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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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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所以?”
  他说:“你近年过敏时吃的最新那代抗组胺药,是我参与研发的。”
  我说:“所以……”
  他客观陈述:“这应该也算是种间接关怀。”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们对视了得有五秒,我说:“哇哦!”将双手交握放在锁骨处,嘴角挑起弧度赞美他。“好崇拜你。”
  他奚落我:“一个世俗的科学家有什么好值得你们高尚的艺术家崇拜的?”
  我无奈摇头:“聂博士你怎么这么记仇?”
  他轻描淡写:“记性太好。”
  我耍无赖:“那你也不能记我的仇。”
  他好奇:“为什么?”
  我说:“因为我记得什么什么经典里说过丈夫应该无条件纵容妻子的无知、愚昧、傲慢,还有小脾气。”
  他优雅挑眉,嘴角带一点儿笑:“哪一国的哪一部经典?”
  我说:“哎呀,读书太多,记不得了。”
  聂亦看了我两秒:“是《聂氏经典》?”
  我抿着嘴:“哎哎,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几步开外聂亦的女秘书突然道:“《聂氏经典》?”
  我们一起回头看她,女秘书有点儿尴尬,脸上挤出来一点儿笑容:“我只是有点儿好奇。”
  聂亦没话说,女秘书上去越发尴尬,我解释说:“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经典,你们聂院这是在嘲讽我胡说八道呢。”
  他微微偏了偏头,嘴角仍留了点儿笑意:“你难道不是?”
  我假意生气:“那你也要纵容我,就这样吧,此事不再议了。”
  女秘书勉强笑了笑道:“两位……感情真好。”停了一下,又道:“那聂院……我先走了?”聂亦点头:“让小周送你。”
  女秘书临上车时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儿高深,我跟她挥手道再见,商务车扬尘而去时聂亦一只手伸过来搁我脑门上:“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跟他抱怨:“工作累的。”又问他:“怎么在这个地方就下车了?”
  他看向会客厅:“听说有人等我。”
  我心里一沉,半小时前会客厅的闹剧立刻重返脑海,看到他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我拽住他胳膊:“她们等你没安好心,不要去见她们。”
  他安抚我:“无聊小事而已。”
  我有点儿惊讶,问他:“你知道是什么事?”
  他点头:“大概。”
  我想起表姨妈的疯言疯语,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我说:“你别去,我表姨妈不讲道理,你一个逻辑严谨的科学家根本没法儿和她沟通……”
  他完全没在意我的话,拨开我刘海:“你脸色实在很不好。”
  我说:“被她们气的。”
  逻辑严密记性又好的科学家的确不好糊弄,他问我:“到底是气的还是累的?”
  我说:“好吧,一半被她们气的,一半是工作太长时间,有点儿睡眠不足。”
  他顿了一下,问我:“连续工作了多长时间?”
  我观察他神色,斟酌了一下,抬手捂住耳朵,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说:“四十八小时,好了,想教训我就教训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他双手揣裤袋里,看了我得有五秒,什么也没说,拿出手机来调出计时秒表。
  我问他:“你在做什么?”
  他抬眼:“帮你计时,看你能保持这个动作多久。”
  胳膊的确已经开始酸痛,我说:“……聂博士,你这是体罚……”
  他收回手机:“你可以选择把手放下来。”
  我从善如流,但仍保持了态度的严峻,我说:“我可以自辩一下吧,你看我熬夜也是有原因的,我们搞艺术不比搞其他,灵感是很重要的,但灵感这个东西……”
  我话还没说完,脖子上多了一副耳机。他靠近我,耐心拨开我的长发,将耳机正确戴到合适的位置,电源打开,一阵熟悉的海浪声。
  我疑惑问他:“这什么?一种惩罚工作狂的新设备?”
  他埋头调整耳机音量:“开完会去汤加录的鲸歌,你不是很喜欢这个?”
