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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2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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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雨水,从紫墨头发里流下,淌过他的眼睛。

他看着身前的秋雨,即便被逐出神殿,被叶红鱼废去修为时,依然坚毅的眼眸,终于出现了恐惧的神色。

一场秋雨一场寒。

只是一场秋雨,层层的雨帘,重重的雨丝,只是那样安静的下着,冲冼着霜黄的野草,冲洗着马车与地面的血水,雨中什么都没有,然而里面却仿佛有无数根最细最锋利的钢线,沉默地等待着切割开任何胆敢进入秋雨中的事物,无论是马是人还是剑。

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秋雨本身,而是雨中那辆安静的黑色马车,看着那辆黑色马车,看着车上的宁缺,紫墨的脸色愈发苍白,觉得这辆黑色马车和车上的人,都并不属于这个真实的人间,而是来自幽冥的世界。

眼看着最强大最忠诚的下属,被一场秋雨重创,隆庆眼眸骤然寒冷,不想再去猜忖宁缺是否还能射出元十三箭,识海里念力骤然喷薄而出,调动寺庙四周的天地元气,转化成自己的气息,直接袭向着黑色马车。

带着寂灭意味,充满了毁灭能量的气息,仿佛拥有自己的颜色,那便是黑色,然而这道看似强大的气息,刚刚进入黑色马车周遭的秋雨中,便瞬间消失不见。

至少是在隆庆的精神世界里消失不见,失去了对那道气息的联系,让他的识海受到了剧烈的震动,不由脸色微白,身形微微摇晃起来。

秋雨里的无形切割力量,竟能把最纯粹的气息切割开来!

隆庆忽然想起传说中的某种符,那种修练至极处,甚至可以把空间切割开的神符,不由面色微变。

“井字符!”

隆庆看着宁缺,冰冷的眼眸里充满了震惊,又隐隐透着令人感到心悸的饥渴,就像是饿了十几日的乞丐,忽然在破庙里看见了一个白面馒头,他哪里会理会馒头上有没有血,有没有灰尘,他只想把这只馒头吃进肚子里。

“你居然学会了颜瑟师叔的井字符,看来这两年里,你的进步也不小。”

井字符是宁缺最强大的一道符,在他的手中施出来,威力甚至已经近乎于神符,然而动用井字符,对他的境界也是极沉重的负担,此时他的脸色竟似比隆庆还要更加苍白几分,勉强笑道:“这两年不知道你躲在哪里,也往是被关在黑狱,也许是遇着什么奇遇,但总之你离开这世界太久,所以有些落伍,不知道我现在的传说,我可以原谅你的孤陋寡闻。”

隆庆淡然说道:“然而战斗才刚刚开始,你便把自己最强大的底牌掀了出来,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做出如此不智的选择,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

“我本以为我们这些书院弟子已然是世间最自恋的人,却未曾想到今天又看到了你,不过你这个问题问的真的很白痴,以虎搏兔亦当用全力,既然是战斗,当然要从一开始便动用最强大的手段,这可是那些只知写字发呆的少女都懂的道理。”

宁缺这句话里的少女,自然指是的书痴莫山山,当初在荒原旅途中,他曾经教过她以虎搏兔的战斗态度。

被宁缺嘲讽为白痴,隆庆也不动怒,看着他平静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宁缺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再打下去,你先走便是,我没有意见。”

隆庆微笑说道:“你今天必须死。”

宁缺看着秋雨,说道:“你可以尝试过来杀死我。”

隆庆也望向这场秋雨,感受着雨中若隐若现的凌厉符意,笑容有些淡漠,有些讥诮,井字符确实强大恐怖,即便是他,也无法破解,然而符道最大的特点或者说弱点,便是无法永远地维持符力,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自然里的风雪雨露霜雪,终会逐渐淡化,直至最后归于寂灭。

隆庆右手负在身后,左手指着凄寒秋雨,微笑说道:“待雨停符消,青天重现,便是你的死期。”

宁缺沉默不语。

这令隆庆感到有些不满意,他认真地重复说道:“你今天逃不走了。”

宁缺说道:“从知道来的人是你开始,我便没有想过要逃。”

隆庆微微一怔,问道:“这是为何……你觉得我们之间终有宿命的一战?”

