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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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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带着个女伴,放话说既然他还没结婚,谁都有追求的权利,开了个拼酒的局,说谁拼赢了谁把聂亦带走。”
  我说:“聂亦带的女伴呢?关键时刻没上去拦着?”
  她说:“你说那短发甜妞?拦了啊,谢明天其实今晚一直对她有点儿挑衅,调了三杯深水炸弹给她,说要她干了这三杯走路还不晃就能立刻把聂亦带走。结果这姑娘完全是个战斗力负5的渣啊。才喝了一杯就倒了!”
  我把车停好,跟她说:“你看着聂亦,别让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近他的身把他带走,等我三分钟。”
  她说:“那我拦不住怎么办啊?”
  我说:“扮疯子会不会?装醉,扑上去抱聂亦的大腿,说他是你难以忘怀的前男友!”
  她打了个哆嗦:“我爹知道了会剥了我的皮。”
  我说:“你放心,到时候我给你一针一针缝回去。”
  她在那边假哭:“聂非非,你比我爹还狠哪!”
  三分钟后,我踩着十一厘米的高跟鞋走进谢家的宴客厅,入眼一派盛世气象,舞台上正有当红歌星献唱一首旖旎的小情歌,舞台下名流们荟萃成一个繁华的名利场。亏得我眼睛好,一眼望见康素萝在二楼阳台处遥遥向我招手。
  上二楼才弄明白为什么楼下大多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S城规矩,新郎新娘得早早闹,看来闹完新人后,这帮无处发泄精力的小姐公子哥儿全聚到二楼上来了。楼上有个宽阔无比的休息室,据康素萝说聂亦正在里边睡觉,旁边是个宽阔无比的隔间,供小姐公子哥儿们嬉闹。矜持的闺秀们估计都早早离场了,剩下的全是作风豪放的,谢明天开的酒局目测有数十人参加,个个面前摆一打啤酒,气氛炒得火热。
  康素萝踮起脚和我咬耳朵,说正中那个穿绿裙子的就是谢明天,她旁边单人沙发上躺着的就是“阵亡”了的聂亦的女伴。我打眼一看,那女孩穿一条淡蓝绣花长裙,蹙眉躺在沙发上,就像个天使,我想起来第一次去看聂亦奶奶就是这女孩给我开的门。
  怎么打进这个已然进行了一半的酒局,它是个问题。
  我径直走向谢明天,单手撑在她跟前的桌子上,我说:“谢小姐?”
  估计气势太像来砸场子,整个隔间都沉寂下来,勉强能听见一些小声的交谈:“那是谁?”
  “看着……有点儿像聂非非?”
  “聂非非?聂家那个搞海洋摄影的独生女?”
  谢明天抬头看我:“你哪位?”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说:“听说这儿开了个挺有意思的酒局,赢了可以带走聂家大少,老实说我垂涎他挺久了,特地慕名赶过来的。”
  她晃着手里的啤酒瓶子,眯着眼看我:“我的酒局不是谁都能半路插进来。”
  她面前已经摆了三支空啤酒瓶,遥遥领先众人,我说:“谢小姐豪量,一看其他人就不是您对手,拼酒最重要的是找对对手。”说完自个儿开了三支啤酒,一瓶接一瓶料理盐汽水一样灌进喉咙,其间整个客室鸦雀无声,我把空瓶子掂在手里看了下标签,跟对面神色复杂的谢明天说:“原麦芽汁浓度十二度。谢小姐,咱们喝这个得拼到什么时候才拼得出输赢?”说完我就起身去酒橱里拿了一瓶白的一瓶红的一瓶威士忌,挑了两个烈酒杯,折回来起开瓶盖把三种酒次第混倒进杯子,让了一杯给谢明天:“谢小姐,咱们喝点儿像样的。”
  康素萝在一旁眼睛瞪得溜圆,我有几分酒量她知根知底,虽然能喝,但其实没能喝到这个程度。
  谢明天看毒药似的看着手上的酒杯,这东西跟毒药也确实没什么差别了。不跟我拼吧,这么多人看着,跟我拼吧,看我这么豪气干云的,万一输给我也是丢脸,我理解她内心的纠结。
