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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缘-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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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沉地殿堂中响着,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殿内除刘骛之外,其它人都不明白她此时弹奏的用意。却见刘骛双目含光,不看班兮一眼,只盯着一旁的宁熾。耳听得琴音已然响起,宁熾却一直木然而跪,他脸上方才初见班兮时的惊乱似乎已一闪而空,如今他的脸色黯然,难辨悲喜。那在一旁死死关注着他的刘骛,眼中终于渐渐涌现杀气,他的拳不由自主地缓缓握起,嘴角抽搐几次,就要挥臂示意之时。
却见那宁熾忽然扶笛在手,一股笛声随即便跟着琴声而起,音阶之间,竟然与琴声丝丝入扣,琴笛相合,说是合奏却又有些生涩,可是天底下又怎会有两种乐声第一次相合便能同时弹奏一个曲子,而这曲子……
刘骛目光在宁熾与班兮身上流动不定,这时却忽然霍地回身,到殿堂一边,沉声道:“你看怎样?”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忙上前道:“回禀陛下,这曲子老臣确实没有听过。”刘骛皱眉道:“民间的各种小曲,你难道都记得么?”老者道:“老臣自主理宫中乐事以来,wωw奇書网一直奉旨主办宫乐大曲,收集民间新曲。数十年来,所收罗到的不论是各郡国、辖县、侯国与邑、道乐坊之间流传兴起的民曲已近十万余首,老臣也俱逐一细听抄录,这其间便有不能全然尽记的,总也有耳熟能详之感。此时他们所演奏的这支,确是一支新曲,何况听琴笛之间配合尚缺默契,略有生硬,应当是合奏不久,曲谱新编……”他还在唠唠叨叨,刘骛已朝他一挥衣袖,走回御座坐下。
刘骛与那老者的对话,一旁的许张二人也略有所闻,虽不明其意,可是自他的神情之间,却感觉到了一股不安。许后犹豫不决,正在寻思是否要再度说话,却听那曲子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殿下班兮叩拜道:“这曲子还没有谱写完毕,因而只能到此终断了。陛下明鉴,这确是臣妾为了陛下寿诞准备的新曲,只因离陛下寿辰渐近,臣妾心中焦急,才留乐师练习忘了时辰。臣妾处事不当,令皇室蒙羞,自知罪无可恕,无论陛下如何处置,臣妾都甘愿受罚。”
许后闻言一惊,不由看向刘骛,却见他目光深沉的盯着班兮,没有说话,许后只觉机不可失,说道:“陛下千万不要被她所言蒙骗。”再转向班兮道:“班少使,你这谎话说的未免太过迁强,你入宫日子不短了,又时时摆着谦恭谨慎的样子,难道连起码的宫规也不明白?说什么为谱新曲忘记了时辰?有谁会信?”
第二十八回 闱幔深深(上)
班兮轻声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臣妾自幼习琴,每遇新曲时总会因练习而废寝忘食,而习琴艺者,却是十之八九都会有因曲痴迷的癖病。臣妾技艺虽挫,却也自小便是如此,一弹起琴来,总是忘记时辰,平日里也时常这样,便是跟随臣妾的几个宫婢,也是知道这事的。”
许后冷笑道:“这些奴才也是瞎子聋子么?不知道提点你,还是看不到天色?”班兮依旧轻声细语道:“臣妾时常抚琴,她们都是习惯了的,更因为这曲子是要献给陛下祝寿所用,臣妾存了小心眼,怕宫女们人多嘴杂,先透露出消息来,到时便没有令陛下惊喜的用意了。所以,臣妾支退了她们,屋里只有平儿一人服侍。”许后啧啧连声道:“真是厚颜无耻之极,你们一主一仆,便是说翻了天去,又有谁会信。你明明与这乐师私相幽会,却编出如此荒诞无稽的说辞来,真是岂有此理。”
班兮闻言却是身形一震,她一直垂头说话,这时却抬起头来,直视刘骛,柔声道:“陛下也是这样认为的么?”刘骛目光深冷,只是看着她却没回答。许后见状更是有恃无恐,直指班兮道:“分明就是这样,你还敢狡辩吗?”班兮这才转头看她,道:“请皇后明示,何以见得?”
