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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精校]-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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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名侍女知道大人她自幼便谨守礼数规矩,以道德君子自居,把德之一字看的比什么都重,所以对她此时的反应不以为异。那对魔将夫妇却不免有些吃惊,然后觉得有些好笑。刘小婉笑着说道:“他们有婚约在身,如何说得上是奸夫淫妇。”
  南客一时语塞,这对魔将夫妇实力高强,而且不是她的下属,她没办法像对待侍女一般训斥,但依然强自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即便是未婚夫妻,一日未成亲,便要保持距离,这一路行来,她让他背着,可以说是迫不得已,这又算是什么?”
  刘小婉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既然徐有容和陈长生已经离开,魔族一行强者自然没有停留,出庙而去。
  白草道的两侧,草原里到处都是妖兽的气息,有些妖兽强大到就连这对魔将夫妇都觉得有些忌惮。
  那名弹琴老者虽然说可以用琴声操控一些低级妖兽,但绝对没有能力控制如此强大的妖兽,更何况他的古琴此时负在身后,根本没有弹响,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强大的妖兽非但没有向他们发起攻击,甚至隐隐表现出来了一种臣服的感觉。
  那是因为南客的手里拿着一块黑木。
  这块黑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向四周的草原里不停散发着某种信号。
  弹琴老者的目光落在那块黑木上,回想起前些天第一次看到南客大人取出黑木时自己的震惊——这样一块看不出任何神奇之处的黑木,居然能够让日不落草原里的妖兽听命,就连那些最强大、同时也是最骄傲暴戾的妖兽,在最初的有些不安份后,很快也都表示了臣服。
  很明显,这块黑木是黑袍军师留给南客最强大的手段,南客都没有想到这块黑木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神奇威力。黑袍大人在这些魔族强者的心里变得越发神秘而伟大起来,他究竟是谁,怎么会对周园如此了解,甚至拥有黑木这个明显属于周园的法器?
  这是他们无法理解、也无从去追问的事情,弹琴老者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南客大人没有利用这块黑木,命令草原里难以计数的妖兽,直接把徐有容和陈长生撕成碎片,相反却命令那些妖兽不得擅自发起攻击,她究竟想做什么?
  “老师把这块黑木交到我的手里,应该便是算到,我可能会走进这片草原,但老师没有提前告诉我这块黑木的来历,说明老师把最终的选择权让我自行处理,我可以用黑木把他们杀死,但也可以去追求更大的梦想。”
  南客看着白草道的远方,没有看见那两个人的身影,却仿佛看到了,神情漠然说道:“虽然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很明显他们知道周独夫的墓地在哪里,知道剑池的位置,那么当然不能让他们死。”
  弹琴老者低声说道:“可是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白草道,何必还要留着他们的性命?”
  南客说道:“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永远不可能在这片浩瀚的草原里找到这条白草道,同样,我无法确定想要走进周独夫的陵墓,还要经过怎样的考验,我永远不会拿没有把握的事情去赌对方已经拥有的东西。”
  弹琴老者明白了,不再多言,恭顺地退到一旁。腾小明走到道旁某处蹲下,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徐有容和陈长生留下的痕迹,对徐有容和陈长生有很多敬意,心想果然不愧是人类世界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男女,能够坚持到现在。
  南客抬头确认雨后太阳在天空里的位置,继续向前,皮靴碾压着如霜般的白草,留下一道清晰的印迹。弹琴老者、两名魔族美人还有腾小明、刘小婉夫妇,跟在后面。在更后面的地方,在更广阔的草原里,无数妖兽,像潮水一般漫过水泊与荒地,悄无声息地跟随。
  好一幕因为壮观而恐怖的画面。
  ……
  ……


第301章 孩童雪话以及吵架
  陈长生和徐有容也在白草道上,一路前行,无论落雨还是晴朗,那把黄纸伞始终都是撑开的。到了现在,徐有容大概已经猜到,他能够确信剑池的位置,从而带着自己走上这条通往星海墓陵的道路,应该与这把伞有关。
  而当天空忽然落下飘舞的雪花时,这把看着有些破旧的伞,才发挥出了它最原始的功能。悄然无声,极厚的雪片落在伞面上,渐积渐厚,白草道更是如此,积雪渐渐没过脚踝,再也很难看到草枝的腰身。
  陈长生和徐有容有些奇怪,明明先前还是一片春和景明的画面,为何此时却忽然落下雪来。
  二人眼前的草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这时候他们才发现,道旁近处的草丛原来早已经枯萎,草间的水泊被冰冻成了实地。
  雪间夹杂着寒风,黄纸伞能够承雪,却无法遮住所有的风,温度骤然下降,寒意笼罩四野。
  徐有容失血太多,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寒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陈长生感觉到了,不敢再继续前行,把她放下后,解下衣裳替她穿上,然后把袖口与衣襟下摆全部系紧。看着他身上那件单衣,徐有容有些担心,准备拒绝他好意,然后想起来他是雪山宗的隐门弟子,修练的是最正宗的玄霜寒意。
  她没有向他道谢,如果要说谢谢,这一路行来,两个人就不用说别的了,轻声说道:“愿圣光与你同在。”
  陈长生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徐有容说道:“没什么,还有多远到第二座庙?”
