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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无忧-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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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清商说不出话来,便先笑了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多谢你带我来到这里,辛苦了。”

易兰台看著她道:“赵姑娘,你是否还有其他什么话想说?”

赵清商被他一双澄明眸子看得有些紧张,眼神不自主看向别处,道:“没有什么。”易兰台又叹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赵清商坐在床上,注视著他背影,幸而未过多久,易兰台又走了回来,手里拿了一碗粥,轻轻一搅,稻米的清香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赵清商咽了口口水,易兰台在床边坐下,照顾著她把一碗粥喝了个乾净。

这小屋里应用什物很全,直到两天后,赵清商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在这两日里,易兰台却意外地沉默起来,常常不发一言。那木屋只有一间,晚上时他便睡在外面,赵清商心中不忍,却也知无法叫他进来。

到了第三日晚上,易兰台便把小屋内一样样什物向她交代清楚。赵清商一一点头称是,心里却诧异易兰台说这些做什么。

一切交代完毕,易兰台道:“赵姑娘已至深沉雪,我也该告辞了。”

赵清商大吃一惊:“你要走?”

易兰台直看到她眸子深处:“赵姑娘,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清商张了张口,终于低下头道:“没有什么。”

易兰台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再见。”说罢行了一礼,转身推门离去。

一时间,赵清商也忘了还礼,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么眼睁睁地看著他静悄悄地打开门,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起先笼罩著小屋,此刻已经消失无余。天色似乎在一瞬间就黑了下来,赵清商依旧坐在原地发呆,那张常含喜气的脸,此刻已失去了全部笑意。

小屋中的光线愈发昏暗,仅仅是少了一人,这片小小的空间却已变得一片灰白,彷佛那个噩梦中的世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希望。

暮色愈发深沉,赵清商忽然伏在桌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还说:“不准哭,好好的哭什么……”却终于还是停不下来。

有人在她身后叹了口气,拍一拍她的肩,递过一条手帕:“是了,好好的,哭什么?”口气中全是无奈。

赵清商接过手帕,胡乱擦脸,嘴硬道:“我没哭,你看错了……”

身后的青衣高挑身影如此熟悉,不是天子剑易兰台又是何人?

易兰台叹道:“你对我恩重如山,我哪有说走就走的道理?”

赵清商慌忙用手帕又抹了几下脸,醒一醒鼻子,道:“我平时都不哭的,这次是你碰巧了。”

淡淡的一点微光中,易兰台看到她哭得发红的鼻尖,忍住将要溢出的笑意,正色答道:“是,是。”

赵清商又道:“我十三岁以后就没哭过,这次不过是个例外。”

易兰台颔首道:“是,是,是。”

赵清商也觉得似乎不能自圆其说,把那条满是眼泪鼻涕的手帕往身上藏,想一想又觉不对,把那条手帕又拿出来:“还你。”

这一拿,连带把身上另一条手帕也带了出来,这却是几日前他们在山洞中对敌玛吉罕,易兰台交给她擦去面上血污的。易兰台弯下身,将两条手帕一并拾起,拿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叹口气道:“罢了,赵姑娘你还是留著自己用吧。”

赵清商“扑哧”一声,终于笑了出来。

小屋中再次点上了灯火,清淡的茶香满室。赵清商喝了一口茶,把杯子在手中转来转去,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她问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易兰台叹了口气:“是那瓶药。”

那瓶用孔雀蓝瓷瓶装著、见效奇快的药丸。

第一次易兰台帮助赵清商服药时,就觉得有些不对,当时赵清商内伤沉重,却在一夕恢复,天下岂有这般灵丹妙药?待到赵清商二次受伤时,他先取出一颗药丸,刮下一点细屑尝了尝,不由得心中暗惊。

