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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阳春(正文完)_派派小说-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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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
  怀风颔首赞许,「你没有师父教导,两年间能练到这般地步,已是十分难得了。」
  千锋得他一夸,又是害羞又是得意,讷讷道:「这刀太沉,我初练时不顺手,这些日子手脚都长了些,力气也大了,今儿个才觉使得便当,只是许久没练了,生涩许多。再说那刀谱里头许多招式写的晦涩,我也不十分懂得,照着样子胡乱摆出个姿势,也不知练得对是不对。」
  怀风听他这样一说,便道:「我倒是晓得些刀法,你将你那本刀法拿来我瞧瞧,帮你指点指点可好?」。
  武林中人最重门派之别,自家的功夫是绝不肯让别家学了去的,莫说向人要刀谱看,便是别人练功时看上两眼也要惹起好大风波,怀风生在王府,向来不懂这些武林规矩,千锋长在妓院,也无人同他讲解,是以一个说得轻巧,另一个也不觉有何不妥,反倒高兴有人指教,兴冲冲去拿了刀谱来,道:「公子,原来你还懂得刀法,我还道你只会给人看病呢。」。
  千锋对自家公子的医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得知怀风会武,越发钦佩,一双眼亮晶晶地望过来,怀风心下暗笑,不免又有几分得意,道:「你家公子什么不会,莫说刀法,剑掌拳脚没有不懂的,想当年我哥哥教我的时候,一套功夫顶多只教一个月便会了,一年下来光刀法就学了不下七八套。」。
  千锋眼睛张得老大,「公子还有哥哥,那你哥哥岂不是比你还要厉害?」
  话一出口,却见怀风不言声儿了,眼神直直地发着愣。。
  「公子,公子!」。
  叫了两声,才见怀风乍然回神。
  「公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怀风挤出抹笑,转过话头,「你若想学,赶明儿个我一一教你就是。」
  千锋欢喜得一蹦老高,「多谢公子!」。
  也忘了再去惦记怀风那个本事大大的兄长。
  
  怀风翻阅刀谱,见里面字迹粗犷,便知是武人手笔,每一招刀法后面均画了一个小人,勾勒出大概姿势,虽只寥寥数笔,倒是一看既明。。
  怀风看了半宿,临睡前在脑中将招式过了一遍,但觉这刀法大气霸道,几式杀招又带着北疆特有的豪放悲壮,既可马上近战也可贴身肉搏,不由大是心折,待天色一明便将千锋找来,悉心指点。
  他腹中所学较一般武人尤多,历经雍祁钧、怀舟、姜独活数位名师,自己也臻一流高手之境,这一番指点比之千锋自行领悟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短短数日,千锋刀法已然初窥殿堂,不光变招时圆转如意,便是攻守之道也突飞猛进,稳、准、快、狠,愈发精湛流畅
  