  谢明天纠结了半天,突然道:“这位小姐真是对聂少一片真心,我其实最不喜欢为难有情人。”她把手上的酒推到我面前,又另调了一杯深水炸弹,也推到我面前,笑道:“聂少就在里面房间,把这三杯干了,聂少就让给你。”
  我说:“我要倒下来,谢小姐倒是捡个现成便宜。”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
  谢明天曲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嘴角现出一个酒窝:“不不不,我这可是在帮聂少检验你对他的真心。”
  众目睽睽之下我拿起酒杯就开灌,灌的时候还在想,人有了牵挂真是要不得,要躺在里屋的是个其他什么人,我哪儿用费心思跟人拼酒,直接冲进去拎了人就走,谁拦着揍谁,闲杂人说聂非非如何如何我才懒得管,我妈说得好,咱们搞艺术的就是得这么孤傲。
  但我不能让别人说聂亦,说他千挑万选就找了这么个不懂事的女朋友。我希望所有人提起聂亦时,从前如何艳羡,今天也一如从前。
  想到这里已经开始灌第三杯,本来脑袋有点儿晕,但这个动人的想法似乎刹那又给了我力量,我觉得清醒得要命。才喝了一口,杯子突然被人夺过去,手掌擦过手指时的触感在酒精的作用下放大,显得触目惊心。
  对面的谢明天满脸惊诧,围观群众泰半木讷,我揉着额角莫名其妙回头,然后抬头,也愣了一下。聂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正在那儿灌刚从我手里拿过去的混合酒,微微仰着头,能看到喉结的吞咽。他今天穿一身银灰色伴郎礼服,配黑色暗花竖条纹衬衫,英俊惹眼,气质出众,安静地将喝完的烈酒杯放在一旁的橡木桌上,哪里看得出什么醉酒的行迹,只是额发微乱,像是的确睡过一阵子。
  他跟谢明天说话,十足的客气,却扶着我的肩:“听说我今晚被扣在这里了,谁能喝完这三杯,谁就能领我走?”
  谢明天强颜欢笑,说:“聂少,我们只是闹着玩儿。”
  聂亦说:“我看你们不像是闹着玩儿。”他说话清清淡淡,但就是有莫名的迫人气势,整个隔间鸦雀无声。
  大概是酒精上头,此时我只觉得心情愉快,坐在那儿眯着眼看聂亦,说:“帅哥,你别这么严肃,你看把谢小姐都吓成什么样子了。”又转头去跟谢明天说:
  “谢小姐,我们说好我喝三杯带他走,就一定得是我喝三杯,少一杯都不行,您再给我调一杯。”
  谢明天哭丧着脸说:“我只是和你开玩笑。”
  聂亦一只手搭在我肩上,俯身下来配合我坐椅子的高度,面无表情地问我:“聂非非,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酒喝的?”
  我笑,自觉此时深情款款,我说:“聂亦,我当然是来救你的。”说完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伸手挽住他的胳膊紧紧靠着他,不靠着他我不太站得稳。我几乎抱着他的胳膊继续说:“但今晚的规则是谁来救王子都得闯关,咱们得有点儿娱乐精神。”
  谢明天的目光在我和聂亦之间扫荡了好几个回合,说:“聂少,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你的……”似乎不太确定接下来该用哪个词。
  聂亦说:“是我未婚妻。”
  我真是佩服聂亦还没订婚就可以这么面无愧色在各种场合介绍我是他未婚妻。但就算知道这个身份其实和爱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他这么说多半只为打发扑过来的狂蜂浪蝶,我也觉得很甜蜜,因为喝了酒,酒精作用之下,更加感到甜蜜。
  那天晚上S市星光璀璨,聂亦将我扶进车库塞进后座,然后坐在我身旁闭目养神。我闲不住,问他:“不是听说你酒量糟到没酒量,我怎么没觉得你喝醉了?”