  我愣在那儿。海浪一层一层铺近,是熟悉的韵律节奏,水的层次和声音的层次在耳朵里合二为一,有风吹过来,头上的蓝花楹花枝颤动,似雾色又似摇曳的游云。
  我们离得很近,黑色的音频线在聂亦指间晃动,音控面板上有许多复杂按钮,他调整完毕和我解释每一个按钮的功用,又补充:“后期按照助眠的频率对海浪声和鲸歌进行了调整,可以单听一种,也可以合起来。”指给我看,“通过这个按键进行操作。”
  极轻的海浪声中传来座头鲸忧郁的歌声。我没有说话,微微抬头看着聂亦。
  这样近的距离,伸手就能触到他的胸膛,张开手臂就能抱住他,如果要圈住他的脖子,就需要踮起脚,因为今天穿了平底鞋,所以得用力踮起来,就像那些跳天鹅湖的芭蕾舞女演员。
  他伸手重新帮我调整耳机的佩戴位置:“现在你可以戴着这个去睡觉了,后面的事我会处理,我的房间你……”
  我抱住了他。搭在手臂上的风衣落在地上,世界安静了三秒,他似乎愣了一下,就着被我抱住的姿势摘下贴在我耳朵上的耳机,声音里有一点儿困惑:“非非?”
  我只是突然想抱抱他,可每一个和他的拥抱都必须有一个借口,我只好又给自己找了一个。我说:“嘘,我妈在后面,我们分别十多天了,得抱给她看一下。”
  十秒、二十秒,越过他的肩膀,我看到不远处的草坪边上长满了红花酢浆草,微风拂过,细长的叶子轻轻晃动;三十秒、四十秒,他手指捋顺我的头发,低声道:“好了,非非,让我去会客厅。”
  我放开他,却握住他的手,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赞成:“你太累,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
  我跟他开玩笑:“我们家家教严,要让我爸知道我只能和你共富贵不能和你共患难,非把我逐出家门不可,我被逐出家门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忽然道:“只是无聊琐事,非非,你不用担心我。”
  我僵了一下,良久,我说:“聂亦,你曾说我是你的家人。”
  他点头。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我说:“那么当你遭遇指责和污蔑时,我只有一个位子,就是站在你的身边,因为我是你的家人。”
  我妈在小花亭等我,聂亦过去和她老人家问好,最后变成我们三人一起回了会客厅。
  那时候古董座钟正指向五点二十,会客厅里的格局和我们第一次进来时相差无几,只是对峙双方脸上都现出明显的疲色,毕竟已经坐了好几个小时,中间还闹了一个小时。
  窗外天色有些暗下来,窗内灯火通明。
  刚转进会客区,一只茶杯就朝我砸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聂亦已经挡在我面前。“啪”,茶杯碎在地上,茶水溅了他一身,幸好杯子里水不多。
  客厅里有一瞬间寂静,我赶紧检查聂亦:“有没有被砸到?”
  用人小跑过来,聂亦面色如常,淡淡道:“没事。”
  我拿过用人手里的毛巾帮他揩拭毛衣上的茶水,主位上聂太太神色冰冷,声音简直透着寒气:“冯韵芳你……”
  表姨妈打断聂太太的话,脸上疲色尽扫中气十足:“我什么我!我就教训这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了!想英雄救美?没门儿!”
  聂太太从座位上站起来,看样子是要过来看看聂亦。
  表姨妈“唰”的一声也站起来,拦到聂太太面前声色俱厉:“想走?郑丹墀我拦不住,你我还拦不住?今天要么你给我个交代,要么我们两母女死这儿!”
  我妈竭力控制情绪:“冯韵芳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太难看?”
  表姨妈讥讽:“难看?聂家青天白日仗势欺人就不难看了?聂亦欺负我女儿就不难看了?”坐在沙发上的芮静抖了一下。
  聂太太单手扶着沙发扶手,表姨妈气势逼人地站那儿挡住她。聂太太不复最初的冷静,眼底怒火尽现,但也没让用人过来帮忙,也不知道我和我妈走后表姨妈怎么在这儿折腾了一番。
  整个会客区剑拔弩张,空气像被拧成了无数节丝线,紧紧绷在近百平的空间里。
  聂亦站一旁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开口向管家道:“让安保过来。”
  表姨妈蓦地转头,目光落在聂亦身上:“你谁你?想要我们母女出聂家的门,除非把我们抬出去!别以为聂家家大业大就欺负我们母女,再家大业大,还能不讲王法不成?!”
  管家已经拨通电话,芮静小声嗫嚅:“妈,是聂亦……”
  表姨妈愣了一下,仍拦在聂太太面前,狐疑打量了聂亦两秒。
  今天聂亦穿棕色毛衣、黑色长裤,他一穿编织毛衣就一副书生样,气质尤其斯文温和,完全看不出是个跆拳道高手。大概是聂亦看上去毫无杀伤力的气质令人感觉安全,表姨妈气势不减,哼出声来:“哟,正主还知道来啊,那事就好办了!”脸色陡然凌厉。“聂亦是吧?一张支票就想打发我们母女?你打发要饭的哪!我冯韵芳的女儿几个臭钱你就想打发?告诉你!不把我女儿娶过门,这事没完!”
