然拥有这种级别的护身法器,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
  三颗千里纽,一根落雨鞭,还有一颗大帝的獠牙。
  无论哪一种,放在世间都是可以令人倾家荡产……不,是那些强者们宁肯家破人亡也要获得的宝物。
  而这些,都在她的身上,就被她毫不吝惜地用掉了。
  如果让世间强者们,看到今夜的画面,绝对会捶胸顿足,痛惜不已。
  但她不会,因为她是落落,她很大方,那么,她首先对自己很大方,而且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她的。
  “我必须承认,殿下您的应对很出色,先天血脉的能力,果然强大,但遗憾的是……这是军师大人布置的计划,他肯定算到了您身上带的东西,确认那些不足以杀死我。”
  魔族男子伸手将血涂遍苍白的脸,在微微弯曲的星光下,看着异常恐怖。
  他最后说道:“我还活着,那您就死吧。”
  落落的情况并不好,先前用袖子擦干净的唇角,再次溢出一道鲜血。
  她看着魔族男子,轻轻抖了抖鞭子,长鞭反射着星光,在夜色里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蛇,而是龙。
  风雨里的一条龙。
  落雨鞭,百器榜上名列十七。
  ……
  ……
  魔族男子消失,藏书馆四周呼啸之声大作,里面漏出的灯光如巨浪里的小舟,时暗时明,时隐时现。
  落落低首静立,手里的落雨鞭,在夜风里不停狂舞。
  隐隐有雨点落下。
  偶有阴寒气息破夜色而出,便会被雨点挡回。
  偶有厉光破风而至,风便骤然加急,形成一道屏障。
  落雨鞭,能引八方风雨,用来防身,是最好的武器。
  这也正是为什么她离开家乡的时候,选择用落雨鞭作为武器。
  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境界只在坐照初境,与魔族男子的差距太大。
  如果她没有用大帝的獠牙偷袭对方成功,魔族男子甚至可以凭借雄浑的真元,直接硬抗落雨鞭的威力,强行轰杀她,但现在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名魔族男子的身法太过诡异,依循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轨迹,在夜色里来去自如。
  她的鞭子能够带动八方风雨,将自己保护的密不透风,却没有办法捕捉到对方的行踪,自然也没有办法攻击。
  攻不能久,守又如何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落雨鞭即便再有灵性,终究也需要她用神魂驭使,每一道风雨起,便要消耗她的一道真元。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对方那个古怪的法器失效,撑到族人赶来。
  她依然以超乎同龄人的冷静与毅力坚持着,等待着。
  她等待着对方真正露出身形的那瞬间。
  她随身的法器已经用完,依然未能脱困,但她还有鞭子,更关键的是,她还藏着手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手里握的虽然是落雨鞭,用的却是剑法。
  那套剑法里也有风雨二字。
  钟山风雨剑。
  这套剑法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可以将满天风雨凝为一点,攻击对方最薄弱的环节。
  那名魔族男子已经身受重伤,不复先前的强势,她相信如果给自己一个机会,绝对可以杀死对方。
  问题在于,那名魔族男子受伤之后虽然愤怒,却依然没有失去理智,表现的极有耐心,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凭借那套诡异的身法,游走在风雨之外,根本不给她出手的机会。
  落落,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魔族强者的功法向来神秘,掌握不了也罢了,可如果自己能够把钟山风雨剑的剑诀完全学会,如果能明白那招八方风雨的真义,何至于现在这般被动?
  为什么天道院和摘星学院的老师,都不知道怎么教自己?如果自己能够找到那夜的那个人,他是不是能够教会自己?对了,如果不是为了找那个家伙,自己怎么可能会遇到暗杀?怎么会这么惨?
  是的,都怪那个家伙。
  落落很委屈,所以她不想大方了,她决定以后如果能找到那个人,自己不要送他那么多礼物……
  或者,把礼物减去一半?