  他仍闭着眼:“本来就没喝太多,躺了一会儿就好了。”
  我恍然:“所以其实就算她们再怎么疯,也没法儿把你怎么样对不对?”
  他没回答,却转而道:“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真是醉得毫无行为能力,而你三杯喝下去自己也倒了,我们要怎么办?”顿了两秒,他说:“聂非非,你真是太乱来。”
  我舒舒服服地躺在座椅上,整个人都有点儿轻飘飘,我说:“不会的,聂亦,我试过的,在喝醉和醉倒之间有一个过渡,在那个过渡里我可以装得跟正常人没两样,那时候我会带你出去的。”
  他没说话。
  我转移话题问他:“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他回答:“等司机。”
  我才发现司机不在,问他:“司机去哪儿了?”
  他回答:“让他去安顿简兮了,十分钟后回来。”
  我喃喃:“简兮,简兮,啊,原来她就是简兮,我听说你妈妈非常喜欢简兮,我觉得她长得很漂亮啊,你为什么不选简兮做你的未婚妻?”
  他转头看我,说:“聂非非,你喝醉了。”
  我侧身靠在后座上,将自己移得靠近他一些,望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不选简兮做你的未婚妻?”
  大概是有别的客人前来取车,车灯透过窗玻璃照在聂亦脸上,他表情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她喜欢我,没法儿接受我能给的婚姻。就算说为了我什么样的状况都能适应,但喜欢本身就是种贪欲,迟早她会想要更多。”
  今晚喝了酒,似乎情感变得更加丰富,而酒精真是种奇妙的东西,能让人变得那么大胆和不谨慎。我说:“聂亦,我妈是个诗人你知道吧,骨子里带着诗人的浪漫主义,从来不会跟我说,非非,你未来要做个什么什么样的人,你的功课要拿多少多少分,所以我从幼稚园到小学六年级,念书一直念得一塌糊涂。我的同学,我的老师,没有人觉得我会变得优秀。”
  聂亦说:“你十七岁开始拿各种摄影奖,天生的优秀摄影师。”
  我转头看他,严肃地跟他说:“绝不是天生的优秀,我和你这样的天才是不一样的,聂亦。有个故事你要不要听?”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初一的时候遇到一个男生,那时候他才十五岁,已经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非常出色了,而那时候我什么都不会,连最简单的解析几何题我都做得颠颠倒倒,你绝对没法儿想象那对我的震撼。”
  他想了想,说:“确实没法儿想象。”
  我仰头看着车顶,说:“我直觉他会更喜欢聪明的女生,想着要是再见到他,我还这么没用该有多丢脸,我希望再见到他时我也能像他一样闪闪发光,只有足够耀眼,让自己也变成一个发光体,才能在滚滚人潮中吸引到他的注意。那之后我开始刻苦,当然,你虽然不能亲身体会,但一定也能够了解普通人想要成为一个发光体,刻苦之路有多么艰辛了。也许你每天晚上十点准时睡觉,功课照样拿满分,但作为平凡人,功课要拿满分,至少两门外语要修得出色,琴棋书画都要粗通,每天学习到半夜两点简直就是必须的。”
  他问:“然后呢?”
  我说:“啊,然后,这是个好问题,后来我发现,无论我变得如何优秀,他始终都在我达不到的那个优秀程度上,我就单纯地把他当作偶像看待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转头看他:“所以喜欢绝不只是一种贪欲。喜欢对我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你看,它让我成长了这么多。”
  他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清的东西,我靠过去捧住他的脸,他微微皱了皱眉,说:“聂非非……”我打断他的话,我说:“嘘,聂亦,我要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喜欢上你,那也绝不会是贪欲,我是想让我们都更好,你明白吗?”