  一番诘问气势汹汹,聂亦却没说话,会客厅里出现了一段短暂而奇妙的冷场。两三秒后,四个高头大马的黑衣青年突然出现,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表姨妈已经被带回她的座位,和芮静一起被拦在沙发区的逼仄一角。
  表姨妈惊魂甫定,连连叫嚷:“你们要干什么!”可刚刚站起来又立刻被强制坐进沙发里,表姨妈大怒:“你敢这么对我们母女,聂家还讲不讲王法?!聂亦,你欺负了我女儿,你还敢这么对我们母女!”
  芮静似乎有点儿被吓到,缩在沙发里脸色一片空茫。
  聂亦坐下来打开随手带的微电脑,我知道他懒得和她们说话,但一直让表姨妈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说:“表姨妈你冷静点儿。”
  表姨妈尖叫:“聂非非,你还知道我是谁!让他们给我滚开!你们这么逼我们母女,就是想让我们死在这儿!聂亦他这是默认了他欺负静静,你还帮着他来欺负我,欺负静静!聂非非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头痛道:“让您冷静是我的错,您随意。”
  芮静突然开口:“聂亦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不说话?”
  聂亦没理她。她突然激动起来:“就是你欺负了我聂亦!你做了什么你不要赖账!我去看你,你开了门,然后你……就是你欺负了我!你为什么不说话!”
  聂亦终于从键盘上抬头,微微皱眉:“芮小姐,我跟你不熟。”
  芮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猴子,用力握住拳头:“我们见过两次!你说跟我不熟?你……”
  我妈被吵得不行,放下茶杯道:“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事情又是在家里发生的,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总该还有人可以证明。”
  芮静看向我妈:“表姨妈,连你也不相信我?”
  我妈欠身问聂太太:“照顾聂亦的管家呢?”
  聂太太道:“清湖那边只有沈妈一个人照顾小亦。”她轻蔑地看了一眼芮静。“沈妈说芮小姐提着粥汤来看小亦,称是替非非送的,又说非非结束工作会过去亲自照顾小亦,让她先回去,沈妈问了小亦后就回去了,谁知道芮小姐惯会说谎。”
  芮静昂着头:“那时候我是喜欢聂亦,我想要和他独处。”她捂着胸口。“你们谁没有说过谎?凭什么因为我说了一次谎就指责我?我喜欢他,想和他独处,可谁知道他会伤害我!”
  她眼神疯狂地看向聂亦:“你说你没有欺负我,你就是欺负了我,谁能证明你没有?那栋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要是没有欺负我,又怎么会开给我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我妈说:“那张支票……”疑问淹没在表姨妈的骂嚷声中。
  表姨妈恨恨:“证据摆在眼前还要抵赖,你们聂家的下作我也是见识了!”她撂狠话:“今天你们别让我活着出了你们聂家的门,否则……”
  “否则”后面的内容还没来得及出口,右面的墙壁上突然缓缓落下来一方投影幕,影幕中现出一幅静止的彩色画面,是某座别墅的大门口,画面右下角标注着日期和时间。
  大家疑惑地看向投影幕,五秒后,一身好人家女孩打扮、提着个保温桶的芮静出现在画面中敲开别墅的门,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三十二分;紧接着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妇人离开,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三十七分;下一个画面是芮静提着保温桶离开,右下角显示时间十九点四十五分。
  聂亦合上电脑,淡淡道:“沈妈是提前下班了,不过二十四小时监控摄像头没有。”
  客厅里一片死寂。
  我看向芮静:“十三分钟,聂亦伤害了你,还给你开了张支票,而他那天还病着。”
  芮静脸色煞白。
  我妈不可思议,目光落在芮静脸上。
  表姨妈突然道:“这录像是假的!是你们做了手脚!是你们合起来陷害我们母女俩!”
  聂太太忍无可忍道:“住口!”
  门外有两声轻微的交谈,我回头,管家引了两位新客人进门,一位是褚秘书,另一位客人三十岁左右,西装革履,面目清秀,从没见过。
  陌生客人打量一眼屋子里的阵仗,笑道:“以合理手段防止肇事者伤害他人或者自我伤害;控制双方情绪,避免冲突升级;剩下的交给律师。做聂家的律师在这点上倒是很轻松,每件案子前期总是处理得够专业。”
  聂亦站起来,将电脑随手交给褚秘书,清清淡淡道:“非法入侵他人住宅,诽谤、寻衅滋事、故意损坏他人财物。”看了一眼不远处那摊碎瓷片。“剩下的你们处理好。”
  表姨妈有些着慌,却强自镇定:“演得倒是挺像,非法入侵?那可是你们亲自给我开的门!诽谤?到底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毁坏财物?哼,一个破茶杯!”