  想着这些事情,战斗依然在持续。
  危险正在逼近。
  她的颈上多出了一道血口,那是先前魔族男子抓住落雨鞭的漏洞,带来了近乎致命的一击。
  落落不止委屈,更开始伤心起来了。
  她可不想死。
  她始终认为,活着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情,是最美丽的事情——你看,天边的云很美丽,京都的云很美,有时候像街上姑娘的头发,家乡的云也很美,有时候像少年马贼的脸。
  而且就算要死,她也不能被人在京都杀死。
  因为那样会让很多无辜的人死去,比如街上姑娘,比如少年马贼。
  落落身上的血流的越来越多。
  落雨鞭也渐渐变得无力起来。
  那名魔族男子依然隐藏在夜色中,不知何处。
  她很疲惫,然后觉得有点困。
  落雨鞭在夜色里无声无息,落下的风与雨也没有声音,那名魔族男子也没有发生任何声音。
  国教学院里一片安静,真的很适合睡觉。
  她除了修行、游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睡觉了。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睡着,可是,真的很困呀。
  便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打破了安静。
  夜色下的国教学院醒了过来。
  落落也醒了过来。
  “天星映腑,真元随意,平腕悬肩,风雨敛。”
  落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但她知道这是钟山风雨剑诀里的内容。
  她下意识里握鞭转腕,左膝微屈,真元随意而上,不理剑诀里说的那些经脉,直接依循着身体里的通道,直接穿越脏腑,来到胸腹之间,然后她觉得自己握着鞭柄的手热了起来。
  接下来呢?
  她有些惘然地想着。
  夜色依然深沉。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斗轸,奎柳。”
  这是两个听上去有些古怪的词。
  但如果拆开,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便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
  斗轸,是分居东西方向的两颗星辰。
  奎柳,是分居南北方向的两颗星辰。
  星辰万古恒定不移,尤其是那些著名的星星,地面上的人们从老到幼,都能清楚地记得它们的位置。
  落落怔了怔,不明白这是意思,这是方位?
  难道要向着夜空里斗星的位置刺出?然后轸星?
  忽然间,她醒过神来。
  斗轸之间,可以画一道线。
  奎柳之间,也可以画一道线。
  两道线交会的地方,便是夜空里唯一的那个点。
  落落睁大眼睛,向着那个地方望去。
  她手里的落雨鞭,已经提前刺向了夜空里的那个点。
  落雨鞭集百束风雨为一线,变成了一把剑。
  钟山风雨剑。
  国教学院里,风雨骤敛,剑意却大盛。
  嗤的一声轻响。
  一道鲜血从如漆般的夜色里喷射出来。
  同时响起的,是那名魔族强者震惊而愤怒的痛呼声。


第30章 旧书换新天
  ……
  ……
  紧接着,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依然是四个字,四颗星辰,一个方位。
  “宿枢、檀卫。”
  落落手里的落雨鞭,闻声循位而去,夜色里的雨滴与风尽数凝居一道直线,来自钟山的剑意,凝成风雨,仿佛无视时间,准确地刺中夜空里的那个点。
  只有漆黑的夜色,什么都没有,当落雨鞭刺中时,却再次带出一道血水,与一声痛哼!与先前那声痛呼里带着的震惊与愤怒不同,这声痛哼里更多的是惘然,甚至隐隐还有些恐惧!
  落落感觉着自己的真元在身体里高速地流转,明明没有按照剑诀里的要求流过那些经脉,却依然能够抵达握着鞭柄的手掌里,甚至要比平时练习的时候更加磅礴。
  这让她很不解,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接下来的时间里,那道声音不停响起,有时候说的是钟山风雨剑的剑诀,告诉她应该用哪一招,有时候说的是真元的运行方法,却明显和剑诀里说的不同,更多的时候说的是夜空里的星辰。
  听着那道声音,落落仿佛回到很小的时候,父亲在崖顶的石坪上,指着天边的流云教导自己战斗的方法,她的情绪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冷静,根本不作任何思考,神识随意而行,手里的落雨鞭呼啸而去,如一柄锋利至极的长剑,不停向着夜色里刺去!
  啪啪啪啪,看似空无一物的夜色里,响起无数声撞击声,那是坚韧恐怖的落雨鞭落在人体上的声音,随之有数十块碎布随风飘舞,落到地面上,那些碎布都是黑色的。
  嗤嗤嗤嗤,狂舞的落雨鞭前半段已经被染红,无数道鲜血从夜色里喷洒而出,却看不到受伤的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笔蘸着朱砂磨成的墨,正在写着狂草,画面看着极其诡异。
  一声痛苦而愤怒地暴喝后,那名魔族强者终于无法再隐匿自己的行迹,从夜色里跌落出来,双脚刚刚触地,便贴着地面滚了十几圈,一直退到湖畔才敢停下。
  这名魔族强者的身上到处都是落雨鞭刺出来的伤口,不停地淌着血,黑袍早已变成无数碎布,凌乱地挂在身上,看着异常狼狈凄惨,哪里还有先前的威势?