  他竟然没有推开我,他就那样看着我:“如果我不喜欢你,聂非非,你不会痛苦?”
  我说:“你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其他人,对不对?那你看着我我就会觉得开心,喜不喜欢我都没有关系。”我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但我心里知道,从我们成年后在香居塔见面的那天开始,“如果”中的这一天已然开启,就像创造一个世纪。
  那晚最后的记忆,是我就那样靠着聂亦睡着了。
  
08。
  后半夜我被渴醒了,闭着眼睛摸灯控器。我习惯在枕边放睡前书,灯控器常压在书下。结果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迷茫中睁眼想去够床灯开关,一阵忽明忽暗的幽光却蓦地入眼,稀薄的光线覆在硕大的双人床上,丝绸被面泛着银光,我愣了有三十秒。
  这不是我的房间,不是我的床,也不是我的被子。
  光线从几步远的纱帘后面透进来,我赤脚下床,将睡衣袖子和睡裤裤管一并往上挽了好几圈,蹑手蹑脚走过去,悄悄挑开垂地的纱帘。纱帘那边却还有一挂水晶珠帘,手一碰就是哗啦一阵响。正站在小吧台旁倒水的男人闻声看过来,目光和我相对。
  那是个放映室,大荧幕上正在放一部有关非洲的纪录片,荧幕对面是组沙发,上面搭着一条薄毛毯,搁了个耳机。和纱帘相对的是扇硕大的落地窗,窗外隐约能看到瀑布和树影。
  聂亦睡衣外边套着一件睡袍,语气无比平静地和我说话:“醒了?过来喝水。”
  关于昨晚的所有记忆瞬间回笼,但只回笼到我在聂亦车上睡过去那一刹那。
  我走过去接过杯子,两口水下去,喉咙终于有点儿湿意。我捧着杯子,在吧台前走过来,又走过去,走过来,又走过去。我说:“这房间布置得不错,这是山里?”
  聂亦一口一口喝水,答非所问道:“你一直在睡觉,我约了人今天下棋,就带你过来了。已经和伯母去了电话,说你今晚住在这里。林妈帮你换的睡衣。”
  我说:“哦。”
  他说:“还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继续喝水:“林妈年纪大,不方便晚上照顾你,所以我过来住。”他已经坐回沙发,微微抬头看我:“别紧张。”
  我说:“我没紧张。”
  他说:“真的?”
  我说:“真的。”
  他说:“你已经在吧台前走了有一阵子。”
  我嘴硬道:“锻炼身体嘛。”话刚落地,就被凳子腿绊了一下,我听到自己身体里发出某种声音,咔嚓。
  我扶着吧台,站在那儿学金鸡独立。聂亦搁下水杯走过来:“怎么了?”
  我龇着牙吸气:“脚、脚崴了。”
  凌晨四点三十七分,我身居聂亦位于沐山的某所小房子里,坐在他的沙发上,他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拿毛巾裹了个冰袋给我冷敷脚踝,身后的荧幕变成黑白色,正在播放一组由星光摄像机拍摄的午夜犀牛。
  这场景堪称魔幻。
  我们保持这姿势已经有几分钟了。
  聂亦突然道:“你脸很红,是疼得厉害?我是不是用力过重?”
  房间太安静,他说话声音也随之放低,本来就低的声音,刻意放低后简直要命。我的右脚被搁在他腿上,他的手放在我脚踝处,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去了那一处,整个人似乎都只有那一部分还活着。
  黑的夜,白的星子。黑的树,白的瀑布。黑的房子,白的荧屏。黑的空气,白的呼吸。黑的……黑色的、无法抑制的巨大的渴望。此刻这被墙壁和玻璃包围起来的空气里一定有好多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内啡肽、苯基乙胺、脑下垂体后叶激素在发酵。
  我一只手贴着脸,尽量保持表情平静,我说:“不疼,就是有点儿热,能不能把窗户打开?”