许后一愣,张美人在一旁提醒道:“宁炽就是在她们桂宫被抓的,”许后点头道:“不错,他好好的住在寻霜馆,三更半夜的又为什么会跑去桂宫?”班兮轻叹一声,道:“桂宫佳丽无数、宫馆成群,又何以会疑心到臣妾身上呢?”许后冷笑道:“是呀,你若不出来自首,原也想不到你身上,可见你是做贼心虚。”
班兮轻轻叹息,道:“敢问皇后娘娘,私会之罪,如何处置?”许后冷笑道:“轻则鞭鞑降品,重则打入冷宫。自入宫开始,你们就当知道这个规矩,现在却来问我?”班兮道:“不错,臣妾确知此罪,如娘娘所说,若是臣妾不出来认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知道,臣妾为何要甘冒此险呢?”许后又是一愣才道:“自然是你做贼心虚。”
班兮朝刘骛深深注视,缓缓道:“臣妾自从得知宁乐师被抓,心中确是犹豫万分。臣妾受皇上恩泽,皇后宽爱,都还未及报答,却因自己的过失令皇室蒙羞,更为不相干的人带来无妄之灾。若臣妾隐匿自身,虽然或许得保平安,却会连累许多无辜的人,臣妾又怎能安心呢。因而臣妾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前来领罪。”
她说到这里,眼中渐现晶亮,却道:“可是,臣妾此来所认的是错犯宫规,而非幽会之罪。若是要定臣妾这个罪名,臣妾绝不愿再苟活半日,玷污宫闱事大,要臣妾蒙受这不白之冤,却也绝不能够。”
殿内众人被她脸上的坚毅神情所摄,却一时都说不上话来,许后转眼见刘骛神情渐暖,心中大急,怒道:“你光是说的好听,又有谁会信你半句?”她话音刚落,便自殿外传来一个声音,有人徐徐道:“我信。”听到这个声音,连许后都显露惊慌之色,忙自殿前走下,迎了出去。
只见殿外慢慢走进四个宫婢,她们身后一位仪态万方的女子由宫婢挽着慢慢走来,刘骛也忙遁前敛礼,此人正是王政君王太后。王太后挽着刘骛伸到面前的手,含笑道:“哀家在殿外听了片刻,大约也知道了些前因后果,皇帝,你对此事有何见解呢?”刘骛道:“母后既然亲自来了,就凭母后示下吧。”王太后满脸笑容点了点头,到座上坐下,却道:“乐师,你抬起头来。”
宁熾只得抬头向她,王太后道:“果然是个非凡的样貌!方才你所吹的是什么曲子?”宁炽沉声闭气,道:“下臣不知曲名,这曲子是班少使为陛下寿诞所做。”王太后转而向班兮道:“你们练了多久?”班兮垂首道:“只昨日宁乐正来臣妾馆内演奏时,臣妾觉得他或许能帮助臣妾谱完这支曲子,因而当天便请了来,不过练了几回而已,尚不熟练,曲子也未谱完。”
王太后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要想些曲乐为皇帝庆寿,用意不错,只是宫廷里总有宫廷的规矩。男女有别,妃嫔不得踏出北宫之外,宫中一切画师乐礼,也不能随意进入此间。你便是心急时日渐过,也不应如此草率行事。”班兮双目含泪,低头俯身。王太后又道:“你虽然是自行服罪,可也不能轻易就算了,”班兮轻声道:“但凭太后发落,臣妾绝无怨言。”
王太后点了点头,转向刘骛道:“皇帝,方才他们弹的曲子哀家也听了,宫里的乐礼大臣怎么说?”刘骛道:“确是新曲新合,弹奏的也颇为生疏。”王太后道:“是呀,这乐师进殿,你也没提点他什么,听到乐声,他便自然合奏了,这确是说明二人确实是曾在一起练曲。他入宫也才这些时日,哀家天天听得哪些妃嫔邀他演奏的事,耳朵都听熟了,这二人也没什么时候独处,再看平时班少使的言行举止,哀家愿意相信她的话。你看如何?”