  褚秘书点头。“的确是个破茶杯,不过破之前是国意堂周老先生毕生最珍视的珍品之一,索赔,”他故意顿了顿,“能让你们倾家荡产。”
  表姨妈脸色泛白,静了好一会儿:“不用演戏来吓唬我,我可不是被吓大的,要不咱们就来撕扯撕扯!看看传出去谁的名声好听!”
  聂太太招呼我妈出去散会儿步,两人先走了。
  褚秘书客气道:“芮太太,不会有什么事传出去,我们并不担心。”
  表姨妈绷不住:“你们别把事情做绝!”
  褚秘书笑:“芮太太,起诉您毁坏他人财物并不算把事情做绝,真正把事情做绝有很多种方法,但我觉得您应该不会想知道。”
  表姨妈颓唐地跌进沙发深处:“你们……”转头看到芮静,气全撒到她身上,点着她的额头骂:“死丫头,他到底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倒是说呀!”
  芮静被点得直往后退,突然大哭起来:“我只是不想让聂非非嫁出去,凭什么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明明那么坏!”她边哭边细数我的罪责:“私生活不检点,乱交男朋友还和她老师乱来……我只是不想让她嫁出去祸害别人!”又看向她妈:“是你说只要我坚持说聂亦欺负了我,你就一定有办法让他为我负责,是你说的是你说的!”
  表姨妈气得直哆嗦:“你、你这个……”
  芮静没管表姨妈,满脸是泪地看向聂亦,声音几近哀求:“我是在帮你聂亦,你看清聂非非的真面目!你要是娶了她你一定会后悔,她不过是看上你的家世看上你的钱!”而可笑的是她做这一切时我就站在她面前,这种勇气也实在令人钦佩。
  聂亦靠在近门口的置物架旁,正背对着我们自个儿给自个儿调冰水,闻言甚至没有回头。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我认真地看了芮静好几秒,我说:“芮静,我对你不薄。”
  她瞪着我,愤恨简直要溢出眼眶。
  有一瞬间心里直发凉,我说:“我没你这个妹妹,就这样吧。”
  她倒是先爆发了:“谁稀罕你谁稀罕你!”又向聂亦:“聂亦,你看清她的真面目!”
  终归还是不甘心,我双手揣裤兜里走过去问她:“芮静,小时候你做错事我帮你背黑锅,长大后你闯祸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我不是个好姐姐,但也不坏,你让聂亦看清我的真面目,我有什么真面目好让他看清的?”
  她咬牙切齿:“别以为自己多好心,你那么做是因为你妈欠我们家!而你,聂非非,你是个婊……”
  我一耳光给她扇了过去,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我。表姨妈见势就要扑上来,被黑衣安保拦住了,她歇斯底里:“你打你妹妹!聂非非你敢打你妹妹!”
  另外两个黑衣青年制住芮静,我将她拽到墙角,两人立刻要跟过来,被我挡了。我一只手撑在墙上将芮静困起来,我是真的很困惑,我问她:“所以那几封匿名信也是你写的?你都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些事,你就觉得我做了,还编得惟妙惟肖,你知不知道那叫造谣?”
  她被那一耳光扇得彻底发了疯:“你就是做了!做了就不要怕被别人说!我让你再也骗不了人我有什么不对!聂非非你就是个婊……”
  我没让她把那个字说完,抬手又给了她一耳光,她大声哭,拗劲却上来了:“聂非非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你说不过我你就打我!”
  我将她两只手都制在墙上,靠过去,我说:“芮静,你只有我一个表姐,你闯了祸,连你的亲姐姐也不管你,我是会骂你,但哪次我没有帮你?当然你不用记我的好,但每次害我的时候,你就没有觉得良心不安过?”
  她推我,手脚并用地踢打我:“你可以不帮我呀,你帮我难道是因为你喜欢我?因为我是你妹妹?你才不是,你不过是为了秀优越感秀成就感,你帮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你帮我是你应该的!”