  比之北方,夷陵府算得上气候和暖,到了寒冬也不大结冰,只是过了冬至,天气也一日日冷起来,又兼地处江边,水气氤氲,虽不若塞北的寒风刺骨,可阴冷湿气无处不在,别样难捱。
  怀风修习断阳经后手脚已不若初时冰凉,可怕冷的习性仍是不改,医馆也好内院也罢,早早生起碳盆来。因医馆大门时常敞着,常有冷风穿堂而过,生的碳盆更是不止一个,上好的白碳燃着,熏得屋里暖洋洋,病人来了,也愿多呆一刻。。
  这一日已是小寒,天快亮时刮起冷风,不多时竟飘飘扬扬下起雪来,也不大,粘到身上便化作水滴,倒像是下了场小雨,临到近午便停了,只是阴霾不散,天色灰蒙蒙的,甚是阴郁。
  这一日没有多少病人,怀风便在馆中摆了盘棋同水沉烟对弈,千锋一旁观战。
  怀风于弈棋一道向来不肯多下苦功,技艺平平,水沉烟却是精于此道,手捏黑子,将他杀了个七零八落。
  「罢,罢,我认输就是。」。
  挣扎半晌,见翻盘已然无望,怀风索性弃子投降。
  千锋给他端来热茶,笑嘻嘻道:「姐姐棋艺堪称夷陵第一,本就少有敌手,公子输了也是寻常。」。
  水沉烟休养这许多时日,身子早已大好,容色焕然,虽脂粉不施,却显出清水芙蓉般端庄妩媚,眼角一丝细纹,微带沧桑,衬着如水眸光,更增风致,此时穿一袭月华百褶裙,便如盛放芍药,笑微微道:「可要再来一局?我让你三子便是。」。
  怀风一撇嘴,「这一局败了倒也罢了,若让过三子后再输一局,不是更没面子。」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时辰不早了,我做饭去。」
  棋已下完,水沉烟转去厨下做饭,千锋将棋盘收回内院去。
  怀风百无聊赖,拿起一卷《肘后备急方》翻看,正看到天花一章,忽见一人走进馆来,问道:「馆中大夫何在?」。
  怀风抬头一看,见是个二十五六男子,一身锦缎墨袍,容颜清俊,貌似书生,只是一管鼻子形如鹰钩,平添几分剽悍英越之气,不禁心下暗赞一声,站起身道:「我便是大夫,敢问相公何事?」
  那男子万没料到坐堂大夫竟这样年轻,不免一怔,「药师堂中只一位大夫吗?」
  「正是。」
  见男子上下打量自己,显见是不大相信自己医术,怀风微觉不悦,看了看他脸色,漫声道:「相公来此是为自己求医还是为别人求医?嗯,我看你面色过白、额出冷汗、气息微促,莫不是受了什么外伤,来为自家求治吧?」
  男子眼神一闪,忽地就笑了,「我自进城便听说这药师堂里大夫医术高明,本以为是位上了年纪的长者,不想却是这样年轻,故此言语中多有失礼,还请莫怪。」。
  他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和煦宜人,怀风莫名便觉亲近,方才一点不悦倏忽无踪,笑道:「无妨。」。
  男子便道:「大夫一眼便看出我身上有伤,医术确是高明之极,便请大夫帮我治上一治。」
  「伤在何处?」。
  「后背。」。
  后背受伤,自然是要宽衣解带方能医治,医馆一角置有一榻,正是为安置此等病人而设,怀风便向那儿一指,「到床上去坐,脱了衣裳我看。」。
  外伤最忌着风,怀风说完,先去将医馆门关了,才到榻前。
  男子坐在床沿,已褪了外袍中衣,露出缠裹了伤布的上身,解开布条,但见后背上自上而下一道尺长伤口,切割齐整,创口边缘皮肉发黑,往外缓缓渗出黑液,嗅之腥臭。
  怀风初时猜测他受伤,却不想伤势这般严重,见男子上身直挺端坐床沿,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倒好似那伤不在他身上一般,不禁起了敬佩之心。。
  「这伤似是刀剑所为。」
  男子笑道:「正是,我来夷陵采买货物,途中遇上强人剪径,逃脱时背上挨了一刀,本已敷了金创药,想过几日也便好了,不料七八天不见愈合,想来是那刀上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是以伤口迟迟不愈。」
  怀风将一根金针用火炙过后往那伤口沾上一沾,拿到眼前细看,又放到鼻下嗅嗅,眉头微拧。
  「刀上有毒,应是拿蛇腥草、蜈蚣涎熬成汁液涂过的。」
  一面说一面握住了男子手腕诊脉,「这毒见肉即腐,又能随血渗入脏腑,不出一日便可要人性命,你竟撑了七八日,也算命大。」
  诊了片刻,又翻开男子眼睑查看,点一点头,道:「你中毒之后应是服过药,想来药中应有半边莲、七叶一枝花、人参等物,稍解毒性,才能拖延至今。」。
  听他说完,男子再无小看之心,赞道:「大夫高明,所说竟一点不差。」
  怀风不假思索道:「我需先将你腐肉剔除,用药汁清洗创口,再拿线缝住。期间恐怕疼得厉害,我先煎一剂麻沸散令你服下,昏睡后我再动作,也好受些。」。
  男子当即摇头,「不必吃什么麻沸散,这般医治就是。」
  怀风吓了一跳,怔怔看他,忽地若有所觉,想起方才自他脉搏中察觉一股真气流转不息,想来男子应是武林中人,强盗剪径云云,怕是虚词掩饰,倒是仇家相杀更真些,此刻见男子目中隐含警惕,想必是怕服食麻沸散后昏沉之中无力自保,是以宁可清醒忍痛。。
  想通此节,好笑之余又不免钦服。
  「你若忍得了痛,倒也无妨。」
  便在这时,千锋送茶进来,怀风开了张方子叫他去厨下煎出一锅热汤来预备清洗创口,自己找出药镊、刀、剪等物,拿去火上炙烤,又用热水洗净双手。。
  「趴下吧。」
  待热汤端来,怀风便命男子俯卧榻上,拿刀取他腐肉,只是伤口过长,饶是他运刀如风,也用了盏茶时分才剔除干净,旋即便用干净布巾蘸了药汤擦拭伤口,动作间,但见男子身子绷得笔直,背上肌肉有时疼得一跳一跳,却始终不见一丝半声呻吟呼痛。
  待伤口全数缝合后上药包扎妥当,男子已疼得满身大汗,活似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
  怀风扶他坐起,「你外伤已无大碍,记得一个月内不得沾水,每日清洗换药就是。只是那毒已渗入你内腑,虽服过解药,奈何清的不干净,拖得日子又久了些,需吃上一段日子药,好生调养才行。」
  说着去开了一张方子,交到男子手上,「每日晚饭后煎一剂服下,连吃两个月。」
  男子略看一眼方子上诸般药物,笑道:「我孤身在外,换药多有不便,大夫若不嫌烦,我每日来这儿换药可使得?」
  「只需出得起诊金,自然使得。」
  男子不料他这样直白,大笑出声,这一笑牵动背上伤口,登时疼歪了嘴,倒成了个鬼脸儿。
  怀风看的好笑,伸手道:「盛惠诊金二十两。」
  男子自荷包中捡出一枚五两重金锭递来,「我多付一倍,劳烦大夫连药也一并替我煎了吧。」
  他出手这样阔绰,可见不缺银子,怀风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收下。
  男子穿戴好了,临走前问道:「还没请教大夫高姓。」
  「敝姓阴,阴怀风。」
  「青鸟殷勤之殷?」
  怀风淡笑,「尺壁寸阴之阴。」
  男子一愣,随即玩味一笑,「这可巧了,在下阴寒生,亦是尺壁寸阴之阴,同姓连宗,倒要称你一声兄弟了。」
  怀风尚未搭话,忽听千锋在后面唤他吃饭,应了一声,再一回头,男子却已不见。