刘骛看班宁二人一眼,道:“儿臣也愿信她。”王太后道:“那皇后呢?”许后此时此刻也只得笑道:“听母后一番解说,臣妾确也信了。只是……宫闱犯禁,也委实不可轻饶,不然臣妾只怕其它妃嫔们不服。”王太后道:“哀家也有此意,”转向班兮道:“你可知自己要处以何等处罚?”
班兮俯身叩拜,泣道:“臣妾自愿降品七级,罚为保林。”从少使一降为保林,实是从未有过的罚例,王太后不由得一愣,一旁许后已觉心花怒放,上前道:“她既有这样的决心,显见是真正知道错了,母后便依了她吧。”王太后看看班兮,只得点头道:“好吧。这乐师么,就驱逐出宫好了”。
却见刘骛眼中冷光锐动,盯着地上的班兮,吐气一般道:“宁乐师技艺无双,天下难求,若因此出宫,哼,倒可惜了。”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再度扬声道:“班氏降七品为保林,迁远明馆,宁熾撤大乐正职,杖五十,从笙师。”
第二十八回 闱幔深深(下)
班兮自未央宫回到煦仪馆时,已是疲惫不堪,可身后便是督促迁馆的卫士,却容不得她稍息半刻。班兮只得将行装草草整理,盼儿早哭成了个泪人儿,却也别无他法,与班兮一同由卫士押送,出煦仪馆向北,在宫道中左拐右弯,一直走到宫殿末端的一条小路边,才见前方隐隐有处园子。
二人遁径向前不远,便见园门上方一块裂痕密布的横匾上,有漆色脱落大半的“远明馆”三字。卫士到这里便自行离去,盼儿上前轻推木门,那门无声而开,原来只是虚掩。
门内小院杂草丛生,将一条碎石小径遮掩的若隐若现,二人穿过苔藓斑斑的一扇圆洞门,眼前便是住馆了。只见门窗墙壁都有破损,屋内更积遍了寸许厚的尘土。盼儿一面慌忙打理出放东西的地方来,一面忍不住嘀咕:“这哪是保林住的地方,便是冷宫也不过如此呀,”班兮看她一眼,转身走出屋外,却对着围墙出起神来。
盼儿将屋里勉强擦拭整理,总算是腾出可以休息走动的地方,又好不容易才在院中寻到一口小井,打上半桶满是枯叶的水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气苦,自言自语道:“当初云良使授封之时,又何尝有过这样的日子,如今姐姐还比她当初高出几品呢,却要受这样的苦楚。”班兮沉默许久,才道:“云依当日是晋升,而我如今却是贬降,品阶高低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虽称保林,实则却与打入冷宫无异。”
盼儿双眼含泪,走近她身前道:“都怪盼儿自做主张,害苦了姐姐,姐姐你……骂我几句吧。”班兮朝她凝视片刻,才道:“经过此事,我确是想让你回家乡去,可是如今再提出此事,不但无用却更可能弄巧成拙。”盼儿哭道:“我知道错了,姐姐你,你就饶过我这一朝吧。”班兮轻叹道:“你怕是误解了我的好意,这深宫实在不是眼前看到的那样好。你看咱们昨日还是锦衣玉食,今日便已沦为弃帛,跟着我总免不了受这样那样的苦楚,可你若是能离开此处,或许竟能过些平安知足的日子呢。”
盼儿摇头道:“不,盼儿不愿离开姐姐,不论是宫内宫外,姐姐去哪里,盼儿便去哪里。”她想了一想,又道:“若是能出宫去,咱们一起走了也好。”班兮回头看她,苦笑一声:“这话别再说了,莫地让人笑话。”
一阵轻风吹过,掀起满地的落叶都翻了个个,盼儿道:“这院子也不知空了多久,倒要费好些时候打理。”班兮道:“转眼间便要入秋了呢,院里有这株乔木,倒是一道可观的风景,”盼儿道:“可这叶子漫天价的散落下来,却是着实可恼的事呢。”班兮看她一眼,不由得微笑道:“咱们两人一同打扫,便快的多了。”盼儿慌忙拦着,却见班兮已然除去外衣,找起扫帚来,盼儿只得寻了递过去,二人一身布衣,在院下清扫,心情倒反而渐渐轻松了。