那药丸中最主要的两味药物:一是曼荼罗,一是血七步。前者用于止痛,却易上瘾;后者虽可压制内伤,却会加重伤势,均是饮鸩止渴的药物。如今赵清商却把这种药丸当糖豆一样随口服用,怎能让他不惊不急?再想到赵清商体内诡异的经脉、每次使用必遭反噬的寸灰剑法、少年夭折的殷浮白……易兰台越想越惊,心中慢慢已有了定论。

赵清商低下头,似乎想叹口气,终于还是抬起头,笑了一笑:“这件事情,要从十年前说起。”

原来沧浪水一派式微已久,历任掌门心中都想:若想找到《寸灰剑谱》,沧浪水岂非可以再度兴盛?然而知易行难,只有赵清商的师父松仪道人苦苦寻觅多年,终于在十年之前,《寸灰剑谱》重现于世。

听到这里,易兰台道:“既然寻到,想必令师定当即刻习练了?”

赵清商点了点头,又道:“原来寸灰剑法欲有所成,必须先练一种特异的内功心法,这种心法入门不难,因此师父也将其传授给弟子。大师兄天分最高,习练三年后便有所成,艺成不久却吐血而死。起先师父以为他是不慎走火入魔,并未留意。不料过了一年多,他自己也逐渐衰弱,经脉错乱,这才醒悟到是寸灰剑法所致,只怕殷前辈也是受其所害。”她垂下眼眸,“师父虽就此罢手不练,但为时已晚。过了两年,师父也离开人世,两个师姊卧病在床。我习练寸灰剑法时年纪最轻,受害也最浅,因此尚有能力四处寻医问药,但却一无所获。”

追根溯源,她想到寸灰剑法是由殷浮白所创,或可从他身上寻得一些线索。几番寻觅,竟被她寻得殷浮白生前所用的止水剑,又听到传闻,殷浮白最后出现之地,正是北疆深沉雪。于是她三次赶赴北疆,而在这期间,两位师姊也因伤重过世。沧浪水一派,至此只余下赵清商一人。

赵清商摸著手腕上的汉玉镯子,笑道:“于是我就成了掌门,其实我武功能力,明明就是门中最差的一个。”

易兰台沉默片刻,却道:“清商,你很好。”

剪好的烛芯轻轻爆了一下,爆出一个双蕊。

次日清晨,赵清商起得很早。来到深沉雪几日,却还没见到此地情形,心中那份好奇也不必多说。她不及梳洗,穿好衣服便推开了房门。

阳光夺目,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把手放在额前遮挡,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来,随即深吸一口气,一时间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在江湖人想像中,这深沉雪必然是诡奇神秘之地。然而此刻现于她眼前的,却是一片画中才会出现的美景。

在她所立之处不远,是一片足有千亩的大湖,万余株白莲盛开于湖面之上,皎然若深雪,亭亭如碧玉。远方的白莲漫染晨光,彷佛浸入了一片金水之中。一阵风来,点点露珠在花瓣上打个旋儿,落入了水中。

赵清商忍不住走近几步,正要伸手摘一朵莲花,却见水花一闪,一条大鱼从水中跃出,在空中翻了个身才再度入水,溅了她一身水珠。

一只蜻蜓从湖面上飞过来,赵清商伸出手指,那蜻蜓也就大刺刺地落了下来,赵清商看著它一双大眼,笑说:“等下把你烤了吃!”

蜻蜓扑扇扑扇翅膀,又飞到莲花上去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赵姑娘,早。”

听到这声音,赵清商忍不住便欢喜起来:“早。”又兴奋道,“真没想到,深沉雪竟是这样的好地方!”