宁缺微嘲说道:“真不知道你在燕国皇宫里是看什么长大的,世间哪里来这么多的宿命?之所以我不逃,当然是因为用不着逃,不要忘记,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从来没有胜过我。”

“原来如此。”

隆庆有些情绪复杂地感慨一笑,笑容显得有些痛苦,有些感伤,说道:“难道现在你还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说过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遇到了什么奇遇,但我不可能畏惧你,只要是你,我便相信自己肯定不会失败,更不会死亡。”

宁缺看着隆庆皇子,说道:“因为这是我的故事,在我的故事里,像你这种角色,永远只能用来陪衬我。”

车厢里。

桑桑正在往匣中剩着的铁箭上安装什么,听着宁缺的话,手指微微一僵,问道:“你真这么想的?”

雨水掩盖了宁缺轻微的语声。

“我不是小师叔,也不是二师兄,当然不可能这么想,而且我看这个世界上最像故事男主角的人,最后好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喜欢他,所以哪怕打不过他,也要把他恶心死。”

宁缺用余光瞥了桑桑一眼,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桑桑有些羞怒,解释道:“我现在又不喜欢他,而且那时候只是看着他生的好看,想多看两眼。”

宁缺冷声说道:“至少曾经喜欢过,哪怕喜欢的是脸,也是喜欢。”

秋雨凄寒,符意凌厉,血水渐淡,痛嚎渐低,红莲寺前的气氛依然紧张,甚至将要窒息,然而在这个时候,宁缺和桑桑居然还有心情,藏在黑色马车里窃窃私语,说着当年的旧帐。

隆庆沉默无语。

此时井字符降临在黑色马车旁的秋雨里,他和堕落骑士们无法靠近,然而宁缺却也无法趁机逃离。

再强大的符终有消失的那一刻。

隆庆明白,宁缺试图拖延时间,尽快的恢复,于是他略一思忖后,就在湿淋淋的石阶上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开始治疗体内的伤。

这是战斗里的片刻安宁。

这是秋雨暂歇。

第四十章以辩发难

堕落骑士们搀扶着退到不远处,开始包扎治伤休息,他们望向黑色马车的目光中畏怯渐去,警惕和仇恨的意味渐浓。

先前以雷霆之势自山道来,结果连黑色马车的边都没有触到,便被迫退避,还付出了一名同伴死亡,数人重伤的惨重代价,对于身为洞玄境的他们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耻辱。

秋雨仍在持续,红莲寺内霜叶零乱,马车湿漉。

宁缺已经坐回车中,盖好天窗,隔着车窗看着石阶上的隆庆,忽然心头一动,问道:“喂,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

隆庆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淡然说道:“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宁缺看了眼秋雨,说道:“故事如果太长,可能没有办法听完。”

只有在井字符意还存在的时候,才能够讲故事,能够听故事,一旦井字符意消失,讲故事听故事的人,便会回到原初的身份——不共戴天的仇敌。秋雨中的井字符,在这种时刻,不再那般恐怖,反而会场间带来了短暂的和平,或者说平衡。

“我戴着面具,你都能一眼认出我,对我的故事还如此感兴趣,那些年修行界里都在传说,你我是宿命的一生之敌,看来果然有道理……”

隆庆皇子面无表情说道:“既然如此,我自然不能允许你这个书院十三先生一个人在修行界里光彩夺目,所以我回来了。”

宁缺微讽说道:“不要以为晋入知命境,便能随便摆个派头,就把我震的五体投体,佩服不已,你知道的,我们那个地方不多,就是知命境多,像白菜一样,漫山遍野都是。”