转眼暮色低垂,晌午时匆匆离的煦仪馆,一应生活用具都未有携带,这里更是几乎形同一座空屋子,好在二人刚刚打扫完毕,便见门廷外有一支灯笼光亮渐渐临近,两个太监冷面冷声的送来了皇后的慰问以及本月配给的用度家什,班兮垂首聆听皇后转达的教诲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那两个太监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班兮帮着盼儿在厨间准备起晚餐,草草用过之后,一轮明月已然高悬在空中,盼儿见班兮独坐台阶上对月沉默,便从屋里搬了那管秦筝出来,班兮却只看了一眼,便道:“这琴你好好收着吧,我再也用不到了。”盼儿哑然看着她眼中闪动的泪光,说不出话来。
可天意却总是与人作对,就在两日后一个午时,班兮正与盼儿一起提着刚刚洗刷完毕的一桶污水要往院落一角走去,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向里而来。班兮叹了口气,放下木桶,抬头间,却惊讶地看到自圆洞门中走出刘骛的身影来。
刘骛居然一身便服,身后只跟着几个太监,看到眼前粗衫素鬓的班兮,他眼中似有微光一闪,随即凝色不动。班兮忙趋前行礼,只听他道:“便是贬了保林,衣着用度也要有个模样才行,你真以为自己是农家妇人么?”班兮叩首道:“臣妾不知陛下到来,这才多有失仪了。”
刘骛向四周环视一眼,道:“这里可住的习惯么?朕就是想着这院子安静,方便你好练琴。”班兮尚不明他的话意,便见他身后垂头蹒跚着走上一人来,班兮抬头注目,却见宁熾面色灰白,就站在眼前。他的眼中满是悔疚神情,向班兮凝视,虽已明显极力压抑,却任控股不住的露出痛楚神色来。
班兮一惊,忙将头转开,却正与刘骛满是探究的目光相碰,只听他冷冷道:“你如今这样的田地,都是因为想为朕编曲祝寿所至,既然你有这份心,朕总要成全了你。要不然,你受的这些苦,岂非有点冤枉?”
他回看宁炽一眼,又道:“自今日起,每日午后,他就来此助你谱练此曲,到了朕的寿诞之时……”他走上一步,俯身轻提班兮的下额,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才轻声道:“朕可要好好准备聆听这一曲天外之音,这才不会辜负了兮儿你的一片心意。”说到最后几个字,他几乎一字一停,双目炯炯只想向她的眼眸中深探进去一般地死死望着她。
却见班兮惊喜交集,眼眶中一层雾气渐渐浓重起来,柔声道:“臣妾犯了大错,却还能得到陛下如此谅解宽容,臣妾万死无以为报,必定……尽全力为陛下寿辰献艺。”说罢一滴晶莹地泪水便顺着脸颊缓缓滑入,顺流着滴到刘骛的指尖,她的一双眼睛只因蒙了雾气,却显得更加妩媚迷离,在日光折射之下,直如星辰一般闪闪发亮,显现着夺目地柔光。
一时间,刘骛只觉心中柔情涌动,忍不住便想伸手去为她拭泪,伸到一半却又生生顿住,站直身子道:“你用心谱曲,朕自会再来看你。”说罢再不看班兮一眼,转身便走,留下两个太监与宁熾,扬长而去。
班兮目送他离开,心里却觉无比悲哀,看到他眼中的神色,万般无奈涌上心头。明明是为了珍惜此人的那一点爱恋而来的,可是,如今却已然不得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了。既然这一次,一切都在她的预见之中,可是除了躲闪,除了看眼前这个曾经爱予性命的人,转身离去,再遇到“她”,自己确是依然无计可施么?