  他看了我一阵,把我受伤的脚搁在一个软垫子上,冰袋放在旁边的小箱子上,用毛巾擦了擦手。
  我问他:“不用冰敷了?”
  他没搭话,却突然探身靠近,手搭在我肩上,我还没反应过来,额头已经贴上我的额头。他闭着眼睛,我几乎屏住呼吸,好一会儿,他挪开额头,道:“没发烧,应该可以吹风。”话罢伸手捞过遥控器将落地窗打开,顺便将房顶上的遮光板也打开。
  玻璃屋顶外的星光瞬间涌入,山风也幽幽吹进来。
  我目瞪口呆地瞪着他。
  他继续帮我冰敷,低声道:“脸红发热可能是生理性也可能是病理性,你穿这么少还会觉得热,不太正常。但也没发烧,大概只是对温度比较敏感。”
  我说:“你怎么第一时间想到是我发烧?”我和他开玩笑:“说不定我是生理性脸红。”假装不经意地问他:“哎,害羞脸红是生理性脸红吗?”
  他看上去有点儿惊讶,目光怀疑地落在我脸上:“害羞?非非,你是说你?”
  我说:“嗯。”
  他说:“不太可能。”
  我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他说:“你没有害羞这根神经。”
  我追问他:“我为什么就不能有害羞这根神经了?又不是多高级的神经。”
  他竟然笑了一下。
  我说:“你在笑什么?”
  他说:“想起一些事。”
  我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忍不住问他:“你想起什么了?”
  他看了我一眼:“《哈利·波特进霍格沃茨》。”
  巨大的沉默淹没了我。我沉默良久,说:“聂亦,你那时候是不是觉得我挺神经病的?我跟你说,我平时不那样,我那不是为了哄你奶奶吗?”
  他起身去换冰袋:“是挺好笑的。”开冰箱的时候他说:“不过也挺可爱的。”
  这称赞来得措不及防,却像颗定位导弹,瞬间无比精确地命中我,我愣了好一会儿。
  他拿着换好的冰袋回来,重新坐到我跟前,指挥我:“那杯水递我一下。”
  我还在那儿发呆,他起身自己拿过水杯。我想起给他递水杯时他已经喝完半杯水,看我回过神来,问我:“你在发什么呆?”
  我说:“聂亦,你刚才说我可爱。”
  他探寻地看我,等我的下文。
  我说:“你说我超可爱。”
  他说:“超这个字是不是你自己加的?”
  我说:“不要拘泥于细节,我觉得很感动。”
  他低头喝水。
  我赞美他:“你真是很有眼光。”
  他呛了一下,抬头看了我三秒,说:“也有可能是那天眼花了。”
  我说:“聂亦,咱们做人能更加自信一点儿不?”
  他点头:“没错,是眼花了。”
  我说:“聂博士,我昨天晚上才冒死救了你,患难见真情还是不是一句可以让人相信的名人名言了?”
  他手指轻敲冰袋:“非非,你的脚还在我手里。”
  我说:“啊……”
  凌晨五点半,聂亦才处理完我脚上的伤势。听说他是因为喝了酒睡不太好,因而半夜三点半起来看电视,正熬到睡意来袭,打算喝完水就闷头再去睡时,没想到我醒了,没想到我还把脚给崴了。一通折腾下来,两人都毫无睡意,干脆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纪录片。
  山风清凉,漫天星辰静默,只映得树影婆娑,昨夜谢家的浮华就像是南柯一梦。
  窗外有个巨大的露台,台上有棵树。我跟聂亦说:“古时候那些隐世高人就爱在这个点弄个烛台坐在树下面下棋。”
  他答:“隔壁住了位围棋九段,你可以试试这时候吵他起来看看。”
  我说:“我的意思是,要不然咱俩下两局打发时间?”
  他把屋顶的遮光板合上,道:“脚伤了就老实待着,好好酝酿睡意。”
  我说:“我不想睡,你想睡了吗?”