第四十三章 

怀风修习断阳经至今,内力已然不弱,等闲动静皆逃不过他耳目,今次这阴寒生倏忽不见,怀风却连他脚步声也没听见,不由吃了一惊,暗道这人武功了得,又不免好奇,更有谁武艺高过了他去,竟能伤了如此人物。 
这等武林中事原就同他无干,怀风寻思一会儿也就撂开了去,转回内院吃饭。 

翌日傍晚,那阴寒生依约来医馆换药,见了怀风便道:「我背上这伤疼痛大减,也未再流出黑水,比之前几日可好受得多了,兄弟当真好手段。」 
怀风暗敬他武艺过人性情坚韧,此刻又见他言语爽快,更是喜欢,不觉便亲近起来,笑道:「兄台过奖。」 
说着便唤千锋去厨下煎药,自己给阴寒生清创换药。 
待伤口打理妥当,那药一时还没煎好,阴寒生便端坐等待,见馆中已无看病之人,不免同怀风闲话几句。 
他年纪大不过怀风几岁,见闻却是极广,倒似时常走南闯北一般,评说起各地风物头头是道,怀风听得入迷,不时附和,言辞虽简,往往恰说到阴寒生心坎上,两人不由大起知己之感,相谈甚欢。 
如此直说了有半个时辰,那药已是煎得后端进来又放得温了,阴寒生才端起来喝,只是一见那黑漆漆药汁子便是眉头一皱,搁眼前瞅了半晌才屏气硬灌了下去,待喝完,五官都皱成一团,活似咽下去的竟是烧红的铁汁子般。 
他疗伤时恁般疼痛却一声不吭,一碗药倒吃得如此艰难,怀风看得着实好笑,忙叫千锋端些白水过来与他漱口。 
阴寒生喝尽一碗水,方觉口中苦涩稍减,长长吁出一口气,怀风忍不住取笑,「你这人当真有趣,受得住割肉之痛,吃起药却如受酷刑。」 
阴寒生微微一哂,「这有什么,有人怕痛有人怕苦,便如有人怕蜘蛛有人怕蜈蚣,天性而已。」 
怀风从药柜中抓出几片甘草给他,「含上一会儿,或觉好些。」 
那甘草清甜,阴寒生嚼了两嚼,甚觉受用,冲怀风一拱手,「明日再来叨扰。」 
施施然去了。 