第二十八回 暗香浮沉(上)
班兮对着刘骛的背影轻轻拭泪,这才转过头来,对宁炽身旁的两个太监躬身示意,才向他道:“先生请!”宁熾纵然有千言万语,也知不能在此时表达出半丝端倪来,只得跟随班兮,慢慢朝屋里走去,那两个太监端着石头一般的面孔随后而来。
班兮请他在外间屋子等待,不一会功夫,盼儿便将一幕竹帘高高挂起,隔在屋子中间。班兮这才由内室走出在竹帘内侧坐下,将秦筝放在矮桌上。见宁熾依旧站在原地,刚想示意他坐下,猛然想起宁炽此时的情形来,慌忙垂头装做调试琴音,眼圈却已红了,强自镇定心神片刻,才道:“先生有伤在身,只得委屈你了。”宁炽摇头道:“无防,我……下臣吹奏长笛,站着更好些。”班兮沉默片刻才道:“劳烦先生了,”说罢便自伸手抚琴,宁炽也就在一旁笛声相合。
二人目光绝不相碰,偶而琴音停顿下来,也是班兮垂头思索或是重新调音把某节再弹一回,外人看来,确实像极了一个在苦思冥想谱写新曲,一个则在一旁静静等待合音。这一首当年二人曾经合奏无数次的曲子,便这样在阳光与众目睽睽之下,点点滴滴的流动出来。所不同的,却是宁炽的笛音中不再含有安抚的情绪,一声急过一声的,是急迫的痛悔与歉意。
院内有落叶被风卷动,发出阵阵轻响,夹杂着曲乐缓慢流动的声音,在这小屋里徘徊周旋。这虽是一首喜庆跳跃的欢曲,可空气中却洋溢着莫名的哀伤,也许,只是早来的秋意罢了。
此日之后,宁炽每日都准时到来,班兮念着他的伤势,最多也不过弹奏一个时辰,便起身送客。那两个太监终日如影随行,从不说一个字,只是在一旁双目灼灼地在班宁二人脸上流转,待曲声结束,便与宁炽一同起身离开。因而二人虽每日合奏,却从未有私自对话的机会,不过如此一来,班兮却也暗自庆幸,这压抑管束的气氛终于使得宁炽笛音中曾经流露的急切不安的心绪,终于不得不开始慢慢平静。每当她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看他伤势渐愈,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福祸两重天,自班兮受贬之后,昔日门庭若市,选女妃嫔问安不断的情形自然已成了昨日云烟,便连那亲热唤着妹妹,时不时嘘寒问暖的柳息儿,也没了踪影。盼儿虽然心里气恼,却也因为知道班兮的为人,对这些事并不在意的,所以也就不在她面前说起,可没想到这一天晚饭之后,班兮倒先提起此事来了。
盼儿听她一说,便气呼呼地道:“再别提那个柳息儿了,平日里叫的那么亲热,这会儿连个影子也看不到。难道便是来看看姐姐,就牵连了她不成?”班兮微笑道:“那也怪不得她,深宫里忌讳的事本来就多,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呢。”盼儿嘟嘴道:“便是不敢来看,那指个宫婢传句话,或是问个安总行吧?可见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不是盼儿瞎说,姐姐这会儿若是出门遇到,我说她必然会装做不认识的。”班兮笑道:“哪有这样的事?你这丫头怎么也学的这样牙尖嘴利的……”
二人正说到这里,便听院外脚步声响起,一小片红光缓缓移进来,有人轻声道:“妹妹……妹妹你在这里么?”正是柳息儿的声音,盼儿错愕着看一眼班兮,忙奔出去相迎,班兮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笑意,便见柳息儿只身一人提着灯笼跟在盼儿身后,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见到在石阶上坐着的班兮,柳息儿将灯笼往盼儿手上一递,扑前跪倒,哭道:“妹妹,可受了苦了。”又抬头静看班兮,道:“妹妹瘦了好多,必是受了不少委屈,姐姐又来的这么迟,奇Qīsuu。сom书你若生气,就骂我几句……”