隆庆平静说道:“我不是普通的知命,相信你应该已经感受到了。”

宁缺确实在隆庆的身上感知到了很诡异甚至有些恐怖的气息,比普通的知命境显得强大很多,但他只是笑了笑,说道:“不普通的大白菜,终究还是大白菜。”

然后他脸上的笑意渐敛,看着隆庆脸上的银色面具,皱眉问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隆庆开始讲述这些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却被他用最简单的语言勾勒的非常清楚,只需要听其中的几个关键词,便能感受到这个故事的离奇残酷甚至是悲壮。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丝情绪变化,仿佛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

事实上,他并不想对别人讲述这些,只不过宁缺对他来说有别样的意义,所以他想让宁缺在死前,知道自己曾经失去的以及重新获得的。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需要。

堕落骑士们大概知晓司座大人身上发生过什么,却不知道这些细节,听着秋雨里传来的声音,他们沉默而专注地听着,偶有动容。

“很不错的故事,就是有些老套。”

宁缺的点评很冷漠,甚至有些刻薄。

隆庆并不在意。

“我不相信宿命之敌的说法,当然我更不相信,你历经千辛万苦,重现人世,就会像大部分故事的结局那样,把曾经受过的羞辱全部找回来。”

宁缺说道:“因为你所受过最大的两次羞辱都来自于我,如果让你把这些事情全部找回来,我如何自处?”

隆庆说道:“既然是死,死后之人哪里还用在意如何自处?”

宁缺说道:“我不会死。”

隆庆说道:“我是昊天选择的天谕之人,乃天命所归之人,我不会死,那么你就必须死。”

宁缺看着他平静的神情,忽然觉得有些寒冷,又想起二师兄曾经对柳亦青掷地有声问出的那句话,微笑说道:“你怎么证明?”

“昊天的意志无从证明,也不需要证明给凡人看到。”

隆庆的回答很无趣。

宁缺看着他,面露嘲弄。

隆庆说道:“我服过通天丸,这算不算是证明?”

“通天丸很稀奇吗?”宁缺问道。

隆庆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宁缺看着他笑了起来,说道:“几年前我就吃过。”

他的笑容很贱。

他的声音很冷。

“我还可以告诉你,陈皮皮手里有一大把通天丸,如果我们愿意,可以拿来当炒豆吃,那这又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我们是昊天的私生子?”

明明知道这句话肯定有不实之处,但隆庆依然忍不住面色微变。

他如今心境宁静时如水,冷酷时如冰,甚至已经快要接近无情无识的太上境界,然而被宁缺连番嘲讽打脸,心头的那抹躁意终是渐渐浓了起来。

宁缺继续说道:“你带着这群堕落骑士,双手沾满血腥,被西陵神殿追杀,居然说自己是天谕之人,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可笑?这只是精神自慰罢了。”

隆庆沉默片刻后说道:“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或许我不是什么天谕之人,而是冥王之子,所以此生才会承受如此多的折磨痛苦,却又每每能在最黑暗的时候看到希望,而最终可能会沉沦到无尽的深渊底部。”

听到这句话,宁缺心头微凛,脸上的笑容却变得愈发讥讽起来:“殿下,你真的离开这个世界太久了,居然不知道现在流传最广的那个传言。”

隆庆微微皱眉,问道:“什么传言?”

宁缺用手指着自己,说道:“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冥王的儿子。”

“传说中冥王有几万个子女,当然投射到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只有一个,那代表着灾难和毁灭,并不是什么光彩夺目的形象。”

宁缺看着他说道:“结果连这么一个名头,你都想和我争?殿下,你实在是太过好胜,太过骄傲,而且你的骄傲是虚假的骄傲,因为你依然在意世人的眼光,当年你连续败在我的手中,受尽羞辱和世人的冷眼,所以你此番重现人世,除了杀死我,更重要的是想重新获得世人的尊重。”