  他说:“不想。”
  他屈着腿,一只手搁在屈起的右膝上,按遥控器调小片子的音量,道:“我挑了部最难看的,你看一会儿就想睡了。”
  屏幕上正放非洲龙息洞探险,我看了一阵,说:“这地儿我去年去过。”
  他偏头看我:“听说洞里的水是远古地下水,数百万年不曾流动。”
  我说:“对,是被封存的水域,那洞到底多大一直都没搞清楚。四年前的那部纪录片里,探险家们在洞里发现了盲眼金鲶鱼,但洞里是否还生活着其他生物,到现在不得而知。”
  他问我:“你潜进过那片水域?”
  我点头,靠过去低声和他说:“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不愿意我探险,那次去也不是为了我的工作,是淳于唯的活儿,有个电视台邀他合作,我跟他去长见识。哦对了,淳于唯,你不认识他,那是个潜水探险家,每年除了自己的探险项目,闲暇时做我的潜水教练,要去危险水域都是他和我搭档,做我的潜伴。”
  他一手撑着腮,看我:“你很喜欢水?龙息洞的水怎么样?”
  我笑起来,问他:“你觉得它该是什么样?被封存了百万年的水域,未知、神秘,简直能激发各种浪漫想象。下水前我甚至想过也许一百米以下会有个失落的神殿,那里不够大,不太可能埋葬一座亚特兰蒂斯那样的失落之城,但一座神殿却是可能的。”我自言自语:“水底是不是散落着巨石做成的圆柱子?上面也许刻着献给太阳神的故事,也有可能是月亮神或其他什么自然神,或者有远古的鱼类穿梭在其中。如果真有那样的景象,我要用什么镜头,该怎样打光……”
  他说:“现在最好的潜水器材不过能做到水下五十米抗压。水下一百米拍摄,你得用上隔离舱。”
  我说:“这时候你那精于逻辑和计算的左脑就可以休息一下了,能让负责想象力的右脑走上舞台吗?”
  他嘴角抿了一下,有点儿像是一个笑,他说:“好吧,那水究竟怎么样?”
  我抱膝坐那儿,将脑袋搁在膝盖上,也笑了一下,轻声跟他说:“当然不能喝。”
  他揶揄我:“真是好重大的发现。”
  我说:“好啦,是黑色的。”我看着他。“水底是黑色的,和海洋的水底简直是两个世界,那种黑暗巨大又安静,照明灯的光微弱得就像要被它瞬间吞没似的,说真的,我怕极了。”
  他说:“你也会害怕?”
  我点头:“当然,我最怕黑了,尤其是那种突如其来的黑,要突然停电能把我吓得立刻跳起来。”话刚落地,房间里突然一片漆黑,我“啊”地尖叫一声扑过去像个螃蟹似的搂住聂亦。
  他重新按开电视机,有点惊讶:“原来是真的啊。”
  我简直语带哭腔:“聂博士,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好吗?”
  七点二十分,我被手机铃闹醒,林妈送早餐上来,的确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我和她搭话,问聂亦的去向,她答聂亦起早去跑步了,声音极轻。又道这里平时只有聂亦过来,所以没有准备女性用品。聂亦有一套买小了的运动服,我可以暂且穿穿。
  洗完澡套上聂亦的运动服,虽然是买小的号码,依然大得不像话。我在镜子跟前站了半天,感觉这一身真是很难和时尚搭上边,在衣帽间找了十分钟,找了顶高尔夫球帽,往头上一套把帽檐拨到后脑勺,倒是有一点儿嘻哈风。
  右脚的崴伤有点儿胀痛,我一瘸一拐地下楼梯去客厅,刚下到一半,看到林妈正在客厅里招待客人,博古架旁的座钟指向八点,我心道好早的客人,正要转身回避,却听人叫我聂小姐。
  我隔着几米远,微微眯着眼看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客人。赫本头,粉色嵌银色的条纹短裙,这姑娘真是漂亮得没话说,我说:“简小姐,早安。”
  简兮旁边还站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青年,穿暗紫色T恤配浅色长裤,长得不错,但不知为何看我的眼神却带点儿阴森。
  简兮眼角微红,像是刚刚哭过,脸色有点儿白。青年沉声:“兮兮,我去和聂亦……”却被简兮打断:“不用,聂因,真的不用。”坊间传闻聂亦有个不学无术的堂弟,估摸就是此君。
  简兮看着我,挤出一点儿笑容来,笑起来嘴角现出一个梨涡,更添伊人风采,她声音甜软:“聂小姐,一大早就登门拜访真是过意不去,只是昨晚有些醉酒,今早醒来头疼,聂因带我来沐山散步,顺便过来看看聂亦。”说话礼貌周全,进退得宜。聂亦的妈妈那么喜欢她,总是有点儿道理。
  我说:“我也是来借住一晚而已,聂亦可能过会儿就回来,你们等等。”
  聂因冷笑道:“借住一晚?”眼睛里直冒火:“你那身是我哥的?”
