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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瑶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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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崔舟嫣,她一个人踱步至小书屋。不由想起,当初来到这个小书屋的时候,霍瑜刚刚失势,谢若璋与她还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如今一晃,竟然就过去了那么久,想都没有想过的人居然会成为了自己的丈夫。
随意地步行在狭窄的书架间,心情也得以放松。她真的该感谢谢若璋一早开辟的这一片小天地,让她在阅读中渐渐找回平静的心境。
目光一转,她忽然看见供人休憩的桌上有还未摆好的书,便随手拿起来,轻轻地塞入了书架的空隙中。
没想到收回手的时候,宽大的衣袖却拖动了一个卷轴。啪嗒一声,那个卷轴掉落在地,哗啦一下子展开了,又弹跳了几下,柔软地折起。
一切似乎都与那日的场景重合了。霍长乐摇摇头,笑了笑,便俯下身子拾起它,正要重新卷起,忽然眼角余光一扫,顿时愣住了。
原来不止是场景重合,就连卷轴也没有改变。画中的少女依旧是记忆中的那样,在桃花林中策着一匹黑马而立,粉桃花瓣飘舞盘旋在她身边。
她微微仰头,似乎在嗅树顶上的桃花香气,一头青丝自然垂落,挽了个简单的发髻,乌发如云,一袭粉色裙裾,显得她灵动而有风韵。
而让霍长乐僵住的,却是那少女的脸庞。原本一片空白、略显突兀的脸,不知何时已经被画者填补上五官。
只是,那略微上挑的眼睛,那绝丽清雅的眉眼,赫然就是霍长乐自己的容貌!
霍长乐脑中已经嗡成一片,怎么回事?这张画分明画的是谢若璋从前的恋人,只是,他断不可能会把她的容貌画到了从前的恋人的脸上……怎么回事?谢若璋曾经喜欢过的女子,竟有着与她这么相似的脸?
正惊疑时,她忽然眼尖地看见,少女的左眼下方有些污渍。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擦了擦,半晌才发现,那一小点的墨迹并不是污物。
赫然,是一颗绛红色的美人痣。
结庐在人境
霍长乐僵立在原地,然后,缓缓坐在了地上。
画中的人不可能是她,因为这幅画早在她遇见谢若璋之前就存在,凭她对谢若璋的了解,他绝不可能把她的容貌画到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那么,它所画的只可能会是谢若璋曾经喜欢过的女子。
其实仔细一看,并不是极其相似,只不过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再者,因为霍长乐的脸上并没有绛红色的美人痣,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画中的人不是她。
可是,世界上竟有着如此的巧合,竟真的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而且还让她撞上了?
思绪不断飞速变换,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忆起初见这幅画之时,一些不曾在意的细节。
当时,看着画卷中的少女,谢若璋神色温柔,淡淡笑道:“不过是八年前的往事罢了,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然后,她以为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就道了抱歉。谢若璋仔细地收好画卷,柔声劝慰之后道:“反而,托娘子的福,我能够画完它,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彻底完结这件事。也算是……和过去道别吧。”
……
莫非,他说托了她的福他才能画完这幅画,竟有着一语双关的含义?一方面,因为她,他才找到这幅画。另一方面,因为她的容颜,才让他清晰地忆起画中人的容颜的每一个细节……
可是,又怎会如此凑巧会与她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脑海中忽然炸起一道白光,霍长乐心头悚然一震。
就在不久之前,崔舟嫣说她和霍瑜笑起来跟皇后很像……
皇后所出的女儿映阳公主脸上也有一颗绛红色的美人痣……
难道……谢若璋曾经喜欢过的人……竟然是琅琊王氏的王法慧?
思及此,她只觉得荒谬至极,啼笑皆非。脸上表情有些僵硬,想笑一下,却发现笑不出,浑身发冷。胃部却莫名生出一种恶心感,翻江倒海。
难怪,难怪她看见映阳公主的那个晚上,会梦见这个身子的生母……她如今终于懂了。因为,母女本就相似。映阳像她的生身之母崔氏,不就延伸出了一道荒谬的等式,把双方的母女关系等同出来,映阳像崔氏,映阳像王法慧,她像崔氏……最后指向了一个荒谬的现实——她像王法慧。
眼下她最恨的人是王法慧,而她竟然与自己最恨的人有着如此相似的容颜?霍瑜竟然是被一个与自己长得这么相似的人杀死的?