接下月余,阴寒生每日酉时前后便来医馆换药,待清过伤口吃过汤药,往往又与怀风东拉西扯一番,有时馆中另有病患,怀风忙于医治,他便不言声,静坐一角微笑观看。 
这阴寒生样貌斯文谈吐爽朗行止有度,令人一见便生好感,时日一久,不光与怀风相熟,便连千锋、水沉烟亦同他熟识起来,每到日落便将药先煎了出来放在灶上煨着,等他来吃。 
这日又是年夜,街上商铺下午时分便纷纷关了铺门,药师堂也一早便上了门板歇业,只在前面留一道一人来宽的侧门,防着有人急症求治。 
内院堂屋中生了满满一盆白炭,暖意融融,怀风同水沉烟相对而坐,正自捏了棋子厮杀,眼见白子步步进逼围住了中间一大片黑子,一旁观战的阴寒生忍不住出言指点,「你这一子下在右下角处,拼着给她吃掉一小块,倒可冲出重围,救活上面那一大片。」 
怀风这局已至险境,正举棋不定,听他这么一说,便依言将一枚黑子下在了右下角,局面果然为之一变,险死还生,不由喜笑颜开。水沉烟却不干了,眉梢一扬,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阴相公离这君子两字可差得远了。」 
又去嗔怪怀风,「公子也真是的,怎么就听起他的话来,两个大男人联手为难我个小女子。」 
水沉烟这些时日来尽心服侍怀风,已然摸准这位主子好性儿,便是言语上偶有僭越也不致责怪的,故此放心大胆玩笑。 
果然,听了这番打趣,怀风笑嘻嘻不言语,阴寒生却是个不肯在口头上吃亏的,回道:「此言差矣,要知见死不救是小人,我虽不是君子,却也不愿做这一等小人,看我这兄弟吃亏。」 
他与怀风同姓,又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这些日子来得勤快,已是称兄道弟宛如同胞,不知怎的,怀风莫名便觉这人和善可亲,虽明知阴寒生来历不明,却并不如何忌讳,由得他登堂入室,临近年关时恐他孤身凄冷,竟是邀了人来家中过节。 
「这下棋又没个彩头,我家公子便输了也没得亏吃,也真亏相公说的出口。」 
水沉烟嗔笑一记,下了一手白子,「有本事相公来对局,莫躲在一旁说嘴。」 
怀风本就不是她对手,就势将位子让出来,阴寒生毫不客气,接过黑子同水沉烟厮杀起来,两人你来我往,一时杀了个难解难分,待到傍晚,到底水沉烟更胜一筹,赢了半子去。 
「罢了,时辰不早,可不敢再下了,我做饭去。」 
厨下菜蔬腌肉风鸡之属都是一早整治干净的,只消煮熟便是,不一时,千锋端了酒菜上来,服侍怀风同阴寒生用饭。 
怀风见菜色丰盛摆了满满一桌,笑道:「这么多菜,我两人怎吃得完,叫水姐姐过来,咱们一起用就是。」 
他与水沉烟、千锋皆是伶仃只身,凑在一起过活,这些时日处下来便同家人一般无二,怀风自忖早已不是甚世子侯爷,好容易得了两个肯尽心服侍他的,也就不以下人相待。 
他自己不觉有何不妥,阴寒生听了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转瞬即逝,仍旧笑微微不言不语。 
水沉烟此时正端了一盆汤进来,笑道:「这怎么使得,哪有下人同主子一桌吃饭的,再说还有客人在,岂不叫阴相公笑话。」 
怀风一怔,这才省起还有外客,确然不宜,正想着罢了,便听阴寒生笑道:「今儿个过节,图的是个热闹,哪里还需讲究什么尊卑上下。再者说,我一个外客都腆脸过来讨顿年夜饭,你自家里反倒拘束不成。」 
怀风见阴寒生如此随和,心下甚喜,冲水沉烟道:「寒生兄是不拘小节之人,怎会计较这些虚文,一起坐下吧。」 
话说到此,水沉烟也就不再推辞,拉了千锋一道坐定,为两人殷勤布菜添酒,伺候得极是周道。 