易兰台笑了。

两人并肩立于湖畔,微风袭来,莲香纷飞,此情此景,任何言语似乎都是多余。

过了良久,易兰台方道:“赵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沿著湖畔慢慢行走,一路上鸟语花香,周边间或有高大树木,阳光与阴影交错成行,不久却见一棵年代最久的白杨树之下,有一座满覆青草的坟墓,墓前以木为碑,刻著“殷浮白前辈之墓”几个字。

赵清商“啊”的一声,连忙拜倒。易兰台伫立她身后,不发一言,直到她起身之后,才道:“赵姑娘,请看这一边。”

赵清商随他指引绕了过来,见那木碑后面刻了许多纵横飘逸的文字,与正面的字迹似是出自一人之手。她一颗心不由得怦怦乱跳,心知自己寻觅了许久的答案多半就在其中。

湖畔水汽蒸腾,木碑易朽,字迹不少已经模糊,勉强尚可辨认。刻碑人言道:当日偶入深沉雪,见到前辈尸骨与一本残缺札记,因此得知其身份,收埋于此。

后面又有一段,则是节录札记中文字,殷浮白写道:少年时自创寸灰剑法,成名天下。却不料这一套剑法有极大缺陷,害人害已,但毕竟为一生心血,不忍毁之。因此将剑谱藏于东海,流水剑留在北疆。自己内伤沉重,无医可救,但能葬于深沉雪,此生亦不枉矣。

收尾处一段,则不知是札记中文字,还是刻碑人留下。十六个字龙飞凤舞,笔底生锋,道是“天地逆旅,光阴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下方署名处却有两人,第一个名字字迹与先前一般;第二个字迹却十分秀丽文整,乃是“江北陈碧树、衡阳冯雪筝”。

赵清商喃喃道:“原来是他们。”再度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来时满怀憧憬,归时一派暗淡。一路上赵清商没怎么言语,回到小屋后,她静静坐了一会儿,再次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平日的一张笑脸。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从包裹中取出一本颇为残旧的剑谱,又把手上的汉玉镯子褪下来,连同流水剑一起放到桌上,向易兰台道:“本来你已经帮我很多事情了,可这一次还是要拜托你。这是沧浪水一派的剑谱……啊,你放心,这里面没有寸灰剑法,以后帮我找个合适的人传给他,这镯子和流水剑也留给他。”

她又去包裹中翻找,零碎物件摊了一桌,但除了那只竹根杯,实在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事,便把包裹一掩:“没了,就这样,多谢你。”

易兰台看著她这般交代遗言一般的举止,明明是很感伤的一件事情,被她做来却少了许多惆怅,好似胡闹一般。他起初原是想和赵清商开个玩笑,可到了后来,不知怎的,一股酸涩情绪忽自心头缓缓升起。

她可以努力把生死之事当成一个玩笑,可他却不能。

他忽然按住她的手,动作突兀,莫说赵清商,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抱歉,其实我昨日找到殷前辈的碑文之时,已经发现医治办法。”

赵清商一怔,随即笑道:“算了,不必安慰我。这件事几年前我就有数,其实也没怎么在意。再说,我觉得自己还能再活个几年呢……”

易兰台握住她的手:“并非玩笑。赵姑娘,你不相信我?”

赵清商被他抓住手,却似浑然不觉,只道:“信,我信你在哄我。”说是这般说,其实她已经信了七八分,一时间不由得悲喜交集,眼看著易兰台神色真挚,不知怎的,又怔怔流下泪来。

易兰台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这又是怎么了,不是说都不哭的,一回生二回熟了?”这次他身上再没有手帕,只得抬衣袖为她拭去泪水。

赵清商也觉羞愧,强找出一个理由:“只在你面前,我才哭的!”

深沉雪内一番儿女情长,深沉雪外,却已是天翻地覆。

玉帅江澄自京城归来,坐镇北疆再施铁腕,数日内北疆已被他整治得平靖如初;神出鬼没的麒麟鬼于边境再度现身,先以一人之力灭掉燕岭三卫中的巨斧方队,随后接连擒获三个潜入北疆的戎族头目,他也不杀人,只把那三人扒了裤子绑在边境城墙上,这一招又损又狠,戎族武士被他打击得锐气大失。