  陈长生算了一下时间,说道:“如果把时间流速的差异抹掉,应该……快了。”
  确实很快,他们便在风雪里看到了第二座祀庙。
  同时,他们知道距离周独夫的陵墓,还剩下九百里。
  ……
  ……
  风雪里的祀庙,非常破旧,异常寒冷。
  到处都是白色的雪,无论屋檐还是庙前的石阶。
  于是石阶上的那一大滩血迹,便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徐有容靠着柱子,低头静静坐着,脸色苍白,看着虚弱不堪。
  陈长生看着她,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以后……不要这样。”
  就在他们走进这座风雪庙里的那一刻,一只雪貂从庙旁的雪堆里钻了出来,向陈长生的颈间咬去。
  雪貂这个名字听着很普通,可如果放在周园外的世界,那是足以令通幽境的修行者也感到畏惧的名字,这种妖兽智商极高,极为狡猾,而且有不输于狼族的耐心,最可怕的是它的体内蕴藏着剧毒,只需要一滴便可以毒死数百名人类。
  有些难以理解的是,陈长生和徐有容虽说都是重伤未愈,但他们散发的气息,应该会让这种极聪慧的妖兽了解他们不是普通的通幽境修行者,更不要说南客已经通过那块黑木,向整个日不落草原传达了自己的意志。
  可是这只雪貂依然毫不犹豫地向他们发起了攻击,似乎他们的血肉对它来说,拥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力——就在这只雪貂卷起风雪,忽然出现的时候,一直伏在陈长生背上,仿佛在沉睡的徐有容,忽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将这只雪貂变成了一道青烟。
  为此,她很艰难才重新积蓄起来的一些真元,再次消耗一空。
  “以后不要怎样?”她看着陈长生问道。
  陈长生一面拨弄着火堆,一面想着措辞,说道:“不要这么……逞强。”
  徐有容说道:“你觉得我是在逞强?”
  陈长生看着渐渐变大的火苗,听出她的情绪有些问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总之,以后不要随便出手。”
  先前在那只雪貂发起攻击的瞬间,他已经抽出了短剑,只是没有徐有容快。
  徐有容没有再说什么。
  她之所以不惜消耗真元,也要抢先出手,是因为她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很明显,那只雪貂是嗅到了她体内残余的天凤真血的味道,才会变得那般疯狂。
  陈长生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之所以对她说这些话,是因为他有些内疚,他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很明显,那只雪貂是嗅到了他体内血液里的味道,才会变得那般疯狂。
  燃烧的柴堆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座庙比前面那座庙更加破旧,被陈长生劈成木柴的神像都带着雪,有些湿。
  庙里一片安静,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忽然,徐有容盯着他说道:“你觉得我是在逞强?”