用过饭后又略坐闲话一番,见时辰不早,阴寒生起身告辞,怀风送他出门。 
到了门外,阴寒生笑道:「往年也有赶不及回家过节的时候,都是自己个儿点桌菜喝醉了混过去,却还是头一遭在别家府上过节,果然比孤单一人有意思。」 
怀风自是知晓一个人孤零零的滋味,心有戚戚,想他这几日无人陪伴,便道:「明日初一,小弟一家要往玉泉寺上香去,寒生兄若是无事,不如一同去烧炷清香,求个合家平安。」 
阴寒生也不同他客气,满口答应,「好,我便明日再来叨扰。」 
此刻已是亥时,城中已有人家放起烟花,半空中炸出流光溢彩,到处一片喜庆热闹,散落的火花自空中飘下,绚烂明灭间映出怀风澄澈双眸,里面一分天真两分纯良三分温柔四分诚挚,十足诱人,阴寒生不禁一呆,心下便是漏了一拍。 
「我便住在这巷口的陈记客栈,几步路也就到了,兄弟莫要再送,这便回去吧。」 
他来医馆换药月余,从不曾透露自己落脚之处,这一句道出,却是自此将怀风视作知交,再无防备,怀风虽少江湖阅历,却非愚钝,顷刻间已了然于心,含笑拱手,「既如此,小弟便不送了。」 

年节易过,吃喝玩耍没几日,已到了上元佳节,观完灯会,这年便算过完了。 
怀风早早关了馆门,正要命千锋去巷口请阴寒生晚上一道逛灯会去,便见陈记客栈的小伙计举着封信送过来,拆开一看,正是阴寒生所书,写道家有急事,不及当面辞别,定当改日再来把酒言欢云云。 
怀风看完信,问伙计,「人是几时走的?」 
「昨儿个半夜走的,想是这位大爷有什么急事,连账都没结,只在屋里留了碇银子,底下压着信,封皮上写着送来医馆给您。」 
怀风见阴寒生走得如此匆忙,不免暗忖是何急事,又担心他体内余毒,掐指一算日子,那清毒药再喝上两日也该好了,心又放了下来,只是难得遇见这样一个言语投契的朋友,这一别也不知几时再见,不免微觉怅然。 

出了正月,家家户户便都忙碌起来,待惊蛰一过,万物复苏,更是一片耕织景象。 
怀风出谷已是半年有余,这日一看黄历,明日便是春分,眼见再有半月便是舅公忌辰,便思量着回谷一趟,扫墓上香。 
心思既定,立时叫千锋给他收拾出马匹行囊,想着明日启程,叮嘱沉烟、千锋看好门户等他回来。 
到得晚间,水沉烟做了一桌饭菜为他践行,才拿起筷子,便听前院打门声,千锋出去开门一看,竟是个多月不见踪迹的阴寒生,忙让了进来。 
怀风不想他回来的这般快,十分惊喜,叫千锋又去拿了一副碗筷请他入座。 
阴寒生便笑:「可巧我饿坏了,正要向兄弟讨顿饭吃。」 
一面说一面扒饭大嚼,待吃得有七八分饱,才有余裕说起别来事由,见怀风问起当日不辞而别,轻描淡写道:「家中几个管事的老仆藏了私心,想贪了阴家产业据为己有,我回去料理一番,不得已,走的急了些。」 
事关别家内务,怀风也就不再多问,阴寒生转了话头,道:「我从家中带了坛好酒过来,放在陈记,明儿个抬来,咱们俩痛饮一番。」 
「这可不巧,我明日便要出门,这酒怕一时喝不上了。」 
阴寒生一怔,「哦,可是远行?」 
怀风点头,「再有半月是家中长辈忌辰,需回去拜祭,路途稍远,来回怎么也得个把月功夫。」 
「兄弟祖籍何处?」 
怀风一滞,脑中依次闪过平京城、慕家庄,想起一个再不能归,一个早已荒废,迟疑须臾,末了道:「湖南路出岫谷。」 
阴寒生一惊,脸上带出几许讶色,「出岫谷?可是有位姜神医的那个?」 
「正是,姜神医便是小弟舅公,此次回去正是为了拜祭他老人家。」 
阴寒生双手一拍,「想来兄弟一身医术便是传自这位老神医了,怪道如此了得。」 
又道:「久闻神医之名,奈何无缘得见,我倒也想跟着兄弟同去,在神医墓前拜祭一番,略表敬仰,不知可否方便?」 
想起离谷缘故,怀风微带迟疑,只略一转念,暗忖谷中空了大半年,当初那一拨人想来也不致守在谷外不走,倒也无需担心将阴寒生牵扯进来,于是欣然应允。 
「一人赶路甚是无趣,寒生兄既肯相伴,自是求之不得。」