班兮扶起她道:“姐姐这个时候你能来看我,妹妹感激都来不及呢。”柳息儿拿一块方帕拭泪,四下里张望了,皱眉道:“这里怎么住人呀,怎么说妹妹也是保林,怎么住的倒比姐姐的院子还差呢。莫不是那些太监欺上瞒下,妹妹可不能这样让人欺侮了。”盼儿在一旁道:“如今不一样了,便是有人欺侮,也没处说去。何况小姐她,素来也不是能与人争长短的人。”说着将手中的灯笼吹歇了。
柳息儿道:“怎么院里黑漆漆的也不点灯,我一路走来没见到亮光,还道走错了呢。”班兮道:“是我让盼儿不要点灯的,月色正好,何况我也喜欢这样安静。这石阶上打扫干净了,你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柳息儿道:“妹妹这话说的,姐姐有什么可嫌弃的,倒是妹妹身子弱,别沾了石头的湿气去,”一面说着一面也就在班兮边上坐下。
不一会,盼儿端了茶水出来,柳息儿接过茶水,却又忍不住哽咽道:“怎么好好的,就落到这步田地了呢!妃嫔们虽不敢扬声,可私底下却都佩服妹妹的胆气,宁乐师在桂宫被抓,要真查起来只怕人人脱不了麻烦。妹妹却敢自请罪罚,免了众选女们的关系。单凭胸怀坦荡这一点,便应相信妹妹是清白的,便应该从轻发落才是,怎么就降了七品呢。”说罢轻轻抽泣。
倒要班兮为她擦拭泪水,柔声道:“本来就是我犯的错,没有要姐妹们担当的道理,不管怎样。说到底,我确是错了。这品级降的并没有不甘,我心里倒反而能舒畅了一些。”她叹了口气,又道:“只是如今妹妹不在皇上身边侍候,姐姐可要循机带妹妹进心,入秋之后,皇上膝痛的只怕要更厉害了,姐姐多上些心吧。”
柳息儿叹了口气,道:“我哪有这福分?往日妹妹在时,姐姐还能托妹妹的福时而的进宫去,如今……唉,别人又怎容的下我?”她已然竭力将语气放缓,可那重重地怨怼情绪却还是流露了出来。
班兮淡淡一笑,口气却反而变的急迫起来,问道:“怎么了?这已经有段日子了,皇上都没招你侍寝么?”柳息儿道:“妹妹不知道,如今的皇上全让一个人给霸占住了。”说着她眼望四周,放低声音,咬牙一般说道:“就是那许盈容。听说未央宫里夜夜笙歌,都是她的琴声。往日她本来就够骄横的了,这下子更是将眼看到了天上,连皇后去她那儿,她都推说疲倦给拦了回来,可不是无法无天么?把个皇后气的够呛,可人家如今有皇上撑腰,又能拿她怎么办?”
第二十八回 暗香浮沉(下)
班兮轻叹道:“想不到却被她捡了机会。”说着自眼角中瞄了一眼柳息儿,却见她喘着粗气,看向地上的树影,道:“往日妹妹得宠时,总也有众姐妹的余地,可如今这许盈容硬是生生的杵在那里,谁都进不了皇上的身。哼,如今她连皇后都得罪了,我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她转身看看沉默的班兮,道:“虽说妹妹素来与她也没有什么交情,可上次地牢之时,她也总算是出面帮妹妹引荐,从而使得妹妹有机会替大家求情,众姐妹才过了那一回劫难。因而我想,或许这许盈容不过是面子上冷淡些,或许倒不是个不能打交道的人,哪知道……哼。”班兮看她眼中满含恨意,知她多半是奉迎不成,反受了许盈容的冷落,也就没有接口。
柳息儿歇了一会儿,又道:“论容貌气度,她都及不上妹妹的万一,只因眼前妹妹出了这差池,才有她钻空的机会,就如今她这气势,是春风得意之时。姐姐只怕……说不准她哪日要来寻事挑衅呢,妹妹可要小心呀。”
班兮道:“我一个降贬下来的保林,只安生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来做什么?不会的。”柳息儿叹气道:“妹妹就是心肠太好,总把他人想的和自己一样,若是众人都能这样,那妹妹也不至于受陷害落得这步田地了。”
班兮心中一动,淡淡道:“什么受陷害,不过是自己疏忽了宫规才惹下的这个麻烦事,怨不得别人。”柳息儿轻声道:“妹妹怕是还不知情吧。外间都传开了,听说这宁乐师是被一曲琴音引到士兵巡逻的方向呢。要不然便是琴弹的误了时辰,那煦仪馆离宫门也不过几个弯儿,又怎会在桂宫深中被抓?”