更甚者,她爱着的人,竟然是因为王法慧才喜欢她的?
她忽然记起,当初谢若璋对她多有提携之意。她那时候总是想不明白,为何他就对自己青睐有加,为何他愿意对失势的霍瑜伸出援手,为何谢若璋这棵大树愿意让萍水相逢的她和霍瑜依靠……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了。
原因竟然这么简单,但要明白却让人痛彻心扉。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当初谢若璋会关注她,会情起,不过就是因为——她长得像王法慧。
即使已经分开多年,但是面对与曾经喜欢过的人相似的东西,总会忍不住爱屋及乌。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想纳入羽翼保护。
多么讽刺……如果不是王法慧,谢若璋在一开始就不会对她多加关注,更不会对霍瑜和她青睐有加,有提携之意,他们不可能如此顺利成为朋友。而如果没有成为朋友,他们最终不会如此机缘巧合地在一起,结为夫妻。
可是最后,杀掉霍瑜,把她推入了深渊的,竟然就是王法慧。
没有王法慧,她大概不会那么顺利博得谢若璋的关注和喜欢,也不会有再深一步了解彼此的机会。
但若没有王法慧,她也不会如此痛苦无力,连想为长兄复仇也做不到。
多么讽刺。
她缓缓笑出声来,只是眼角却有晶莹的泪珠落下。
一滴,又一滴,晕染了手中画卷。
骗子,骗子!
说什么是八年前的往事,说什么对方已经不在了,让她一直都误会了。原来他所说的“不在”,并不是指那人已经离世。而是指她身登至高处,已经不在身边了罢。
然而,一片寂寥中,心中却有一个疑惑的声音,慢慢响起,逐渐泛开成为一片嗡鸣:
谢若璋,你当初阻止我入宫杀王法慧,仅仅是因为担忧我?
你当初阻我取王法慧人头,当真没有王法慧一分一毫的原因?
********
自从看见了那幅画后,霍长乐每日便对着院中的那一方小天地,静静地看着。霍瑜的事,都暂时被这次的冲击冲淡了些。
庆幸的是,她不是完全以感情为中心的人,更不是爱情至上的人。所以遇到这种时候,她仍能保持冷静,并没有崩溃,也没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困惑而茫然,无法在一团乱麻中理清自己的思绪。
这日,霍长乐静静地坐在窗前下着棋。棋盘已是一盘残局,无处可走,无处可逃。
她撵着棋子,平时每当心情烦乱,下棋总能让她暂时忘却外物。但是眼下,却不管用了起来。
满园寂静,她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熟悉,但却不属于谢若璋。
不由松了一口气,因为她还未想好怎样面对谢若璋。半晌,又不由苦笑:原来对谢若璋,她已经能熟悉到仅凭脚步声就认出他了么?
房门没有锁,脚步声愈来愈近,霍长乐似有所觉地抬头,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旋即跨入室内,大步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阿姐,你告诉阿容发生了什么事?”谢琰蹲在霍长乐面前,凝视着她的脸。那般全身心信任她的模样,仿佛可以为她任何一句话赴汤蹈火。
今早,他一回到建康,便收到了霍瑜离世的消息。略一打探,便知道霍长乐在何处。在谢若璋默许之下,他风尘仆仆地赶到了郊外别院。
霍长乐静静地看着他。曾经的谢琰瘦小得像巴甘蔗,但是现在的他,即使蹲下来,身姿也十分挺拔。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成长为了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子。只是,这次的事,她本就不愿拖他入局。如今增加了那幅画卷的恩怨,她更不愿意谢琰来蹚这趟浑水。
“……”
“阿姐,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欺你至此?”谢琰一脸哀切, “是不是王法慧逼你至此?是不是她害死了霍瑜?”
霍长乐叹息,“阿容,谢谢你关心我。但是,这次你就不要掺和了,因为,根本与你无关。”
谢琰一愣,忽然道:“……对不起,阿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帮你。但是,现在依然为时未晚,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即使她背后有琅琊王氏,也不需要惧怕。”
霍长乐微微闭上眼睛。陈郡谢氏又岂会为了她与琅琊王氏为敌?谢琰凭一人之力,又如何能与司马氏怄气。最终也不过是死磕。
而她,又怎会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况且,眼下必须先解决了她与谢若璋之间的问题。但是心中如此纷乱,又怎能用一个清醒的头脑来问出自己想问的一切问题?