“如果得不到尊重,你甚至不惜让世人恐惧你,因为这些浓烈的情绪,是支撑你活到现在的精神支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足够震撼的身世来历,很遗憾的是,就算你能杀死我,却无法在这方面超过我,因为我的老师是夫子,哪怕你被知守观观主收为弟子,你依然不如我,因为你的老师永远打不过我的老师。”

“为了修复自己的信心和严重受损的荣光,为了重新获得世人的敬畏目光,你近乎饥渴地让自己不断强大,并且不断催眠自己,想让自己相信,你真的是什么天谕之人,可惜道门的不容让你这方面的信心都开始动摇起来,于是你转而望向黑夜,恨不得让冥王与你的母亲上床。”

宁缺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你已经疯了。”

隆庆说道:“将死之人,哪有资格评断我。”

宁缺说道:“我也许没有资格,夫子呢?”

隆庆沉默。

宁缺说道:“当年你我一道登山,参加书院二层楼的考试时,你在柴门勒石上看到的是什么字?”

隆庆微微眯眼,他当然记得石上写着的那四个字,但他不想记得。

宁缺说道:“君子不争,这就是夫子对你的提醒或者说警告,你总想与人争,岂有不输的道理,你总想与天争,天怎能容你?”

隆庆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如果天不能容你,你……争还是不争?”

宁缺说道:“该争的时候自然还是要争一下。”

隆庆说道:“那为何我便不能争?”

宁缺理所当然说道:“你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你不要总想着和我争,你没有可能争的过我,越争输的越惨。”

隆庆笑了笑,平静而冷漠。

就在他准备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宁缺忽然推开天窗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天而降的雨水,感受着雨中渐淡的符意,说道:“不要说这么多废话了。”

隆庆微微皱眉,心想究竟是谁在说废话?

车厢里,桑桑把经过改制的小铁圆筒,套在了匣中剩下的五根铁箭上,默默想着,少爷果然是世界上最会讲废话的人。

隆庆抬手,指向秋雨深处,说道:“你的井字符还在。”

宁缺左手握住铁弓,说道:“白痴,既然是我的井字符,怎么可能对我起作用。”

隆庆微笑说道:“那你为何一直未动?”

宁缺说道:“因为我需要休息,不然真的拉不动弓了。”

隆庆问道:“休息好了?”

宁缺说道:“神清气足意满,浑身都是劲儿。”

隆庆说道:“休息不用说话,有井字符在,拖延时间也不用说话,你先前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话,而且似乎发自真心。”

“那些话当然是发自真心。”

宁缺伸手接过桑桑递过来的铁箭,看着隆庆说道:“我将要杀死你,而我真心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时光,也过的非常不爽。”

隆庆面色微寒。

宁缺弯弓搭箭,不再有任何废话,一箭向他射了过去。

隆庆对他的无耻冷血的战斗风格极为了解,谈话之时看似平静,实际上一直在默然准备着下一场战斗的到来。

看似毫无预兆的一箭,早已被他料到。

他做了充分的准备,甚至比先前未受伤时接宁缺铁箭时,更加从容,只见他道袖轻拂,破庙之前天地元气大乱,隐有桃花复现。

黑色的桃花,看似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箭。

隆庆的身影融入秋雨之中,如魅般便要掠过那一箭。

接下来,便是一位知命境强者的恐怖反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那根刺在黑色桃花上的铁箭,爆了。

第四十一章火烧红莲寺

铁箭发生了剧烈的爆炸,雨中黑色的桃花被炸开片片绽裂飘落,小铁圆柱上的鳞片,发出凄厉的呼啸声,射向隆庆的身体。

隆庆愤怒地尖啸,一身修为尽数逼出身体,秋雨中,无数天地元气被召来,化作无数透明的盾牌,层层叠叠护在自己身前。

无形的天地元气盾,毕竟不是真的金属盾牌,隆庆也不是修行武道的巅峰强者,嗤嗤啸鸣的金属片,虽然被这些天地元气盾削弱了很多威力,但依然把他身上的黑色道衣割成丝缕,鲜血从那些细微的伤口里溢了出来。