  写匿名信诬陷我,当着众人的面撒谎诬陷聂亦,无理取闹,还拒不认错。
  这世上是不是就是有这样的人,外人的一点儿小恩小惠她能铭记一生,亲人给的照顾和宽容她却认为理所应当。
  她踢打得我心烦,一心烦就没控制住拳头,表姨妈在一旁尖叫,芮静跪倒在地上痛哭:“谁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聂亦救救我,聂非非她疯了!”我背对着聂亦,并不知道他有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头一阵一阵疼,芮静在地上自保式地蜷成一团,我蹲下去问她:“觉得痛是不是?痛就对了,我也挺痛的。”
  芮静的脸一塌糊涂,哭得一抽一抽地问我:“你想怎么样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想打死我吗?我没有做错!聂非非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既虚伪又糟糕,可凭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得到的东西还永远是最好的?!”
  表姨妈也在一边哭着嚷嚷,嚷得我头直犯晕,我没太听清她嚷的是什么,正想站起来喝杯水清醒清醒,眼前突然一黑,隐约听到一声“非非”,我都没工夫去分辨那是谁喊的就倒了下去,后面的事彻底记不太清楚了。
  中间似乎醒过一次,隐约记得是聂亦照顾我,告诉我我是太累,时间还早还可以再睡很久,又拿来温水扶我起来吞下几片药片。我躺下去抱怨枕头太硬,他去衣帽间拿来软枕芯帮我更换,坐在我旁边陪我入睡。
  彻底醒过来时首先想起这个,但印象太缥缈,总觉得是不是做梦。然后想起下午在会客厅里表姨妈的蛮不讲理和芮静的哭闹。
  我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想应该是睡在了聂家的客房。
  睁开眼睛,房间里居然留了光源,虽然暗,但足可以视物。用人实在有心,应该是怕我半夜醒过来找不到灯控开关。
  我坐起来准备给自己倒杯水,调亮床灯下床,倒水时又想起换枕芯的事,疑惑到底是不是个梦,突然想起还能记得枕套的颜色,端着杯子回到床边确认。目光刚落到床上我就愣住了,心脏漏跳好大一拍。
  下床时我没注意到,那张床非常巨大,足够一次性睡上五个人,深蓝色的床单上有两条同色的被子,一边一条。一条被子刚才被我掀开,留下一个凌乱的被窝,三人远的距离外是另一条被子,聂亦一只手放在被子外面,正在熟睡。
  我才来得及打量这房间。空间极大,厚重的窗帘将自然界隔绝在外,进门的墙壁被做成砖纹墙,中间隔出来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小空间,摆放了各式各类的模型。床的对面则绘了一幅巨大的壁画,占满整个墙壁,是梯卡坡浩瀚的星空。
  并不是什么客房,这是聂亦的卧室。
  我踌躇了两秒,把整杯水都喝下去,又将床灯调暗,然后轻手轻脚走到床的另一边。
  暗淡的暖光覆上聂亦微乱的额发,闭上的双眼,浓密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嘴唇。我鬼使神差地俯身,看着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那些光像是突然有了生命的精灵,多靠近一分,它们就更明亮一分。
  聂亦熟睡的脸在我俯身而下的阴影中变得格外出色,而我终于感觉到他绵长的呼吸。
  他没有醒,我却停在那个位置再也不敢俯身。我妈说我爸睡着时最可爱,就像个小孩子。是不是所有的男人睡着时都像小孩子,温柔静谧毫无攻击性?他可千万不要醒过来。
  我屏住呼吸,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视线滑过他的脸、他的喉结、他的锁骨、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睡衣袖子挽上去忘了拉下来,现出一段小臂,肌肉的线条修长又有力。我着魔似的将手掌覆上去,顿了三秒,手指按照肌肉延展的线条一路抚摩,直到他的指尖。有一点光站在他半圆形的指甲盖上,跳跃着似乎就要爬上我的指头,不过是幻觉,却让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我赶紧收回手,抑制住胸口剧烈的跳动,慢慢站起身。
  窗户外面是个露台,我重新给自己倒了杯水,关了床灯,端着杯子踱到露台上。
  一觉睡醒发现心上人就躺在身边,一番周折我却只敢摸摸他的头发,摸摸他的手臂,现在连初中生都不这样谈恋爱了。可想想又觉得挺浪漫,有多长时间?两分钟还是三分钟?也许聂亦一生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黎明,不会知道我在他熟睡时充满热望地看着他偷偷抚摩过他。我胡思乱想,如果他一生都不知道,那实在是有点儿可惜,所以……要是有一天我先他一步离开人世,其实可以把这件事录在一只录音笔里告诉他,告诉他曾经有那么一个黎明,有那么一个三分钟,以及我觉得那三分钟的时光非常温柔,值得珍惜。
  其实我有很多事情都想告诉聂亦,只可惜我们俩的关系,很多话只要开口就是结束,很多事只要开始就是结局。
  喝完水又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手脚都被夜露浸得冰凉,我才做贼似的推开落地窗,又做贼似的将窗户关上,再做贼似的拉好窗帘。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自个儿吓了一大跳,我赶紧将窗帘重新拉开一点儿。
  床边突然传来一点儿响动,墙灯乍亮,聂亦靠着一只靠枕屈膝坐在床边,姿势和动静都不像是刚起来,显然已经在黑暗里坐了有一阵。
  我将玻璃杯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问他:“你……什么时候醒的?”