思及此,她睁开眼睛,道:“阿容,你是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是。”谢琰定定地看着她。
“那好。”霍长乐摸了摸他的头,终于缓缓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阿容,我要你带我离开这里,现在。”
“好。”谢琰没有多问,乖巧地答道。
趁着夜色,他牵着霍长乐,轻巧地避过了府中侍卫,步出了别院。
在接近门口的地方,却不幸被一个侍卫发现了,谢琰在他惊呼出声音之前,便用袖中的匕首割破了他的喉咙,快速狠戾。那人很快便倒在血泊中。
霍长乐怔愣。原来不知何时,那个天真软糯的孩子,已经变得瞬息之间,杀人不需眨眼。
在别院不远处,谢琰今日来的时候乘坐的马车已经停在那里。
谢琰把霍长乐扶上马车,才问道:“阿姐想去哪里?”
“……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山清水秀,一打开门就能看见参天大树,广阔蓝天的。”
“嗯,我知道了。阿姐你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到了。”
霍长乐把身子缩回了马车里,但是并没有依言躺下睡觉。她只是靠在窗边,看着不断远去的别院的灯火。
原本那么喜欢的地方,有书屋,有凉亭,有着欢声与笑语。如今却让她这么想逃离。
她知道自己现在做的事情很荒谬,但是她已经无暇去想谢若璋发现她不见了的反应。霍瑜的事情还未平息,又添了一件。她根本抓不住自己所思为何,茫然困惑。对她而言,这是最恐怖的事情。所以,当有能力带她离开这个地方的谢琰一出现,她就如同落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
心性坚韧又如何,她也会彷徨困惑,也会伤心难过。在这种低落的时候,她也会暂时生出一些懦弱的逃避心理,把眼前的一切伤心悲愤抛到九霄云外。想去到一个更开阔的地方,无人打扰,不思烦忧,静静地找回自己内心的声音。
然后,她才拥有站在谢若璋面前,把自己心中所思一个一个问出来的资格。
思及此,她转头,发现谢琰走的这条路,是离开建康的路。
不由记起,当年来建康的时候,她的身边有霍瑜,有谢琰陪伴,满腔欢喜,满心对未来的期盼,对东晋皇都的好奇。
没想到几年之后,却是以这种几近逃离的方式离去的。
小隐隐于林
等霍长乐醒来的时候,已经侧躺在了柔软的锦被上。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处的房间。
这是一个木质的房间,她猜测大约是农家的小木屋。
推门出去,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一片葱茏的绿色。她身处的小木屋,大概是在什么大山里面。眼前的树林均是起码有三十多米高的参天大树,地下踩着的是嫩绿色的柔软的草,一条小石路蜿蜒向远处,不知通往何方。一圈篱笆把院子围了起来,而院子的角落里,甚至有一捆柴,还有几只鸡正在啄米。
她绕到屋子后面一看,便看见一个少年正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扎篱笆。顺着他的肩膀,霍长乐往前看去,顿时愣住了。
原来参天的古木只包围了这所小木屋的前半部分,绕到后面去看,便看见一大片蔚蓝澄碧的天空,只有几缕极淡的白云缭绕在天际。
原来他们身处的,竟然是山顶的崖边?