更为恐怖的是爆炸本身所产生的火焰与灼热气浪,在那一瞬间,红莲寺前的雨丝被照耀的明亮无比,然后迅速被烧灼成白雾,发出吱吱的声音。

隆庆在爆炸开始的那瞬间,便改变了如魅身形的方向,足尖轻点湿漉的地面,借着天地气息的自然流淌,以及气浪的推动力,向后方飘去,从寺门飘到了破落的正殿里,身体狠狠地撞上泥塑的罗汉像。

烟尘弥漫,罗汉像断成数截,一口鲜血从他唇间喷了出来,眼神里的情绪异常复杂,因为他无法理解今天发生的很多事情。

先前和宁缺谈论那些天谕和冥王的事情,其实也是他拖延时间的手段,然而他明明看着那些黑色的雨水落在了宁缺的身上,可为什么过了这么久,宁缺依然神色如常,根本没有中毒的迹象。

最令他无法理解的是,书院二层楼研制出元十三箭这样的武器,可以帮助宁缺越境硬抗知命,已然是难以想像的事情,结果现在书院居然还能在元十三箭上加上那个会爆炸的小东西,书院这是准备逆天吗!

隆庆扶着残破的罗汉像,艰难地站起身来,怨毒地望向寺外那辆若隐若现的黑色马车,发出一声极为寒厉地啸叫。

然而下一刻,他的啸声便戛然而止。

因为第二枝铁箭到了。

于是又有一场爆炸。

紧接着是第三枝箭,第四枝箭。

爆炸不断发生,破庙内墙倾梁毁,罗汉像化作粉末,火苗点燃黄色的脏幔,又点燃倾倒的木梁,顿时火势冲天而起。

整座红莲寺,都燃烧了起来,顿时照亮了秋雨中有些幽暗的世界。

燃烧的寺庙中,忽然响起一声如野兽般的痛苦嘶吼,吼声里充满了愤怒、暴戾、怨毒、杀戮之类的负面情绪,令人直欲捂耳。

火星溅飞,然后被秋雨浇熄。

隆庆走了出来,身上处处焦黑,看上极为狼狈,那些伤口里流出来的血,被灼热的气浪蒸腾而干,泛着腥臭的恶味。

他脸上的银面具不知去了何处,露出原来被遮住的半张脸。

那半张脸红肿溃烂,有若艳桃。

不是旧伤,是新痛。

隆庆有本命黑色桃花护体,在最危险的关头,迸发出霸道的气息,把真实的火焰隔绝在身体外,但却无法隔绝热量与温度的传递。

银是最易导热的金属之一。

所以他银色面具下的那半张脸被烧灼的最为严重。

这不是他现在身上最重的伤。

但却是看着最恐怖的伤。

数年前在荒原雪崖被宁缺一箭射废,其后如行尸,如走肉,做过乞丐,演过二流言情剧,受尽人间白眼与折磨,隆庆英俊的容颜依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多了几道伤疤,未但不损其美,反而更添魅力。

如今他终于重获强大的力量,却没有想到,刚刚重新踏足人世间不久,便遭遇到如此沉重的打击,他的面容终于毁了。

……

……

让元十三箭变成能爆炸的元十三箭,这是书院后山的弟子们异想天开的想法,刚由六师兄研制成功不久,宁缺此行带的不多。

所以他决定把这五根箭留到最合适的时机才用,而且最开始的时候,他本以为凭借七根铁箭,就算无法杀死隆庆,至少也能让对方重伤不起,然而他没有想到,此时箭匣已空,弦上只余一根铁箭,隆庆依然没有死。

更令宁缺感到心寒的是——他本以为容颜被毁的隆庆,此时应该痛怒欲狂,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然而当隆庆走出燃烧的红莲寺后,眼眸里的情绪依然是那般冷漠,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艳若桃花的恐怖灼伤。

这个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知命强者,从实力上看已经快要接近被唐伤后的夏侯,而从心志上来论,甚至显得更为恐怖!