然而还有一个人,虽然是名震江湖,又处于北疆这个漩涡之中,却是无所事事,全无建树,正是兵器谱上排行第二的干戈剑晏子期。

这一日他途经路边一所小酒肆,青布酒旗迎风招展,他心头烦闷,便坐下来,先要了三碗酒,抄起一碗便一饮而尽。

这酒正是当初赵清商买过的下马刀,酒气甚烈,却正合了晏子期目前的心绪。他又尽两碗,酒气上冲,头脑也有些飘然,倒觉十分畅快。

他把酒碗一放,道:“再来三碗。”与此同时,却闻身边一个声音也道:“再来三碗。”晏子期转头看去,见酒肆里尚有一个客人,行商打扮,面目寻常,面前摞起了高高一叠酒碗,却全无醉态,不由得有些诧异。

那行商也看了一眼晏子期,便把头转了过去。这时小二端酒过来,那行商拿起酒碗,咕咚咚又是三碗酒。

晏子期此刻正是百无聊赖,兼他性情里一点争强好胜之心始终未灭,便亦再尽三碗,叫道:“小二,再拿酒来!”

那行商不言不语,自也向小二比了个三根手指。

这一场赌酒,喝得真是淋漓尽致。晏子期酒量并不甚大,到后来全是仗著精湛内功才保得灵台一点清明。那行商却真是好气魄,喝了那许多酒下去,面上颜色变也不变。喝到后来,两人桌上都堆满了酒碗。

小二在一边也看得咂舌,心道这两人这酒量,真是开店以来都没见过!单这两人喝的酒,也够一天生意了。

小二心里佩服,殊不知晏子期心里又闹上了别扭,原来那行商比他来得早,就算自己后来喝的与他一般多,还是落后于他。

这般想著,他心中愤懑,把碗往桌上一摔,大声道:“小二,上酒!”

小二被他吓了一跳,心道这道爷怎么喝著喝著又来了脾气?又见他喝得红头涨脸,身上背著一把大剑,心道这人可不要耍酒疯,到时酒钱也不付,自己可是要挨骂。便把毛巾一甩,笑嘻嘻地道:“道爷,这些酒也就够了。多的是他,少的是我;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这是街头盛行的小曲,那小二顺口道来,晏子期位高权重,竟是第一次听到这几句话。他怔了一怔,抬头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小二以为他要发怒,壮著胆子又重复了一次,却见晏子期整个人愣在那里,他手里原本端著一碗酒,此刻已经泼洒出了小半。

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什么?

争什么!

这几句话恰如凉水浇头,将他这些时日的烦躁气焰浇熄了一半。他放下酒碗,仔细寻思,倏然自惊:晏子期啊晏子期,你在做些什么?

他摇一摇头,心中暗悔,连同剩下的半碗酒也不再喝,手撑著桌子站了起来,从怀中取出银子甩到桌上:“不必找了。”

那一锭银子足有五两来重,小二心中欢喜,连忙称谢。

晏子期摇摇摆摆地正要走开,临行前却多看了那行商一眼。

此刻那行商也起身拿起了自己包裹,那包裹形状狭长,拎起时里面的物事露出一小截。晏子期虽然喝多了酒,眼力仍是远超常人,认出那是一个煤精雕刻的狮子头,眼睛是由墨玉镶嵌而成,样式十分朴拙。

这若是被旁人见到,也便不当一回事。可晏子期却不同,江湖上能认出这个狮子的不出五人,晏子期却正是其中之一。

他骤然转身,手扶剑柄,眼神如若冷泉紧盯著那行商,一字字道:“雷霆怒剑,你是什么人?”

七年前,这柄剑曾在江湖上掀起好一阵血雨腥风。

是时碧血双将大败戎族,朝野江湖,一时大为振奋。偏在这时戎族出了一个高手,手持雷霆怒剑,专挑中原武林。两月之内,他连杀了十三位掌门、五名分属各派的长老、九名闻名江湖的剑客刀客。一柄大剑横扫江湖,如若狂澜惊雷,无人可当。他却仍觉不足,横剑竖旗于红牙河畔赤勒滩,上书十一个大字:“为国雪耻,为亲复仇——燕九霄!”