可是,对着这样开阔的大自然风景,拂面而来的是凛冽而清爽的山风,霍长乐觉得这几天头脑中的混沌似乎都被吹散不少。郁闷的心情也终于舒朗开来。
谢琰早就听到她的脚步声,站起身来,擦了擦汗,对着她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道:“阿姐,你起来啦。我正在煮汤,很快便可以喝了。”
霍长乐挑了挑眉,“哦?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阿姐莫要太小看我。我从军出征多年,总归要学学的。不信你尝尝,味道可不错呢。”谢琰笑眯眯道。
“好,反正我也饿了。”说完这句,霍长乐的肚子忽然发出了咕噜一声。
“……”谢琰嘴角抽了抽,似乎在强忍什么。
霍长乐觉得有些丢脸,便囧囧有神地没话找话说:“……我就说我饿了,看,没骗你吧。”
没想到话音刚落,谢琰便嘴角一松,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喂喂,笑够了没有啊……”霍长乐黑线,但是看见他如此开怀大笑,也不由被他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谢琰笑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仅熬了鸡汤,还煮了几道菜,米饭也快好了。阿姐,你去屋里等着,我修好篱笆就端进来。”
之后,霍长乐依言回到屋内。果然不一会儿,谢琰便端来了几碟小菜,果然是色香味俱全。霍长乐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
·文}谢琰则在一旁,静静地笑着看着她吃,每过一会儿才扒一口饭。
·人}“阿容,你做饭真好吃。”霍长乐在吃饭途中,忍不住抽空赞了一句。
·书}“阿姐如果喜欢,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屋}“傻孩子……”霍长乐微微叹息了一声。
晚上,因为木屋是临时搭建的,所以只有一个房间。所幸的是,谢琰在外屋搭了一间简易的木床,晚上便顺势睡在外面,还可以帮霍长乐守夜。霍长乐跟谢琰道了晚安,轻轻掩上了门,把自己锁在了房间内。
山中的夜晚是静谧的,因为不是夏夜,所以连蛙声和虫鸣也听不见。往窗外看,可以毫无阻碍地收揽整个天空的景色。此刻夜空缀满星星,乍一看,会以为自己漂浮在星川中。
在这样的夜晚,霍长乐却睡不着。
她只是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夜空。深邃的眸子映照出星星的光芒。
她知道,自己可以静静思考的时间不多了。而她也再无法忍受头脑的混沌。
有些事情,要理清必定要经过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但是她甘之若饴。逃避往往是下策,勇敢面对或许能开创新局面。
如此这般,直至深夜,她才和衣睡下。
此后几日,霍长乐与谢琰就过着简单的农家生活。谢琰完全成了一个大厨,每日把霍长乐喂得饱饱的,而且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霍长乐每日清晨起来,直至晚上睡觉,这段时间内最大的任务就是吃,然后嘻嘻哈哈地和谢琰找乐子。
这样的生活竟是十分地安乐祥和。而从前二人相处的“谢琰依靠霍长乐”模式,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谢琰宠溺霍长乐”模式。
而由始至终,谢琰都没有问过她想住到什么时候,也没问过她未来将何去何从。似乎只要她不提,他便真的会像这样丢下军务,一直在她身边当个小厨子加小跟班。
而由始至终,霍长乐都没有提过一丝一毫的伤心事。她每日的表情都如此快乐,甚至有些不合年龄的没心没肺。她没有在谢琰面前提过任何霍瑜的事,也没有提过画卷的事。
而与之相对,是每天夜里,她越来越清晰冷静的目光。
终于在第五个晚上,霍长乐呼出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自己已经大概理清了所有的思绪,接下来,她只要等待,等那个男子来,了结所有的恩怨疑惑。
但没想到,在三日后,她却极其意外地等来了一个故人。
那日,霍长乐正坐在屋内看书。也不知道谢琰是如何准备的,竟然如此贴心,在屋内放了一个小书柜,上面装满了各种霍长乐爱看的志怪类书籍。
谢琰本来坐在她身边,静静地托腮与她说话。说着说着,他便停了下来。霍长乐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只见谢琰浑身绷紧了,猛地站起了身来。
片刻,霍长乐听见了院子外面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她的心怦咚一跳,抿了抿唇,放下了书籍,然后走向木屋门口。
没想到,谢琰忽然开口:“阿姐,你要走了吗?”
“……”
谢琰扬起了一个有些羞涩又有些苦涩的笑容:“忘了告诉阿姐,我这几天过得很幸福。因为每一天都和阿姐在一起……尽管时间很短,但是这样就够了。”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霍长乐压下心中叹息,弹了弹他的鼻子,然后才推门而出。
当她看清了站在篱笆外的那个人时,顿时怔愣在原地。
来者一袭窄袖深蓝色胡服,用一根木簪松松地绾起部分发丝,黑发如墨,蜿蜒逶迤。肤白如脂,挺鼻薄唇,修长的墨眉下是一双美丽而冰冷的眼睛,眼底似是覆着一层薄冰,只不过淡淡扫视一眼,就使人有如坠冰窟之感。他一手牵着马匹,看样子是在赶路途中,风尘仆仆。
“苏桓?”
看见苏桓的瞬间,说不惊喜是骗人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心中也漫过了淡淡的失落感。
显然看到霍长乐,苏桓也很惊讶:“是你?”
树林中。
苏桓与霍长乐并肩而行。
两厢寂静,霍长乐开口:“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你不是已经回去荆州了么?”