班兮含笑道:“怕是道听途说吧,我当日是让盼儿送他回去的,只是他说自己认得路,这才由了他,事后想来,必是他夸口识路,却走岔了道而已。”柳息儿皱眉道:“姐姐当日可是发了誓言要跟随妹妹的,绝没有一丝虚假。这宫里有人看着妹妹得宠眼红,做什么也不稀奇。如今妹妹困在这里,外间的事总有姐姐在,我必定给你查个水落石出来。妹妹可要信我。”
班兮点点头,握住了她手道:“我是信你的。”柳息儿道:“妹妹放心,姐姐一定处处留心着,”想了一会,又道:“不过我看八成是许盈容搞的鬼,谁都知道宫里除了妹妹,就只她懂得弹琴,一定是她引了宁乐师走岔路,害了妹妹。”说着轻抚班兮的手,却垂下泪来“原想着,咱们姐妹聪明不输于人,妹妹又深得圣眷,在这宫里能太太平平地过些好日子,却没想到,才转眼的功夫,妹妹就出了事,我这做姐姐的……实在是惭愧的紧……”她自泪眼中望一眼班兮,再道:“只是姐姐容色技艺都不及那许盈容,如今她又圣眷正浓,却也没有与之抗衡的机会……要做什么,总是力不从心……”
班兮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眼中却有一丝冷笑一闪而过,转身向盼儿道:“你去把我榻旁的一方帕子拿来。”盼儿应声去了,柳息儿自眼角轻轻跟随着她的步子走进屋去,不免有些出神。却觉班兮轻拍她手,微笑道:“以姐姐的才艺要与许盈容比拼,其实却也不是难事。”
柳息儿回神注视她,道:“妹妹这话……”班兮道:“许盈容所倚仗不过是冷艳容貌与那一点琴艺。众人都看她如今这般得宠,可妹妹却知这宠爱必不久长。”柳息儿朝她凑前一些,道:“姐姐愚钝,还要妹妹明言才好。”
班兮含笑看她,道:“姐姐能在此时来看望妹妹,我心里是感激的,可是却也不愿这人情欠的糊里糊涂。咱们姐妹共经了几回事情,也算得上知己知彼,姐姐,你这一趟,只怕并不是真心的来探视妹妹我吧?”柳息儿心中一颤,不由得低头不语,班兮却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一些,道:“其实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明言呢?姐姐在外受了气,便是妹妹也一样难过愤怒,若姐姐想从妹妹这里得到点什么,妹妹也没有不给的道理,只是这话,妹妹却喜欢听真的。”
柳息儿冷汗直下,定了定神,才道:“姐姐确是一片来望妹妹的真心,若是有假,天诛地灭。只是……妹妹冰雪聪明,却也说出了姐姐的心里话,我……实在是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许盈容那不可一世的嘴脸,这心里就发疯发狂一般的难受。可我又有什么能与她争的呢,姐姐思来想去,只有妹妹你曾经自她的手上夺过皇上一回,若是……若是有妹妹相助,或许,竟能再赢她一次……”
班兮轻拍她手,微笑道:“这样岂不是简单明了的多,妹妹明白了。这一个忙是帮姐姐也是帮自己,我又何乐而不为呢?”柳息儿这才抬头看她,道:“真的?妹妹不生我的气么?”班兮笑道:“直话直说,这才是妹妹喜欢的柳息儿,何况你在这样忌讳的时候能来看我,妹妹总是欢喜。”身边盼儿走过来,班兮自她手中接过一方帕子,却转头让盼儿点灯。
待盼儿将火烛拿到跟前,柳息儿眼睁睁地瞧着班兮手中叠成一小块的帕子,不知她弄什么玄虚,却见班兮不急着打开,微笑道:“方才我说过许盈容能得圣宠,与她的冷艳气质和琴艺有关,这些东西或许能在短时间中令皇上痴迷,可是却难长久。因为皇上他天性开朗,又喜欢热闹,再加上人性喜新厌旧,许盈容的魅力只怕也撑不了多久。”
柳息儿双眼放光,盯着她连连点头,班兮又道:“因而姐姐完全勿须着急生气,只管等着便见分晓。不过……若是姐姐迫不及待的要与她一斗,妹妹倒有一个法子。”
第二十九回 大殿争春(上)
柳息儿听班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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