  我没想通他为什么生气,我说:“对。”
  他说:“你!”
  我说:“帽子也是你哥的,拖鞋也是。”
  他怒道:“你还没有进我们聂家的门!”
  我想了想,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我?”
  他冷声:“当然不认同!”
  我说:“好吧。”
  他重复:“好吧?你那是什么反应?好吧?”
  我惊讶,问他:“不然呢?”
  他说:“我不认同你,大伯母也不认同你!你是一个入侵者!”
  我踌躇地看了他一眼,问他:“我应该哭吗?”
  简兮在一旁低声劝聂因:“你别这样,路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知他们路上达成了什么协议,聂因却没再出声。简兮勉强对我笑了一下,像是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开口:“聂小姐,能不能单独和你聊几分钟?”
  康素萝早就给我定性,说我这人欺硬怕软,聂因那种直来直去的怒火我知道怎么对付,但简兮这样的做派我完全没法儿拒绝,正要点头,外门突然被推开,聂亦一身运动服走进客厅,边拿毛巾擦汗边抬头向我说:“非非,水。”
  我一瘸一拐地去给他拿水,他愣了一下:“忘了你脚崴了,我自己来。”
  我一瘸一拐地退回去。
  客厅里氛围古怪,聂亦却在那儿不紧不慢地喝水。良久,他将杯子搁下来,毛巾搭在脖子上,淡淡地和客厅里聂简二人道:“你们和她不熟,没什么需要单独谈的。”
  简兮柔声道:“没有什么特别要谈的,只是聂小姐人看着就很好。”轻声道:“阿姨那边我也劝过。”她努力笑了一下。“再说聂小姐嫁过来,以后也总是会熟起来的。”
  这期间聂亦一直没说话,像是很认真在听她说什么。简兮话落的时候,他平缓道:“以后你们也不用熟起来,就这样吧。”
  这场谈话到此结束,像是隐含了很多信息,又像是什么信息都没有,我站那儿脑子里一直飘问号。
  聂亦扫了我一眼,问我:“吃过早饭了?”
  我点头。
  他说:“那让司机直接送你去医院。”
  直到我走,聂因和简兮还一直待在客厅里,而我突然想起来,曾经好像的确从童桐那儿听过那么一耳朵,说聂亦聂因简兮三个人从小一块儿玩到大。聂因刚才说,我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这个词语有意思。
  
09。
  我们家最有智慧的女人其实不是我妈,是我奶奶。但我三岁没到她就过世了。
  聂非非这个名字就是我奶奶给我起的。
  我奶奶是个传奇,我爷爷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比她小十岁。我出生时我奶奶已经六十多岁,她跟我爸说,她活到这把年纪,才悟出人生有很多非其不能、非其不可的事情,譬如《淮南子》里说“非澹泊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非平正无以制断”。很多人觉得非其不可是种选择,其实非其不可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因果,且是一对一的因果。所以她给我起个名字叫非非,说世间所有的“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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