  陈长生依然没有抬头,说道:“如果你觉得这个词不好听,我可以换一个。”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说道:“无所谓,这个词我从小听了无数遍,早已习惯。”
  陈长生把烤好的雪貂肉,递到她的身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说道:“如果累,就闭着眼睛歇会儿。”
  徐有容接过雪貂肉,却没有即刻吃。
  累这个字和逞强这个词,让她想起了很多事情。
  在如此虚弱的境况下,那些回忆并不是太美妙,让她真的觉得很累。
  从很小的时候,天凤的血脉觉醒,她便承载着无数人的希望,家国族这三个字都在她的肩上。
  怎能不累,但是怎能放下。
  她把貂肉搁到身前的草上,低头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是放不下的,所以哪怕是逞强,也要这样一直做下去。”
  陈长生看着她的模样,生出很多怜意。
  这个少女的修道天赋极高,想必承受着整个秀灵族的希望,然而秀灵族在这千年里遭受了那么多苦难,数次险些灭族,如今故土已被魔族占领,大陆上诸多强大的势力冷眼旁观,秀灵族想要复兴,谈何容易。
  她要背着整个部族前行,何其辛苦。
  他安慰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有些事情,确实不是想放下就能放下。”
  其实他何尝不是一直在这样生活,那是死亡的阴影,比任何压力都要沉重,而且与能力没有任何关系,只与命运有关。
  徐有容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可是实际上我只会修行,别的事情非我所长,亦非我所愿。每每想起长辈们的殷切希望,想起那些复杂至极的事务,我非但没有任何信心,反而越发真切地觉得自己的无用与怯懦,甚至渐渐自卑起来。”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无论是圣后娘娘还是圣女老师,无论是离山剑宗那些亲近的少年,还是南溪斋外门的师妹,又或是青矅十三司的同窗,更不要说京都东御神将府里的父母,但这时候,她却对陈长生说了出来。
  如果不是重伤之后太过虚弱,如果不是在这片无人能够走出去的草原里,如果不是死亡近在眼前,以她的骄傲和强大的精神,必然不会说出这些话。话音方落,她便生出了淡淡的悔意,但话已出口,无法再作理会。
  陈长生心想秀灵族里的那些长辈说不定就是把你视作下一代的族长在培养,自然需要你熟悉族中的事务,只是你如此聪慧,修行天赋又如此惊人,想来能力必然是极强的,何至于因为这些事情居然自卑起来。
  看着他的神情,徐有容有些不解问道:“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自卑过?”
  反正都已经开始说了,反正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还以为自己是秀灵族的初见姑娘,那么多说几句又何妨?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想要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找到一些相似的感觉,却始终都找不到。
  他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卑过,甚至想起在东御神将府里准备退婚时所受到的羞辱,也只有一些无奈和恼火。
  “没想到你居然是如此自恋的一个人。”
  徐有容看着他微笑说道:“可是你觉得自己真的这般完美吗?”
  陈长生心想唐三十六才是自恋的人,说道:“世间根本就没有方方面面都完美的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自己没有见过面、却听过无数名次的人——秋山君。
  他摇了摇头,把那个名字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出去,继续说道:“但不完美不代表就要感到自卑。”
  徐有容无法理解,说道:“如果怎样努力,都无法在某些方面胜过对方,难道不会因此而生出羞耻之感?”
  陈长生不解说道:“为何要有羞耻之感?”
  徐有容说道:“那岂不是不知羞耻?”
  陈长生有些惊讶,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姑娘竟是这样的人,问道:“你有病吧?”
  柴堆里的噼啪声已经没有了。庙里很安静,只能听到外面的风雪声,以及徐有容渐渐变重的呼吸声。
  她有些生气。她有足够的理由生气。
  从小到大,从京都到圣女峰,从来没有人敢对她大声说话,更不要说用这般严重的词语教训。就连圣后娘娘和圣女老师,都不会这样。因为她一直走在通往完美的道路上,无比严格地要求自己,没有任何可以被指责的地方。直到今时今日,在这座风雪旧庙里,这个年轻男子说道:你有病吧?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所以她看着陈长生,强自平静问道:“你想死吗?”


第302章 清风问道
  徐有容现在血脉与真元都已经枯竭,非常虚弱,不要说战斗,就连走路都无法做到。于是,她这句你想死吗,非但没有那般骄傲高贵霸气的意味,反而有些可笑,当然,这种可笑在陈长生的眼里,或者更像是可爱。
  他笑着说道:“如果你没病,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徐有容努力控制住情绪,说道:“这想法哪里荒唐了?”