第四十四章 

一日,两人启程南行,因时日颇紧,这一路便不及游玩,晓行夜宿,终于赶在清明前一日回到了出岫谷中。 
谷中房屋仍旧同怀风离开时一般洁净,里头物事也不曾短缺,想是这些时日里并不曾有外人侵扰,怀风略觉放心,领着阴寒生进屋放下行囊,又去马背上卸下入谷前采买的粮食菜蔬等物,去厨下生火做饭。 
他许久不归,厨中柴火等物居然齐备,自然是韩老四一家准备的,烧起饭来甚是便宜,不多时一锅米饭闷熟,怀风又炒了两个菜端上桌。 
他这大半年俱是千锋、沉烟伺候着,再没下过厨房,这时重又上灶,手艺居然不差,阴寒生是笃定君子远庖厨的,连粥也不会煮,再料不到怀风还有这个本事,一盘肉炒春笋就着白饭下肚,吃得有滋有味赞不绝口。 

两人奔波十余日,当晚早早睡下,待到翌日,怀风起个大早,生火炖起莲子羹,待莲子清香飘得满屋都是,阴寒生也装束整齐出了屋门。 
将一碗莲子羹并几个小菜装进食盒,怀风领着阴寒生来到姜独活坟前,将舅公生前爱吃的几样菜肴一一摆在墓前,点上香烛,恭恭敬敬磕了几个头。 
「晚辈阴寒生,素闻前辈妙手仁心,久慕而不得一见,今日能给老前辈上香叩头,幸何如之。」 
阴寒生虽是武林后辈,却与出岫谷无甚瓜葛,便是敬慕姜独活人品风采,作个揖也就是了,如今却跟怀风一样,跪在墓前结结实实叩了几叩,他这般诚心实意拜祭,怀风心下既觉欢喜又觉感激,越发觉得这位阴兄颇可结交。 
待祭奠完毕,两人回屋用饭,闲谈间说起姜独活生平琐事,怀风说一句阴寒生便赞叹称颂一番,极尽敬仰之意。 
怀风仍是侯爷时也常见人于自己面前这般恭维雍祁钧,那自是慕他权势,刻意为之,如今自己却已是一介平民无权无势,眼见阴寒生仍是如此做派,固然是因仰慕舅公之故,却另有一半是看在自己救他性命的份上,说来讨自己欢心,虽明知如此,到底欢喜,便相谈甚欢。 

怀风好容易回来,念叨起药房中数种珍贵的丸散丹剂均是世上少见之物,只因当初离得匆忙不及携带,这回却需好生收拾一番带去夷陵才是,因此想着盘桓上几日,细细整理。 
他将这番打算说出,阴寒生便拍掌笑道:「我久闻出岫谷大名,难得有缘前来做客,正要里里外外游赏一番,便兄弟不说,也要赖着你住上几日,如此却是正好,兄弟只管慢慢收拾就是,我不通医药,帮不上你忙,兄弟莫嫌我光吃饭不干活就是。」 
「寒生兄说哪里话,你是客,再没有叫客人给主人干活的道理。」 
两人谈笑间说定,便在谷中住下,怀风自去药房中拾掇诸般药材丹丸,由着阴寒生谷中谷外的闲逛,只到饭点时坐上一桌饭菜等他回来。 