众人这才知他名姓,燕是戎族国姓,先前流沙泉一战中身死的戎族统帅燕然正是出自燕氏一族,更有人传说这燕九霄本就是燕然堂叔。众人对他切齿痛恨者有之,破口大骂者有之,更有多人一怒之下向其挑战,却无一人能活著离开红牙河。

玉帅江澄当时镇守北疆,战功正烈,听得此事冷笑一声,派出百名长安骑与十名忘归前往赤勒滩。他不是江湖人,无须遵循道义。

那场鏖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一百一十名北疆最精锐的武士全部殒命,赤勒滩头遍染腥红,燕九霄满身浴血,按旗长啸,犹如九天之上的魔神,气势之盛,一时而至顶峰。江湖上闻得此事,更是人人束手。

三日之后的一个黄昏,红牙河畔安静地走来一个瘦削的青衣人。

那青衣人身上也带了一把剑,却是一把质朴无文的寻常青锋,其身形举止,内力亦不高明。

那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有名的决战之一。因为无人得见,更引发出无数传言。传说当年江南最显赫威严的门派君子堂本欲派三名长老奔赴北疆,得知那青衣人前往后合掌道:“到底免了一场杀劫。”

修罗王江澄手下卫队前番铩羽,以他个性,本应有更惨烈的报复。得知那青衣人前往,竟也破天荒下令诸军,不得再干预此事。

那青衣人在日落之际来到赤勒滩,在月亮升起前离开红牙河畔。

他的名字是谢苏,江湖上最后一个传奇。

那也是他今生最后一战,之后谢苏隐居罗天堡,不再踏入江湖。

燕九霄败在他的手下,谢苏却也没有杀他,只要他立下二十年不得入关的誓言。

因雷霆怒剑下从无活口,因此燕九霄虽然称雄一时,却少有人知他样貌特徵。只有一名崆峒长老中他剑招后勉提内力,多活了半刻,晏子期今日方能认出这把剑来。当年他干戈剑艺未成,未能一会燕九霄,日后思及,常以为憾事,不料今日,竟然再次见到了这把雷霆怒剑!

他长身而起。那行商被他一口道破,眼望晏子期,缓缓站起,道:“不料到在汉人的地方,还有人识得这把剑。”

起先他坐在那里饮酒,面貌气质都是一个寻常行商,但这一语既出,却如同脱胎换骨,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自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

下一刻,小酒肆中雷声忽响,两道剑光划破狭小空间,沉闷响声宛若惊蛰。四周的酒坛被这剑光所逼,接连不绝爆裂开来,酒气弥漫,下马刀溅了二人一身,再看地上,却已多了一道雷火灼烧过一般的痕迹。

三道人影同时跃出酒肆,其中之一是那手持雷霆怒剑的行商,另外两人却是晏子期拉著酒肆中的伙计。原来方才那行商竟是一剑砍向那小二,紧急时分,晏子期以干戈相阻。

晏子期注目那行商,片刻方道:“你不是燕九霄。”

“你虽手持雷霆怒剑,功力也与其相若。但若是真正的燕九霄,岂有七年来毫无寸进之理?我听闻燕九霄有个儿子,继承了几分他的剑法,在燕岭三卫中大小也任了个头领的职位。”

他一字字叫出面前之人的名姓:“小雷霆燕狡,是也不是?”

被一口道破名姓,那行商也不由肃容,他上下看了晏子期几眼,赞道:“好眼力!我听闻你们中原武林有个兵器谱,看你这分剑法识见,想必也是其中之人?”