“我正是在回荆州途中。路经扬州,想取捷径,才会经过这座山。方才不过是想向山中人家借碗水喝。”苏桓声音淡淡的,但却比较详细地解释了为何他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霍长乐点头。
这次会遇到苏桓,看来真的只是巧合而已。毕竟,早在四年前……苏桓就已经向她告辞过。一来,苏桓没有必要再特意来告别一次。二来,苏桓事先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那时候,他们彼此都以为那是最后一面,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居然会在不可能的地方遇见对方。不得不让人感叹彼此的缘分。
“你呢?为什么在这里?”苏桓的问话打破了霍长乐的沉默。
“我……”霍长乐张了张嘴,最终苦笑道:“因为想不通一些事情,所以来这里过一段时间。想来这里人烟稀少,更能获得内心的平静。”
“平静不在于环境,而在于内心。”苏桓淡淡道,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逃避心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霍长乐随手拨拉了一下路边灌木的枝叶,轻声道。
“你的眼睛很伤心。”苏桓薄唇轻启,“他没有好好照顾你。”
声音淡淡的,却不带任何疑问,只是一种陈述的语气。
“……”霍长乐苦笑。苏桓的眼神如此锐利,她本来就不认为自己能瞒过他。
不过,自己的状态连谢琰都看得出不太对劲,恐怕真的已经很明显了。虽然谢琰没有问,依旧每日与她一同笑闹,但是恐怕早已看出了她冷静底下的焦虑与决绝。
只是,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思考,是无法对外人倾诉的。
所以,对着苏桓的关心,她只能以沉默来辜负了。
也许是知道她不欲多说,苏桓移开目光,“罢了,我不问那么多。”
“抱歉。你不必担心,我没事。”
说完这句,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
树林间落叶沙沙作响,静得似乎能听见每一片微小的树叶落地的声音。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苏桓缓缓抽出了一把匕首。
霍长乐一愣,那把匕首分明就是当日她在雪地还给他的匕首。
“既然有缘再见,就让我为娘子舞一段罢。”
说罢,苏桓一跃而起。他的动作是如此之快,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但却如同行云流水,狠辣鬼魅。每一动作,林木间旋起枯叶,在风中飒飒作响。匕首锋利的银光在空中划过流火般的光芒,一道又一道,灼灼生辉。
刀光剑影中,他绝世的容颜似乎也镀上了淡淡的光芒,显得不真实起来。
这是霍长乐第一次在阳光下看见苏桓使出剑法,只是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恍然间,耳边似乎流淌过一首诗赋……
“……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没过多久,便已是收式。
然而,在他落地的时候,却没有收起匕首,而是横空一甩,匕首瞬间朝着她的方向飞来,没入了她身后的大树上。
霍长乐自然知道他不是想加害自己,便疑惑道:“为什么留下匕首……”
“子渊想,这把匕首还是留给娘子吧。今日一面,大概真的是最后一面。得此匕首,更能保护自身。子渊这一去,后会无期,还望娘子珍重。”
这是他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把匕首留下,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自己。仅此而已。
霍长乐听了,朝着他露出了一个粲然的笑:“苏桓,今后再会无期,望君珍重。”
苏桓把手指放在唇间,轻轻一吹口哨,便听见林木外,一匹神勇的骏马疾驰而来,在苏桓面前停下。
他跨步上马,最后转过头看了霍长乐一眼,便策马离去。
霍长乐静静地目送着苏桓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才转身拔下匕首,捡起了地上的刀鞘,把锋利的刀刃藏于刀鞘之内。
这个翩若惊鸿般走近她的男子,她与他相识相知,但无缘相守。从年少时的心软相救,到如今的再度相遇,眨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一面,他留给她的,终于不再是虚无的记忆,而是一把冰冷的、削铁如泥的匕首。
直到后来,霍长乐才知道,二人缘分果真至此,后来就再也没有发生过奇迹的偶遇。
这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看见苏桓。
只身归现代
苏桓一事过去了三日后,霍长乐终于在山上等来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那日,天气正好。
谢琰正在屋内擦地板,他擦地板的模样认真得好像在对付千军万马。霍长乐不由想起他的洁癖症,嘴角微微抽了抽。还记得当年开医馆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一片地板擦了五遍,直擦得纤尘不染,闪闪发亮。
然而,就在擦着擦着,谢琰忽然微微一顿,然后转头道:“阿姐,他来了。”
霍长乐一怔,手上的毛笔一颤,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墨痕。