  他答非所问:“听到你在外面哼歌。”声音里带一点儿刚睡醒的沙哑。
  五分钟前我的确哼歌来着。
  我松了一口气,踱步到吧台给他倒水,边倒边抱怨:“我哼得应该很小声,看来窗户不太隔音。你喝温的还是凉的?刚睡醒还是喝点儿温的吧……”
  他拿灯控器调开吧台灯,道:“你没有必要为她们感到难过。”
  我抬头问他:“什么?”
  他答:“岳母说你一难过就一个人待着哼《玫瑰人生》。”
  我语调欢快:“笑话,别听我妈胡说,我十七岁才学会唱《玫瑰人生》。”
  他道:“幼儿园时唱《蓝精灵》,小学唱《外婆的澎湖湾》,初中唱《明月千里寄相思》,高中学会了《玫瑰人生》,之后就一直唱《玫瑰人生》。”
  我沉思:“这么说起来,我还真是会唱好多歌,还是不同类型的。”由衷感叹:“我真厉害。”
  他平静道:“转移话题这一招对我不起作用。”
  我嘴硬:“有些歌难过的时候可以唱,高兴的时候也可以唱一唱嘛。”喝了口水。“笑话,我会为芮静难过?”
  他看着我:“你喝的那杯水据说是倒给我的?”
  我低头一看,赶紧另拿杯子准备重新倒,他隔着老远指挥我:“不用换了,就那杯吧。”
  我捧着杯子把水给他送过去,他抬手接过杯子,示意我坐旁边。
  聂亦向来作息规律,生活健康,从不抽烟,偶尔饮酒,注意维生素和水分的摄入,几乎精准地保持着每天两千毫升的水分摄入量。
  他从容地一口一口喝水,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道:“好吧,刚才的确有点儿难过。”我一派轻松。“不过现在已经想通了,我难过的东西也很无聊,你一定觉得可笑,所以没必要说给你听,再说我也揍了她,这事就过去了……”
  他打断我的话:“不,说给我听。”
  我顿住:“说什么?”
  他放下杯子:“让你难过的东西。”
  我怔了好一会儿,他微微抬眼,耐心等着我,墙角的加湿器悄声运作,袅袅水蒸气似薄雾又似轻纱。
  我撑着头,良久,我说:“聂亦,我很感谢你。”
  这次换他怔了一下,他问我:“谢我什么?”
  我说:“那天芮静去找你,你给她开了门,我知道你为什么会理她,不过因为她是我表妹。昨天表姨妈和芮静一起来你们家,为什么婆婆会让她们进来,让她们在会客室一闹就是几个小时,也不过因为她们是我家亲戚。而昨天下午……”我抬眼看他。“可能连面都不出现,让褚秘书和律师直接处理这件事更像你的风格,但你出现了,还亲自给了解释,也不过是因为她们是我家的亲戚,就算再无理取闹,起码的尊重还是要给予。”我总结:“所以我要感谢你,聂亦,你很尊重我的家庭。”
  他道:“我出现并不是出于对芮太太母女的尊重,但需要让岳母安心,她并没有把女儿托付错人。”他看了我两秒:“不过,我觉得这应该不是你凌晨一个人跑出去待着唱《玫瑰人生》的原因。”
  我懊丧:“好吧,我的确对芮静很失望也很不理解,不过只是一些可笑的情绪。”
  我终于绷不住,拿起他的杯子灌了一大口,又灌了一大口,我说:“谁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可芮静她怎么能那么想我,对我做那样的事?我从来没觉得她坏,只是觉得她不懂事,不过能撒这种谎也的确是挺不懂事的,也许她年纪还小,表姨妈…………”想起表姨妈怎么和聂太太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良久,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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