  陈长生说道:“我说过,世间根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做不到完美,比别人差些,就要生出羞耻之感,这难道还不荒唐?教宗大人养盆栽的水平不如百草园里的花匠,他就应该羞愧?圣后娘娘的女红没有汶水城女工的针法精妙,她也应该羞耻?”
  徐有容微微挑眉,说道:“我说的是一种人生态度,只有以这样的态度生活,才能变得更加完美。”
  陈长生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这种态度不可取,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你所言看重的是态度,那么只要我们不停努力,不到人生的最后时刻,就不能说我们没有完美的可能,既然胜负未分,为何要提前羞愧?”
  “至于自卑,那就更加不会。”他从火堆里取出刚烤熟的一块根茎递给她,把她手里那块有些微凉的换了回来,继续说道:“现在做不到,不代表以后也做不到,而且就算一直都做不到,又有什么?努力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渴求,而不应该来自与别人比较而产生的心理落差,只要真的努力过了,那就足够。”
  徐有容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长生又说道:“我觉得你应该想清楚。别人对我们的希望并不重要,我们自己希望做什么才真正重要,人难道不应该为自己而活吗?”
  徐有容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陈长生明白她的意思,说道:“该承担的责任当然要承担,但活着还是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且后者应该在前者之上。”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我无法理解。”
  陈长生想了想,笑着说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经过这番谈话,他发现这名少女就像森林里的刺猬一样,时刻防备着什么,容易伤到身边的花花草草与带着善意的手,又容易伤着自己,或者正是因为这样,在平静淡然、从容强大的外表之下,她竟是如此的敏感纤细。
  他先前说完美只是顺着她的话在谈,事实上从来没有想过,他觉得她的这种思维方式很怪异,所以才会觉得她有病——有哪个普通人,会以完美作为生存的目标,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做到绝对的完美,就会因此而产生自我否定和贬低?
  “你说的话听上去有些道理,或者能够让人生变得轻松些,但如果……”
  徐有容犹豫了会儿,请教道:“我自幼接受的教育让我无法接受你这种观点,那么我应该怎样面对这种压力?”
  陈长生指着她手里那块根茎,说道:“趁着热先吃,我们随便聊聊。”
  徐有容依言撕开根茎微焦的外皮,伴着一道热汽,淡淡的香味也飘了出来。
  陈长生说道:“首先我们得知道自己最想做什么,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看着她的神情,他赶紧说道:“不要再说完美这两个字,完美是用来形容程度的,并不是具体的事实。”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修道。”
  “那就修道。”他说道。
  徐有容有些不高兴,心想你这不是唬弄人吗。
  陈长生解释道:“除了修道,别的事情你都不去想。”
  徐有容说道:“但那些事情依然存在。”
  陈长生说道:“闭上眼睛就是天黑,不看世界,世界就不存在。”
  徐有容说道:“唯心之言,如何能够说服自己,而且修道也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
  陈长生看着她,回想着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你修道的目的应该是……变得更强?”
  徐有容说道:“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我们能不能先把责任这两个字忘记。”
  徐有容正色说道:“一时不敢或忘。”
  陈长生认真地想了想,说道:“那么我建议你在还没有变成最强大的那个人之前,暂时忘却这个目标,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修道这个手段上。”
  徐有容说道:“没有目标,如何能够行走的踏实?”
  陈长生说道:“那证明你的目标不够坚定,不可撼动,若那目标已经深入你的意识血液之中,何必需要时刻提醒自己?”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有道理……那你修道的目标呢?难道已经忘了?”