谢琰皱眉,“阿姐……”
“无碍。我出去一会儿。”霍长乐轻轻放下毛笔。
“我陪你去!”谢琰欲上前一步,但是却止步于霍长乐的眼神。
那是一种冷静而从容的眼神,多日来笼罩在她眼底的迷茫和困惑,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消散。
看他停在原地,霍长乐才转身离去。
离去之前,霍长乐忽然顿了顿,没头没脑地对谢琰说了一句:“阿容,今后你要小心一个叫做张猛的人。若有可能,不要任用他。”
这几日,她手上的玛瑙石有时会发热。霍长乐便猜测,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便会被带回现代。而历史中记载的谢琰,是在孙恩之乱时死在手下张猛手中的。所以,她要趁着自己还在的时候,告诉谢琰小心张猛。不管奏不奏效,她都要一试。
“张猛?”谢琰挑眉,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头:“我知道了。”
推门而出,便看见了远处孤身策马而立的男子。他的容颜依旧如霜雪般料峭,嘴角微微上扬,眼下泪痣妩媚传情。
只是,他的眼珠却平静而无笑意,乌黑纯粹,不见漫不经心,而见浅淡忧虑。
霍长乐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眼下却没有了冲上去的冲动。她曾经以为自己再度看见他,会难掩情绪的波动。但没想到,她最终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恍惚的几秒对视,就生出了已经相守百年的错觉。
她抿了抿唇,对他笑了笑,“我们两个人走一走吧。”
谢若璋似乎没料到霍长乐对他的第一个表情竟然是微笑,顿时怔愣了一会儿,才翻身下马。
树林中,依然是与苏桓共同走过的道路,但是走的时候,心境却大不同。
与苏桓一起走,就如同与一个老朋友一起走一样,即使分别,也有着淡淡的欢欣。而眼下,如果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霍长乐觉得自己会很愿意与谢若璋十指紧扣走下去。只是现在,两厢沉默,却不是从前那种怡然自适的沉默。
走到林中一片空地处,霍长乐终于停下来,低头轻声道:“我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就站在这里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这几天,经过了几个晚上的夜不能寐,她终于从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找回了自己的从容和冷静。对她而言,只要头脑是清醒冷静的,能够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心,那么,无论最终做出任何的决定、做出任何的改变,她都不会彷徨无依。
“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霍长乐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是极致的淡定。
“第一,画卷中的人,是不是王法慧?”
她没说是哪一幅画卷,但是既然谢若璋能站在这里,她知道,他一定看过了被自己混乱之下抛掷在地的画卷。
空旷山野中,风凛冽吹过,刮得人脸颊生疼。
谢若璋定定地看着她,终于轻声道:“是。”
那一瞬间,谢若璋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霍长乐眼中闪烁了一下。
“第二,由始至终,你喜欢的人都是我吗?当真没有掺杂一些王法慧的因素?”
谢若璋怔住了。
霍长乐不等他回答,便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你阻我入宫取王法慧人头,真的仅仅是因为我?”顿了顿,她又道:“或者说,该这样问:你阻我杀王法慧,当真没有掺杂一丝一毫对她的感情因素?”
问完这个问题,霍长乐就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无悲无喜。
谢若璋皱眉,微微启唇,却没有说话。他的神情依然如同冰雪般料峭,转瞬的惊愕闪过,此时已陷入沉默。
就像是,哑口无言。
霍长乐等着,等不到任何回答,便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无意识地抚摸上手腕上的手链,道:“我知道了,谢谢你没有骗我。”
只是,心中却一片沉寂,至今已经无泪可流。
就在这时,指尖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霍长乐愕然,低下头一看,发现自己手腕上的最后一颗玛瑙,出现了一条裂痕。
就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这颗玛瑙便化为尘土,瞬间飘散在空气中。
玛瑙碎了……?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霍长乐震惊地看见自己的手……正在慢慢变透明。
抬头,看见谢若璋惊愕的表情,那淡静的面具,似乎瞬间破裂,“长乐——!!”
他踉跄了一下,猛地扑上前来,双臂似乎想要搂住她,无奈眼前人已经是半透明状态,手指只能穿过她的幻影,再也触碰不了她。
自己,终于要回到自己的时代了……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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