  他从夜色里被逼出来的第一念头便是后退,要离那把落雨鞭越远越好,在狼狈后撤的过程里,还没有忘了抽出插在草坪里的那件法器,因为他这时候已经被打的魂魄俱丧。
  他像条狗般蹲在湖畔,右手拿着法器死死地护住头,声音就像破了的风箱一般,沙哑难听之极,里面满满都是震惊愤怒怨毒以及恐惧的情绪,因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谁?是谁!给我出来!”
  能够得到黑袍军师信任,承担如此重要的使命,因为这名魔族强者擅长的功法乃是雪老城的绝学,极为擅长隐匿,如此方能在人类的世界里长期生存,同时也是他拥有难以想象的坚韧意志,绝对不会因为一时挫败而沮丧,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完全超过了他能够接受的程度,已经快要摧毁他的意志。
  因为他最擅长的隐匿行踪,竟被对方完全看破!那个始终没有现身的敌人,竟似乎对他的功法了若指掌,能够完全判断出他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这怎么可能?!
  “你到底是谁!给我滚出来!”
  这名魔族强者看着漆黑的国教学院四周,又望向藏书馆外昏暗的灯光,想起自己似乎忘记了些什么,满是鲜血的脸上流露出极度强烈的不安情绪,声音颤抖的非常厉害。
  藏书馆外草坪上的光线变得明亮了些,因为门开了。
  紧接着,四周的光线又变得暗了些,因为有人走了出来。
  一位少年站在石阶上。
  他穿着旧道袍,握着一把短剑。
  他脸色微白,有些紧张,但眼神坚定,没有退缩的意思。
  ……
  ……
  陈长生一直在藏书馆里。
  这些天的夜晚,他都在藏书馆里。
  他在引星光洗髓。
  之所以从冥想的状态里醒来,不是因为藏书馆外这场激烈的战斗,而是因为魔族强者用的那件法器,对自夜空里落下的星光造成了某种干扰。
  他走到窗畔,才发现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夜色下的国教学院里展开,他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谁,但看到了那名男子的魔鬼角,所以很自然地明白自己应该站在哪一方。
  然后,那名魔族男子消失在夜色里。
  那名小姑娘手里的长鞭,悄无声息地召来满天风雨。
  他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帮助那名小姑娘,因为他连洗髓都没能成功,而那名小姑娘和那名魔族男子明显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他站在窗边的角落里,默默地观看着战斗,为那名小姑娘加油,没有出声,因为他不想给这场战斗带来什么变数,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那名小姑娘分神。
  魔族自然不会在意一个普通人类的死活,但那个小姑娘可能会。
  哪怕是这种细节,他也不会错过,他是个很细心的人。
  但下一刻,他有些吃惊地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可以改变这场战斗。
  那个小姑娘手里提着的长鞭明显并非凡物,用的却不是鞭法,而是剑法。
  钟山风雨剑。
  在西宁镇旧庙,陈长生曾经看过这套剑诀,他记的很清楚,那是在驭华经注第四卷里。
  当然,那些剑诀更多是以道家贤者问辩的形式存在,直到前些天,他在藏书馆里找到对应书籍,才明白原来那些字句都是运行真元的方法以及妙不可言的招式。
  这套剑诀,他能倒背如流,加上这些天的重温,自然能够看出那名小姑娘运鞭之时暗藏的剑法,只有钟山风雨淅沥其形,却无凄寒其意,而且她催动真元的方式明显有些问题,不然不会如此生涩。
  是的,他的身体里没有一滴真元,但他已经开始研究真元运行的方法。
  这些天在藏书馆里与脑海里的修行知识相对照时,他尝试着突破经脉的限制来摧动真元,为此做了数种假设——他的九段经脉无法相连,他如果想要修行,便必须找到一种全新的方法。
  他不知道这种方法有没有用,能不能驭使钟山风雨剑,因为他只是个没有真元的普通人,但那时候小姑娘已然浑身是伤,眼看着便要死去,他必须赌一把,希望能够帮到对方。
  便是那句话。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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