晏子期微微低头:“在下晏子期,位列兵器谱榜眼。”

燕狡顺他目光,凝视他手中干戈良久,叹道:“若有机缘,我倒很该和你比试一场。”晏子期冷笑道:“眼下不迟!”他将手中的伙计向旁边一掷,干戈剑出,青铜光芒乍起,藉著酒意,剑意尤为迅捷凌厉。燕狡按剑而出,雷霆之声再度彻响天地。

这一场剑斗,真是快意之极。二人剑风颇有相似,气势磅?之中又有飙狠之风。只不过燕狡更重气势,晏子期则胜在飙狠。剑法招式虽然不同,论到内里气质,倒似一对同门的师兄弟。小酒肆屋顶的茅草被一阵阵罡风卷得四下纷飞,杀气一蒸,泼洒的下马刀酒香四溢,空气浓烈,水泼不进,连同天上的飞鸟,到了此处也不由停滞不前。

战到极处,燕狡忽然撤剑,道一声:“痛快!”反身便走。

他走得忽然,晏子期待要追赶,却因方才打得太过肆意,骤然一停,淤积体内的酒气一并上涌,忙用干戈剑支撑住身体,这才不致摔倒。

伫立了好一会儿,他才还剑入鞘,盘膝坐下调整内息。

气息一顺,神志亦是清明许多,晏子期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啊”的一声,暗道果然是饮酒误事,今日里那燕狡好大一个破绽,自己怎地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晏子期在酒肆里叫破雷霆怒剑之时,燕狡挥出一剑,那一剑却不是冲著自己,而是冲著酒肆里的伙计。那伙计一个平民百姓,又非江湖中人,燕狡对付他做甚?

唯一的可能,是燕狡想要灭口!他乔装改扮来到北疆,所图非小,因此不能泄露自己身份,先杀了小二,再杀晏子期。只是晏子期剑法高明,方才救了那小二小命。之后发现无法杀了自己,一击便走,决不耽搁。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戎族高手,到北疆来究竟图谋何种大事?

晏子期再度起身,心道自己遇到此事,决然不可放过。

第九章 啼笑姻缘

深沉雪畔,易兰台与赵清商细述治伤缘由。

在那木碑上,提到殷浮白自创寸灰剑法时,曾有这样一行字:“逆练枫叶冷,以为寸灰之基。”易兰台便是从此恍然。

原来枫叶冷内功中有一项导引之法可以借物传递内力。但若是将其逆转而练,则是将所有微小内劲导入自身一处。便如同黄河水灾,雨水蓄积到河道无法承受,骤然冲垮堤坝一般。这正是寸灰剑法的奥义所在,试想这种爆发力是何等之大,而对人身之危害,亦是可想而知。

治病如治水,起先赵清商虽曾寻医问药,但药物之用相当于在坝上筑土,水势并无减少。如今寻出根源,若能开闸放水,自然便可医治。

这方法说来虽简单,实则不易,一来若不知寸灰剑法之原理所在,无法寻出病源;二来天下虽大,习练枫叶冷者却只有吴江与易兰台两人。若非今日易兰台在此,旁人即使看到木牌,也识不破其中关键。

另外还有一个原由,此刻易兰台却不说明。他只道:“两种内功本是同源,我将枫叶冷中的导引之法教于赵姑娘,先将纠结缠绕的寸灰内力驱逐出去。没了病源,内伤便不致加重。之后请赵姑娘随我回无忧门,由我师伯吴江调整你体内错乱伤损的经脉。过得几年,料得便会痊愈。”

赵清商听了十分欣喜,又疑惑道:“那导引之法如此神妙么?我以前也多次试过废去寸灰内劲,连散功药物都吃过,可都没有用处。”

易兰台道:“两种内功本是同源,较之其他方法自然事半功倍。”

赵清商不疑有他,喜滋滋道:“好。”

当下易兰台便将枫叶冷中合用之法一一传授,赵清商本来聪明,这门内功又与自己从前所习异曲同工,不消半个时辰已然领会。便盘膝坐在湖畔草地上,默然运功。

这枫叶冷内功果然奇妙,她按照导引之法默运玄功,约过了一炷香左右,只觉体内寸灰内劲似乎跃跃欲动,又过片刻,一小股细细的内力竟是按照她心中所思,沿著经脉慢慢地游走出来。