看着在雨中如煤般浑身冒着青烟、神情却像冰一般冷的隆庆,宁缺觉得嘴唇有些苦涩,心想难道你丫真是冥王那丫的儿子?

隐隐约约间,宁缺看到了冥王的影子,不确定是不是在隆庆身上看到的,但他可以很确定,那抹阴影,已经降临在燃烧的寺庙里。

那代表着死亡。

以及绝望。

但宁缺是一个在确定自己死亡之前,永远不会绝望的人。

他看着隆庆说道:“你的故事很悲壮,你现在的形象也很悲壮,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因为你注定会败给我,然后不停地败给我,就算你今天能侥幸地活下来,以后依然还是会败给我,因为这是昊天注定的事情,所以你的故事越悲壮,你今天留下的形象越悲壮,将来在修行界的传说中,便越可笑。”

“没有信心,或者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你总是喜欢说这么多废话。”

隆庆的神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说道:“但正如你所说,悲壮和任何手段,在此时此刻,都没有任何意义,你今天会死。”

秋雨不停冲洗,井字符符意渐淡,最终消失无踪。

堕落骑士们在外围沉默等待了很长时间,待井字符消失,不用任何命令,有人骑着未受伤的骏马,有人沉默前行,向黑色马车攻了过来。

这些堕落骑士,都曾经是西陵神殿骑兵里的强者,即便是那些曾经的扈从,在服用坐地丹之后,也拥有了洞玄境界的修为。

那五位骑兵统领,都达到了洞玄上境,每个人都能与宁缺战上数回合,至于最强大的紫墨统领,更是已经站在洞玄巅峰的领域上,真实境界与宁缺差相仿佛,也是只差一步便要入知命的强者!

这样一群强者,足以横扫那些不起眼的小国,事实上,龙虎山天师道总坛以及真武宗的诸多道坛,也正是被这些堕落骑士血洗。

在黑色马车的另一边,燃烧的红莲寺前,隆庆再次召出了自己的本命黑色桃花,上面有一瓣近乎枯萎,似乎随时可能落下。

但他召的并不是桃花,而是桃花里的剑。

一把通体纯黑的无形道剑,缓缓自黑色桃花里生出。

宁缺忽然摇了摇头。

他转身,不再理会身后的隆庆皇子。

而是用铁箭瞄准了那些堕落骑士。

境界越高的修行者,对危险的感应越敏锐。

紫墨在堕落骑士中最强大,所以他的感应最敏锐,当他发现宁缺瞄准自己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向前倒进积水的草丛里。

他曾经是西陵神殿骑兵统领,是位职业的军人,他清楚在战场上,如果要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么便不应该珍视任何风度优雅之类的事情。

宁缺没有准备射他。

因为他知道这个洞玄巅峰的堕落统领,很强大,并不见得能被一箭射死。

他手中最后一根铁箭,射向了骑马而来的另外一位堕落统领。

轰的一声巨响。

那名洞玄上境的堕落统领,根本没有任何闪避的机会,上半身被这记铁箭轰成了碎片,片刻后,混着血的肉块,如雨一般,从空中洒落地面。

啪啪啪啪,尸体的残片落在积着雨水的草丛里,溅起带着血色的水,有的就落在这些堕落骑士的身旁,甚至擦着他们的脸而过。

明明知道那些依旧温热的肉块,前一刻便是自己同生共死的同伴,然而这些堕落骑士们脸上没有流露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们只是沉默而专注地看着黑色马车。