  “当然没有忘。”陈长生安静了会儿,说道:“我求的是长生。”
  他修的是顺心意,求的是长生道。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吗?”徐有容问道。
  陈长生明白她问的是存其意而忘其念的好处,而不是求长生道有什么好处。
  对于这种做法,世间只有他最能体会到具体的好处在哪里——因为他要追求的目标,本身就是极大的压力——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修道路的尽头,在等待着他,并且越来越近,如果他不是学会忘记这件事情,只怕早就已经在种大恐怖的压力下变成了疯子。
  为什么从西宁镇旧庙开始,他一直在修顺心意?因为如果心意不通,他根本没有办法正常的活着。怎样才能在这般恐怖的压力下,心意顺畅?只能忘却,但记得自己最初的想法,本能里那样去生活,唯如此,才能平静安乐。
  他的声音不停地响起,很平静,语速不快,意思很清晰,庙外的风雪再如何狂暴,都无法压住。
  破庙的门早就有坏了,有寒风混着雪粒飘了进来,大多数被篝火挡住,有些落在他的脸上,就像火光落在他的脸上一样。
  寒风与温暖的火光融在一起,便成一道清风。
  徐有容听得很认真,看着他的脸,眼睛越来越明亮。
  这个年轻男子仿佛阅尽世事,却不老气沉沉,依然朝气十足,就仿佛一缕清风,让人觉得极为舒服。
  ……
  ……


第303章 过四季而见陵
  徐有容不明白,心想你最多也就二十来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为何会把人生想的这般明白?而且……居然能够用那样简单的语言,把这么复杂的道理讲清楚,雪山宗究竟是怎么教的你?你平时是怎样在生活?
  她说道:“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能言善道的人。”
  陈长生微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这样的评价。从小和余人师兄在一起生活,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手式比划,来到京都后被很多人觉得有些沉默寡言,那么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说这么多话了?因为在国教学院里要给落落和轩辕破上课?还是说因为这一年里,唐三十六那个令人头疼的富家子天天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原因?或者……与说话的对象有关?
  看着火光照耀着的少女清丽的脸,他有些无来由的心慌,然后意乱:“就是随便瞎说。”
  徐有容看着他认真问道:“你为什么懂这些道理?”
  陈长生心想,那是因为你自幼生活在草原,与世隔绝,没有人和你交流的缘故。
  徐有容说道:“把责任与压力与生活看的如此清楚,非日夜自省不能做到,你真的很了不起。”
  陈长生诚实说道:“倒真没想那么多,只是压力这种事情容易带来负面情绪,对健康不好,所以我不喜欢。”
  ……
  ……
  风雪停后,二人离开这座祀庙,继续前行。
  忽然间,他们便走进了一场暴雨中。
  不等他们想办法避雨,雨便又停了。
  太阳重新照耀着草原,雨水瞬间被蒸发,一片闷热,竟仿佛来到了夏天。
  再往前去,草枝微黄,带着白霜,白草道渐渐融进草原里,看着一片萧瑟,仿佛入了秋。
  周园里的这片草原,果然极为神秘,不知道是因为空间扭曲还是时间流速的问题,四季的交替极为迅疾,时常给人一种措手不及的感觉,最夸张的时候,在短短的十余里路程里,他们便从春天来到夏天,又从秋天进入寒冬。
  环境虽然严酷,但毕竟可以解决,最让他们感到安慰、同时又更加紧张的是,再也没有遇到一只妖兽。
  跑出被雨云遮盖的夏季,陈长生把徐有容放在一片烂漫的春花里,然后取出在冬天准备好的一大块洁白的净雪以及在前两座庙里拿的器具,开始融雪煮水,同时开始把清晨时分捉的那只秋雁拔毛剖腹,准备做一锅菱角炖雁肉。
  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道路旁的草原里却是一片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这种诡异的死寂,曾经让他们很警惕,但现在已经学会了无视。
  他更担心的是时间问题,按照流水瓶上的刻度,他们进入周园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天,每次周园开启只有百日,一旦闭园,里面的小世界规则会有一次倒错,生活在里面的妖兽游鱼没有问题,但拥有识海的修行者,却会直接被天雷轰死。
  他不知道周园外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按道理来说,园门既然关闭,肯定会引起园外人的注意,主教大人梅里砂和月下独酌应该会做出反应,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办法把园门打开,再就是在周园里的那数百名人类修行者已经聚集在一处,会不会离开那园林,来寻找在山野里落单的同伴?