赵清商又惊又喜,她继续默运功法,那股内力沿著经脉继续行走,速度虽缓,却一直未停。待到那股内力逼近手腕之时,¨wén ;rén; shū ;wū¨忽然停滞不前,汇集在她右手商阳穴处,逡巡不出,几欲爆裂。易兰台本是盘膝坐在她对面,此时便以双掌相抵,将少海穴对准她发力之处。

少海一穴,乃是枫叶冷内功的罩门。当日山洞之中,赵清商不慎将小股内力通过少海穴传入他体内。易兰台由此而得灵感,欲借反噬之力,将赵清商寸灰之力引出体外。但此法委实太过凶险,兼之易兰台已无内力护体,风险更甚。因此这一点上,易兰台并未向赵清商说明。

寸灰之力起初运行极缓,一入易兰台体内,却是瞬间爆发,如同一枚钉子骤然揳入。易兰台虽也有所防备,却未承想到来势竟然如此迅猛,阻挡不及,只能任它直冲心脉,一口鲜血霎时喷出,向后便倒。

赵清商大惊失色,连忙停止运功,上前查看,却见易兰台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她连掐几下易兰台人中,仍是全无反应。她深知寸灰内劲之酷烈,一时也忘了再探鼻息脉搏,只当易兰台竟是死了,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喃喃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其实易兰台只是暂时闭过气去,赵清商说的话是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猛地一动,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调息片刻,缓缓起身:“不要担心,我没事。”赵清商“啊”的一声,忽然捂住嘴,把头转了过去。易兰台看不到她正脸,只见到她削薄的耳垂瞬间烧得嫣红,几欲滴血。

清淡的莲香从湖上飘散过来,白莲在水面随风摇曳。过了良久,易兰台方才按捺住摇曳的心神,道:“赵姑娘,我方才有些操之过急,如今再来,定不会出差错。”

赵清商低下头,“嗯”了一声。

在这之后,易兰台嘱咐赵清商在导引内力时将速度放慢一倍,这样虽然也几次出现危机,但终究不似前番一般惊险。一日下来,驱除的寸灰内劲虽不甚多,却已是极大的收获。

晚上易兰台在湖中捉了两条白鱼,将一根青竹制成竹筒,一劈两半,把白鱼放在竹筒中慢慢蒸熟。揭开竹筒,滋味清香之极。

两人将白鱼分食,易兰台道:“今日累了一天,赵姑娘早些休息。”

赵清商低头答应,漱洗之后,便上床就寝。易兰台依旧睡在房外。

皎洁的月光透过木窗的格子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图案。莲香幽雅,随月而入。赵清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却总是难以入睡,索性起身,抱膝坐在床上,眼望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你睡著了么?”

她随口一喊,声音亦低,本也没想过易兰台会答应,却听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赵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赵清商心中几许慌乱,几许喜悦,最终喜悦之情占了上风,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抱著被子从床上溜下来,坐到门边。

夜色静谧,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扇木门,连对方的呼吸似乎都可听得清晰。静默了好一会儿,赵清商选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都说没有人进过深沉雪,可这里却有一所木屋,里面的用品也一应俱全。”

易兰台道:“看木屋的样式,可能是陈碧树与其友人当年留下的。”

其实这些事情他便不说,赵清商也猜得到,这没话找话的两句话说完,她又想不到该说些什么,过一会儿又道:“你说将来要带我回无忧门请吴前辈为我医治,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前辈,又与他非亲非故……”

这话其实也是多余,易兰台若无把握,焉有随便许诺的道理?然而赵清商此时实在只想找些话来说。易兰台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赵姑娘不必担心,我师伯是个很有趣的人。”

赵清商被引动好奇心,问道:“是怎样的有趣法?”

易兰台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少年往事,道:“那便从我这位师伯要我练习眼力讲起。”

“我师伯性情与众不同,教我练习目力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有次他带我去一个集市,指定二十个人,要我在不惊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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