看到这幕画面,宁缺再次确认,这些穿着黑色道衣的高手们,是真正懂得杀人的修行者,是值得尊敬甚至是敬畏的对手。

在战场上,对对手的尊敬,最好的方法便是杀死他。在宁缺极为罕见决定尊敬某些人的时候,往往也就意味着一场最彻底最血腥的战斗即将开始。

像过往那些年里的每一场战斗那样。

桑桑习惯性地握着大黑伞,准备站在宁缺的身旁,然而她忽然觉得体内的那道阴寒气息变得有些诡异起来,难过地咳了两声。

宁缺把她推回车厢里的软榻上,跳到马车上,用脚把天窗关上,看着那些不远处的堕落骑士,轻轻一刀挥出。

他的第一刀砍向了车辕处,砍断了系在大黑马身上的缰绳。

虽然大黑马有能力自行挣断缰绳,但宁缺清楚,这头憨货看似惫赖无耻,实际上极重情义,如果自己不砍断缰绳,那么它说不定真的会傻乎乎地留下来,陪着自己和桑桑一道去死。

宁缺砍断缰绳,还大黑马自由,这也意味着,他对今天能够活着离开,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一道飞剑凄厉破空而至。

宁缺一翻手腕,朴刀迎空而斩。

看似随意的一刀,却精确的难以想像。

厚重坚实的刀锋,直接把那柄飞剑震飞不见,就像是拾荒者,在垃圾堆里看见无用的事物,很随意地一棍挑至下水道里。

第四十二章借光明一瞬

高速颤动的嗡鸣声,在黑色马车四周不停响起,每一道嗡鸣声,便代表着一道凌厉的飞剑。当宁缺一刀砍飞一柄飞剑后,堕落骑士们便确认,这名书院十三先生对天地气息变化的感知极为敏锐,再如何掩藏飞剑的痕迹,也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于是他们极为坚狠地瞬间改变战术,不再试图掩饰飞剑的痕迹,而是拼命输出念力,务求让每一道飞剑都能发出最大的威力。

然而对于宁缺来说,这种战法没有任何意义,修行浩然气后的他,无论是身体的强度还是力量,都不是普通修行者能够比拟,他游走在黑色马车四周,偶一出刀,身周的秋雨里便会亮起一道刀芒,便有一柄飞剑被击飞。

没有任何人,更没有任何剑,能够进入到他身前一尺之地,而这正是当年师傅颜瑟大师,对他提到过的剑圣柳白强大的战法。

宁缺不止明悟身前一尺之地的道理,更是通过叶红鱼的那张薄纸,悟得了剑圣柳白的大河剑意,如今他的刀法在凌厉简朴之外,更多了很多磅礴不可抗御的威势,以及那种理所当然所以格外诡妙的剑意。

没有人能够靠近他的身前,他能靠近别人的身前,他体内那颗浩然气凝成的液体高速旋转,不停释放着浩然气,右脚踏入泥泞草地,溅起一大片泥水,而他的人则是在空中拖出一道残影,瞬间来到一名堕落骑士身前。

噗哧一声,他手中的刀锋刺进那名堕落骑士的大腿深处,然后闪电般拔出,浩然气再转,倒掠十余丈,再次回到黑色马车旁。

便在这时,一名堕落统领看了宁缺一眼。

宁缺脸色微白,只觉识海一片动荡不安,仿佛要掀起惊涛巨浪,这才知道,原来这名堕落统领,竟是极少见的大念师。

世间没有多少人比宁缺的念力更雄厚,尤其是在魔宗山门里接受了莲生大师死前相度的那些意识碎片之后,更是成为了念师的先天克星,即便是悬空寺的道石大师,也无法在精神世界里战胜他,更何况是此人。

宁缺看了那名堕落统领一眼。

他识海里雄浑的念力,直接抹杀了此人袭来的那道念力。

那名堕落统领脸色骤然苍白,哇的一声捧腹呕吐,胃中的食物混着鲜血,从他的嘴里,鼻子里喷将出来,看上去极为凄惨。

战斗中,宁缺展现出来的诡魅难言的身法,已经令场众人极为震撼,而修行界公认,念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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