  当然,对于后者他没有太多的信心。
  “随着越往草原深处,时间越慢,现在我们在的地方,一天大概只相当于外面的一刻时间,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周园关闭。”徐有容这些天清醒的时候,一直在用命星盘进行推演计算,通过两个流水瓶的细微差异和草原边缘那轮要落却始终不肯落下的太阳运行的速度,得出了一个相对准确的结果。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在陈长生的背上,拿着流水瓶在看,只有一只手能够扶着他的肩,自然完全趴在了他的背上。
  到现在,他们两人已经变得熟悉了很多,相处也随意不少,她抱着他的动作已经很自然,不像最开始的时候,哪怕虚弱到无力支撑,依然双手扶着他的肩,让自己的身体与他的后背保持些微的距离,很是辛苦。
  陈长生现在也不再像最开始那般小心翼翼,极可能用最舒服的姿式挽着她的腿,而不再担心会不会太上了些。
  同时,她的随意让他也更加安慰,能够感受到柔软的少女身躯,在漫长仿佛永无止尽的旅程里,为他增添了很多力量。
  身后传来的触觉真的很软,他不好意思想象她的身体,却很自然得出一个结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秀灵族的少女确实很迷人。
  想到少女现在重伤未愈,自己却在想着这些事情,他觉得有些惭愧,可能是为了化解这种情者,他说道:“以后……叫你软软好不好?”
  这依然是没话找话,而且是最笨最糟糕的那种典型例子。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一路行来,他很清楚她是个清冷的女子,颇有端庄之气,绝对不可能喜欢这种调笑。
  徐有容当然不喜欢,如果是平时,她肯定会非常生气,然后把陈长生打到落落都认不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她的脸上满是羞恼之意,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
  ……
  在春花夏雨秋实冬雪里,他们走过四季,继续前行,偶尔歇息,打怪做饭,调息静神,然后总能找到一座旧庙。他们变得越来越熟悉,哪怕不说话的时候,静静看着彼此,也都不再觉得尴尬。甚至有些时候,他会做个鬼脸,逗虚弱的她笑一笑。
  当然,歇息等肉熟的时候,他们还是经常会说话,而且往往都是徐有容主动要求他说些什么。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成为了这片大陆最出名的人,万众瞩目,出入都有无数强者随侍,但她是孤独的。他在西宁镇只有师兄一人相伴,来到京都后,也习惯了国教学院的安静,但他从来都不孤单。他能感觉到她的孤单,所以每当她想听些什么的时候,他都会开始说,漫无边际的随便说着一些小事,比如哪种鱼好吃又无毒,溪水最清的时候,可以看到十几丈深的潭底,那里有一种豚鱼,只要去了剧毒的内脏,最是好吃不过,还有山上的那些松树真的很像妖兽。
  偶尔她也会说说,比如小镇上哪位大婶最喜欢骂街,哪家馆子的菜最好吃。他听得不是很懂,猜想应该是她长大的地方。只不过因为越来越虚弱的缘故,而且她觉得自己这十五年的人生在别人眼中看来无比耀眼,和陈长生的生活相比却是那样的枯燥乏味,所以有些自卑,不想多谈。
  她很感谢陈长生陪自己这么一个无趣的人说话。
  某天风雪再至,他们在白草道畔的第七座旧庙里休息。
  在篝火畔,陈长生结束了对自己童年的回忆。
  她看着他真挚说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陈长生心想这个评价还算不错。
  她轻声祝福道:“愿圣光与你同在。”
  夜雨旧庙,开始第一次真正的谈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数十天。
  愿圣光与你同在。
  她每天都会把这句祝祷说一遍。
  他们离周独夫的陵墓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虚弱。
  靠黑龙的玄霜寒意,陈长生的伤在缓慢地复原,但她的情况却没有任何好转。孔雀翎的毒在她的体内不停地蔓延,渐渐开始肆虐,她的天凤真血流失的太多,没有任何办法。陈长生曾经冒险深入草原,猎杀了好些妖兽,但到了现在,那些妖兽的血,无论是火性的还是寒性的,都已经无法给她带来丝毫的帮助。
  她裹着他的外衣,静静靠在草堆上,看着柴堆里跳跃的火苗,不再说话。
  雪庙一片安静,即便是风也停了。
  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有那双水色渐涸的眼眸,陈长生觉得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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