姜独活生前遗下不少珍贵药剂,等闲难寻,怀风将成药装了一只药匣,又将太师祖留下的手札和姜独活自著的一本医书带上,花了两三天功夫,总算清理妥当。 
当日阴寒生游玩归来,手中拎了两只才打的野鸡,洗剥干净了交与怀风。 
晚上,怀风往鸡肚子中塞入香菇春笋花椒大料之属,又用去年采下晾干的荷叶裹住了整鸡放到锅上去蒸,蒸熟之时,端的是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未及上桌,阴寒生腹中已听得到咕咕之声。 
阴寒生形容斯文,吃相也甚是文雅,食量却绝不含糊,待蒸鸡端上来,两只倒有一只半进了他的肚子,酒足饭饱后吃茶消食,同怀风闲话起今日出谷见到的一桩怪事。 
「我今儿个往后山散步,瞅见坡上一座坟,好好的石碑不知叫谁扒倒了扔在地上,坟也叫人挖开了去,露出一具森森白骨。我见那盛殓的棺材并非上好木料,想来葬的也不是甚大富之人,棺中便有随葬之物也值不了几钱,怎的便招来贼人偷盗,要说这盗墓贼也真是忒不开眼了些。」 
左近只有何不归一座坟茔,他说到一半,怀风便知他讲的是谁,想到那群人定是在自己出谷后又来过,终于将何不归又挖了出来,脸上登时微微变色,落进阴寒生眼里,少不得好奇问道:「这所葬之人兄弟可是认得?」 
怀风蹙眉点头,将何不归求医不治一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获赠断阳经一节不提。 
「早知何不归仇家甚多,我便不该为他立甚碑文,倒招来人对他尸身不敬。」 
阴寒生却不以为然,哂道:「这等人必然是生前不修厚福,死后才遭人暴尸,自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兄弟又何需自责。」 
说罢似笑非笑看过来,「兄弟仁心仁术,原是好事,只是未免太过良善,一个求医之人而已,也值得你这般尽心尽力,需知江湖诡谲,似你这般一心为他人着想,难保日后不被人算计。」 
怀风一怔,忽地促狭一笑,「寒生兄教训的是,日后再有这等来历不明身负祸事之人,我还需留个心眼儿,莫与他相交过深的好。」 
阴寒生见他受教,正欲满意点头,忽地见怀风一双眼笑眯眯只在自己身上打转,蓦地想起自己当日求医之时又何尝不是个来历不明身负祸事之人,这话说起来倒似是提醒怀风提防自己一般,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登时一阵发窘,只是他脸皮本厚,又装作低头喝茶,脸上泛起的一点红晕遮掩个干净,这才没叫怀风瞧了笑话去。 
两人这样默不作声喝完了一壶茶,阴寒生尴尬渐退,抬起头来,见怀风仍旧垂首低眉,知道他是怕自己难堪,越发喜欢他温柔厚道,轻咳一声,道:「我这人生于草莽,时常与些个宵小之辈打交道,日子久了,难免多疑偏狭,比不得兄弟宽厚待人,叫兄弟见笑了。」 
怀风冲着他微微一笑,轻轻道:「寒生兄是怕我吃亏,方才如此提点,我省得的。」 
一笑间,语似春风眼如弯月,阴寒生心中便是一动,冲口而出,「兄弟,我心中有个计较。难得咱们两个投缘,又是同姓,何不结为八拜之交。愚兄虽不才,手下倒也有几个使唤之人,称得上一方豪富,兄弟若日后有甚难处,愚兄定然不吝援手。」 
他语出诚恳,怀风如何看不出来,当即欣然应允。 
「蒙寒生兄不弃,兄弟求之不得。」 
阴寒生大喜,走过去拉他,「好,我们这便对天起誓,从此结为兄弟。」 

他两人俱是不拘小节之人,也不设甚香案,只走到屋外,燃起三注清香插于地上,对月拜了八拜。 
拜完,阴寒生握住怀风右手,喜道:「家父只生一子,我自小便无甚兄弟姐妹,一个人甚是孤单,不知怎的,那日在医馆一见到你便觉似曾相识,与你说话,只觉可亲,当时便想,若能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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